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光鈞
岳母王石氏,雖然離世已30年之久,但是我至今仍忘不了她,總覺得欠了她一筆恩情大債。
20世紀60年代中期,剛過而立之年的我,因為被錯劃為“右派”下放到鄱陽湖邊的一家農場務農。
黨支部書記、隊長喬德先非常關懷下放人員,見我孤單憂郁,經常找我談心,還幫我介紹了一位女同志,不想沒成。之后,他又介紹了鄰鄉(xiāng)王家村表妹王石氏家的閨女。喬隊長步行30多里路去表妹家表明來意,他們也點頭贊成。
次日清早,喬隊長帶我趕去王家。本來看親是要花錢的,但我身無分文,萬般無奈之下我只有硬著頭皮前往。進入村道,我們正好碰見前來迎接的王石氏與其女兒荷香。她們將我們引進屋內,只見八仙桌上擺滿了佳肴。我們邊吃邊談,最后約定:今日定親,年前完婚。
春節(jié)前五天,岳母捎信給我,要我立即去她家辦婚事。我仍是沒帶一元錢,沒提一件物,空手來到荷香家。走進屋里,我發(fā)現西邊房被收拾得干干凈凈,房內擺了一個新柜子和一張舊書桌,簡易的雙人床上鋪了干凈的被褥。這些都是岳母一手操辦的。整個婚事沒要分文彩禮,沒做一件新衣,沒擺一桌酒席,沒放一掛鞭炮,村民們見了都說這是史上最簡樸的婚禮。
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后,強加在我頭上的“右派”帽子被拿掉了,我的黨籍、職務得以恢復;荷香則由臨時工轉為正式職工,有了固定的收入。從此我一家五口過上了衣食無憂的生活。
特別令我難過而又敬佩的是,當我禍去福來,有能力有條件報答岳母恩德之時,她總是盡量回避。她怕影響我們的工作和生活,而將困難甚至病痛留給自己去承受。她唯一的高中畢業(yè)的兒子,如果同我說說,讓他去當個企業(yè)職工或小學教師之類的,按當時的政策是完全可能的,這或許可避免他日后在田間勞作時被雷擊身亡的悲劇發(fā)生!還有岳父血壓偏高,腦子常痛,也不到城里治療一下,而是瞞著我硬拖,以致不到花甲便猝然離世。而岳母本人,因終年勞累,缺乏營養(yǎng),又累遭精神重創(chuàng),更是多病纏身。但她總是咬牙暗忍,生怕驚動我們。
直至古稀那年,她病情加重,臥床不起,還是鄰居帶信給我,我們專程接她來城住院,經過治療才轉危為安。我們夫婦決定留岳母住在家里,以便給她治病。誰知老人卻眼淚漣漣地說:“我掛念孫子,丟不下自己的房屋和土地?!倍啻蝿裾f無效,我們只好尊重她的意愿。回家后,岳母身體每況愈下,又瞞著我們小病不醫(yī),在76歲時不幸辭世。當時我正在上饒出差,一接到消息便連夜趕回,第二天早晨驅車抵達村口,便聽說逝者已入殮安葬,我趕到墓地,跪在墳前叩首痛哭。我痛恨自己過于大意,對恩重如山、德高望重的岳母沒有盡到應有的孝道!
每思于此,我莫不痛心疾首,追悔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