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安早?廣西灌陽人。廣西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委員會副主任，桂林市作家協(xié)會理事。曾獲第七屆廣西文藝創(chuàng)作銅鼓獎、第五屆少數(shù)民族花山文學創(chuàng)作獎、第四屆讀友杯全國少兒短篇小說優(yōu)秀獎等。多篇文章入選各種選本，出版有長篇童話《教科書失蹤了》、少兒成長小說《少年的荒原》等十余部。

金花鼠別克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

他鉆出洞，陽光溫暖而柔媚，遼闊的草原像綠絨毯。

他伸了個懶腰，調皮地說：“早安，帥氣的太陽先生！早啊，美麗的草原小姐！噢，親愛的鳥兒們?！?/p>

綠草在晨風中搖曳著，發(fā)出沙沙的響聲，像回應他的問候。

當他走到一塊大石頭邊時，忽然聽見石頭上有人在說話：“嗨，小刺猬，早上好！”

那說話聲蒼老、沙啞，像砂紙磨過桌面時發(fā)出的聲音。

是誰在說話呢？他抬頭一看，嚇得差點蹦了起來。天哪，石頭頂上坐著一位戴眼鏡的紫貂老太太，藏在厚厚鏡片下的，那雙黑色的眼睛正緊緊地盯著他！

有一次他遇到一只紫貂，差點兒被吃掉，幸好當時身邊有一個樹洞，紫貂鉆不進去，才躲過一劫。

別克急忙掉轉身，往家里跑去。

“小刺猬，別跑喲，我這里有上好的早點喲?！北澈髠鱽碜硝趵咸暮魡韭?。

別克跑回家，把石門緊緊關上。

“小刺猬，你回來喲！”外面，紫貂老太太的呼喚聲漸漸地弱了下去。

別克忽然想到，紫貂老太太分明是在叫小刺猬，不是叫自己，說明她根本就沒有發(fā)現(xiàn)自己;再說，如果她發(fā)現(xiàn)了，為什么不跳下石頭來追趕？紫貂最喜歡吃金花鼠了。不過，他還是不敢貿然出洞。

別克在洞里待了很久，估摸著紫貂老太太已經走了，就從另一條逃生通道悄悄地回到地面。洞口設在一個非常隱蔽的地方。

他爬上洞旁一棵挺拔聳直的白樺樹，樹離那塊大石頭不遠，可以將那里的情況看得清清楚楚。石頭上的紫貂老太太果然不見了。

幾天前，別克離開家來到這里住下，開始他獨立的、嶄新的生活。

現(xiàn)在已是十月末了，再過不久漫長的冬季就要來臨，這段時間必須把過冬的食物儲備得足足的，洞里修建的那三個大糧倉正等待著他去填滿呢。

別克又往那塊石頭瞧了瞧，依然沒有那位紫貂老太太的身影。

也許她正躲在什么地方，專等著自己出現(xiàn)，然后猛地撲過來呢！

別克的眼睛骨碌骨碌轉了幾下，忽然冒出一個主意。他折下一截枯樹枝，扔到樹下的草叢里，把幾只在草叢里覓食的黃褐色小鳥嚇了一大跳，小鳥迅速向藍天飛去。

可是，紫貂老太太還是沒出現(xiàn)。

哼，你沉得住氣，我偏偏就要逗逗你。

別克坐在一根斜斜伸出的樹枝上，垂下兩條腿搖晃著，大聲唱道：

萬頃草原碧波翻

金花鼠兒叫聲歡

肉質嫩來口味鮮

百吃不厭實在香

噢，紫貂老太太

為何你還在等待

噢，紫貂老太太

你怎么還不快點來品嘗

他的歌聲在空曠的草原上傳得遠遠的，招來風，草原上涌起綠色的波浪，沙沙搖曳的小草也跟著唱了起來。

他唱完歌很久后，風走了，草原又恢復了寧靜，紫貂老太太還是沒有出現(xiàn)。

看來，紫貂老太太已經走遠了。

別克從樹上溜下來，不知為什么，竟然又來到了那塊大石頭邊。

“嗨，小刺猬，上午好?！眲e克朝大石頭做了一個鬼臉，模仿著紫貂老太太的口吻說。

一只長頸長腿的大白鳥從遠處飛來，落到石頭頂上，撒開翅膀，勾起長脖子，像一位優(yōu)雅的女士一樣用尖尖的嘴去梳理肚子下的羽毛，梳理完后唱起歌兒：

太陽從山尖上爬上來喲

爬上來

一位紫貂老太太喲

老太太

走向喀納斯湖畔

那兒有琥珀色酸甜清爽的卡瓦斯

還有葵花香味的巴哈利糕點

……

別克打斷白鳥的歌聲問：“高貴典雅的女士，你歌中那位紫貂老太太，是不是戴著一副眼鏡？”

盡管被人打斷歌聲，白鳥很有修養(yǎng)，說：“正是！”

“她到山下去了？”

“是的！”

別克樂得一連翻了四個跟頭后，說：“再見啦，漂亮的鳥兒?！币涣餆熗帜沁吪苋?。

白鳥說：“淘氣的小家伙?！?/p>

下午，別克原路返回，經過這塊大石頭時，忽然，又聽到石頭頂上傳來早上那個熟悉的聲音：“嗨，小狐貍，我有一個女兒，像剛剛盛開的金黃色向日葵花朵般燦爛、漂亮喲！”

別克吃了一驚，但并沒有逃走，他想弄清兩個問題。

他決定在這里住下之前，就對周圍一帶進行了一番偵察，確認這里沒有狐貍。紫貂老太太說的小狐貍，是從哪里來的？而她又從喀納斯湖畔回來了？難道她就住在這兒？

貂老太太又說話了：“嗨，小兔子，我有個兒子，在山腳下喀納斯湖中一個叫枯木長堤的地方開游船。每天，他都要載著許多游客游覽這個會變顏色的美麗湖泊喲?！?/p>

一會兒是對小狐貍說她的女兒，一會兒是對小兔子說她那開游船的兒子，這只紫貂老太太唱的哪出??？別克被弄蒙了。

石頭頂上的紫貂老太太站起來，舉起一只手，朝別克招了招手：“小山貍貓，上來吧，一起吃又香又甜又軟還加了葵花仁的巴哈利糕點喲。”

別克更加糊涂了，她怎么又叫起小山貍貓了？難道，這里真的有小狐貍、小兔子和小山貍貓？

他急忙豎起耳朵凝神傾聽，四周除了時斷時續(xù)的微風掠過草原時發(fā)出的沙沙聲，沒有其他的聲音。

不對呀，狐貍和山貍貓是紫貂的天敵，見到他們，她應該溜掉才是，為什么還要向他們打招呼呢？她在朝我招手，叫的應該是我了，我明明是一只金花鼠呀，可在她為何一下子說是這個，一下子又是那個呢？

就在別克胡思亂想時，紫貂老太太又說話了：“來喲，小松雞，別害怕，我這里還有上好的卡瓦斯，來喝一杯喲。”

別克到森林里去得太遲了，掉在地上成熟的堅果大部分被其他人撿走，他在落滿枯葉的地上東尋西找，連口水也顧不上喝，一口氣干了幾個鐘頭的活才勉強塞滿兩個頰袋。

現(xiàn)在，聽到紫貂老太太說有卡瓦斯喝，他立刻感到口渴得很厲害。色澤橘黃，氣足泡多，酸甜適度，清爽香甜的卡瓦斯就清晰地浮現(xiàn)在他的眼前。

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咕嘟吞下一口口水。

紫貂老太太說：“上來吧，別害怕，小金花鼠！”

噢，前面說的小狐貍呀，小兔子呀，小山貍貓呀，還有小松雞，全是她的“障眼法”，是想讓我放松警惕，引誘我上鉤呀。別克恍然大悟。

“老太太，謝謝你的好意?！眲e克說。

“對了，小松雞，你住在哪兒？”

“喏，住那兒呢?！眲e克眼睛骨碌一轉，隨便指了一個方向——那個方向與他的住處正好相反，那兒有一棵開滿紫紅色花朵的紅門蘭花。

紫貂老太太把右手放在額頭上，張目看了看，點著頭說：“我看到那棵紅門蘭花啦，你就住在它的旁邊？”

“呀，老太太，你的視力真好?！?/p>

“太好啦，那我們就是鄰居了喲。以后，我可以上你家去串串門了?！?/p>

“隨時歡迎，我一定會拿出最好吃的東西來招待你?！?/p>

“先謝謝你啦，我就住在這塊大石頭下面的洞里?！?/p>

別克問：“老太太，你是什么時候住這兒的？”

紫貂老太太沉思了會兒，掰著手指數(shù)：“一，二，三，四，五。我是五年，不對，是五個月前，也不對，是五天前……”

這個老太太就像一個剛剛學會說話、把話說得顛三倒四的小孩，太有趣了，別克突然變得快樂起來，笑著問：“你究竟是什么時候來的呢？”

這次，紫貂老太太用堅定的口氣說：“五天前。”

又來了，三天前我還來這塊石頭下查看過，石洞里空蕩蕩的，什么都沒有！

雖然這只紫貂老太太滿嘴的謊言，但別克認為，她對自己并沒有惡意，至少目前是這樣。如果她想吃掉自己，用不著這樣東拉西扯胡說八道，早就從石頭上跳下?lián)淞诉^來。

別克實在弄不明白，這只紫貂老太太這樣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他看了看她，發(fā)現(xiàn)鏡片后的目光好像媽媽看自己時的那樣，溫柔極了。

他的胸口突然熱了起來。他想媽媽了。

紫貂老太太說：“上來喲，讓我們共享這頓美好的早餐?！?/p>

這時，正是夕陽西下時分，五彩斑斕的草原上籠罩一層金色的寂靜。

明明是晚餐嘛，她又說成是早餐，籠罩在紫貂老太太身上的謎團愈發(fā)濃厚了。

“謝謝啦，我得回家了?！眲e克不想再費口舌了。

“來喲，別客氣?！?/p>

別克向那棵紅門蘭花跑去，背后傳來紫貂老太太孤獨而又傷心的聲音：“小旱獺，我知道了，你是嫌我這個老太太不衛(wèi)生，所以不愿和我共進午餐?？墒?，你可以陪我聊聊天呀。”

別克跑到那棵紅門蘭花下，扭回頭看了看，紫貂老太太還坐在那兒，兩手捂著眼睛，似乎在哭泣。

太陽已經沉到了山的那邊，大地一片朦朧。

這個晚上，別克一直做著與紫貂老太太有關的夢。

第二天他醒過來時，那些夢攪和成了一鍋漿糊，一片模糊。只有一個夢無比清晰，紫貂老太太來串門，任憑她在外面怎么敲門，他就是不開。她難過地離去時，那傷心的淚水像兩條小溪流似的從她的眼里飛奔而出。

這個清晰的夢令人難過，心碎。

草原早晨的天空藍得像一塊擦拭過的玻璃，陽光溫暖。

他打算從另一條路去森林，走了幾步，心里忽然莫名其妙閃現(xiàn)一個念頭，又折了回來，向大石頭走去。

紫貂老太太的身影沒有出現(xiàn)在石頭頂上。

“老太太，早上好。”他走到石洞旁喊道。

“哎，是小兔子吧，快進來喲?！弊硝趵咸诙蠢镉袣鉄o力地回答，“我生病啦?！?/p>

別克不敢就這樣進去，探頭往洞里瞧了瞧。

這是一個昏暗而且不甚寬闊的石洞。一個角落里點著一盞如豆的燈光。紫貂老太太睡在一堆枯草里，呼吸粗重，并不時咳上兩聲。

她好像真的生病了，而且還不輕呢。這么大年紀了，生病可不是一件好事。別克開始為紫貂老太太擔心起來。

“小兔子，你怎么還不進來？”紫貂老太太重重地咳了一下，聲音比昨天更沙啞。

別克害怕紫貂老太太會吃了他，不敢進去。

“小兔子，放心吧，我絕對不會傷害你?！弊硝趵咸孟窨赐杆男乃迹终f，“我病得厲害，怕冷得要命，連起身的力氣也沒有?！?/p>

她的語調聽上去很可憐。

別克凝神看躺在枯草中的紫貂老太太，覺得她像極了以前那位與他們比鄰而居的慈祥的老奶奶。

“渴！渴！小刺猬，請你進來舀點水給我喝吧?！弊硝趵咸貧庹f。

別克想起自己小時候生病時那種口渴的滋味，可又怕紫貂老太太使詐，猶豫不敢進去。

“渴！渴！”紫貂老太太想起身，掙扎了幾次，可就是起不來。

“好吧，我相信你一次?！币娝@副模樣，別克再也不忍心了，嘆了口氣說。

僅僅一個晚上的時間，紫貂老太太的毛發(fā)失去了光澤，眼神憔悴讓人心疼。

“冷！冷！你幫我弄些干燥的枯草蓋在我的身上吧。”她的上下牙齒在打架，咯咯作響。

“好吧，我出去弄些枯草回來?！?/p>

還沒等別克動身，紫貂老太太卻又叫嚷了起來：

“渴！渴！我要喝水！水在那兒?！滨趵咸匆粋€昏暗的角落努了努嘴。

紫貂老太太喝下水后，說：“現(xiàn)在舒服多了。不過，我這個病，如果不吃點藥，恐怕是好不起來喲。你能幫我買點藥回來嗎？”

“可我不知道哪兒有藥店?！?/p>

紫貂老太太告訴他，在山腳下的喀納斯湖畔有一棵高大挺拔的云杉，樹下有一座小小的房子，那就是藥店，店主是一個非常漂亮溫柔善良的女孩。

而后，她又哆哆嗦嗦捧出一個小陶罐，從里面掏出三枚銀白色的硬幣給別克。

臨走時，別克鄭重地說：“老太太，我既不是小刺猬，小狐貍，小兔子，小山貍貓，小松雞，也不是小旱獺，我是你的鄰居金花鼠別克?！?/p>

紫貂老太太說：“小刺猬，我記住啦，你的名字叫金花鼠別克。”

在喀納斯湖畔，別克找到了紫貂老太太所說的那間小藥店。

小藥店里一個顧客也沒有，非常冷清。

一張暗紅色的桌子旁，一位披著長發(fā)的年輕媽媽正在給她的女兒講一個童話故事。

那小女孩四五歲左右，眼睛又大又圓，睫毛長長的，梳著一條長長的辮子，洋娃娃一樣漂亮。

此刻，她聽完故事，抬起頭說：“媽媽，我相信這個故事里的小兔子真的會魔法。”

年輕媽媽嘆了口氣說：“童話故事都是……”

忽然，她張大了嘴巴，細長的眼睛變得比女兒的還要大還要圓。

因為不知何時，桌子上忽然站著一只毛發(fā)像天鵝絨般的金花鼠。

原來，別克急著要買藥，便順著桌腿爬到了桌子上。

年輕媽媽倒不是害怕老鼠，她經常在路邊的樹上或是草地里看到這些小家伙奔跑跳躍的身影，覺得它們就像可愛的小精靈，讓人喜愛。

令她驚愕的是，金花鼠吱吱吱叫了幾聲，然后從嘴里吐出三枚銀白色的硬幣。

年輕媽媽問：“可愛的小精靈，你是想到我的店里買東西？”

別克說：“是的，我想買一些治療發(fā)燒、咳嗽的藥?！?/p>

年輕媽媽只聽到金花鼠發(fā)出吱吱吱的叫聲，聽不懂，又問了一句：“你在說什么？”

別克重復了一遍剛才說的話。

“我還是聽不懂你在說什么?！?/p>

這時，小女孩笑吟吟地說：“媽媽，它說要買感冒藥?！?/p>

媽媽擰緊了眉頭，說：“說謊話的孩子可不是好孩子?！?/p>

小女孩委屈地叫道：“媽媽，我說的都是真話。”

她又盯著別克問：“小精靈，如果我說得對，你就點三下頭?！?/p>

別克忙不迭地點了三下頭：“完全正確。我叫別克。”

年輕媽媽看到金花鼠在點頭，雖然相信了女兒的話，但心里還是有疑惑：“你怎么能聽懂它的話？”

小女孩得意起來：“媽媽，你剛才想說童話故事都是騙人的，是不是？可是我相信童話故事是真的，因此就能聽懂這只金花鼠的話啦?！?/p>

年輕媽媽的臉上悄悄爬上兩朵春天盛開的桃花。

小女孩說：“小……別克，我們這里不是藥店，是賣食品的小商店，你要買藥，得到城里去喲?！?/p>

這時，年輕媽媽說：“可愛的小精靈，我這里正好有一些幾天前買的感冒藥，送給你。”

“這太好啦。”別克驚喜地說。

年輕媽媽把藥裝在一個袋子里，又叫別克把錢收回去。

別克很認真地說：“不，買東西一定要付錢?！?/p>

“媽媽，別克說不愿意白拿你的藥。”小女孩做起了翻譯。

年輕媽媽摸了摸別克的小腦袋說：“好可愛的別克喲，這樣吧，我再送你兩塊巴哈利糕點。”

她把糕點裝進剛才裝藥的那個袋子里。

小女孩望著別克背上鼓囊囊的袋子，關心地問：“你家離這兒遠嗎？背得動嗎？要不要叫我媽媽幫你送去？”

別克裝著輕松的樣子說：“這點東西對我來說小意思啦，而且我住的地方離這也不遠，再見！”

“別克，歡迎你再來喲?！北澈髠鱽硇∨⑻鹈赖穆曇簟?/p>

回到紫貂老太太住的石洞里，別克又餓又累，骨頭快散架了，連話也不想說。

不過，他看到沉沉入睡的紫貂老太太，還是強打精神把她叫醒。

別克說：“藥買回來啦，還帶回……”

紫貂老太太睜開眼睛，吸了吸鼻子，打斷了他的話：

“好香的糕點呀，快拿給我喲，幾天沒吃東西了，快餓死啦。”

別克打開布袋，拿出一塊糕點。

紫貂老太太把糕點飛快地塞進嘴里，又趁別克不注意，把布袋從他手里奪了過去。

剩下的那塊糕點，又進了她的肚子里。

她摸著肚皮，心滿意足地說：“哎喲喲，太好吃啦，我吃飽啦?！?/p>

我辛辛苦苦為你跑了那么遠的路，那么餓了，你卻把所有的糕點都吃掉，一點兒也不給我留，太自私了。這樣想著，別克覺得更餓了，吞了吞口水，摸著空空的肚子，生氣地說：“不理你了！”

一連兩天，別克盡量不去想紫貂老太太。

可第三天他一醒來，卻忍不住地想：老太太的病好了嗎？這兩天她過得怎么樣？她那么老了，又生著病，應該要個人照顧才是。

她只顧想著自己，連口吃的也不勻給我，為什么要去記掛她呢？想起上次那件事，別克又氣惱起來。

這時，洞旁的那棵白樺樹上有人在唱歌：

我飛遍喀納斯的草原啊

淡紅的花朵

淡淡的藍天

天上的浮云喜歡在這里盤旋

山下是五彩的喀納斯湖喲

彎彎的湖泊圍繞裊裊炊煙

我喜歡這里的草原和湖泊

可是

我卻看見悲傷一幕

一位戴眼鏡的老太太

迷失了回家的路

她在晨風中跳著圓圈舞

頭上的紗巾隨風飄動

她的哭聲融化在晨霧里

淚水在草葉尖上滾動

……

別克鉆出洞，看見樹上站著上次那只在大石頭頂上唱歌的白鳥，說：“早上好，高貴的女士，你歌中迷路戴眼睛的老太太是不是你上次看見的那位紫貂老太太？”

白鳥說：“就是她！”

“她現(xiàn)在在哪兒？”

“在山腳下湖畔一棵高大挺拔的云杉下一座小房子旁的草叢里?！?/p>

別克擔憂起紫貂老太太來，用責備的口氣說：“你看見了，應該帶她回來呀?！?/p>

白鳥用唱歌一樣的聲音回答道：“我已經掉隊，要急著追趕我的大隊伍。寒冷的季節(jié)即將來臨，我要飛到遙遠溫暖的南方去過冬。金花鼠，我們明年見。”

說完，白鳥就飛走了。

可憐的老太太喲，我得去把她找回來。別克忘記了早前對紫貂老太太的氣惱。

紫貂老太太坐在一塊小石頭上，一邊哭泣，一邊茫然望著四周：“呀，回家的路在哪里？”她的腳邊，放著一個鼓囊囊的紅塑料袋。

“老太太，我?guī)慊丶摇！?/p>

紫貂老太太抹去淚水，問：“你是誰呀？”

別克吃了一驚：“你不認識我啦？我是你的鄰居金花鼠別克呀?！?/p>

紫貂老太太端詳了許久，像忽然記起什么似的，恍然大悟說：“噢。對，你是我的鄰居小兔子。”

別克有些哭笑不得，但不想為這個話題糾纏下去，說：“我們回家吧?！?/p>

“對，我們回家做香甜松軟的巴哈利糕點吃?！弊硝趵咸嗥鹉_邊的袋子，“做糕點的材料都在里面?！?/p>

“你在那個洋娃娃般小女孩店里買的？”

“是的。不是，我是在一個綠色的桶里找到的。那種桶像個百寶桶，經常能找到好多好吃的呢，像卡瓦斯啦，香腸啦，牛奶啦……”

到石洞里，紫貂老太太一邊往鍋里添上水，一邊叫別克在爐灶里生火，然后愉快地說：“我們馬上就做巴哈利糕點?！?/p>

她一打開袋子，立刻嚷了起來：“怪啦，我明明買的只是做糕點用的面粉、玉米油、白糖、雞蛋、葡萄干、核桃等原料，還沒等我動手做，竟然就變成了糕點！”

然后，她坐在火邊，兩手支撐著下巴，沉思了一會，點著頭說：“是啦，一定是山神想到我這個老太太笨手笨腳的，就在暗中偷偷地把原料變成了糕點。對，就是這樣?！?/p>

“哎喲喂，香噴噴的糕點出鍋嘍?！弊硝趵咸迅恻c裝在盤子里。

“香嗎？甜嗎？軟嗎？”

看到別克大口大口吃著糕點，紫貂老太太一個勁地問。

“香呀。甜呀?！?/p>

別克嘴里嚼著糕點，邊含混不清回答，邊一個勁地點頭，心里暖暖的。

“你呀，多像我的兒子小時候貪吃的樣子?！弊硝趵咸┼┎恍莸卣f，“我還有一個女兒，漂亮得像剛盛開的向日葵……”

別克吞下最后一口糕點，問：“我知道，你的兒子在枯木長堤開游船，你的女兒呢？”

紫貂老太太像站在夏天的陽光下，渾身發(fā)燙，熱乎乎地說：“她呀，嫁到一片巨大的向日葵花田里，那是一個令人心情舒暢的地方?！?/p>

“老太太，你去過那兒幾次？”

“一次也沒去過，我可不想打攪他們安靜的生活?！?/p>

“他們應該來看看你啊?！?/p>

“他們會來看我的，一定會的。你知道，現(xiàn)在是旅游旺季，他們太忙了，抽不出身來。”

起風了，洞外的草原上涌起綠色的波浪，吹走了夕陽，暮色籠罩大地。

“我得回家啦，謝謝你美味的糕點。再見?！眲e克站起來就要走。

“小兔子，不要急著走喲，陪我聊聊天吧。對了，我們再煮一杯奶茶喝喝?！?/p>

紫貂老太太忙手忙腳地從裝糕點的袋子里掏出一個小小的紅色金屬罐子。

“明天我還會再來。對了，老太太，我不是小兔子，我是金花鼠別克。”別克說完，就匆匆走出石洞。

“記得明天一定要來，金花鼠別克?！弊硝趵咸妨顺鰜恚岩粔K糕點塞進別克的手里。

第二天，當別克走到那塊大石頭，正想走進石洞與紫貂老太太說說話時，卻聽到老太太在石頭頂上叫他：

“金花鼠別克！”

“哎，老太太，早喲！”別克說。

“喂，金花鼠別克，你別跟我套近乎！”紫貂老太太一改往日的溫和，語氣很不友善。

別克不解地問：“怎么啦？”

紫貂老太太的眼珠子射出嚴厲的光，說：“別跟我裝了，你是不是偷了我的糕點，還有錢？”

別克吃了一驚：“老太太，我怎么會偷你的東西呢？”

紫貂老太太從那個裝硬幣的小陶罐里，把里面的硬幣一枚一枚掏出來堆在石頭上：

“一，二，三……二十，我記得我總共存了二十五枚硬幣，現(xiàn)在少了五枚，只有你來過我的家，不是你偷走的，還有誰？”

別克急忙爭辯：“我真的沒拿你的……”

紫貂老太太端起裝糕點的盤子，打斷他的話：“昨天盤子里本來剩下三塊糕點，可現(xiàn)在卻剩下兩塊，只有你來過我的家，不是你偷走的，還有誰？”

原來，昨天傍晚別克走后，紫貂老太太又像往常那樣拿出陶罐，把里面的硬幣嘩啦倒出來，又一枚一枚數(shù)著放回去。然后又重復著剛才的動作。數(shù)著數(shù)著，她發(fā)現(xiàn)有些不對勁，可一下子又不知道什么地方不對勁，她就坐在那兒想啊想，半夜時，終于想了起來，她在罐子里存了二十五枚（實際上是二十三枚）硬幣，現(xiàn)在只剩二十枚了！不見了的五枚是誰偷走了呢？她想啊想，最后想起別克來過，便想到，那少了的硬幣一定是他偷走了。到天快亮時，她感覺有點餓，去盤子里拿糕點吃，天哪，三塊糕點只剩下兩塊了?？磥?，少掉的那塊糕點也是讓那個叫別克的家伙給偷走了。所以，一大早，她就坐在石頭頂上等別克。

別克爭辯說：“那天，你生病時，給了我三枚硬幣去山腳下幫你買藥。昨天，你送了一塊糕點給我吃。”

紫貂老太太仿佛一個胡攪蠻纏不懂事的小孩：“哎喲喂，看看，你都承認了偷了我三枚硬幣和一塊糕點！”

別克叫了起來：“不是那么回事……”

“胡說，我什么時候生病了？什么時候送糕點給你吃了？”

“你真的都不記得了？”別克受委屈到了極點。

“沒有的事喲?！弊硝趵咸堕_嗓子喊，“金花鼠別克偷我的錢和糕點喲！金花鼠別克偷我的錢和糕點喲！”

她一喊，草原上的草兒沙沙搖晃著全跟著喊了起來，那些在天空飛翔著的鳥兒也跟著喊。

別克氣極了，大腦里頓時一片空白。他清醒過來時，石頭頂上的紫貂老太太已經不見了。

回到家里，別克下決心搬家，離開這個是非之地，離開這個不可理喻的怪鄰居。在這幾天里，他一步也沒出過家門。

這是一個太陽還沒出來的早晨，別克悄悄離開了家，他要走得遠遠的。

“中午好，金花鼠先生，你到哪里去？”沉浸在悲傷中的別克忽然聽到有人向他打招呼。

噢，原來他不知不覺居然來到了山腳下一個陌生的地方。向他打招呼的是一只白兔。

別克根本沒想好自己要去哪兒，不過，他記起了紫貂老太太說過的枯木長堤。

白兔立刻說：“那個地方很神奇，值得一看?！?/p>

他熱心地告訴別克，湖四周的枯木倒浮在水里，被強勁的谷風吹著，竟逆流而上，到北端上游匯聚起來，年深日久，就壘起了一道枯木長堤。

“聽說，那里有一只紫貂在開游船，是不是？”別克忽然想起紫貂老太太經常提起她開游船的兒子。但轉而“呸呸”起來：我為什么老是要想到她？

“那是前年的事了，”白兔很健談，“可在去年的夏天，他駕駛著游船，載著他的父母，還有他那嫁到向日葵花田的姐姐的一家人，在游覽枯木長堤時，從山口吹來一股強勁的風，小船傾覆了，聽說，只留下他的媽媽。聽說，后來他的媽媽變得瘋瘋癲癲，不知去向?！?/p>

“他的媽媽是不是戴著一副眼鏡？”

“嗯?！?/p>

啊，原來是這么一回事！別克不覺有些同情起紫貂老太太了。

這時，遠處忽然傳來一陣駿馬奔跑的嘚嘚聲，一個粗狂的聲音呼喊著：“阿塔（爺爺），你在哪兒呀？”

一個熟悉的聲音也跟著呼喊：“阿塔，我想你啦，跟我們回家喲?！?/p>

這個熟悉的聲音，就是云杉下商鋪里那個洋娃娃般的小女孩傳來的。

他們跑到這里來找阿塔？他們的阿塔怎么啦？

粗狂的聲音繼續(xù)呼喊：“阿塔，我錯了，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氣了。如果你聽到我的呼喚，就出來吧?！?/p>

馬蹄聲和呼喊聲越來越近。

白兔說：“來人啦，我們快跑吧?！比缓螅爬锘艔堛@進草叢里，消失了。

馬蹄聲和呼喊聲在離別克十來步遠的地方停下了。

別克看到一匹高大棗紅色的駿馬上騎著三個人，為首的是一個高鼻深眼濃眉毛的英俊男子，中間和后面，是云杉下商鋪里的那對母女。

年輕媽媽說：“巴克特，看來阿塔的老年癡呆癥越來越嚴重了，我們這樣毫無目標找下去也不是個辦法啊?！?/p>

巴克特撓了撓后腦勺，用自責的口氣說：“千不該萬不該，我不該早上惹他生氣。”

年輕媽媽望了望草原：“現(xiàn)在不是自責的時候，我們得想辦法盡快找到他?！?/p>

巴克特喃喃說道：“用什么辦法才好？”

小女孩說：“媽媽，你還記得給我說過一個關于狐貍阿帕（奶奶）的童話故事嗎？”

年輕媽媽說：“我給你說了那么多個關于狐貍阿帕的故事，我不知道你說的是哪個故事。”

小女孩說：“媽媽，是這樣的，有一只狐貍阿帕也像阿塔那樣與兒子生氣跑了出去，她的兒子找了許多地方都沒找到。后來，有人告訴他，只要吹奏阿帕喜歡聽的音樂，她就會出現(xiàn)。于是，他一路尋找，一路吹奏阿帕喜歡的音樂。有一天，阿帕果然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

爸爸巴克特“撲哧”笑了起來：“童話故事都是……”

年輕媽媽趕緊打斷他的話：“寶貝說的話有道理，阿塔沒事時，就經常坐在家門口的樹下吹奏阿德爾那（獨孔笛）。你身上不是帶有一支阿德爾那嗎？那就試試吧?！?/p>

悠悠的笛聲緩緩地從巴克特手中的阿德爾那里流瀉而出。忽然，笛聲一變，變成了呦呦的鹿鳴，惟妙惟肖，讓人難辨真假。

巴克特吹奏了一會兒后，小女孩指著南邊叫了起來：“那邊，有鹿在叫?！?/p>

年輕媽媽驚喜地說：“我也聽到了，對，就在那邊?！?/p>

巴克特把鹿鳴轉成鳥的鳴囀，那邊也由鹿鳴轉成鳥的鳴囀。

巴克特又把鳥的鳴囀轉狼“嗷嗷”的嗥叫，那邊也跟著轉換成相同的聲音。

“是了，一定是他了。”巴克特說。

一家三口催馬往南邊馳去。

不久，一陣“咯咯”“咕咕”“吱吱啾啾”“唧唧啾啾”清脆婉轉的小鳥的鳴叫聲在草原上蕩漾，并慢慢向別克這邊移來。

鳥鳴聲越來越近，別克看見那匹棗紅的高頭大馬坐著一位吹奏阿德爾那、白須飄胸的老爺爺，他的懷里，坐著那個小女孩。巴克特和他妻子走在前面牽著馬。

看著和和氣氣的這一家人，別克很羨慕，不知不覺跟在他們的后面。

“我先送阿塔回家，明天一早再來接寶貝到學校去?！钡搅四强迷粕枷聹\粉色的小商店，巴克特叫母女倆下馬。

這時，天快要黑了。母女倆開門進到店里，別克也跟著進去。

“嗨，這不是別克嗎？”小女孩發(fā)現(xiàn)了他。

“嗯，是我?！?/p>

“歡迎你來我家做客喲?！蹦贻p媽媽說。

“你這次來準備買什么呢？”小女孩問。

“不！”別克搖了搖頭，“我想找個新的地方住下，離那個可恨的紫貂老太太越遠越好。”

“太好了，住到我家里來吧，我叫爸爸幫你做一個溫暖舒服的窩，放在我的床下，到晚上，我們可以說說話，我就不那么害怕啦。還有，我會說很多很多好聽的故事?！毙∨⑴闹终f。

年輕媽媽畢竟是大人，聽出別克話里有話，問：“遠離紫貂老太太？你和她發(fā)生了什么事啦？”

于是，別克將自己與紫貂老太太的恩恩怨怨說了出來。

年輕媽媽又問了一些關于紫貂老太太的問題后，眼圈紅紅的：“不幸、可憐的紫貂老太太，她不僅失去了所有的親人，現(xiàn)在又得了老年癡呆癥，一個人孤零零地在石洞里生活，好可憐喲！”

別克問：“什么叫老年癡呆癥？”

年輕媽媽把老年癡呆癥的一些癥狀說給他聽。

“啊，原來是這么回事?！眲e克的心仿佛一根琴弦，被一只無形的手重重地撥動了一下。

“你還恨她嗎？”小女孩撲閃著漂亮的眼睛問。

“我不恨她啦。”

“你帶上她，來我家住喲?！?/p>

“不，還是山里自由。我走啦?！眲e克跑進黑暗中。

“歡迎你經常來這里做客喲?！蹦概畟z站在門口喊。

“我會來的?！眲e克大聲而又真誠地回答。

草原上的天氣就像孩子的臉，說變就變。走到半路時，忽然下起豆大的雨點。

“希望老太太能在洞里，沒有跑到外面去?！眲e克往紫貂老太太住的方向跑去。

“老太太，你在家嗎？”他在洞口喊道。

洞里沒人回答。

別克又叫了幾句，洞里還是沒動靜。

她去哪兒了？這么冷的晚上！別克顧不上寒冷，為紫貂老太太擔憂起來。

大雨變成了小雨，小雨又變成蒙蒙細雨，還刮著風。天氣更加寒冷了。

這么黑的晚上，我到哪里去找她?。?/p>

這時，他忽然看見那棵紅門蘭花方向的草叢里有一點橘黃色的光芒閃爍了一下。

是誰呢？難道是她嗎？

“老太太，是你嗎？”別克大聲地喊道。

“哎，是我喲。”那邊傳來紫貂老太太熟悉的聲音。

“你等我啊，我去接你回來。”別克怕紫貂老太太忘記回家的路。

“冷?。±?！那個可惡的小刺猬，騙我說他住在那棵紅門蘭花下，根本就沒那回事！”回到石洞里，紫貂老太太抖著身上的雨水，一個勁地埋怨。

原來，紫貂老太太一個人住在洞里，覺得挺孤單，猛然想起別克告訴她住在那棵紅門蘭花下，便提著小燈籠去串門。

“哎喲，我看見小刺猬昨天在搬家啦。不過，明兒你可以到我家做客。”別克說。

“嗯嗯，好呢，小白兔，你住在哪兒？”

“明兒我?guī)闳ノ壹?，不過，你現(xiàn)在得把身子烤得暖乎乎的?！眲e克往火爐里添了幾塊干柴。

熊熊的火苗一下子就躥了起來，把洞里映照得一片通紅。洞里變得像春天般溫暖。

“我兒子小的時候，也像這樣的夜晚，也像這樣的火光中，他總喜歡依偎在我的懷里，要我唱搖籃曲他才肯睡。”跳動的火苗忽然喚醒了紫貂老太太的一些記憶。

“我小時候也像你兒子那樣。”別克說，“我會唱那首搖籃曲呢?！?/p>

他唱起了小時候媽媽哄他睡覺時唱的搖籃曲：

半個月亮爬上來爬上來

爬上來喲爬上來

咿啦啦爬上來

照亮我寶貝的臉

太陽在喀納斯湖里睡著了

向日葵花睡著了

星星做夢了

睡吧睡吧

我的寶貝

半個月亮爬上來爬上來

爬上來喲爬上來

咿啦啦爬上來

照在我寶貝的臉上

我把窗戶打開

咿啦啦打開

讓月光陪伴你

再為你摘來一朵玫瑰

……

紫貂老太太也跟著唱。

唱著唱著，紫貂老太太越看別克，越像小時候的兒子，于是，她想起了兒子那時種種有趣的事。想著想著，身體漸漸熱乎起來，不知不覺進入甜蜜的夢中。

看著熟睡的紫貂老太太，別克的心里涌起一股別樣的幸福。這種感覺越來越濃，就像喝了一杯甜酒般，腦袋暈乎乎的，眼皮慢慢沉重起來……

（編輯 何謂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