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作家感嘆:“幾乎每一個中國人,都會在不同的境遇里,與蘇東坡相遇。”
那么,蘇東坡究竟長得什么模樣呢?在北宋畫家李公麟諸多作品的后世摹本中,有一卷《子瞻按藤坐磐石圖》,傳為清代畫家朱鶴年仿自李公麟原跡。
據(jù)傳清乾隆三十八年(1773)十二月十七日,翁方綱輾轉(zhuǎn)購得宋槧《施顧注東坡先生詩》殘本,以“寶蘇室”自題屋匾。兩日后,正值東坡生日,翁方綱“以合裝‘蘇齋圖供蘇東坡像”,與同人小集,作壽蘇之會,開始了終其一生共計二十余次的壽蘇會,是為迄今個人召集次數(shù)最多的壽蘇會。翁方綱在壽蘇會清供的那一幅蘇東坡像,就是朱鶴年仿李公麟原跡的《子瞻按藤坐磐石圖》,他在小序中曰:
又南海朱完所作小金山像,及常州李樞藏松雪畫像,皆與宋人所畫真本相合。蓋疏眉鳳眼,秀攝江山,而顴清峙,而髯不甚多,右頰近上黑痣數(shù)點,是為宋李伯時之真本,真松雪、朱蘭嵎臨本,皆足證也。
據(jù)此看來,翁方綱所見的這幅《子瞻按藤坐磐石圖》極有可能是李公麟的原作。非常遺憾,蜀山東坡書院的這件畫像并沒有流傳下來;幸運的是,翁方綱特意請當(dāng)時的著名畫家朱鶴年摹制了此圖,并收錄于其所藏的蘇東坡《天際烏云帖》中,現(xiàn)收藏于上海博物館。根據(jù)朱鶴年摹制的仿本看來,蘇東坡形象的“其貌不爾”一覽無余:頭戴幞頭冠,身著長袍,足踩靴,清瘦,臉長,眼小,顴骨高,嘴上兩撇小胡子,下顎有須但非長髯。這是一個很普通的文士形象,與一般流傳的偉岸雄闊形象完全不同,但與文字記載中的蘇東坡卻非常相似。蘇東坡在《寶山晝睡》自稱“七尺頑軀走世塵”,可見蘇東坡身材不矮,與卷圖中的蘇東坡清瘦而長身相符;孔武仲《謁蘇子瞻因寄》中有“紫瞳燁燁雙秀眉”形容蘇東坡眉疏目朗、眼神炯然,這與圖中人物眉目相若;蘇東坡在《傳神記》中說“于燈下顧自見頰影,使人就壁模之,不作眉目,見者皆失笑,知其為吾也”,圖中人雖消瘦,顴骨卻是不低;米芾《蘇東坡挽詩》中有“方瞳正碧貌如圭”的描述,正是圖中人物的長臉。
也許,朱鶴年仿本與李公麟的原本在具體畫法和神采傳達上還有相當(dāng)大的距離,但至少,這幅仿本部分保留了李公麟繪本的蘇東坡形象,讓我們看到了一個距離北宋最近、最為真實的蘇東坡。至少是我想象里的蘇東坡。
因新型冠狀肺炎疫情暴發(fā),在這個大家都希望早點結(jié)束的庚子春,我卻意外調(diào)到另一個單位工作。原與我同辦公室的千祺喜歡畫油畫,在我離開單位的前幾天,她突然向我要了一張照片,說要給我畫一幅素描。她整整畫了兩個下午。坐在對面,我甚至能聽到鉛筆在紙上劃動時沙沙的聲響。畫完,眉目傳神,很是逼真。
欣賞《子瞻按藤杖坐磐石圖》,我突然想起千祺所畫也是我的坐像,因為照片是某個下午坐在沙發(fā)里讀書的瞬間。有些好奇,《子瞻按藤杖坐磐石圖》是畫的蘇東坡的一段午后時光嗎?看畫中蘇東坡的神情,身子微斜,腰背放松,一手按藤杖,一手置于磐石,分明是慵懶的午后時光。
“剡藤新織就,一榻共清涼?!痹谒未?,藤蘿之條編制而成的藤枕,漸漸取代了又涼又硬的瓷枕,比瓷枕柔軟,比布枕涼爽,還可以用天然香草做枕芯,由此成為夏季常用之物。北京故宮博物院收藏有一幅宋代佚名畫家所作的《槐蔭消夏圖》,描繪了一位文人閑適的消夏避暑生活:在盛夏午后的綠槐濃蔭下,一男子袒胸、翹足,仰臥在涼榻上,特別是右手還下意識地抱著頭下藤枕,閉目養(yǎng)神、怡然自得。在宋代,在蘇東坡生活的那個時代,他按藤杖,也許還睡一方藤枕吧。謫居海南儋州的時候,晨起理發(fā)、午窗坐睡、夜臥濯足是他的養(yǎng)生方式?;蛘哒f,《子瞻按藤杖坐磐石圖》像午窗坐睡的一個夢。夢里夢外,離別與相逢一樣長久,悲傷與幸福一樣深厚。
編輯/雖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