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國政

大散關，陳倉古道，包括五丈原，地域皆在陜西南。有一首當?shù)孛裰{如此唱道：東照川，西照川，七十二年填不滿，七十二道腳不干，七十二天煮不爛，七十二廟佛變仙，七十二將守雄關，諸葛繞道走祁山，闖王殺上金鑾殿，對面不見人，隔山找三年。

你從這神秘兮兮的民謠大致可知，陜西南地理歷史人文的非常之處。非常之處的根由，首在地理。秦嶺山脈，在陜西段，俗稱終南山。終南山北有黃河，南有長江，中國所謂北方南方，地理氣候生物人文皆大不同。中國道教先人找著了這好地方。于是許多詞語從此生發(fā)，如壽比南山、終南捷徑，等等。

所謂秦嶺六道，便是“終南捷徑”，如子午道，褒斜道，陳倉道。這些“捷徑”自然都不是坦途。這些“道”，也稱“谷”，山谷。山谷一般分V型谷和U型谷。秦嶺山谷都是V型谷，那就是天老爺一刀剁下的刀口，卻又被風婆雨漢抖擻成滿口獠牙?！扒貛X六道，子午為王”，可知子午谷最為兇險。

了解了這些地理概況，再說諸葛亮為何“繞道走祁山”。

大散關距五丈原大約五六十公里。細雨蒙蒙的一天，我們驅車前往。

諸葛亮為了完成“先帝遺命”，要“北定中原，興復漢室”。當時中原是兵強馬壯的魏國，從蜀國的漢中出發(fā)往中原最近的道路可經(jīng)鄂北至河南，同樣路途艱難，守敵強悍。諸葛亮首次北伐從漢中向西北，走隴右，意在經(jīng)隴南入關中，再出潼關下中原。為什么如此？因為西北隴右是中原國家守備薄弱處，此其一。其二，后人評論，諸葛亮也許知道憑蜀國力量難以征服中原，取道西北可能為了擴大臨近蜀國的地盤。此次“北伐”似乎應該稱之為“伐西北”。

于是，繞道走祁山。

諸葛亮自己領軍駐守西城，前鋒由馬謖與副將王平進攻街亭。從漢中出發(fā)前，大將魏延提議：走子午谷向北直插咸陽。

但是，“諸葛一生唯謹慎”，沒同意。

這就成為中國文化史上一大懸案，千年共猜題。

《三國志》關于鄧艾偷渡陰平行軍情況的記載：“冬十月，艾自陰平道行無人之地七百余里，鑿山通道，造作橋閣。山高谷深，至為艱險，又糧運將匱，頻于危殆。艾以氈自裹，推轉而下。將士皆攀木緣崖，魚貫而進。”鄧艾將軍不僅鑿山開道，建造棧橋，還自己身裹毛氈往山下滾。終于越過“懸危”，奇襲成都，一舉滅蜀。由此看來，子午谷并非一概而論的進軍死道。這豈不是說，原來歷史是人類與大自然共同創(chuàng)造的。

說了半天，不去五丈原了？不，還是要去的。

中國戲劇，民間故事，諸葛亮“六出祁山”。我們到五丈原看了，資料也查了，諸葛亮親自北伐到祁山只有兩次。一次是首伐。隴南現(xiàn)在沒有西城了，但是，街亭還有，叫街泉亭。那里有一眼泉，依泉建街?，F(xiàn)在泉存在，街不見。近年在街泉亭的考古，發(fā)掘出來三國時代的甲胄、弓弩、行軍鍋，可見鐫刻有蜀國漢字。

諸葛亮最后一次伐魏，來到五丈原。

這次諸葛亮不走隴右，而走秦嶺六道之一的褒斜道。為什么可以走褒斜道？因為諸葛亮事先在道的南口，即漢中地盤建了軍事基地，囤積了大量糧草，又制造了便于運輸?shù)哪九Ａ黢R，一定也對道路進行了軍事偵察，以保無虞。

五丈原是一處南靠秦嶺、北對渭河平原、東西方向是深溝陡壁的黃土臺塬，塬頂平坦，面積幾平方公里，適合屯駐大軍。

我們來到這里，四下里瞧瞧，一大片黃土臺下，果然視野寬闊，天地了然。但是，一千八百年過去，深溝陡壁不太有，草木葳蕤，坡道緩緩，險是不怎么險了。北面就是渭河平原，一望無際，農(nóng)舍雜沓，莊稼怡然。史載，諸葛亮屯軍于此，派軍士墾田，與百姓雜居，意欲打持久戰(zhàn)。

五丈原建有諸葛亮廟，規(guī)模不算很大，古柏蒼翠，庭院整肅，人跡不多。雖名曰“廟”，并無世俗香火氣。今人沒有把“兩漢以來無雙士，三代而后第一人”弄成道家一客，真算積德了。

當是時，魏國司馬懿大軍駐扎渭河北面，不論諸葛亮如何搦戰(zhàn)，就是堅守不出，以待蜀軍糧盡兵疲。他打聽到諸葛亮進食很少，且“夙興夜寐，罰二十以上皆親攬焉”，就是諸葛亮對戰(zhàn)士懲罰二十軍棍的案子都要親自過問，事無巨細的意思。諸葛亮終于“鞠躬盡瘁死而后已”。主帥死命，軍無戰(zhàn)心，于是退兵。

這里又有話說。諸葛亮臨終前囑咐楊儀主持退兵，楊儀與魏延素不對付，擔心魏延對其下手，于是設計殺害魏延。

民間戲劇說書，說魏延腦后長有反骨。說書道：魏延叫反，誰敢殺我？于是一旁的馬岱叫道：我敢殺你！這戲劇確實創(chuàng)造了“戲劇性”。

而實際是，魏延如果反叛，必北投曹魏?？墒俏貉訁s領軍南行，顯然要回漢中。諸葛亮深知楊儀生性狷狹，在囑咐身后事時，只薦蔣琬、費祎，不提楊儀。而楊儀自以為諸葛亮之后，必由自己取而代之。楊儀在蜀，與多位同僚不睦，前與尚書令劉巴鬧僵，被貶。又“自為年宦先琬，才能逾之，于是怨憤形于聲色，嘆咤之音發(fā)于五內。時人畏其言語不節(jié)，莫敢從也……”自以為當官比蔣琬早，才能超過他，于是怨天尤人，旁人都不敢回應。最終，被廢為庶民，準備逮捕他時就自殺了。這就完整刻畫出了楊儀這心胸狹窄野心家形象。魏延冤死于內斗，后人應為其正名。

這一年，公元234年后，諸葛亮指定的繼承人姜維又十一次北伐，雖然進占今日甘肅隴南不少地方，但究“北伐中原”而言，終未成正果。諸葛亮死后三十年，西蜀為魏國所滅。諸葛亮兒子戰(zhàn)死軍前。

祁山、五丈原等也全程參與了人類歷史的鍛造。大自然激勵人類斗志，更激發(fā)人類智慧與精神。

編輯/李園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