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姚燚垚 翻譯：王雷

你可能會認為這位經驗豐富的旅行攝影師已經見識過一切——但是，他依然保持著對探險的渴求。

作為全世界最著名也最受愛戴的攝影師之一，Art Wolfe 從 20 世紀 70 年代就開始周游世界，拍攝地點從西藏到坦桑尼亞。就像人類的諸多恐懼一樣，他發(fā)現對黑暗與夜晚的恐懼是毫無根據的。事實上，正如他的新書所展示的，夜晚依然有足夠的人類生命與自然之美可以贊頌和拍攝。

《地球之夜》（）一書的特色是收錄了大量風光攝影作品（復活節(jié)島巨石像身后的銀河、澳大利亞的星軌、夏威夷熾熱的火山、冰島的北極光、南極洲升起的月亮、現代城市景觀……），以及在夜間活動的動物（犀牛、食蟻獸、貓頭鷹、鬣狗……），還有發(fā)生在黃昏與黎明之間，人類生活不常見到的一面（騎駱駝的人、漁民、火之舞者、食品市場、戴面具的儀式、慶典……）。

Wolfe 作品的廣泛性一直引人矚目，不僅涵蓋了野生動物、風光和當地文化，在風格和技法上也在不斷變化——從靈感源于他的美術背景的抽象藝術到天文攝影以及從人物肖像到動物活動。

2021 年 9 月，年近 70 的 Art Wolfe 由于新冠疫情導致的限制令而回到國內，開始拍攝一系列新項目，包括地球上他尚未涉足的最后幾個國家內的地點。在這里，他與采訪者談到了自信、伏都教以及保持靈感。

本期影人

Art Wolfe

Art Wolfe 作為旅行攝影師已經超過45 年，每個大陸都留下了他的照片。他的照片為各種野生動物保護事業(yè)提供支持。目前他生活在美國華盛頓州的西雅圖。

Wolfe 獲得過年度最佳自然生態(tài)攝影師獎，北美自然攝影師協(xié)會終身成就獎，美國攝影學會進步獎。他還是英國皇家攝影學會榮譽會員以及國際保護攝影師聯(lián)盟成員。

他已經制作了超過 65 本書，包括《地球為證》（）,《 來自邊緣的照片》（）, 《正在消失的行為》（）, 《人類畫布》（）以及他最新出版的 《地球之夜》（）。他的攝影作品出現在全球出版物中，包括《國家地理》、（）、（）和 （），以及美國郵政局制作的三枚郵票上。他主持過電視節(jié)目《 Art Wolfe 的邊緣之旅》 （Art Wolfe’s Travels to the Edge），并出演 Netflix 網飛的《光的故事》（Tales By Light）一片。

www.artwolfe.com

上圖：巨石像上空的銀河。智利，復活節(jié)島

發(fā)生在晚間的事情比人們想象的多許多嗎？

是的。即便是在西雅圖，當大部分人都進入夢鄉(xiāng)時，仍有許多人在工作；當然在動物界中，也有許多動物在夜間四處活動。在夜晚有一個完整的世界讓我們去拍攝。

你最喜歡在晚上去探索的城市是哪里？

紐約和曼哈頓是夜晚燈光的縮影，東京也一樣，霓虹燈隨處可見，這些大城市對我充滿了吸引力。我的職業(yè)有個特點就是，我可以輕松地在荒野中待上幾個月，接著在曼哈頓或羅馬也像在自己家中一樣感覺良好。我并沒有那種必須身處大自然之中的脆弱感，我是一位穿梭于世界各地的現代攝影師，這讓我做好了身處所有這些不同環(huán)境中的準備。

夜晚帶著昂貴的攝影器材在各個城市中游蕩是否存在安全問題？

上圖：熔巖流入大海。美國，夏威夷，夏威夷火山國家公園

我從小到大都很自信，我在 7 歲的時候媽媽就告訴我如何乘坐公共汽車，我知道如何換乘公共汽車穿越城市，要是換在今天的世界，我的父母會因為疏忽而被捕。但是這培養(yǎng)了我的自信，并在我的職業(yè)生涯中得到了進一步發(fā)揚。

我在各種聲名狼藉的地方工作過，從亞的斯亞貝巴到約翰內斯堡，而我堅信只要你保持鎮(zhèn)定并直視任何人的眼睛，他們都會退縮。如果你看起來很脆弱并且猶豫不決，小偷們就會趁虛而入。有時會有一群人在晚上跟著我，看我在拍什么。我只是對他們笑笑，沒有任何一個人會認為我瘋了而來打攪我。

“我可以輕松地在荒野中待上幾個月，就跟在曼哈頓或羅馬的家中一樣感覺良好?！?/p>

你在夜間看到了哪些不同的野生動物和動物行為？

貓頭鷹就是很好的例子，大多數貓頭鷹在夜間出動，它們擁有巨大的眼睛，能夠收集光線，它們尋找的食物是嚙齒動物，許多嚙齒類動物也在夜間外出活動，整個系統(tǒng)在我們上床睡覺的時候開始運轉。

鬣狗大多在白天睡覺，到了晚上就成群結隊開始狩獵，許多引以為傲的獅子也是如此。獅子利用黑暗作為偽裝接近有蹄類動物，因為它們的眼睛并不那么敏感。

我在巴塔哥尼亞花了許多時間四處拍攝山獅。在北美，山獅一直在襲擊人類，并不斷接近城市，但是在巴塔哥尼亞，它們還未習慣人類的存在，只要你不跳到它們與它們的捕獵對象之間，它們就會在狩獵過程中允許你跟著它們。我就是這么做的，就在黃昏時分，能夠在頂級捕食者追蹤獵物時與它們同行，這是何等的榮幸??！

你在夜間與人或野生動物有過任何近距離接觸嗎？

到了 70 歲，我還依然活著，所以我在職業(yè)生涯早期犯過的那些錯誤，如被犀牛緊逼……你會從那些錯誤中吸取教訓，并認真學習動物的行為。我在非洲的夜晚會在幾個水坑旁拍攝，我會待在非常安全的金屬結構中。白犀牛會非?？拷{子也會在夜間前往水坑。我不認為動物們會說：“嘿，那是 Art Wolfe……咱們別管他?！蔽矣锌赡艹蔀槟承﹦游锏氖澄?，所以我會保護自己并確保自己待在安全的地方。

上圖：土著男子表演一種古老的舞蹈。澳大利亞，北領地，阿納姆地

“一幅圖像可以在一納秒之內與更多的人產生聯(lián)系，比一本書中所有的文字都要多?！?/p>

夜晚往往是舉行慶祝儀式的時刻。你參加過讓你難忘的派對嗎？

聚集在篝火周圍是全世界普遍的，特別是在那些偏遠的部落。我當時在貝寧，著力體驗那里的伏都教文化，我很務實，一點也不信教，不論任何形式或方式。就我個人來說，我認為宗教都是幻想。但是我目睹伏都教的人們在從火中取出的木棒上咬下一大塊，或是吹出火星，然后他們咀嚼并吞到肚里，這就真實地發(fā)生在我面前。

還有一個哥們直接跳進大火坐在那里，穿著破舊的牛仔褲。我以為他會在我面前自焚，結果他過了一兩分鐘又站了起來，身上幾乎沒有燒傷的痕跡。這該如何解釋呢？也許精神超越了物質，很顯然，他并沒有在褲子上涂阻燃劑。

我對發(fā)生的一切沒有合理的解釋，我相信當人們在催眠狀態(tài)下變得如此興奮時，就會做出這樣的驚人之舉，因為他們相信自己不會被燒傷。

你的新書收錄了一系列天文和夜景攝影作品以及紀實攝影作品。掌握這些技巧花了多長時間？

先進的現代數字相機幫了我很大的忙，它們在夜間拍攝時對光線更加敏感。現在我們有降噪軟件可以加入后期流程，這也意味著我們可以在拍攝夜空的照片時，同時將星星和地面元素納入畫面。如果一切都拍成星空映襯下的剪影，那就沒什么新鮮感了。我最滿意的照片是當你把星星全部拍攝得清晰銳利毫無星軌，而星光或月光還能為地景提供照明。

你喜歡的天文攝影帶有實驗成分嗎，當你開始曝光時永遠不能確切知道最終拍到什么嗎？

上圖：從空中鳥瞰曼哈頓。美國，紐約

完全正確。作為一名攝影師，如果一切都正如你所預期的，那么就會變得平庸乏味。心里知道不可能確切了解最終呈現效果，才會令人感到興奮。

有時確實會令人痛苦失望。有時你正在成功進行一次完美的曝光，突然一架飛機從畫面中穿過。在更早的時候，我會進行 8 小時的曝光，讓地面固定清晰呈現，而群星劃過整個圖像。使用膠卷的你無法確認將會拍到怎樣的圖像，我拍攝了珠穆朗瑪峰上空的星軌，在我完成拍攝之后的一連三個月內，都無法確認是否拍攝成功，直到我離開西藏。當你得到夢寐以求的圖像，那真是最高的獎賞。

從長遠的職業(yè)發(fā)展來看，那種興奮感是不可或缺的。你希望永遠感受到快樂和驚喜，最糟糕的就是當一切變得平常且乏味。

夜間攝影需要考慮哪些技術方面嗎？

三腳架非常實用。在許多情況下，我出去時不帶三腳架，因為高感畫質足夠優(yōu)秀，而且有時三腳架會引起人們的注意。但是拍攝星星必須使用三腳架，因為相機是如此銳利，而你可能因為照片出現輕微模糊而將它刪除。

你需要一個三腳架和一根快門線，并選擇適合相機的感光度。我目前使用的是一部佳能 EOS R5，我發(fā)現我可以非常有信心地使用最高 ISO 8000 的感光度，這在以前是從來沒有想過的——甚至可以高達 ISO 12000。

關鍵是選擇正確的鏡頭：對于有些鏡頭，變焦會讓焦點超越無窮遠，而在黑暗中你很難察覺到。黃昏時分，依然有光線的時候，我會對焦在我知道是無窮遠的地方，然后我會用膠帶把鏡頭裹住，以免不小心讓它偏離焦點。因為一旦天黑，針尖大小的星星就很難對焦了。

你是否認為攝影是溝通我們面對的大麻煩的一部分，并且能夠帶來改變？

人類具有獨特的視覺導向，有強大的作品，有思想性很強的作家，但是一幅圖像可以在一納秒之內與更多的人產生聯(lián)系，比一本書中所有的文字都要多。如果這是一幅有效的、涉及情感的照片，那么它就可以為突出一個問題創(chuàng)造奇跡。我并不是要貶低任何一位作家，因為他們正在為我們所有人貢獻大量的知識。但是環(huán)境攝影與那些為了更大的利益無私奉獻的人們，仍有一席之地。大多數人們都只關心食品、雜貨以及他們要去參加的派對。謝天謝地，還有其他人真正為了更偉大的作品，推動世界向前發(fā)展而思考。

下圖：從空中鳥瞰曼哈頓。美國，紐約

最近您 70 歲了。感覺如何呢？

我甚至都沒想過。我認識有人才 40歲卻看起來比我還要老，也有的人比我還年長而他們卻很活潑，這確實是心理問題。不可否認的是，70 歲的你將會經歷許多在40 歲時從未經歷過的疼痛。我并不完全否認這一點，但我相信藝術家與創(chuàng)意的類型，只要我們全力以赴，他們的生命將會由于熱情而得到延續(xù)。

我們生活在充滿壓力的時代，進入新冠疫情的第二個年頭，壓力、焦慮、戰(zhàn)斗與謀殺不斷滋長。我讓生活充滿了令自己高興的事物，我住在一棟很古老的房子中，里面充滿了藝術。我有一座日式花園，周圍的一切讓我的精神一直運行在一個很高的水平。

你認為現在的攝影與 20 世紀 70 年代你剛剛起步時有多大不同？

我們生活在一個許多人都想做我做的事情的時代，但是他們想做的不包括作品，他們想要一舉成名。許多年輕人知道如何玩網絡，他們的粉絲可能比我多得多，但我并不是為了漲粉或賺錢，我追隨攝影是因為它滋養(yǎng)了我的靈魂。

我是個快樂的人，我寧可窮困而開心地死去，也不愿坐擁大量粉絲卻仍然是一位平庸的攝影師，就像我看到外面的許多人那樣。

我還注意到，如果有人在 Instagram上發(fā)布帖子，第二天馬上就會有人模仿拍攝完全相同的東西。如果在一個敏感的環(huán)境，我并不會去識別是在哪里，因為我可以在一納秒內毀掉它。我可能已經在許多地方做出了妥協(xié)，而在過去我并不能理解這一點。

在過去的 50 年里，你曾看到并拍攝過的文化、動物、地點有沒有發(fā)生改變或消失的？

我總是保持自己頭腦的熱情。我聽到一些人抱怨生活、抱怨氣候變化以及所有這些的悲慘。確實，動物數量大幅度下降了，但也取得了許多成功。我們在海洋中擁有的鯨魚數量是過去 200 年來最多的，我們擁有的山獅數量是過去 200 年來最多的，有老鷹從我的房子飛過，我們要理解大自然是有彈性的。

上圖：伴著初升的太陽，一名朝圣者沿著恒河出發(fā)了。印度

是的，海平面正在上升，我們的土地在未來會不斷減少。我們需要控制氣溫上升并將其轉化為新的能源，遠離化石燃料，也許還能利用海洋中的波浪運動。我們身處一個水的星球，而我們的淡水正逐步耗盡，因此我們需要學習如何將海水轉化為淡水。我們很聰明。我們必須向前進。

在過去的 50 年間，有沒有一張照片對你的影響最為持久？

恒河上有一位駕船的朝圣者，我必須控制住船，每個人都必須保持靜止，因為我正在試著把鏡頭對準初升的太陽。對我來說，這是一幅美麗的圖像，它看起來非常空靈，是一種對未知的隱喻，因為朝圣者并沒有露臉，還有對覺醒的隱喻。

人們對這幅圖像的預視覺效果被證明非常完美，這讓我感到非常滿足。而這幅圖像全部發(fā)生在 5 秒鐘的時間窗口之內，因為太陽正在地平線上呼之欲出。在那個關鍵時刻我必須做得正確。

你已經多次環(huán)游世界，還有哪些地方是你還沒有前往又特別希望能拍攝的？

我絕對想多去阿拉伯半島，去阿曼看看阿拉伯文化，前往空域沙漠。我還想去“斯坦國家”[烏茲別克斯坦及其鄰國]。

我現在正在撰寫一本書，叫做《信仰行為》，縱覽世界上所有的宗教和部落信仰，薩滿教、伏都文化……這本書將是一個驚喜，因為大多數人都不會把我的名字與宗教書籍聯(lián)系在一起。它將飽含力量與情感，以及迷失在他們信仰系統(tǒng)中的人們。這對我來說是一個巨大的挑戰(zhàn)。

《地球之夜：Art Wolfe攝影作品》（Night On Earth: Photographs by A r t Wo l fe）一書現已面市，由 Earth Aware Editions 出版社出版發(fā)行（定價 35 英鎊/50 美元，約合人民幣 323 元），由國際黑暗天空協(xié)會（International Dark Sky Association）執(zhí)行董事Ruskin Hartley 作序。simonandschuster.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