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建春
樹江、樹云兩兄弟,樹江為兄,樹云為弟,“江”字和“云”字是父親選的。從小看秧子,兩兄弟秧子都不錯,一地界的人夸獎,父親也指望著,盼著樹江、樹云成人,好享幾天清福。
自小兄弟倆好得很,相差兩歲,兄像兄,弟像弟,就是家窮,常鬧不飽肚子。樹江多吃了兩年飯,比樹云結(jié)實,在吃食上多讓著,自己寧愿不吃,也不讓樹云餓著。父母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可又有什么辦法呢?
樹云雖小,但個性強,倒像樹云是兄,樹江是弟。
一年饑荒,樹葉吃完了啃樹皮,人餓得腿發(fā)飄,走不成直線。樹江不知從何處搗鼓來半截大拇指般粗細的山芋,自己沒舍得吃,塞給了樹云。樹云沒推擋,一把塞進嘴里,上嘴唇?jīng)]挨下嘴唇,就鉆進了肚子里,噎得直翻白眼。
轉(zhuǎn)過神來,樹云看到樹江站在一邊吞口水,想吐也吐不出來了。
不知怎么了,樹云懷疑起樹江來,生生地丟下一句話:給我的小。意思是說,樹江吃了大的,留給樹云的是小的。
樹江沒說話,晃了晃,突然倒下了。樹云這才嚇著了,哇哇地哭。也就是七八歲時的事,兄弟倆都記下了,成了許多年后的“話把兒”。
日子緊緊慢慢地過,難也過,好也過,最終還是挺過來了。
樹江、樹云同著心干事,還真干出了一番事業(yè),應(yīng)了句老話,兄弟同心,其利斷金。
到了五十歲左右,樹江、樹云的公司,已像模像樣。
按說,難日子過來了,兄弟倆該和和氣氣,把事業(yè)向前推一步,把公司辦得更好些、更大些。
樹江、樹云卻鬧矛盾了。樹江主張穩(wěn)扎穩(wěn)打,樹云主張跨大步。
樹云還是強,強得容不下樹江。樹江和小時候一樣,讓了一步又一步。步子一大,公司的毛病就出來了,到處是漏洞,樹江看不下去了,心平氣和地找樹云,樹云不當(dāng)回事,一句話,發(fā)展過程中的必然。
樹云我行我素,樹江沒辦法。辦公司時就有過約定,大事由樹云拿主張,樹云有最終決策權(quán)。何況樹江沒文化,書讀得少,自認(rèn)為沒樹云看得遠。
小時家中困難,樹江把書讓給樹云讀了,自己情愿當(dāng)個睜眼瞎。
公司走了下坡路,一日不如一日,樹云還是折騰,眼見要破產(chǎn)。
樹江實在忍不住,和樹云大吵了一架。樹云不認(rèn)錯,還是光著頭向刺窟窿鉆。
樹江氣得發(fā)抖,屁股一拍走人了,好在農(nóng)村還有幾畝地,種上了糧食,能吃飽肚子,眼不見心不煩。地是好地,種啥長啥,樹江又找到了過去種地的感覺,出一身猛汗,飯吃得香,覺睡得熟。
樹江還是豎著耳朵聽樹云的消息。好消息不多,公司快經(jīng)營不下去了,要債的人堵著大門,員工的工資好幾個月沒發(fā)了……貪心不足蛇吞象,樹江一方面責(zé)備樹云,但心還是疼著弟弟。樹江心煩,但回天無力,只能在地里下力氣。
樹江把地種出了錦繡,稻穗沉甸甸,豆子嘩嘩搖鈴,山芋掙裂了壟,露出紅紅的肚皮,豐收是注定的了。
樹云垂著頭回來了,公司倒閉了,一切又回到了零。
回就回吧。樹江對樹云說,還有地呢。
中午飯,樹江簡單,烀了一鍋山芋。山芋的香甜味在屋子里飄,樹云吸著鼻子,等著樹江把山芋端上來。
樹江端了兩碗山芋。一碗飽滿,個個拳頭大小;一碗干癟,細細的只有指頭粗。
飽滿的給了樹云,干癟的樹江擺在了自己面前。
樹云突然大哭,抓過干癟的山芋向自己的嘴里塞。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樹云邊哭邊說。
樹江問:你知道什么?知道什么?
“話把兒”又被提起,樹云喊了聲:哥。樹江答了聲:嗯。樹江好久沒聽到這叫聲了。
樹江也哭了,一團大大的山芋也沒堵住樹江的嘴。
選自《小小說月刊》
2022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