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黎
古代的士大夫,是看不起商人的,連帶著也看不起錢,視錢為不潔之物?!吧倘酥乩p別離”,透映著該階層的共識:商人厚利而薄情,重錢而輕義。真是這樣嗎?我看倒也未必。和其他群體相仿,商人亦是個魚龍混雜的群體,任何一言以蔽之的概括,都失之于偏頗。很多商人也很重情,雖奔波千里,但對留守家鄉(xiāng)的親友的牽掛,絲毫都不比其他人寡淡;諸多商人也很重義,在涉及民族危亡之時,以義當先,慷慨解囊。
該給商人以應(yīng)有的尊重的時候了。是商人,讓貨物互通有無,保障著市場的充足供應(yīng),守護著凡俗人家的那一縷炊煙;是商人,把倉儲的產(chǎn)品化為市面的商品,從而推動生產(chǎn)力的躍升加速。排斥商人的地域,一定是荒蠻之地;敵視商人的觀念,一定是抱殘守缺的偏見。
士大夫看不起錢,無非是想顯示自己的清高,無疑含有“裝”的成分于其中。人一旦“裝”,便有了兩面性:人前不愛,不等于人后不愛;嘴里不要,不等于心里不想要。人非神像,皆要吃喝。就連圣人,也難以免俗地離不開一日三餐。愛錢,可謂天下人的通病。如果說凡有人的地方就有分歧,那么至少就愛錢這一點上,絕大多數(shù)人的態(tài)度可以達到高度一致。因為錢,能給人帶來便利,帶來顏面,帶來相對的自由和優(yōu)越的生活。在很多時候,錢是敲門磚,可以叩開一扇扇面目鐵青的大門;是通行證,可以化途中的攔路虎為紙老虎;是扶梯,可以讓人從低谷走向山巔;是橋梁,可以讓人從苦海邁向福山。很多痛苦,是由無錢造就的;很多幸福,是由有錢鋪墊的。
然而,錢的正面價值雖不容抹殺,其副作用亦不可低估。錢可以腐蝕人心,讓曾經(jīng)碧澈的心湖變得污穢不堪;錢可以異化人際關(guān)系,給純真的情誼注入功利的色劑;錢可以煽動人的欲望,讓人在逐利的末路上無盡地狂奔;錢可以唆使人鋌而走險,或偷盜,或貪腐,或詐騙,觸碰法律的高壓線。
錢是拯救者,亦是毀滅者。多少生命因錢而陷落淘金的深坑,多少靈魂因錢而墮落,多少親情因錢而撕裂,多少故交因錢而反目。
如果愛一個人,就給他錢吧!如果恨一個人,也給他錢吧!愛和恨,取決于給予的數(shù)量。一定數(shù)量的錢,可以把人引向天堂;但過多的錢,足以使人跌入地獄。面對如山堆積的錢,有人沉溺于紙醉金迷,或深陷賭博,或沾染毒品;有人性情大變,狂妄自大,剛愎自用,盲目投資卻顆粒無收,背叛原生家庭卻被新生家庭背叛;有人嬌慣子女,使其從小就患上重度的富貴病,長大后因不思進取和身無薄技而成為社會的廢物。
對于錢,既要有清醒的認知,又要保持高度的警覺。老子早就有言,“厚德載物”。其實除“厚德載物”外,還有“厚能載物”“厚勞載物”,甚至“厚命載物”。這里的物,當然不限于錢,比錢的外延要大,指的是個人的獲得和擁有。也就是說,錢的數(shù)量,唯有與個人道德的水準、能力的高低、勞動的多少,以及生命的運勢相匹配,相協(xié)調(diào),錢才有益無害,否則就有害無益。突然獲得一筆巨款,是禍是福,還真不一定呢!有的錢是猛獸,是來吃人的;有的錢是屠刀,是來取人首級的。很多貪官身陷囹圄,從國家治理的角度,當屬罪有應(yīng)得;但若站在天命學的角度,也許可以拿來佐證“德不配位必有災(zāi)殃”預言的正確性。以他德之薄、能之低、勞之少,加之命之賤,何以能支撐住金山銀山搭建的榮華富貴?仿佛一個瘦骨伶仃的身軀,扛不起五百斤重的糧袋一樣,若硬要背負,只能被壓得撲趴在地。命中注定不該盤踞如此的高位和擁有如此的財富,可他卻要狂熱地追逐,執(zhí)著地擁有,他不倒霉才怪呢!
熱愛錢,乃至于追逐錢,都沒有錯,錯在于不正當獲利??恐腔酆蛣趧又\利,利則為利而非害;靠投機和掠奪獲利,利則為害而非利。“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既是亙古不變的天地法則,也是人謀取錢財?shù)穆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