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微博│莫須莫虛
愛情沉睡時,我變成你的呼吸。
或急促或安穩(wěn),我都陪你度過今夜。
我們在夢中告別,打碎所有幻想。
仿佛我沒遇見你,我也沒失去你。
——《愛情與詩》
抵達
葛率達抵達海西蒙古族藏族自治州的時候,來自當?shù)匾吧鷦游锞戎鷧f(xié)會的扎西接待了他。
扎西是一個個子不高、身材很健碩的藏族人,他一邊伸手要接葛率達的行李,一邊說:“您好,葛先生,您父親已經(jīng)把您此行的目的告知我們,這幾天我就是您的向?qū)?。?/p>
葛率達沒有立刻把行李給他,而是微微頷首道:“你好,你是說,你帶我去無人區(qū)?”
扎西一愣,顯然和葛率達的理解有出入,扎西猶豫著說:“葛先生,您父親說的是,讓我們帶您去拍攝救助協(xié)會里的動物。”
葛率達嘆了口氣:“不必了,這幾天我自己有安排,你就當你接到我了,謝謝?!?/p>
說完,他在路邊攔了一輛出租車,拉開車門的時候扎西抓住了他的行李:“葛先生,您要去什么地方?”
葛率達看了他一眼,示意他把手放開:“我定了民宿,地址你不用知道,你有我電話,一會兒把你的號碼發(fā)給我就好?!?/p>
父親不希望葛率達違背他的安排,葛率達清楚父親的良苦用心,可是有的事情,他想要遵循自己的內(nèi)心。
葛率達看了一眼時間,此時是下午五點半,路程大約半個小時,抵達民宿的時候天一定還沒黑。
天還沒黑,如果她在的話,他能一眼就看見。
可是她會在嗎?
如果真那么湊巧,他們也許可以一起吃頓晚飯。
茉莉
葛率達費勁地拖著行李抵達目的地。這家不大的民宿有一個小院,葛率達到了門口,卻沒有門禁卡,想打電話叫老板開門。
就在這時,身后忽然伸出一只手,一個男人越過他刷了卡,很友善地笑著:“嘿,兄弟,看你背著長槍短炮,也是攝影師?”
葛率達才點頭,他馬上又指了指身后的人:“那你們可以聊聊,她也是?!?/p>
葛率達偏頭看去,裹著厚重的棉服、戴著雷鋒帽的女人只露出了一雙眼睛,但就是那雙再熟悉不過的眼睛,讓葛率達的神經(jīng)瞬間緊繃起來:“樊……樊愛詩?”
葛率達想表現(xiàn)得更從容一點,但顫抖的聲音還是出賣了他。
開門的男人興奮地說:“你們認識啊,那今晚我們要一起喝兩杯。”
樊愛詩拉下?lián)踝“霃埬樀膰?,目光中也是藏不住的驚訝:“葛學長?你怎么會在這里?”
她說話時帶著濃重的鼻音,像是感冒了,葛率達低著頭說:“我來拍攝,你冷不冷,先進屋去吧?!?/p>
已經(jīng)是晚飯時間,民宿老板準備好了酒菜,酒桌上聚集著來自五湖四海的年輕人,葛率達在門口遇到的那個男人和他們年紀差不多,叫郜歸源。
郜歸源很外向,像是葛率達以往參加的派對上被簇擁的領(lǐng)導者。他邀請葛率達一起喝酒玩游戲,葛率達不喜歡酒精,但他看到樊愛詩和他們舉杯,只好硬著頭皮悶了幾口。
一把十厘米長的匕首在桌上轉(zhuǎn)著,刀鋒指向葛率達時,郜歸源輕笑著問:“葛兄,有喜歡的女孩子嗎?”
“有的?!?/p>
“那好,我的問題是,你為喜歡的女孩做過的最浪漫的事情是什么?”
“給她拍照,在花園里種滿了茉莉。”
幼稚且無聊的真心話大冒險,這么冷的天氣,沒有人想出去接受大冒險,本就平常的游戲只剩一種玩法,葛率達興致缺缺地參與。
沒一會兒樊愛詩也中招了,還是郜歸源問話:“愛詩,說出一個你身上的小怪癖,與其他人不一樣的特征?!?/p>
郜歸源親昵的稱謂讓葛率達有些不適,但他還是豎起耳朵聽,拇指和食指在杯壁上不停地磨蹭著。
樊愛詩沉思了一會兒:“我對花粉過敏,算嗎?”
回憶倒回五年前的上海,夏日陣雨后,太陽為云層鍍上金邊,卻遲遲不肯露臉。
光線朦朧溫柔,一道彩虹在葛率達家別墅的院子和學校間架起彎彎的橋。
樊愛詩進門,抖了抖傘上的雨水:“學長,這雨下得真巧?!?/p>
葛率達叫阿姨擦了擦石凳上的水漬,親自端去一杯剛泡好的紅茶放在桌上:“這彩虹也出現(xiàn)得剛剛好?!?/p>
在同一所學校讀攝影專業(yè),葛率達早在迎新大會的時候就對樊愛詩有了特殊心思,而這旖旎的情愫在時光的流逝中不斷發(fā)酵。那天看見樊愛詩在朋友圈發(fā)了一個外國攝影師拍的女兒和茉莉的照片,說很美,葛率達就動手在家栽了一大片的茉莉,并請她過來當模特。
葛率達以為這是一種浪漫的討女孩歡心的方式。
樊愛詩走到石桌前打了個噴嚏,葛率達忙說:“別是淋雨著涼了吧,趕緊喝口熱茶?!?/p>
他真是一個愚笨的人,下午的拍攝進行了一個半小時,樊愛詩脖頸紅了一片,借口因為天氣身體不適提前回去,他就叫司機送她了。
葛率達一早準備好的告白的詩,沒來得及說出來。
樊愛詩對花粉過敏這件事,他竟然到今天才知道。
照片
第二天上午電臺播報大雪,葛率達在房間內(nèi)烤火,聽到一對從上海過來的新婚夫妻埋怨,度蜜月沒選對時候,還有兩天就要回去了,這雪一下,算白白浪費了時間。
民宿里有壁爐,有燭火,葛率達閑著沒事,便給他們拍照??∧徐n女,每一個表情都帶著恰到好處的溫馨。
快十點的時候樊愛詩也下樓了,身后跟著郜歸源,樊愛詩的手上提了包。葛率達余光看到他們,不知不覺就走了神。
郜歸源雙手揣在袖子里,看見葛率達的時候很高興:“喲,葛兄,這外面下雪,你在屋子里就開拍了啊。”
樊愛詩替葛率達回道:“學長的長項是人像攝影?!?/p>
不只是長項,也是興趣所在,葛率達其實從來都對野生動物攝影沒那么感興趣。
這邊拍得差不多了,葛率達問他們:“外面下這么大雪,你們要干什么去?”
“昨天下午出去的時候車出故障了,拖到修理廠去修理,剛修理廠打電話叫我們?nèi)ト??!狈異墼娍粗鹇蔬_,像是在邀請他,葛率達便說:“我和你們一起去吧?!?/p>
大雪下了大約兩個小時,臨出門時停下了,樊愛詩帶了設(shè)備。
郜歸源不會開車,但有葛率達,他們就不用打車過去,而是借了民宿老板的車。樊愛詩在修理廠拿到車后,葛率達和郜歸源便共乘一輛。葛率達開車的時候很認真,郜歸源卻像坐不住的搗蛋學生一樣這里看看那里摸摸。
“葛兄,你好像對我有敵意?”郜歸源無聊,找著話說,葛率達很少被人如此直截了當?shù)卮链┬氖?,一時間啞口無言。郜歸源也不在意,反而站在智者的角度寬慰他:“我是失戀了,自己一個人出來旅行的,不是你的情敵,你這么帥,不要有壓力嘛?!?/p>
葛率達怔了半晌,才勉強從喉嚨里擠出一個音節(jié):“哦……”
郜歸源拍了拍他的肩:“你喜歡的姑娘也喜歡你,她連錢包里都裝著和你的合照?!?/p>
“我們沒有合照。”葛率達幾乎脫口而出,但很快又改口,“什么樣的合照?”
“她穿著一身迷彩服,你穿了一件灰襯衫,大頭照?!?/p>
是五年前的上海了,樊愛詩剛?cè)胄#€是新生,軍訓結(jié)束,葛率達作為他們的班級助理,與他們班的同學一起拍大合照。
葛率達和教官一起站在中間,樊愛詩則站在他左手邊的位置,那不是大頭照,是她把他們倆的部分剪下來了。
興趣
“喝點水吧。”
“噓。”
樊愛詩把食指豎在唇邊,葛率達遞水杯的手收了回來。
葛率達跟著她停車,跟著她走下來,這時才發(fā)現(xiàn)就在他們右前方的空地上,有一只四處張望的大石雞。
葛率達知道自己不能在這個時候打擾她,只能回到車里拿了相機,倚著車門,隔著老遠拍她的側(cè)臉。
郜歸源把頭從車窗探出來:“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葛率達失笑:“你上過學嗎?”
“正經(jīng)大學畢業(yè)生呢,別瞧不起人?!臂瑲w源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們倆,“這天氣路不好走,咱辛苦跑一趟,你一只雞都不拍?”
“你坐在車里好意思說我?”葛率達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樊愛詩,“她和你說過了,我的長項是人像攝影?!?/p>
什么珍稀動物、高原風光,葛率達不感興趣。
樊愛詩拍了一會兒就繼續(xù)往前走,她的車在前面開,葛率達就在后面默默地跟著。
但雪才停,路不好走,樊愛詩的車總是打滑,葛率達怕兩輛車撞上,只能隔著遠遠的距離。
沒一會兒,樊愛詩的車陷進路邊被雪覆蓋的深坑,葛率達看見她半天沒出來,車熄了火,走下去幫忙推車。
樊愛詩也下車了,走過來嘆氣:“這天氣真折磨人?!?/p>
“是啊,希望今天有所收獲?!备鹇蔬_附和著,用前腳掌抵在一塊被埋得很深的石頭上,撐住身體,用力推著車,樊愛詩也在用力,但她那丁點力氣好像不起作用。
樊愛詩低著頭,一邊干活一邊問:“學長希望有什么收獲?我記得你對野生動物攝影不是很感興趣?!?/p>
“是啊,第一次體驗,拍到什么都算收獲。你這次有什么目標?”
“如果能遇上荒漠貓就好了,當然其他動物也不錯。”
樊愛詩站得不穩(wěn),腳下一滑,就往地上栽去,葛率達要扶她,但雪地里自己也笨拙,在雪上給樊愛詩當了肉墊。
樊愛詩的下巴磕到了葛率達的顴骨,兩個人手忙腳亂地爬起來,樊愛詩來不及拍自己身上的雪,看著葛率達問:“學長,撞疼了嗎?”
“沒事,你沒事吧?”
“沒事?!?/p>
這番對話葛率達感到很熟悉,大抵是兩年前的上海吧,他畢業(yè)前夕,宿舍的東西幾天就搬空,最后在教授手里落了本自制的作品集,拿了就能回家去。
辦公室里,葛率達和教授攀談許久,他們亦師亦友,什么都聊。葛率達聊起自己在成為獨立攝影師和繼承家族企業(yè)之間左右搖擺,教授則告訴他,這段時間他們專業(yè)有去非洲馬賽馬拉采風的機會,和美術(shù)學院一起,分到他們專業(yè)的名額各年級都只有一個。
大三的樊愛詩想去,但教授也在考慮班上的另一個叫胡璇的女生,這一次他們要去采風的地方環(huán)境艱苦,美院教授只帶男生去,他不想這樣,可樊愛詩身體柔弱,他有些擔心。
葛率達說道:“帶胡璇去吧,她經(jīng)常參加戶外社團活動,樊愛詩以后還有機會?!?/p>
以后有機會的話,他可以帶她去,一路保護她的安全。
葛率達接了一個電話,父親催促他回去。他匆匆走向門外,到門口時樊愛詩正好準備推門,他拉開門,她便直直地向他撲來,兩個人一起摔倒在地上。
那一刻,葛率達心跳得尤其快,只因為看見她那紅著的眼眶。
我陪你
冰冷的雪從樊愛詩的圍巾里滲進去了,當晚她就發(fā)起了燒,第二天郜歸源離開海西和她告別,叫了好久樊愛詩才迷迷糊糊來開門。
葛率達收到郜歸源的信息時,民宿老板有事外出了,葛率達只好自己開車跑了老遠去買退燒藥。他回到客棧時,郜歸源已經(jīng)把行李拉到門口:“葛兄,我先走一步,此刻她身邊正需要人,你有機會?!?/p>
這時候哪管什么機會不機會,葛率達給樊愛詩喂藥,用毛巾熱敷額頭,還灌了好幾個熱水袋塞進她的被子里。
到晚上樊愛詩的體溫終于降下來,精神也好了些,她靠坐在床頭小口喝下葛率達借民宿廚房熬的粥。
已經(jīng)十點了,葛率達一天沒休息,他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回去,在什么時候回去才合適。
葛率達問樊愛詩:“還睡嗎?”
樊愛詩搖搖頭:“都睡這么久了,晚點再說吧?!?/p>
“那我陪你聊會兒天?”
“好啊。”
之后是一陣沉默。
他鄉(xiāng)遇故知,按理應(yīng)有事聊的,怎么到他們這兒就無話可說。
葛率達畢業(yè)之后有聯(lián)系過樊愛詩,但她實習找了劇組的工作,跟拍紀錄片,一直待到前不久。
那會兒葛率達總想找話和她聊,但樊愛詩太忙了,有時幾個小時回他一條消息,有時要隔上一天,漸漸地,也就不聊了。
還是葛率達先挑起的話頭:“回去之后……你有什么打算?想找什么樣的工作?”
樊愛詩顯然已經(jīng)計劃好,回答得很干脆:“我簽約了地理雜志,還是想做自由職業(yè),不受限?!?/p>
“走完青藏高原,想去哪兒?”
“等簽證下來,去馬賽馬拉。”
“你……”葛率達看著她,遲疑了許久,后面的話沒說出口。
倒是樊愛詩看著葛率達,目光中有情緒萬千:“學長,你這次是出來游玩的嗎?沒和胡璇一起?”
葛率達一愣:“我為什么要和胡璇一起?”
那是讓樊愛詩記在心中許久、但葛率達絲毫未聽聞的傳言。離校前的那天,在辦公室里還有幾個學弟,流言不知道怎么傳的,就變成葛率達和胡璇在戀愛,臨畢業(yè)還為她向教授爭取機會。
可是葛率達畢業(yè)后進了父親的公司,關(guān)于攝影的一切,除了樊愛詩,其他的都被他拋到腦后。
葛率達苦笑:“我和胡璇沒說過幾句話,那天在辦公室只是考慮到你們的身體素質(zhì),站在客觀角度發(fā)表了意見。”
樊愛詩像是松了一口氣,又好像有別的情緒哽在心頭難以放下:“她的身體確實很好?!?/p>
“是你的身體不那么好。”話已至此,葛率達不想再讓他們之間有任何誤會,“和學校一起去,他們很難照顧到你,如果你真的很想去,我陪你。”
“你……”
“我這一次是為你來的海西?!?/p>
儀式
這是一段早有預謀的旅程,如同四年前準備茉莉一般,葛率達依然是從朋友圈捕捉到樊愛詩的動向,向父親求了假,孤身來到海西。
好在這一次他的計劃并沒有像當時那樣落空,葛率達把話說開,樊愛詩也毫不吝嗇地亮出那張他們所謂的“合照”,他們一直在各自的角落里仰望對方。
那時候,葛率達在樊愛詩所在的班級做助理,每一次教官懲罰他們后,葛率達都會給他們買些西瓜和冰水。炎炎夏日里,無論多久他都會陪他們一起站。
樊愛詩總會在訓練結(jié)束后故意經(jīng)過葛率達的身邊,或與友人嬉戲,或說些與專業(yè)相關(guān)的話題,等待他的加入。事到如今,兩人塵封數(shù)年的心事終于向?qū)Ψ匠ㄩ_,之后進行的一切都是那么順理成章。
葛率達陪著樊愛詩完成拍攝,相機里也留下了一張又一張她的照片。他們在凌晨五點的時候走進可可西里無人區(qū),漫天飛雪拍打在臉上,為了不打擾到那些動物,他們要提前隱蔽好,一個姿勢保持很久。
葛率達很難想象,樊愛詩這樣嬌弱的一個女孩子,會愿意接受這樣的挑戰(zhàn)。
抵達那家民宿的第五天,夜晚,葛率達和樊愛詩終于回到民宿。他們上樓放了東西,又拉著手下樓一起吃晚餐。樊愛詩的手很暖和,不同于一般女孩到了冬天會手冷,她的手又燙又軟,牽起來很舒服。
民宿可以訂餐,所以他們大多數(shù)時候都是坐在民宿一樓,和一群人圍成一圈,聽著不同口音的人分享不同的故事。
今天的晚餐很豐盛,他們坐在一群不認識的人中吃完,葛率達看天氣不錯,正想到院子里給樊愛詩拍幾張夜景照片,就看到了一個半熟悉半陌生的面孔。
是扎西,那個他初來海西時迎接他的朋友。迫不得已對他冷漠,葛率達始終覺得抱歉。
葛率達在看到扎西時有些戒備:“是父親……”
“是您父親請我來給你們做向?qū)?,這里有什么動物在哪里出沒我最清楚。這幾天,我也在這家民宿住著。”
父親的愛不遠千里追來,他顯然已經(jīng)知曉葛率達此時是和誰在一起,在做些什么,看來他都默許了。
葛率達一直覺得,他和樊愛詩之間還缺乏一場儀式,盡管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這么多年,他們能向?qū)Ψ匠ㄩ_心扉已是慶幸,但他知道,女孩子都喜歡儀式感。對待樊愛詩,他更不能草率。
正好眼下扎西過來幫助他,葛率達的心里便悄悄萌生出一個想法。
有扎西這個靠譜的向?qū)г?,葛率達便讓他陪了樊愛詩一個白天,自己告假待在民宿。
樊愛詩關(guān)心地問他:“怎么了學長,身體不舒服?”
葛率達寵溺地摸了摸她的腦袋:“舒服得很,就是太貪圖舒服了,想休息一天。”
樊愛詩沒有過多探究,只當他是不習慣野外行動,有些累了。
心情音樂盒
難得住一次民宿,最讓葛率達高興的,是足夠?qū)挸ǖ墓矃^(qū)域里,總有有意思的人聚在一起,無論認識與否,都能相談甚歡。
雖然有些人聊不過半句,馬上就奔赴下一段旅程,但目前留在民宿的客人里,還有一些是和葛率達喝過酒、劃過拳的。
葛率達請大家?guī)兔?,一起去買了彩燈、蛋糕,以及一些他認為女生會喜歡的東西。
在四年前的上海,樊愛詩過生日,她好像就是這樣裝扮她的屋子的。
那天葛率達有幸被她邀請參加她的生日會,雖然那天還去了樊愛詩的數(shù)十個同學。那是繼茉莉花叢拍照之后,葛率達再一次鼓起勇氣,想和樊愛詩告白。
“學長送的禮物,果然和旁人的不一樣?!备鹇蔬_到的時候,才走到樓下, 樊愛詩也不知道是不是從窗口看到了,就跑下來接他。
葛率達送的禮物是找物理系的同學定做的音樂盒,他用樊愛詩的照片制作了肖像卡插在上面,音樂盒上有一個小箭頭,箭頭可以撥動,如果是轉(zhuǎn)到樊愛詩笑著的照片,就會播放歡樂的音樂,如果轉(zhuǎn)到樊愛詩情緒低落的照片,就會播放憂傷的音樂。
葛率達很喜歡自己設(shè)計的這個作品,他想以此告訴樊愛詩,他想陪在她身邊,和她經(jīng)歷每一種情緒。
葛率達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著:“喜歡嗎?如果哪天不開心了,可以把箭頭一直停在笑著的照片上。”
“當然喜歡,學長,你說我換你的照片插上去,也會有一樣的效果嗎?”樊愛詩好奇地問葛率達,葛率達窘迫地搖搖頭,找了個看似浪漫的解釋:“這是專門為你做的,只有你的照片才管用?!?/p>
但其實是因為程序設(shè)定了箭頭在轉(zhuǎn)到某個位置的時候會播放哪一首音樂,如果樊愛詩在替換照片的時候沒有按照這個標準來,這就與普通的音樂盒無異。
告白的話又到嘴邊了,葛率達深吸了一口氣,正準備說出口,一個與樊愛詩同班的男生在這時到達了。
大家都是熟人,那個男生把禮物遞給樊愛詩后,就轉(zhuǎn)向葛率達,還對他眨了眨眼:“班助,我想單獨跟樊愛詩說幾句話,要不你先上去?”
葛率達看了他半天,遲疑著妥協(xié)了:“那好吧,我先上去?!?/p>
葛率達離開了他們的視線,但并沒有上樓,而是站在樓梯口看著,他聽到那個男生和樊愛詩告白,也聽到樊愛詩沉默很久之后,委婉地拒絕:“畢業(yè)前我不打算交男朋友,不好意思啊。”
后來葛率達便把這件事情封鎖在了心里,等樊愛詩畢業(yè)之后,也再沒找到訴說的機會。
到今天,雖然兩人已經(jīng)心照不宣地認可了這段關(guān)系,但葛率達認為自己欠她一場儀式,必須圓滿完成,彌補他心底的缺憾。
貪圖
葛率達忙活了整整一個上午,算下來,扎西應(yīng)該快帶樊愛詩回來了。
他滿懷期待地等著,等著樊愛詩看到這一切時驚喜的神情。卻沒想到,他等來了扎西的電話。
“葛先生,麻煩來趟醫(yī)院,我們在無人區(qū)遇到了棕熊,具體情況見面再說?!?/p>
可可西里的棕熊是比狼更可怕的存在,它們性格好斗,且領(lǐng)地意識很強。一旦它發(fā)現(xiàn)人類入侵,絕大多數(shù)時候會發(fā)起攻擊。
葛率達匆匆忙忙地趕到醫(yī)院,外套都未來得及穿上。他跑進電梯時雙腿一直在發(fā)抖,也不知道是因為冷,還是因為內(nèi)心深處的恐懼。
扎西正紅著眼守在搶救室外,當時情況很緊急,他們意識到有危險時,棕熊已經(jīng)離得很近。原本兩個人要同時往車里跑,可是樊愛詩跑得慢些,被熊掌拍到了頭部。
萬幸,扎西脫下衣服吸引棕熊的注意,阻止了它再次向樊愛詩發(fā)起攻擊。隨后扎西扔了衣服,以最快的速度將樊愛詩拖進車里。
樊愛詩上車后沒多久就陷入昏迷狀態(tài),雖然扎西及時把她送去醫(yī)院,保住了她的性命,但她究竟什么時候能醒過來,醫(yī)生也無法給個準數(shù)。
扎西內(nèi)疚且惶恐,他是貧苦人家的孩子,受葛率達父親資助才得以上大學,因此對葛家有求必應(yīng),可是這一次,從見到葛率達起,他一件事情也沒有做好。
葛率達知道這件事不能怪他,這只是一次誰也沒有預料到會發(fā)生在今天、但其實早已有心理準備的意外。
葛率達抵達海西的第一天,他們在民宿里和新認識的朋友聊天。那時大家互相介紹身份,很多人都對樊愛詩的工作產(chǎn)生興趣。
只是來度假的年輕上班族好奇地問:“你一個女孩子,完全可以選擇更安全一點的工作,有些野生動物很兇殘的,你不害怕嗎?”
“害怕,可我們總要為了熱愛的事物奉獻點什么?!?/p>
“那你以后有伴侶了,會考慮過安穩(wěn)一點的生活嗎?要不然他該多擔心啊?!?/p>
“他一定會理解我的?!狈異墼娦π?,“我相信能成為我的伴侶的人,一定能讀懂我,也支持我的夢想?!?/p>
葛率達坐在樊愛詩對面,方才玩真心話大冒險時用的那把匕首被他拿在手里胡亂轉(zhuǎn)著。他必須做點什么,才能克制住自己不在這個時候發(fā)言。
葛率達能讀懂,雖然他是一個貪圖安穩(wěn)的人。
葛率達是一個貪圖安穩(wěn)的人,但比起安穩(wěn),他更貪圖走進她的世界。
你還有遺憾嗎
民宿里裝扮好的一切,后來都在老板和扎西的幫助下拆掉了,葛率達的第三次告白依舊以失敗告終。
樊愛詩不知道什么時候會醒,可是他的生活不能因此停滯。拜托扎西幫忙留意樊愛詩的生命狀況,葛率達決定回上海處理一些事情再回來。
葛率達回上海的那一天,扎西開車送了他一程。葛率達坐在副駕駛,扎西偏過頭來看他:“葛先生,你在民宿里準備的驚喜,是用來告白的嗎?”
“嗯?!?/p>
“葛先生,我還是非常抱歉?!痹鲊@著氣,過了好久才接著說,“那天樊小姐就坐在你這個位置,我們聊了會兒天,她給我講了一個關(guān)于告白的故事?!?/p>
扎西得到他們的位置信息后,葛率達的父親要求他留意一下,讓自己兒子費了如此功夫跑來尋找的,到底是什么樣的女孩子。
那天在車上時,樊愛詩和扎西聊了很多關(guān)于她和葛率達的事情。得知他們相識已久,卻是最近幾天才在一起,扎西感到無比驚訝。
樊愛詩擺弄著手中的相機,在那些小動物中,有一張是趁早餐后葛率達喝水時,她偷拍的他,她把照片拿給扎西看,眼中滿是甜蜜和溫柔。
扎西問:“樊小姐,你這么喜歡葛先生,葛先生也喜歡你,這么多年,你們怎么誰也沒有向?qū)Ψ礁姘???/p>
“他沒和我說過,所以我以為他不喜歡我?!狈異墼娍雌饋碛行o奈,“雖然我差點和他告白?!?/p>
“差點?”
樊愛詩點點頭:“嗯,那天我過生日,特地提前下樓等他。我當時懷著僥幸,被壽星告白,他怎么都得給個面子吧,應(yīng)該不會讓我太難堪。只是后來被其他事情打斷了。”
一個同班男生不湊巧的在那時到達,嚇了她一跳,葛率達顯然也受了驚,尷尬地上了樓。
男生出乎意外地向樊愛詩告白,為了不傷害那份同學情誼,樊愛詩借口說畢業(yè)前不想談戀愛。也不知道是不是撒謊被神明聽見,她還真到畢業(yè)時也沒交到男朋友。
不過這些都過去了,她和葛率達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如今也算是修成正果。
扎西又問:“那錯過的這么多年,你遺憾嗎?”
樊愛詩舉起相機,對準窗外的一只藏狐:“我如今能擁有這一切已經(jīng)算僥幸,我可不敢說遺憾?!?/p>
如今扎西看著坐在相同位置的葛率達,小心翼翼地問:“葛先生,您遺憾嗎?”
葛率達張了張嘴,半天說不出話來。只有一串串的眼淚代替了喉嚨里沒有發(fā)出的聲音,在這荒謬的世界失控地訴說著。
他有遺憾,他不敢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