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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關口

2022-05-06 03:02馬斐
小說月報·原創(chuàng)版 2022年3期
關鍵詞:瓜田德清販子

陳德清的二后人小勇還不到二十歲,媒人就三天兩頭地登門了。

小勇高考落榜沒多久,頗煩呢,一提婚事就瞪眼睛。這次娘舅親自上門了,提的又是沈家河沈三強的女子。當著娘舅的面,小勇沒敢犟。不久,男女見了面。娘舅來遞話,說明年秋后下定,定禮是“三轉(zhuǎn)一響”(三轉(zhuǎn)是自行車、縫紉機、手表,一響是收音機)、四季衣裳外加八百元彩禮。

德清略一合計,這差不多是一家四五年的收成,不由得發(fā)了愁。要說沈三強的女子,那是個頂個的漂亮,又能干賢惠,十里八鄉(xiāng)的小伙子誰不惦記,這點兒定禮算啥嘛??汕皟赡晁麆偸帐傲艘辉旱胤?,手里早就沒啥存貨了。他暗自思忖著:看來不下血本種經(jīng)濟作物,真沒處挪騰定禮。

村東的狼山腳下,有一個沙土崗,稀疏地長著一層耐旱的青草根。夏天,沙土崗仿佛一床新棉花做的被子,又軟又香;冬天一到,風成群結隊而來,黃沙飛揚,遮天蔽日。別看沙地不長莊稼,種西瓜卻是很合適。以前有生產(chǎn)隊的時候,這里種的西瓜皮薄,瓤沙,脆甜,一咬一口水,一口一包蜜,吃過的人都豎大拇指。

他決定種幾畝西瓜試試。

參加過黃河大會戰(zhàn)的陳德清當了三十年隊長。土地承包以后他還是隊長,可不再組織生產(chǎn)勞動了。他從十多歲參加勞動,到了二十啷當歲,春播、秋收、碾場——樣樣農(nóng)活兒拿得起放得下,二十出頭就被推選為隊長,帶領全村五六百號男女勞動。德清遺傳了父親的勤謹。他的父親八十三歲時還飼養(yǎng)著兩頭健壯的黃牛,在一個極冷的冬天,他半夜起來給牛添草料,倒在牛棚的地上就沒醒過來。每天早起,陳德清喝完婦人桂珍熬的一碗釅釅的磚茶,天色還沒亮。他開了院門,掃完院子,吆喝著牽出牲口,添上草料,然后站在門外大聲咳嗽。這些年,德清帶領一家人起早貪黑,掙下了一份像樣的家業(yè):一院清一色的藍瓦房,兩頭黃牛,一頭灰驢,五六只綿羊,十來只雞,請南方的匠人打了幾件家具,掘了兩眼水窖,置備了兩輛架子車和齊全的農(nóng)活兒家當。營子公社街鎮(zhèn)上那些好事的人坐在陽洼洼里閑諞,扳著手指頭數(shù)說光陰好的人家,三關口的陳德清家必是排在第一只手上的。雖說光陰好了,德清卻不歇心,走路反比以前更快了,走路時手腳呼呼帶風,像前面有一堆金子等著他去撿。

春起,德清湊錢買了種子、化肥、地膜,在沙土崗上種了十多畝西瓜。整個春季,他帶著一家人像釘子釘在崗上,培苗、掐秧、施肥、澆水——忙起來吃飯都在地里,全家的寶都押在西瓜上了。如今,青綠色的瓜蔓鋪滿地膜,密密層層的瓜葉上頂著一層薄紗似的露水,圓滾滾的西瓜蒙著一層白色的霜,安靜地躺臥在葉子中間,像即將出嫁等待開臉的姑娘。

瓜田已經(jīng)沒啥活兒了。在等待開園的這些天,德清心里反倒越來越不踏實了。這幾年,莊戶們看他種啥就跟著種啥。今年,又有十多戶跟著種了西瓜。這上百畝西瓜的產(chǎn)量估摸要在幾十萬斤,可一個小小的公社,咋消耗幾十萬斤西瓜呢。他忍不住念叨:天爺爺啊,這瓜賣不了可咋弄???

入伏的頭天晚上,德清摘了一顆足夠全家人嘗鮮的西瓜,準備給瓜田開園。他回到家,夜色籠罩了土夯小院,牲口已經(jīng)牽進了西北角的板棚下,牛和驢正在咀嚼著青草,不時捯動著蹄子,發(fā)出沉悶的響聲。北屋炕上端端正正地擺著一張朱紅色炕桌,上面放著一把磨得發(fā)亮的切菜刀。小順腦袋枕在奶奶的大腿上,手里正在把玩著幾根狗尾巴草;大兒媳惠英笑嘻嘻地站在一邊說著什么。

德清進了屋。東西廂房的幾個孩子聽到聲音都跟了進來。桂珍瞟了一眼男人手里的瓜,輕輕推了一把孫子,說:“快,給你爺爺騰地方!”

德清沒說話,把懷里的西瓜輕輕按在炕桌上,用骨節(jié)粗大的手擦抹了一把,瓜皮上蒙著的白霜便消失了,變得像個俊俏的新媳婦似的。他的心快速地跳了幾下,掂著菜刀的手微微有些顫抖。刀尖剛碰到瓜皮,就聽“咔嚓”一聲,西瓜的腰間裂開一條縫,紅紅的瓤肉急不可耐地露出來。

“啊——”大家嘴里齊發(fā)出一聲輕呼,皮薄瓤沙,今年的西瓜成了。陳德清動作輕快地手起刀落,圓滾滾的西瓜變成了一堆白邊的紅月牙兒立在了炕桌上。

德清的臉上有了笑意,示意孩子們說:“吃,都吃!”孩子們還是等父母先動了手,才捧起瓜瓣兒低頭吃起來。他們弓著背,像一群啃食的綿羊,“哧溜哧溜”的聲音響成一片。鮮紅的汁水順著嘴角流下來,流到脖頸里,流到手背上,順著胳膊肘往下淌,地上很快洇出濕漉漉的一片淡紅。很快,桌上的瓜瓣兒變成了一堆瓜皮堆在了墻角。

正是五黃六月天。太陽像一團火炙烤著大地,干燥的風從西北刮來,打在臉上直發(fā)燙。三關口的瓜田里,圓滾滾的西瓜趴在瓜秧下,撐得像要裂開了似的。在北川,平整的麥田黃澄澄的,像鋪了一層厚厚的毛毯,成熟的麥穗上芒刺根根直立,飽滿的麥粒撐破了麥殼,在太陽下發(fā)出爆裂的輕響。高原的天多變。雖說頭頂烈日耀眼、天色瓦藍,不定啥時候就會飄來大堆的黑云,降下突如其來的暴雨,把干透了的麥秸砸進地里,讓一年的辛苦泡了湯。莊戶人暫時把西瓜放在一邊,折成三折蹲伏在麥田里手腳飛快地收割,鐮刀在陽光下翻飛、閃晃,身后鋪開一片金色的麥堆和亮晶晶的麥茬。老人和娃娃也加入收麥的隊伍,忙著捆扎麥秸,收拾散落的麥穗。

晚上吃完飯,德清就帶著兩個兒子在堆滿雜物的西偏房里收拾裝瓜用的袋子和綁繩,修補架子車的車胎,預備著麥收之后把瓜送到街上賣。燈光下,隔年的灰塵四下飛起來,嗆得父子三人直咳嗽。那些裝在大柳條筐里的蛇皮袋子,經(jīng)過一年的擠壓,像一條條灰蛇躺在地上舒展筋骨,發(fā)出簌簌的輕響。他們把袋子整齊地鋪成一摞捆扎起來,一卷一卷地立在墻角。

這天,通往集鎮(zhèn)的大路上,“突突突”駛來一輛冒著黑煙的三輪拖拉機,直沖著瓜田開去。沒等車停穩(wěn)了,兩個瓜販子就跳下車來。他們的臉和莊戶人一樣,被高原的硬風吹成絳紫色。他們其實是街鎮(zhèn)上的莊戶人,在麥收之后趕緊騰出手來抓點兒錢??蓜e小看了這些販子,在三天一次的集市上,在公社大院和五間綠漆玻璃門窗的國營商店前,在能容得下兩輛架子車通過的沙土街上,他們用一輛膠輪車、一塊木板、幾只柳條筐、兩個麻袋支起一個攤位,售賣從別處購進的應季貨物。日子很長,也很慢。他們除了莊稼,也沒啥好惦記的,圪蹴在一邊閑諞,順手抓撓幾個小錢。

第一個販子五十多歲的年紀,光亮的腦門兒上扣一頂發(fā)面餅似的深藍色鴨舌帽,臉上掛著一團和氣的笑,這是街上賣水果瓜子的劉寶;另一個身量稍微高一些,長方臉,是開小鋪的沈萬銀的后人。拖拉機的聲音早已驚動了三關口收麥的莊戶,當家的扔下手里的鐮刀匆匆趕過來,爭著和販子打招呼;又從瓜棚里搬出小馬扎,像接待親戚似的禮讓著。販子們被請進了瓜田,瓜農(nóng)緊緊跟在身后。有眼力見兒的就暗暗挑一顆瓜,預備殺了招待販子。走進瓜田,莊戶們就搶著介紹:“看看,個頭兒多么勻溜,打眼一看,一般大——這瓜好賣!”第一個莊戶不會自夸,臉有點兒熱。后面一個就有點兒言過其實了:“我這五畝瓜,足足上了三十車基肥。嘿,別說,有肥就是好——瓜甜得很!”聽聽,三十車基肥,這瓜還不給燒死了?旁邊的瓜農(nóng)撇著嘴,不以為然地說:“基肥比得上油渣?那可比不了,我五月剛上的油渣,正趕上坐瓜,眼看這瓜呼呼地長。前天喜鵲啄了一顆頭瓜,我嘗了一口,哎喲,又沙又甜,那叫個美!”

販子悶聲不說話,只顧在瓜田里橫沖直撞,眼睛滴溜溜地亂轉(zhuǎn),手東摸一下,西敲一下,有時抱起瓜放在耳邊拍一拍,聽聽聲響,全然不顧因一雙大腳踩了瓜蔓,瓜農(nóng)心疼而皺起的臉。販子的腳步終于慢下來,隨意接過瓜農(nóng)遞來的瓜,歪鼻子斜眼地啃著,露出挑剔的神色。后來,沈萬銀后人跟他遠房姨夫走了。劉寶裝作要歇緩一下,腆著裝滿西瓜的肚子順勢坐在了德清家的馬扎上。他早就認準了這些瓤子鮮紅、口感沙甜的瓜。及至他說先買一千斤試試市場,連陳德清在內(nèi),大家都感到了失望。誰都認為,開門紅的頭茬瓜,只賣出區(qū)區(qū)一千斤,這不是戲弄人嘛!跟了一路的莊戶人心里涼了半截,心有不甘地撓著被汗水和塵土銹得毛烘烘的腦袋,嘴里嘟囔著趕回麥田去了,扔下德清陪著販子杠(商量)價。

德清跟著販子轉(zhuǎn)悠了一圈兒,把全村的西瓜了解了八九成,心里也有了底。

“五分吧!”瓜販子抽著德清卷好的旱煙,隨著吐出的煙氣,給了一個價錢。

一向沉穩(wěn)的陳德清猛地一愣,細瘦的身體像一張拉滿了的弓,僵住了:“老哥,不是耍笑吧?去年還八分呢。今年投入這么大,不能越來越低吧?”

“這還低啊,市場上才賣八九分,還不算天天在日頭底下曬著?!必溩又?,眼前有上百畝瓜呢,不買東家買西家,算準了他不敢爭究,販子的口氣挺硬。

“你也看了,這可是最好的頭茬瓜,到集市上也是一等一的,比外路瓜強多了。再加幾分吧?!钡虑逡膊蛔尣?。

“掙不了啥錢的,熬的都是辛苦錢?!惫县溩诱酒饋砹?,微微皺著眉頭,做出要走的架勢。這是他們慣用的招數(shù)。可他流連不去,一遍遍叩彈西瓜的舉動已經(jīng)暴露了自己的心思。

瘦高的對手默默抽著煙,臉上沒有一點兒表情,擺出請便的架勢。他知道,頭茬瓜要賣不出好價錢,今年的瓜價就得倒了,后面十幾戶的瓜就亂扔了,他得先穩(wěn)住了。

看到瓜農(nóng)不為所動的樣子,販子訕訕地坐下了。他顯出為難的樣子,把頭頂?shù)拿弊酉蛏贤屏送疲涯菑埌l(fā)面餅推成了個大花卷,念起了苦經(jīng):“我這車馬勞頓的,再把瓜拉到街上,人力加上物力——唉,算了,加二分吧!”他“嘖嘖”地嘬著牙花子,表示吃了很大的虧。

“給不了啊,老哥!不算人工,地膜加上種子,投入太多了,加四分吧?!钡虑逭f。能加二分,那就能加三分。可八分太少了,一季瓜全憑頭茬掙錢呢,賣不到九分錢,二茬瓜就別想掙錢了。德清想。

販子跳了起來,氣呼呼地伸著脖頸嚷:“啥、啥?不行、不行,最多加三分!”

“老哥,你加四分,我給你挑好的摘,秤稱好一點兒全出來了,再給你帶幾個,保你吃不了虧的?!钡虑宀蝗莘终f,麻利地扔了煙蒂,把手在曬得失了顏色的襯衣下擺上擦了擦,走進瓜田準備摘瓜。

販子也不好意思再爭講了,眉毛擰成了一個黑疙瘩,臉膛兒似乎也黑了。心里卻在竊喜:這是三關口最好的瓜,上市至少賺一倍的錢。有這么好的瓜打頭陣,今年買賣妥了。

桂珍帶著兒女從北川的田里趕回來,幫著運瓜。販子拿出一桿大秤,德清的兩個兒子抬起秤桿。稱夠了一千斤,德清不等販子開口,就把剩下的幾個瓜裝上販子的車。

德清把九十塊錢毛票交給媳婦保管。惠英按婆婆的吩咐,去集市上割了五塊錢的牛肉,給全家包牛肉芹菜餡兒餃子。晚上收了工,伙房里擠滿了人,七手八腳地幫忙洗菜、剝蔥、剁餡兒,連小順子也擠在人堆里,嚷嚷著要搟面皮?;锓坷餆釟怛v騰的,彌漫著芹菜和牛肉香噴噴的氣味。

北川的麥田里矗起了小丘似的麥垛,馬路上也多了來往運麥的架子車。莊戶人加緊收麥,免得麥子下雨泡了水生芽。

德清家還有四五畝麥子沒收。中午為了趕工,全家在麥地里吃了帶來的蒸饃咸菜,喝了鐵壺里曬得溫暾暾的茶水。到下午,西北天空突然升起一堆閃亮的白云,起初只有綿羊大小,不到半個時辰,黑云已經(jīng)滾過頭頂,遮住了太陽。莊戶人心驚膽戰(zhàn)地奮力揮舞鐮刀,誰也不敢停歇,仿佛一停雨就會落下來似的。一陣令人窒息的安靜后,聽到空中傳來幾聲像鼓槌敲鼓的聲音,隔了幾分鐘,頭頂傳來一聲劇烈的炸響,震得人頭皮直發(fā)麻。眼尖的看見遠處山頭騰起灰蒙蒙的煙霧,那是暴雨落在干燥的山頭激起的塵土。有人大喊:“快啊!過雨(陣雨)來了!”話音剛落,狂風呼嘯而至,它吹落人們的草帽,撕扯著他們的手臂,把麥子吹得倒伏在地上。緊跟著,豆大的雨點劈頭蓋臉砸下來。

莊戶人扔掉鐮刀,捆扎鋪在地上的麥堆。老人和娃娃頂著雨吃力地將捆好的麥子碼放成垛,衣服緊貼在身上,褲子和鞋上沾滿泥漿。新割的麥茬扎在腳上、腿上,他們已經(jīng)顧不上疼了。

誰也沒想到,過雨轉(zhuǎn)成了連陰雨,足足下了三天,直下得熟透了的麥子疲憊不堪地倒在地上,被裹在泥漿里。到了第四天,有人冒雨上地里查看,帶回一個驚人的消息:倒伏的麥子發(fā)芽了。當家的紛紛走出院子向北川張望,那里還有三成麥子沒收回來。隔著老遠,他們用難聽的話咒罵這場不得人心的雨,為遭殃的麥子憂心。村莊被愁悶籠罩了。看到男人們陰云密布的臉,女人和娃娃都不敢大聲說話,生怕惹惱了那個眉頭皺得黑山似的當家人。女人閑不住,趕緊拿起針線活兒做起來。她們還挖空心思想出一些主意:從面缸深處舀一馬勺蕎麥面,從罐子里挖出一點兒收藏的臊子,做一頓蕎麥面麻食;冒雨去地里割一把韭菜烙幾個韭菜饸子;或者蒸一鍋黃米干飯,摘一個新南瓜做一鍋南瓜湯——以此撫慰那個著急的當家人,也給勞累了幾天的孩子們解解饞。

歇了晌,德清在頭上套了個麻袋去了瓜田。田里的瓜葉不堪雨水的重負,癱倒在地。地膜上裸露出蜿蜒的瓜蔓和泛著白色的光溜溜的西瓜——頭茬瓜已經(jīng)全熟了。他正在地埂上走,突然聽到“嘎嘣”一聲,一只瓜裂成兩半。他吃了一驚,趕緊查看周圍的西瓜。沙土地松軟泥濘,鞋不時陷進去,很快灌滿冰涼的泥水。一個、兩個、三個……他緊張地喘不過氣來,腦海中閃過十多年前他當隊長的時候,也是西瓜開園不久,下了一場連陰雨,麥子倒伏在水里長出寸把長的綠芽,窯畔上起了一層五顏六色的狗尿苔,破舊的房子和土坯院墻坍塌了,沙土崗幾百畝成熟的西瓜吸足了水分,一個個裂了口,只好摘了分給各戶,每家都足足吃了半個月,大人娃娃打出的嗝兒都是西瓜味兒的,連村里的牛馬都在吃西瓜。那是全村指望賣錢抵公糧的西瓜??!父親和幾個瓜把式心疼得直淌眼淚,老父親一氣之下躺在炕上起不來了……眼下,這可是今年全家的希望啊。他嘴唇顫抖,胡亂禱告起來:老天爺啊,別再下了!再下……遭災啊,這是要遭災??!腳下一打滑,他栽倒在地,渾身沾滿了泥水。

桂珍正在納鞋底,猛抬頭看到男人渾身泥漿走進來,慘白的臉色像死人一樣。共同生活的默契使她意識到出事了,手一哆嗦,針扎進了手指肚里。她顧不得疼,連滾帶爬地下炕接過男人抱著的瓜,只看了一眼就全明白了。幾個孩子也進來了,看到母親手中的瓜,臉都變了色?;萦⒒琶舆^西瓜,把小順子拽到廚房去了。

晚飯后,院子里有人喊:“表兄——表兄在家嗎?”一陣腳步聲,吳發(fā)祥臉色張皇地進了門,額上正流著一綹綹的不知是雨水還是汗水。他把雙手在大腿上重重一拍:“表兄,不得了了,你快去看看吧,山洪,山洪從狼山溝口下來了,把瓜園淹了……”德清不等他說完,翻身跑了出去。吳發(fā)祥也跟出來一起向瓜田跑去。

狼山溝口圍著十多個吵吵嚷嚷的男女,他們有的頂著麻袋,有的只是戴著一頂草帽,正手足無措地看著山洪從溝口漫進瓜田里,已經(jīng)分不清哪是瓜田、哪是溝了。大勇弟兄倆正著急忙慌地提著鐵鍬奔走在溝畔上,試圖去攔截流進自家瓜田的洪水。溝畔已被雨泡得松軟,經(jīng)山洪一沖,隨時就會塌陷。圍著的人看出了危險,都七嘴八舌地勸他們離開溝邊??纱笥路路饹]聽見,扔掉頭戴的草帽,赤腳跳進了水里。突然,大勇做了一個怪異的動作,兩手一揚拋掉了鐵鍬,整個人就向后掉進洶涌的水里。人們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不由發(fā)出一陣尖叫。幾個男人慌忙搶上前去想要把他拉上來,可是已經(jīng)晚了,大勇黑色的腦袋只在褐色的山洪中一晃就消失了?;萦⒔泻爸鴽_到溝邊,想要抓住男人的身體,卻被旁邊的人拉住了。

“嗷——大勇!嗷——”女人扯著脖子號叫了兩聲,倒在泥水中沒了知覺。

德清趕到的時候,人們正手忙腳亂地圍著惠英掐人中、虎口,喊叫著她的名字。

看到他,圍著的人顫聲說:“德清哥,大勇他……”他們指著大勇落水的地方,小勇正在那里一邊叫喊一邊瘋了似的來回試探。陳德清眼前一黑,歪倒在地。吳發(fā)祥一把扶住了他:“表兄,你可別著急??!”旁邊幾個人也撲過來幫忙。

吳發(fā)祥跑到溝邊,想幫忙一起救大勇。眼前,褐色的山洪打著漩兒,像一匹脫韁的野馬。這么快的水流,即使識水性的也看著膽寒。旁邊又沒有會游泳的,他只好招呼幾個小伙子,兩人一組,分頭順著山洪的流向找大勇。他又讓人把蘇醒過來號啕的惠英送回家去了。女人像一攤爛泥似的被劉應河背在背上,由趕來的張長林的女人扶著走了。耳邊,山洪像個怪獸似的吼叫著沿著河道向下游奔去。每個人都感到后背冷颼颼的,仿佛一場未知的災難正在悄悄向自己靠近。

德清哭過幾聲,正由幾個老漢陪著蹲坐在泥地上。發(fā)祥看他半天不說話,心如刀割似的難受。大勇生死不明,全村的西瓜恐是要完了。不說半年的勞動白費了,就連買地膜、種子、肥料的投入都要打了水漂兒。發(fā)祥搶過張長林手里的鐵鍬喊了一句:“都別愣怔了,留兩個人看著,其他人趕緊回家喊人拿家伙堵水?!闭f完,沖到溝畔掏土筑壩。

莊戶人陸續(xù)趕來,一起踩著泥水掏土筑壩,用麻袋堵住溝口最深的豁口。雨停了。黑暗中,山洪的咆哮聲越來越遠了。尋找大勇的人回來了,他們拍打沾滿泥漿的衣服,倒掉灌滿鞋子的冰涼的泥水,搖頭嘆息說:“我們順著溝邊一直找到郭家灣,根本沒見人影兒。明天早晨再去找?!?/p>

早晨推開門,三關口的莊戶們就被眼前的景況驚呆了:白茫茫的大霧在天地之間翻滾,天地、房子、院墻仿佛消失了,就連相距兩三步的人都互相看不見。直到九點多鐘,霧氣才從地面飛升到空中,最后露出湛藍的天。火辣辣的太陽照在地面上,大地仿佛揭了蓋子的大蒸籠,騰騰向上冒著熱氣。路上的積水在曝曬中漸漸蒸發(fā),留下一層光亮平滑、卷起了小泥卷兒的黃泥片。

晌午飯的時候,噩耗傳來,大勇的尸身在郭家灣水庫的泄洪坡下找到了,他身體增大了一圈,渾身只剩下一條褲子。長房大哥帶著幾個村民把人拉回來,尸體進不了門,就停放在大門外的墻根下。桂珍哭暈過兩次,兩個女兒的叫喊聲把她驚醒過來,嘴已經(jīng)發(fā)不出聲,嗓子里咯咯地捯著氣兒;惠英像個披頭散發(fā)的女鬼一樣撲在男人身上,雙手使勁拉扯著,仿佛要把他從另一個世界拉回來似的;小順子看到大人們哭,瞪著驚恐的眼睛也哇哇地哭。凄慘的哭聲傳到村子各家,像針一樣扎進莊戶人心里。

莊戶人都放下農(nóng)活兒,去給大勇奠一把紙,看望一下德清。他當了三十多年隊長,還從沒脅癟(欺負)過誰,這些好大家都記著呢。德清胡子拉碴的臉仿佛一下子老了十歲,他腦袋垂在胸前,雙眼直直地盯著腳下不知道什么地方,顴骨上的肌肉哆嗦著,就像一頭被打斷了雙腿的老牛,努力地使出最后一點兒力氣支撐著身體。這個三關口的能人,那么有本事、有心勁,總是奔忙著,細瘦的身體有用不完的力氣。他當隊長的時候,村里的收入比其他哪個村子都多;而今他是響當當?shù)漠敿胰?,?chuàng)下的家業(yè)誰也比不了,誰又能想到他會可憐成這樣。老婆子們?nèi)滩蛔】蘖耍B最剛強的男人也偷偷抹著眼淚。

傍晚的時候,太陽將金光灑在狼山前的坡地上,給叢生的野草披上一件陰森的、刺眼的外衣。一條光禿禿的、細細的土路通到狼山腳下,大勇就安葬在一個向陽的坡地上。大勇的死使三關口陷入一片凄慘之中,多少年了,這里還極少有壯年暴斃的人,這讓莊戶人的心里增加了一層恐懼和不安。天還沒黑透,各家就提前關門閉戶。天空掛著一彎新月,狼山下黑黢黢的,出奇的安靜,連狗都害怕什么似的不敢出聲。

辦完喪事,德清兩口子和惠英都躺下了,悲痛仿佛掠走了他們?nèi)康木?。小勇當起了家,帶著兩個妹妹整飭家務,照顧三個親人和侄子。麥田的積水已經(jīng)干了,他帶著兩個妹妹收了麥。每家損失了將近三成的麥子,還不算損失的上千斤西瓜,這個數(shù)字可能還在擴大。他臉色慘白,緊閉的嘴唇?jīng)]有一點兒血色。他像是懲罰自己似的,一口飯都不吃。背著人他哭了好幾回,他恨自己不該只顧救瓜,不該看著大哥在溝畔上走卻不拉他一把,自己是離他最近的啊。

麥收之后的第一個集日,德清深一腳淺一腳上瓜地,踩著露水摘了幾十個西瓜,讓小勇和兩個女子裝在架子車上,送到集市上賣。他吃力地跟在車后面走,臉上只剩了一層絳紫色的皮。白花花的太陽下,小勇晃動的背影總讓他恍惚覺得是大勇。這些天,他無時無刻不想起大勇,想起這個親愛的兒子。他那么懂事,從小就知道幫襯父母干活兒。等到長大成人,他干農(nóng)活兒的本事差不多已經(jīng)超過父親了。這些年,他有些疲累的時候,大勇就會默默接過活兒;有些事自己拿不定主意就會和大兒子商量,父子間在很多事情上往往能達成一致,這讓他們之間多了一重仿如老友般的信任。一陣連枷打麥的聲音喚醒了他,他又想起,以前大勇在的時候父子倆可以分工,大勇打場,他就安心賣瓜,往后……淚眼婆娑中,他有些怨恨自己過早地讓大兒子參加勞動,讓他小小年紀就吃了那么多苦,以至于他那么瘦弱……

集鎮(zhèn)兩邊,擺滿了附近莊戶地里的出產(chǎn),紅的辣椒、西紅柿,白的蘿卜、洋芋,綠的芹菜、香菜,黃的甜瓜、南瓜……還有一些手工編的筐、笊籬等農(nóng)具。莊戶人背著蛇皮袋子和背篼在街上兜轉(zhuǎn)。人流中零星夾雜著一兩輛自行車,車后座上搭著裝滿貨物的尼龍口袋。拉著架子車的人堵住了來往的行人,引來一陣吆喝。還有人牽著咩咩叫的山羊從人群中走過……空氣中混雜著芹菜、瓜果的清香和牲畜的尿騷味。雜亂、吵鬧的聲音讓陳德清昏沉的頭腦突然清醒了,這個在土地上生活了一輩子的農(nóng)民,他喜歡土地,喜歡這些產(chǎn)自土地的鮮嫩、誘人的瓜果蔬菜。他默默贊嘆這些精明的莊戶人頭腦活泛、生財有道。他想,明年不能光種西瓜,也得改種些其他經(jīng)濟作物了,這能多些生財?shù)穆贰?/p>

他讓小勇在街邊找了塊空地把車子支好,就去國營商店門口找劉寶,想商量一下把瓜賣給他,好騰出手來晾曬麥子、種秋田。劉寶無精打采地斜欠著身子坐在太陽下,身邊擺著一堆從德清家拉來的綠花皮西瓜。他聽說了大勇的事兒,不免安慰德清幾句。

德清壓制著心中的悲痛,轉(zhuǎn)到了正題:“劉哥,瓜賣得咋樣?”他的手落在自家出產(chǎn)的這些飽滿的、花紋凸起的瓜上,像是摸著自己的孩子似的心中涌起愛惜,瓜皮下有輕微的顫動——這是沙瓤瓜獨有的特點。

劉寶把腦袋向旁邊一點,嘆了口氣說:“唉,這雨煩得很,我剛賣了四五百斤,別村的瓜就都上市了……怕是不好賣咧?!?/p>

這是實情,經(jīng)過這場雨,附近幾個村子的瓜都熟了。劉寶的攤位對面,三關口的七八家瓜農(nóng)正吵吵嚷嚷地往地上卸瓜,使狹窄的街道越發(fā)擁擠不堪了。他們不會賣東西,更別說用稱了。幾個迷迷糊糊的老漢正拿著借來的秤翻來倒去地找準星。德清看劉寶沒有要瓜的意思,就回到自家攤位前,打發(fā)孩子們回家晾曬麥子,自己圪蹴在瓜攤邊抽煙。

瓜農(nóng)們起初還爭搶著吆喝:“買瓜來,三關口的瓜來!”“又沙又甜的大西瓜的賣,又沙又甜……”叫喊聲吸引了莊戶人圍著瓜攤打轉(zhuǎn)。這些西瓜個個翠綠飽滿,像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連價錢都一個樣,東家的一毛伍,西家也是一毛伍。“太貴了,太貴了?!甭牭娜舜钣樦唛_了?!百I別村的瓜吧,雖說成色不好,可比三關口的便宜啊。”

快晌午了,三關口的西瓜差不多還趴在瓜攤上沒動窩。瓜農(nóng)們著了慌,叫賣聲更加響亮。賈繼萬兄弟幾個的瓜攤擺在稍遠的地方。繼萬心思活泛,眼瞅著瓜賣不出去,就給幾個兄弟示意把瓜價降幾分。有人經(jīng)過的時候,他們就低聲招呼:“買我家的瓜吧,便宜……”到后晌,他們的瓜都快賣完了。同村的劉學兵去找繼萬借旱煙,發(fā)現(xiàn)了這事兒,回去就嚷嚷開了。一向三棱暴翹的常金寶啐了一口唾沫,就去找賈家兄弟理論。

繼萬大一輩,不把金寶放在眼里,迎頭就噴了一句:“你個二■娃娃,拉不出屎賴茅坑呢!你家瓜不好才賣不出去,關我啥事?”

“去年還一毛呢,今年種子地膜不少花錢,賣一毛二不是明擺著要賠嘛,這還咋賣!”金寶梗起了脖子,用手指著對方。

“怕賠?怕賠別種瓜,怕病早吃藥!”繼萬口氣挺剛。

趕集的莊戶人呼啦一下都圍過來看熱鬧。當著滿街的人,金寶被噎得說不出話來,他二虎的毛病立時就犯了,上去照著繼萬的前胸給了一拳。繼萬也不是省油的燈,雙方廝打在一處。賈家兄弟從旁邊撲上來幫忙,把金寶打倒在地。

德清看見幾個莊戶拉著架子車,金寶仰躺在車上,腦袋往下淌著血,正揮著一只手咒罵。他心里嘀咕:罵罵咧咧,這是咋了?就湊上前去問:“金寶,咋了?”

金寶含含糊糊叫了聲:“德清叔!”就氣哼哼地把腦袋杵到一邊去了。正在拉車的金寶的堂弟金玉站住了說:“德清叔,這瓜沒法兒賣了。賈家殺價,我哥說了兩句,他們弟兄就打人,你管管吧!”

他略一思謀就明白了。三關口幾十戶,不論咋算都能沾親帶故,向來沒有不睦的。眼前為賣瓜動了手,真不知道羞臊??稍捳f回來,繼萬這是斷人財路,金寶能不氣嘛。他沖著金玉說:“回去再說。趕緊送你哥去衛(wèi)生院,別耽誤了!”

所幸金寶傷情不重,醫(yī)生給他纏了一層繃帶就回家了。晚上,金寶的父親常福明一瘸一拐去找繼萬,站在繼萬家門口直著脖子叫罵,驚動了全村的人。繼萬兄弟幾個躲在家里沒敢出門,任由常福明罵夠了才走。

從這天起,三關口老莊戶人都說:世事變了。

等到糧食上了場,三關口的瓜農(nóng)就整日守在集鎮(zhèn)上,口干舌燥地叫喊一天。十來天了,每戶還有八九成的瓜沒出手,任是再慢性子的人也開始著急了。以前,莊戶人有事都會互相幫襯,不讓一戶落后,如今誰還顧得了別人呢?在集市上,礙于面子,誰也不好明著競爭,可瓜終歸是要賣的,爛在地里可不上算。德清看到慣常親密忠厚的莊戶人為賣瓜心生嫌隙,彼此說話夾槍帶棒、口出惡言,就覺得三關口的人心已經(jīng)散了。他沒心情也沒力氣吆喝,只是滿面愁云地圪蹴在瓜攤前,直著眼睛做夢似的發(fā)呆。

眼看日子一天天過去,所有瓜農(nóng),包括德清都明白了:瓜只有送到外地才有出路。可外地那么大,大得不可及。那些只在趕集和拜年的時候才出門的莊戶人,雖說見過三關口西邊能連通外界、像鏡子一樣泛著油光的柏油路,也在上面小心翼翼地走過,卻不知道外地有多遠,需要走多久。在他們簡單的頭腦里,只有見多識廣的販子才有能力打開神秘外界的大門,將外地新鮮的消息連同貨物帶進來,再把本地的貨物販出去。

德清決定自己把瓜送到別的公社去賣??删嚯x最近的盤城公社也差不多有三四十里,靠架子車運瓜簡直不可能。他合計,不如租輛拖拉機送西瓜。以前每個大隊都有一輛手扶拖拉機,一輛東方紅輪式拖拉機,后來包產(chǎn)到戶時都賣了。如今也就營子村的富戶周明全家有一輛手扶拖拉機,再就是公社的機務站有拖拉機。他決定找人幫忙租輛拖拉機。

晚飯后,他出門去找發(fā)祥。發(fā)祥的挑擔(妻子姐妹的丈夫)在公社當主任,讓他出面或許能辦成事。遠處,太陽的余暉灑在東邊層巒起伏的山脈上,把狼山山頭染得一片通紅。綠色覆蓋的山前平原上飄浮著一縷青煙,悠然自在得仿佛一匹馬在空中散步。沙土鋪成的村道兩邊,兩列歪歪扭扭的柳樹向北延伸,一直伸進村里去了。柳樹后面,莊戶人的土坯藍瓦房隱在土夯的院落里面,院外立著榆樹和高大的白楊。門前,勤快的莊戶人用葵花稈和樹枝圍成的園子里,種著韭菜、辣椒、蘿卜,茂密的葉子爭相從籬笆里鉆出來。每家院墻外面都有一個土坯圍起來的豬圈,牛棚羊圈則緊挨著南墻。槽邊的牲口悠閑地咀嚼著青草,不時甩著腦袋噴一個響鼻,又“哞——”地叫一聲,似乎在向遠處的同伴發(fā)出問候。他看見發(fā)祥正在自家牛棚里給兩頭黃牛添草料。

“發(fā)祥,忙著呢?!彼辛艘宦暋?/p>

聽到聲音,發(fā)祥放下背篼迎過來,拍打著衣服上的草秸問:“表兄,有事?”

“有個事兒找你商量一下?!?/p>

“進家去說吧!”發(fā)祥禮讓著。

“不了,就在這里吧!”德清站在土坯墻外,把想租一輛拖拉機拉西瓜的事對發(fā)祥說了。

發(fā)祥聽完,雙手在大腿上一拍,捋胳膊挽袖子地說:“嘿,這個主意好!我明兒就去找他姨父。樹挪死人挪活,咱這里集鎮(zhèn)不行,別處的興許就行了呢。咱這好瓜,不信賣不出去。”

發(fā)祥果然去了趟公社,把挑擔邀出來在街上的小飯館吃了一頓羊肉炒面,事情也就辦妥了。他沒回家,騎著叮當亂響的自行車來找德清,說好了第二天摘瓜。

苦夏夜短,孩子們都還沒睡醒,桂珍就把孩子們叫醒了。德清順著瓜壟挑選西瓜摘下,孩子們則用蛇皮袋子將瓜背到路邊。他們睡眼蒙眬,誰也不說話,“哧踏哧踏”的腳步聲在寂靜中顯得非常刺耳?;萦⒁矑暝饋砹?,和弟妹們一起背瓜,她的眼睛和太陽穴都深深陷了進去,眼睛顯得格外的大,已沒了往日的神采。桂珍在家烙了一張千層餅,給男人當作干糧帶走。她會突然站住,愣一會兒神。

在離德清家瓜田不遠處,發(fā)祥一家也在摘瓜,薄霧中聽不到聲音,只看到模糊的人影。

一陣“突突”的聲音從西邊的紅泥路上傳過來。及至聽清楚是拖拉機的聲音,瓜田里的人都仿佛被抽了一鞭子似的,飛快地跑動起來。

發(fā)祥等在路口把司機引到瓜田。兩家的瓜正好裝了一車。德清囑咐好家里的事情,帶上媳婦準備好的秤和干糧,就和發(fā)祥跳進車廂里,向南邊的盤城公社出發(fā)了。公路兩邊,幾個莊戶人在翻耕收割后的麥田,犁鏵翻開的濕漉漉的泥土像波浪似的在公路兩邊翻滾,一個莊戶人一邊吆喝著牲口,一邊唱著花兒:

…………

腰兒里抽出個旱煙袋

我稀里糊涂地抽起來

大門的外面種白菜

青菜韭菜各樣的菜

拉到街上一樣樣賣

掙上點兒錢了就回來

…………

涼絲絲的風吹走了白天的熱浪。德清扶著欄桿站著,敞開的襯衣被風一吹,像個風帆似的鼓起來。他的眼前,是一眼望不到頭的青黑色柏油公路。拖拉機迎著晨曦,一直開進霞光中去了。

責任編輯 張爍

【作者簡介】馬斐,原名馬玉蘭,北京教師作家協(xié)會會員,北京老舍文學院小說培訓班學員。有多篇小說、散文發(fā)表于《中國教育報》《北京法制報》《六盤山》等報紙雜志,作品被收入《原州區(qū)歷代詩文選》《昌平文史資料》。曾獲“文學托起夢想——北京市中小學教師原創(chuàng)文學征文大賽”一等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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