2022年2月6日，女足亞洲杯決賽，中國女足以3比2擊敗韓國女足，時隔16年再捧亞洲杯冠軍。作為中國女足核心人物，被譽為“中國女梅西”的王霜發(fā)揮出色，4場比賽中打進5球，貢獻3次助攻。

如果沒有右腳踝的傷病影響，王霜一定會發(fā)揮得更好。賽后，王霜經過檢查，得知是骨裂，王霜的“媽媽”郭芳心疼得流下了熱淚：“我們王霜從小踢球就蠻拼命，是個不肯認輸的性子。這次的賽場上她該有多疼啊！”

2022年3月，本刊記者涂筠獨家專訪了王霜家人，了解到這位中國女足先鋒隊員背后的感人故事。

玫瑰待放，足球場上奔跑著一個“鐵妹”

1995年1月23日，王霜出生于湖北省武漢市。她對5歲之前的記憶是模糊的，那是她和親生父母生活在一起的短暫時光。她6歲那年，外公外婆早已離世，都在虧損企業(yè)上班、感情不睦的父母勞燕分飛。母親長年身體欠佳，經歷企業(yè)倒閉后的父親遠赴深圳打工，她被送到母親唯一的胞姐郭芳家里。小王霜的幼年世界在那一刻崩塌了。

對于姨爹姨媽，王霜并不陌生，此前他們經常帶著她玩兒。但得知以后就要在姨媽家長期生活，王霜那雙烏黑明亮的大眼睛里寫滿了惴惴不安，還有一絲惶恐。她沒有哭，也不怎么說話。這可把郭芳和丈夫曹小林急壞了，他們希望孩子哪怕是大哭一場，把內心的委屈發(fā)泄出來也好啊。但王霜似乎把自己封閉了起來。郭芳與丈夫商量對策，曹小林說，帶她去足球場玩吧，也許這樣能讓孩子心情變好。曹小林是個足球迷，獨生子曹國棟比王霜大兩歲，課余時間在少兒足球隊學踢球。

就這樣，王霜第一次來到足球場，那是一塊泥地，長著稀疏的草。她坐在球場邊，看著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孩子滿場奔跑，熱鬧地呼喊，她慢慢被吸引住了。此后，曹國棟每次去訓練，王霜都要跟在身后。她擅長模仿，像男孩一樣敢搶敢拼。沒人能想到，王霜就這樣在不經意間開啟了足球人生。

王霜7歲時，引起啟蒙教練徐義龍的關注。每次王霜出現在球場上，他的目光就追逐著她。這支少兒足球隊并沒有女孩，但徐義龍認定王霜就是自己要找的好苗子。他找到曹小林，希望他們同意王霜加入足球隊，他愿意教她。曹小林犯難了，加入球隊意味著要吃很多苦，他覺得女孩子根本承受不了。

郭芳卻說：“這事咱們得征求小霜的意見。”那個夏夜，郭芳搖著蒲扇給王霜扇風，問她想不想成為一名球員。王霜說：“想??！”郭芳摸了摸孩子的頭，說：“成為正式隊員，就不再是玩兒了，教練非常嚴格，練球很苦，也會受傷，你受得了嗎？”王霜坐了起來說：“我喜歡踢球，什么苦我都不怕！”郭芳欣慰地笑了。

徐義龍?zhí)矚g小王霜了。在他眼里，王霜具備了一個足球隊員應有的基本素質：天賦、表現欲、好勝、不怕吃苦，還有更重要的是，她很小的時候就學會了用腦子踢球——足球是關乎空間和時間的運動，領悟到這一點，才算是真正入門。

徐義龍知道曹小林夫婦是工薪族，主動提出不收王霜的訓練費。教練免收了王霜兩個月學費后，曹小林夫婦過意不去，因為教練還有場地租金等費用，學員也不多，幾乎沒有盈利。所以，盡管經濟上捉襟見肘，有時郭芳甚至借錢周轉，夫婦倆還是按時支付倆娃的訓練費。

對于曹國棟來說，突然多了個每天生活在一起的妹妹，分走了一半甚至更多的父母寵愛，他有些不適應。球場上，王霜對哥哥不服，總琢磨著怎么以柔克剛出奇制勝，從他的腳下把球搶走。在家里，郭芳也總是要求兒子讓著妹妹。曹國棟免不了感到委屈。他長大一些之后，郭芳告訴他，妹妹沒有生活在自己的原生家庭，所以缺乏安全感。他才漸漸釋然。

讀小學后，王霜幾乎每天都要在放學后練球。球場上，她經常摔得膝蓋出血，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但她從不喊疼，男生們給她取了個外號“鐵妹”。教練要求隊員寫訓練日記，很多孩子應付式地寫一點，王霜卻把教練每一場訓練的戰(zhàn)術安排和意圖都記了下來。

一次，郭芳看見王霜膝蓋上的老傷結痂了還沒好透，訓練產生的新傷又導致出血，她卻吭都沒吭一聲。郭芳心疼不已，從一位母親的私心來說，她希望悉心呵護這個命運安排來的女兒，不讓孩子那么辛苦。每隔一段時間，她就會問王霜：“咱不踢球了，行不？”王霜總是堅定地搖頭。到了晚上，她竟然抱著足球睡覺，一連幾天如此，以表達自己踢球的決心。郭芳對丈夫說，這孩子是真的把足球當成命了！此后，曹小林每天都從菜場買來新鮮雞肉、活魚等食材，給孩子增加營養(yǎng)，在家也輔導她科學訓練，用行動默默支持著王霜。

鏗鏘生長，姨爹姨媽就是親爸親媽

2003年，曹小林夫婦在江漢大學附近買了新房，王霜和表哥經常到江大足球場踢球。球場離家有一站多的路程，每次王霜都會按照姨爹的要求顛球回家，一旦中途球落地，她會毫不猶豫地返回球場，再從球場重新完整地顛回去，從不打半點折扣。

2004年春節(jié)，曹小林夫婦領著倆孩子給教練拜年，正巧有一群男孩也在教練家。大人們說著話，有個好動的大男孩嬉鬧中把王霜打疼了，一旁的曹國棟沒作聲。事后，王霜哭著給姨爹告狀，曹小林狠狠批評了曹國棟，說當哥哥的應該保護好妹妹。曹國棟辯解說，妹妹比男孩還野，用不著保護。哪知，他遭到了爸爸更嚴厲的批評。

曹國棟積累的委屈終于爆發(fā)，他吼道：“你們只關心王霜，她是親生的，我不是親生的！我去奶奶家！”說完便賭氣要走。郭芳拉住兒子說：“你是男子漢，你有爸媽在身邊，妹妹不一樣，爸媽都在遠方，她更需要溫暖，更需要我們關心?！逼鋵嵅車鴹澾€是疼愛妹妹的，他借坡下驢，說：“以后我會保護好她的，就是爸爸太兇了……妹妹要過生日了，我知道她想要什么禮物?！?/p>

他知道，王霜喜歡一款流行的絨毛玩偶。教練的女兒把那個含著奶嘴的棕色娃娃掛在背包上，王霜跟哥哥說過自己很喜歡。曹國棟向媽媽描述那款玩偶的樣子，郭芳記在心里。那天，她把王霜帶到繁華的江漢路Happy站臺，說要送給她一個生日禮物。

一家店里掛著大大小小的玩偶，郭芳問王霜喜歡哪個，王霜眼睛盯著一款大的玩偶，嘴上卻懂事地說：“就買小的吧。”因為大的要596元，小的只要100多元。郭芳見王霜的視線一直盯著大的不挪開，硬是咬咬牙買下了那個大玩偶。那是王霜自出生以來收到的最昂貴的禮物，郭芳對開心不已的王霜說：“小霜，雖然姨爹姨媽工資不高，但我們愿意為你買這個娃娃，因為你值得擁有?！?/p>

“值得擁有”這四個字對于王霜來說，莫過于生命中最寶貴的財富。自此，她輕裝上陣，去追逐她大大的夢想，去擁有屬于她的榮光。

2006年，11歲的王霜首次入選女足希望隊，即將前往北京受訓。郭芳既開心又傷感，開心的是王霜有機會進入更高的平臺，傷感的是她這么小就將獨自踏上旅程。王霜不想離開姨媽家，哭著說不想去北京。郭芳有些猶豫，曹小林卻“狠心”起來，認為孩子發(fā)自內心熱愛足球，更因為足球而找回了自信，她的天賦不應被埋沒，既然選擇了踢球，就要鍛煉她獨立自主，絕不能錯過這次機會。于是，曹小林哄著王霜說，他過幾天會去北京看她，王霜這才上了火車。

在北京，王霜天天盼著姨爹來看她，卻沒有等到，因為那時曹小林夫婦確實太忙了。艱苦的訓練讓王霜無暇傷春悲秋，與一群足球尖子生在一起，更激發(fā)了她的求勝心理，她的技術突飛猛進。這時，同樣優(yōu)秀的曹國棟被廣東省東莞市南城足球俱樂部看中，免費招走了他。

王霜在北京訓練一年后，回到武漢吳家山三中讀寄宿制初中，放學后就到吳家山中學訓練。學校離家有一個半小時的車程，曹小林夫婦每周都要在下班后去探望她好幾次。他們拎著王霜愛吃的點心和水果，坐在球場外等王霜訓練完畢，任她一邊吃，一邊嘰嘰喳喳地說著球隊的事。待他們乘車回到家時，夜已經深了。這樣一程又一程的往返，夫婦倆堅持了四年。

漸漸地，王霜開始嶄露頭角。2007年，第六屆全國城運會女足決賽，她獨中兩元，幫助武漢隊戰(zhàn)勝大同隊奪冠。2010年5月，王霜作為年齡最小的隊員，跟隨中國國青隊參加在莫斯科舉行的女足邀請賽，以主力左前衛(wèi)身份幫助國青隊奪冠。

王霜17歲這年，萌生了去國外歷練的想法，曹小林夫婦雖然很支持，但還是擔心她到異國他鄉(xiāng)不適應。王霜表示她可以，還說：“我的根在武漢，在中國。出國只是為了知己知彼，百戰(zhàn)不殆?！?/p>

2013年7月，作為兩國間的隊員交流，王霜加盟韓國Sports?TOTO俱樂部，征戰(zhàn)韓國女足聯賽。聯賽中，王霜出場14次，其中8場首發(fā)，打入7球，獲得聯賽亞軍，個人榮膺韓國女子足協杯MVP。

那年，王霜“四線征戰(zhàn)”——湖北全運會、韓國聯賽、中國U20世青賽、國家隊集訓，來回奔波造成身體嚴重勞損，導致左腳疲勞性骨裂，不得不在韓國動手術。醫(yī)生在她的左腳腳踝植入可鈣化的釘子。王霜手術期間，曹小林夫婦正趕上企業(yè)改制，兩人都忙得飛起，無暇出國照顧。王霜并沒有埋怨姨爹姨媽，從韓國回來時，她還買了一對浪琴情侶表送給他們。

郭芳每每回想起這件事，愧疚感就會涌上心頭。她向王霜提起此事，王霜一笑而過，但郭芳仍對孩子內心的遺憾感同身受，忍不住想要加倍補償。每次王霜回家，郭芳夫婦就變著花樣給她做好吃的，讓女兒沉浸在父母寵愛的幸福之中。

盡情綻放，家人永遠守護你的美麗

一次家族聚會上，一個親戚對王霜說：“你姨爹姨媽養(yǎng)育了你，你可要記著這份恩情??！”王霜顯得很不自在，眼神怯怯的。郭芳說：“女兒確實很感謝我們，其實，我們更應該感恩女兒，她帶給我們很多快樂！小霜從小就特別優(yōu)秀，給我們長臉了，我們?yōu)樗械綗o比驕傲！”一席話，解除了王霜心中的那個結，她悄悄流下了眼淚。

2014年，從韓國傷愈回國后，王霜加盟武漢江大女足俱樂部。此后，她又多次作為主力隊員參加國家隊的比賽。2018年，王霜榮獲亞洲足球小姐桂冠，并轉會法國巴黎圣日耳曼俱樂部。她靠一粒粒進球驚艷世界足壇，鮮花和掌聲簇擁著她。

2019年6月，女足世界杯在法國舉行。王霜作為這屆女足頭號球星，一度被外界視為扛起中國女足復興大旗的人，但中國隊最終表現不佳，止步十六強。而王霜在4場比賽中一球未進，哭得雙肩顫抖。

世界杯結束，與巴黎圣日耳曼俱樂部解約的王霜黯然回國。曹小林夫婦非常擔心她的狀態(tài)。這些年，王霜吃過的苦，承受的重壓，大多數同齡孩子都沒有經歷過。所有的坎兒她都跨過去了，現在卻要面對網上漫天的質疑甚至罵聲。她迷茫了，變得沉默寡言。這時，郭芳對王霜說：“你不是‘人民幣，不可能人人喜歡你。有句話叫‘高處不勝寒，你走得越高，可能喜歡你的人就越少，做好自己就OK了?！倍苄×种琅畠簮酆炔?，就買來各種茶葉，一樣樣泡給女兒品嘗。王霜買了一堆書，品茶、看書。在親情的療愈下，她的情緒漸漸平靜，如杯中茶葉般沉淀下來。

2020年初，新冠疫情暴發(fā)，1月23日武漢封城，常年在外集訓的曹國棟和王霜那時都在武漢。與大部隊隔絕的王霜擔心錯過澳大利亞奧運賽，每天窩在家里訓練，非常焦慮。

為轉移注意力，郭芳讓王霜在訓練之余上網課，學英語。曹國棟也被妹妹帶動學起英語，大家一起研究做吃的，中餐西餐，比薩牛排……在封城的那段時間里，一家人難得的朝夕相處。郭芳和王霜聊起女兒的成長經歷，從學校、國少、國青到國家隊，很多教練都給予了她無私的幫助。郭芳說：“享受了人家給予你的，就要學會回報?！蓖跛⑿χc頭。她沒有告訴媽媽，自己一直在默默地回報社會。

就在2019年底，王霜作為“長江公益形象大使”，將簽名足球拍賣了3萬元，善款全部捐至武漢市青少年發(fā)展基金會。而疫情期間，她也捐了60萬元。此前王霜還捐出5萬元，資助4位小師妹出國深造……武漢解封后，王霜迅速歸隊訓練。2021年11月，王霜在女超聯賽上幫助武漢隊蟬聯冠軍。比賽期間，曹國棟舉行婚禮，王霜無法參加，只好發(fā)去視頻表示祝福。

2022年1月，王霜隨中國女足征戰(zhàn)在印度舉行的女足亞洲杯。20日，女足亞洲杯小組賽，王霜兩射一傳，幫助球隊4：0擊敗中國臺北女足。23日，王霜梅開二度，幫助中國女足7：0擊敗伊朗女足，闖入八強。30日，女足亞洲杯1/4決賽對陣越南女足，王霜貢獻兩傳一射，幫助球隊3：1擊敗對手，進入亞洲杯四強的同時，取得2023年女足世界杯參賽資格。

與日本隊半決賽前，王霜在訓練中意外崴了腳。次日就要比賽，王霜卻確定打不了整場。緊急處理傷情后，第二天水慶霞教練安排肖裕儀首發(fā)，王霜照常在場邊進行著準備，這樣可以迷惑日本隊，打亂對方戰(zhàn)術安排。最終，中國女足以6比5的比分戰(zhàn)勝日本隊，晉級決賽。

2月6日，女足亞洲杯決賽，中國對陣韓國。賽前一天，水慶霞讓王霜自己跑一跑，王霜認為自己基本沒有問題。教練組決定讓王霜先上，她在場上起碼能夠吸引兩個人的防守，給其他隊員創(chuàng)造機會。但事實上，腳傷對王霜有很大的影響，堅持到下半場，教練果斷換人，王霜在第60分鐘被張琳艷換下。

春風秋雨的忍耐等待，“新鏗鏘玫瑰”終于燦爛綻放，中國女足贏得了冠軍！舉國沸騰，觀眾們熱淚盈眶，無不為中國女足歡呼。而整屆女足亞洲杯，王霜出戰(zhàn)4場比賽，攻入5個進球，送出3個助攻，堪稱表現神勇。

回國后的王霜在上海立刻接受了治療。2022年3月，王霜回家了。郭芳打開門那一刻，球場上霸氣無比的王霜立刻變成了乖乖女。王霜沒想到，爸媽竟和大多數家長一樣，開啟了“催婚模式”，催她早點找到意中人戀愛結婚。爸爸說：“結了婚、生了伢，還不是可以踢球嘛！”媽媽說：“是啊，你早點結婚，生了伢就交給我們帶，你依然可以想踢球就踢球。”哥哥也來湊熱鬧：“你們隊友有媽媽球員，她們家庭事業(yè)兩不誤，你呢？”家人的關心，令王霜暖意融融。

王霜卻不著急。她說，她感恩這么多年來，爸媽引導她一步步走向自己的目標，擁有了還算精彩的人生。她希望她們這屆女足不會成為別人眼里的“就那么回事”，還希望王霜這個名字，能夠在這個領域留下印記，為此她還有很多事情要做。至于生命中的另一半，該來的總會來。

曹小林和郭芳相視而笑，他們的寶貝女兒真的長大成熟了。他們相信，無論是在驚艷的時光里怒放美麗，還是在靜好的歲月里吐露芬芳，王霜就是王霜，一個注定在國際足壇留下名字的武漢女孩，一個用熱血捍衛(wèi)國家榮譽的新青年，一個走在時代前列的奮斗者，一個代表中國青年昂揚風貌的足球先鋒。

編輯/涂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