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端木蕻良
李白鳳同志在20世紀30年代是以新詩出現(xiàn)在上海文壇的。但他很小就喜愛書法篆刻,隨著時代的流轉(zhuǎn),新詩倒越寫越少了。抒情記事,有感而發(fā),都以舊體詩的形式來表現(xiàn)。鐵畫銀鉤,信手拈來,則以操刀入石為創(chuàng)作。在半個世紀還要多的時間里,他從不間斷。到1978年,因政策落實,激動過甚,突患中風。大病稍愈,還在扶病制印,直至與世長辭,他還遺有未刻完的圖章多枚,也可見他自強不息、精研不懈的精神。
我記得陳衡恪和齊白石的一段故事:陳衡恪告訴齊白石,不妨用漢磚的刀法來制印。齊白石聽了他的話,撫摸漢磚,大刀闊斧,盡洗前人的追方逐圓、刻意求工的作法,另辟蹊徑,別開生面。不過白鳳則有他自己的見地,他承認齊白石是異軍突起,獨具一格,但同時又感到他有些過于火爆。我是不同意他說齊白石制印“毫無古趣”的說法的。但在這點上,我們不強求同。我對齊白石的喜好,絲毫也不影響我和白鳳的友誼。白鳳也還特意以齊白石的風格為我制印呢!他服膺王冕,推崇缶廬,喜愛趙之謙,可見他是重視他們的獨創(chuàng)性這一方面的。白鳳認為金石篆刻方面,藝術(shù)的繼承性和創(chuàng)造性是關(guān)聯(lián)著的,首先要發(fā)現(xiàn)各家之長,然后才能做到發(fā)揚光大,在原有的基礎(chǔ)上,尋求創(chuàng)新,才會得到收獲。這無疑是對的。齊白石便說過:“似我者死,學我者生?!睂θ魏蚊易餍嗡频哪M,都是不足取的。
白鳳精于金石,長于考證,對于字的形體源流的研究,都是認真嚴格的。因此,他對在金文中把“旗”字列出,在隸書中把“烤”字羼入等這些作法,都是抱著不欣賞的態(tài)度的。
他對刻印惡濫的情況是不能容忍的,他對沾有商業(yè)化傾向的《飛鴻堂印譜》《小石山房印譜》等,更是深惡痛絕,認為它們是治印中的“罪人”。
白鳳在抗日戰(zhàn)爭期間,不為斗米折腰,卻以鬻印防饑。而在1957年被錯劃成右派后,盡管生活十分困難,他為人制印,何止千數(shù),卻從來不取分文。他的性格正可從他的刀法中留存下來。在動亂的生活中,我還保存著他在1948年為我刻的一方“不負長江上下潮”的陰文印,雖然在離亂中已被磕去一角,但反而顯得它更加珍貴了。
白鳳治印,早為郭沫若、柳亞子、葉圣陶、茅盾諸前輩所賞識。郭老曾為白鳳題箋“李白鳳印留”,柳亞子曾為他作《鬻印小啟》,葉老并為他題詞介紹,沈老為他題詩,不僅體現(xiàn)前輩對他的獎掖之情,也體現(xiàn)了白鳳的藝術(shù)作品在早年就已取得相當成就。
現(xiàn)在經(jīng)白鳳夫人劉朱櫻同志收集,由中州書畫社出版的《李白鳳印譜》,只不過是白鳳生平治印的一部分。僅就這一些“吉光片羽”來看,不僅說明在近代治印藝術(shù)中,白鳳是有貢獻的,而且對今后治印愛好者來說,也是值得學習的。
端木蕻良為《古銅韻語》題名
李白鳳 《毛主席詠雪詞》印屏
我想,我的外行話,說到這兒應(yīng)該結(jié)束了?,F(xiàn)在,讓我把白鳳贈我的七則詩句,借這個機會,轉(zhuǎn)贈給治印家和廣大治印愛好者,這是他抒發(fā)自己對治印的見解的,也是傳達他自己藝術(shù)思想感情的一個方面。我想,將不會是多余的吧!他的原詩如下:
溯源王冕證開山,比翼文何琬琰間。從此印林分涇渭,萬千玉樹出雕欄。
西泠風骨眾流長,雅似紅梅被雪霜。吳趙奚黃傳一脈,恨無繼起立門墻。
丁黃健筆奏膚功,金蝶蹁躚雅趣同。誰可抗衡留片石?缶廬橫絕大江東!
飛鴻堂上生蕭艾,文字支離媚骨生。何似持平循正格,不須攀附徐三庚。
風氣別開大雅群,排秦黜漢謾紛紜。齊璜數(shù)典渾忘祖,破體文成古趣焚!
吐故推陳入印壇,古銅青玉俱凋殘。從茲皖浙流風盡,袖手雍容壁上觀。
邪氣橫溢損古風,分腥逐臭敗蘭叢。不知萬流歸東海,草率成文腹內(nèi)空。
1980年5月22日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