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曉君

“一場秋雨一場寒。白天雨，夜里霜，才進(jìn)十月天氣就這么冷了?！迸烁袊@著。

“這算啥，冷天還在后頭呢。唉！也不知道我還能不能看到下一個秋天了！”

“說啥呢，怎么就看不到了？醫(yī)生不是說發(fā)現(xiàn)得早，能治好。你這老頭子，就喜歡胡說八道?！迸藲夂艉舻氐闪苏煞蛞谎?，抬頭望向天際，眼底涌起的水霧被硬生生逼了回去。

“咳咳……”隨著一陣劇烈咳嗽，汗珠密密麻麻地從額頭鬢角鉆出來。男人蝦米一樣弓著腰，用力按著胸口，生怕心臟從嘴里蹦出來。

女人拍打著丈夫的后背，慌亂地從包里掏出保溫杯?！昂瓤谒畨簤?，我說坐公交車直接進(jìn)村，你偏要在這兒下車，累著了吧？”

“沒事兒，冷風(fēng)嗆著了。”男人掩去痛楚，直起腰故作輕松地說。

男人忽然瞪大眼睛指著，說：“你看，這條小路是不是變窄了？”

“好像還真是?！迸丝粗煞蜣揶淼溃骸吧较滦蘖斯?，誰還走小路呢，也就你做夢都愿在這條小路上跑！”

“是嗎？就我自己想走這條小路？誰總在我耳邊念叨小路邊的野花是世界上最漂亮的花，小路是世界上最浪漫的小路？”男人斜睨了一眼妻子。

“那時真好！天空那么藍(lán)，風(fēng)又輕又柔，連空氣都是甜的。”

男人聽到妻子陶醉的聲音，似乎回到了三十年前的小路……

“哇！快看，太漂亮了，這里居然有這么漂亮的花！”看著快樂得像蝴蝶一樣在山坡上飛舞的女孩，男孩不禁啞然失笑。他嘴里不停地喊著：“慢點(diǎn)，小心絆倒了，有得是花給你采?！?/p>

自從踏上這條小路，男孩就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女孩，女孩的一個蹙眉都會令他的心一顫。

男孩拉著興奮的女孩試探地說：“我父親很早就去世了。”

“我知道啊，你家里就剩下母親，這些你早就說過的?！迸⒖粗泻ⅲ鋵?shí)她心里很清楚男孩在擔(dān)心什么。

女孩低頭想了想，捧起男孩的手說道：“親愛的，看著我的眼睛。記住，窮和苦都不怕，只要你在，幸福就在?！?/p>

“放心，我發(fā)誓，絕不會讓你后悔嫁給我的，小路為證?！蹦泻⒄Z氣堅定地說道。

村口那棵老榆樹，嫩綠的樹冠歡快地?fù)u動著。

“走吧，你看媽媽在樹下等我們呢?！蹦泻⒅钢嫌軜湎碌纳碛罢f道。

“哦！到了？這小路真美，就是太短了。”女孩有些遺憾地說道。

“這么喜歡，明天我們再來，小路它在這里又不會跑了?！?/p>

“是啊，小路還在，可是媽媽呢？”男人長嘆一聲，心頭閃過一個人影，傷感把眼角的皺紋擁擠得更加立體。

“快走吧，天快黑了?！迸舜叽俚?。

男人似沒聽見一樣。村口那棵老榆樹枯枝橫陳，幾片落葉打著旋落下。樹下再也不見那道熟悉的身影。一絲涼意從心底開始彌漫，仿佛那年夏天的雨依然下著。

“你慢點(diǎn)，等等我?！蹦且荒?，他們已經(jīng)是四十多歲，在小路上一前一后艱難前行著。小路兩邊的樹和蒿草像發(fā)了瘋的怪物一樣拼命搖晃著，在閃電里張開血盆大口分食著這對中年夫妻的恐懼、悲哀、勞累，還有甩不掉的生活中的許多無奈。

“該死，這天瘋了？漏了？怎么下起來沒完了？”男人使勁兒擦把臉，迎面的雨水又撲過來。一時間，雨水、淚水、汗水交織著使他的視線模糊一片。

“你確定這是那條小路嗎？”女人從泥水里拔出一只腳后，沒好氣地向丈夫問道。

“回家的路怎么會錯？”男人暴躁地說道。

“可是，那條小路哪有這么長??？”女人也大聲嚷道。

“該死，我也不知道這小路怎么變得這么長，這么難走。”男人弓著腰向前走著。

他和她本來決定今天去辦理離婚手續(xù)的，可是卻意外接到媽媽去世的消息，便急忙奔回來。

“咕咚”，男人回頭一看，女人摔倒了。

“真笨?！蹦腥瞬荒蜔┑剜止玖艘痪?。

男人折回來伸手想扶起她，卻被她用力甩開。男人生氣地立在那里，看著在泥水里掙扎的狼狽女人，男人的心一下疼起來，這還是當(dāng)年那個滿山摘野花的小姑娘嗎？

“來，我背你?！蹦腥硕紫聛怼?/p>

女人愣了一下，猶豫著趴在男人寬厚的背上，一絲暖意襲來，久違的感覺使女人忍不住啜泣起來。

“不哭，我在呢！”男人也哽咽了。

“嗯?！庇曷暟橹藵庵氐谋且羲坪跣×撕芏?。

一陣風(fēng)起，幾片葉子在眼前飄落。男人回過神來，使勁兒揉了揉澀澀的眼睛，看向女人。幾根白發(fā)貼在她略顯憔悴的臉頰上，明晃晃的，有些刺眼。

男人緊緊握住女人的手，說：“真想陪你多走一段路，可是這小路還是太短了！”

一縷夕陽不知什么時候從云層里探出頭來，打在小路裸露的沙石上，小路顯得更加崎嶇不平。

選自《海燕》

2022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