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從家里出來,走在街上很長時間,似乎還能聞到自己身上的那股味道。所以,他確定味道是一種記憶。他在與人群擦肩而過的時候,害怕別人聞到那股味道而刻意躲閃。
男人沿著城市主干道那條長街的門市開始尋找,與其說在尋找一個保姆,不如說是在向一個未知的方向逃跑。那個味道會在突然的某一刻,像一道暗器從不明的方向射向正常呼吸的鼻孔,使身體瞬間窘迫、傾斜起來。他像狗一樣四處尋嗅,或窗簾、沙發(fā)上,或牙缸、被子里,母親的屎尿以勝利者的姿態(tài)冷靜地看著他。
他拿出剪刀把窗簾剪短,剪到母親夠不到的長短,剪著剪著,索性一把扯了下來。牙缸也不用清洗了,直接扔掉,想以后用嘴直接對著水龍頭刷牙。他把家里所有能收起來的東西通通塞進(jìn)柜子里,或者跟誰置氣一樣,毫不心疼地丟棄。原本像模像樣的家很快變得空空蕩蕩,一覽無余。他突然發(fā)現(xiàn),原來,百分之九十的東西都是可有可無的。
他摟著母親的肩膀說:“媽,你看怎么樣?”
母親傻傻地笑,又恐懼地哭起來。
他用了好大的勁兒才把母親安頓好,看她睡得香沉,才放心地出去找保姆。在此之前,他給母親找過24個保姆,每一個都不超過兩個月,就說什么也不干了。母親四處屎尿,人家也忍了,但給她清洗太難,母親會使出全身的蠻力抗?fàn)?。保姆說:“最后的結(jié)果是,我不但沒有給你母親洗上澡,還把我身上蹭得到處都是,這個活兒實(shí)在干不下去了?!?/p>
男人從沒動過把母親送到養(yǎng)老院去的想法,當(dāng)初母親把自己的雙室房子留給他,對他的兩個哥哥挑明:“我老了就跟三兒?!爆F(xiàn)在母親到了這個份上,他只能挺著。兩個哥哥過年過節(jié)帶著媳婦孩子過來看看,算是仁至義盡,其實(shí)是心生怨恨的,以為他占盡了便宜。男人從兄弟媳婦的臉上已然明了一切,但大家誰也沒說,沒說就意味著這個家還是和諧的。
每次兄弟們要過來,男人一大早就把母親身上的味兒清理干凈,要打無數(shù)遍的浴液,把她按到澡盆里反復(fù)地沖洗。有一回過春節(jié),母親突然狂躁,怎么勸哄甚至來硬的都不讓碰。眼看兄弟們就要來了,他無奈地把一個床單撕成繩子捆住母親放到浴盆里。那么多年,那套雙室房子就像一雙巨瞳,時刻提醒著他是占了兄弟的,欠了兄弟的。所以,再難他都得忍,也得承受。
三個兄弟,大哥在工廠三班倒,三口住一室半。二哥在街邊游走式販賣水果,有一次跟城管起了沖突,還被關(guān)進(jìn)了拘留所。出來的時候男人去看他,二哥沒給開門,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沒在家。
只有他一個人,45歲了還沒有結(jié)婚,從小酷愛畫畫,但沒念什么正規(guī)院校。以前去廣告工藝美術(shù)公司打工,后來開始自學(xué)油畫,瘋魔一樣,十幾年過去,他的畫可以賣點(diǎn)錢了,可以不用母親的養(yǎng)老金糊口了。
男人本來已經(jīng)斷了念想,反正自己也是在家畫,跟母親一人一個屋,只要母親不自傷,隨她一個人折騰去。他一天出屋兩次做飯用餐,母親也不打擾他,自己一邊看電視一邊亂涂亂抹。
但最近有一個南方的畫商找到他,要大批量地收購他的畫,不是按幅買,而是按批收,一卷畫多少錢。他同意了。他笑自己,還沒到按斤算的地步,但這次機(jī)會對他來說如同沉悶許久的罐子里打開一點(diǎn)兒縫。他興奮得睡不著,他要抓住這次機(jī)會。這樣,找一個保姆給母親做飯洗澡就迫在眉睫了。
那個叫管家婆的家政公司開在臨街的一家麻辣燙旁邊,他沒抱什么希望,或者說抱了全部希望。老板把本子拿出來,按照男人的要求查看檔案,那個叫月珍的女人在眾多應(yīng)聘者中跳脫出來,是因?yàn)樗寝r(nóng)村的,還是單身。這樣的條件讓男人覺得踏實(shí)一些,沒有什么牽掛,會全心全意地做眼前的事。
月珍比男人大三歲,已經(jīng)48歲了,身材粗壯肥胖,顯得比實(shí)際年齡要大。月珍租的小房子離男人家不太遠(yuǎn),兩三站路,有時母親太鬧,時間晚了沒有車回家,月珍就走回去。男人給她打車的錢,她每次都婉拒。這讓男人心里過意不去,又對她另眼相看。
有時畫畫累了,男人會邀請?jiān)抡淙ニ堇镒牧奶旌群炔琛F鋵?shí)兩人也沒什么可說的,無外乎老家的孩子、以前家暴的愛人,還有讓她受氣的公婆和陰陽怪氣、指桑罵槐的小姑子。這種話題就是死胡同,走到頭就沒什么可說的了。
男人發(fā)現(xiàn),月珍稱得上完美保姆。她仿佛有一種魔力,母親在她的照顧下,情緒越來越穩(wěn)定,不到處涂抹了,臉色也漸漸紅潤起來。這讓男人驚嘆她的聰慧。她一定是細(xì)心琢磨過母親的起居和心理,才能準(zhǔn)確地把握她的節(jié)奏和需求,達(dá)成一種內(nèi)在的承轉(zhuǎn)。母親睡覺的時候,月珍不停地擦灰洗塵,還會適時地給畫畫的男人遞上一杯清茶,或是一條毛巾。她像一個診斷者,知道對方需要什么,把家里的兩個人照顧得得心應(yīng)手。這哪里像一個村婦,簡直溫潤如玉。
男人有時想,一個如此適合這個家的女人從天而降,就是一個天使。他終于成了一個自由人,能出去會朋友、喝酒、找女人。月珍會在晚上五點(diǎn)半的時候準(zhǔn)時給男人打電話,問他回不回來吃飯,男人每次跟她說不回去了,都有一種老公向老婆請假的心虛,好像不回去就虧欠了她什么似的。因?yàn)樗溃诘取?/p>
男人的畫很順利,偶爾還會蓬勃,畫商主動加價,雖然很少,但對男人來說就是無價。男人終于過上了甘之如飴的飽滿生活,晚上喝完小酒,洗完桑拿,離了歪斜地打開門,月珍還在,這讓他有點(diǎn)意外。平時,月珍把母親哄睡了,打個電話跟他說“我走了”,他就開車回來,前后時間不長,但幾乎都是錯過。但那天,他是太高興了,喝多了酒,在大廳里睡著了,回去的時候已經(jīng)是后半夜十二點(diǎn)多了。月珍還沒走,他就知道母親有麻煩了。
果然,不知什么原因,母親突然拉肚子,月珍把她的衣褲足足洗了一晚上。男人進(jìn)屋的時候,月珍的手通紅而冰涼,額頭的發(fā)絲散亂。他莫名有點(diǎn)心疼,他太了解了,母親的麻煩會把一個人弄瘋。
男人借著酒勁從皮夾里拿錢要給月珍,他對月珍說:“我今天回來太晚了,你拿著?!?/p>
月珍躲閃不要。
男人上前一步往月珍的手里塞。
月珍往后退。男人本就有些趔趄的腳步一下子撲進(jìn)了月珍的懷里。月珍扶住了男人,把男人送進(jìn)房間,男人躺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那晚月珍沒有走,在廳里的沙發(fā)上睡了一宿。男人第二天中午才醒,看到眼前的月珍已經(jīng)光榮上崗,把香噴噴的飯菜煮好了。
男人問月珍:“昨晚我喝多了?”
月珍笑而不語。
男人說:“我什么時候回來的?”
月珍一邊盛飯一邊說:“不知道?!?/p>
男人聽出月珍在跟他開玩笑,他再想問下去,月珍說:“吃飯吧?!?/p>
男人是在畫畫的時候把昨晚的事情想超來的。他從屋子里取出500塊錢給月珍,說:“你來了這兩個月,我媽的狀態(tài)越來越好,昨天你洗了那么多臟衣服,我又回來得太晚,你拿著?!?/p>
月珍當(dāng)然不會要,轉(zhuǎn)身給母親煮清腸解毒又潤肺的小米蔬菜粥去了。
男人的畫在南方賣得不錯,手頭寬裕了些,女朋友也是接二連三地?fù)Q,當(dāng)然都是在鐘點(diǎn)房。男人一直在等一個跟他談感情的女人。自從離婚之后,他窮困潦倒,成日隔宿地畫畫,就是希望有錢了找個女人,成個家。但那些女人完事了之后就一邊沖洗一邊要衣服、化妝品或首飾。他想:“等我把衣服穿好,出去吃飯的時候再說都等不及嗎?”
女人還在那兒高喊,把錢放床頭柜上,好像不早說出來,他會溜掉一樣。讓他感覺很不好,感覺自己是個嫖客,但自己其實(shí)就是一個嫖客。他把錢放下,獨(dú)自走出鐘點(diǎn)房,感覺天是灰的,再看自己洗不凈油彩的手,突然鄙視自己。
回到家,月珍剛剛走。飯?jiān)阱伬餆嶂?,屋子里仿佛還彌漫著一個女人的氣息。他從鐘點(diǎn)房出來就給月珍打電話說:“今晚回家吃飯。”就像一個老公對他的老婆說一樣。
月珍說:“好的,飯都在鍋里了,我先走了?!?/p>
他其實(shí)想聽到的是,她會等他一會兒。
他說:“你今天有事?”
月珍遲疑了一下,說:“嗯。”
他特別想問是什么事,但話到嘴邊又覺得越界了。
第二天一早,月珍大包小裹地帶菜上來,他還是看似漫不經(jīng)心地問月珍:“昨天家里有什么事了?”
月珍說:“有人給我介紹個對象?!?/p>
男人正在畫畫,畫筆順著松節(jié)油擰到了一邊,扭頭問她:“誰?”
月珍說:“一個退休的老干部?!?/p>
男人說:“多大年紀(jì)?”
月珍說:“67歲?!?/p>
男人放下畫筆說:“我覺得不合適,你去了就是給人家當(dāng)保姆。你在我這里干,你掙的是工資,自己有支配權(quán)。你跟他是侍候人家,還沒有錢,給你點(diǎn)零花錢還像施舍一樣,我覺得你受不了?!?/p>
月珍說:“你怎么知道?”
男人說:“這還看不出來嗎?你能把咱們家弄得這么好,說明你是一個要強(qiáng)的女人?!?/p>
月珍說:“我覺得他人還行?!闭f完轉(zhuǎn)身做飯去了。男人畫不進(jìn)去了。男人想,如果月珍相親成功,他的好日子就到頭了。
男人感覺一種莫名的恐懼籠罩下來,他不想再過一次從前那種手足無措的生活。他把月珍叫進(jìn)屋,把自己多年去開各種會議送的床單被罩、手套鑰匙包和出去旅游買的手鐲項(xiàng)鏈等好玩的小東西統(tǒng)統(tǒng)拿出來,對月珍說:“這些都是小玩意兒,不值錢,送給你?!?/p>
月珍看著眼前琳瑯滿目的東西,咯咯笑起來說:“我可不懂這些。”
男人急了,拿過杭州蠶絲被說:“這個總用得上吧?”
月珍一摸,觸感濕滑如水,猛地縮手。
男人說:“這個你一定喜歡?!?/p>
月珍還是婉拒了。
男人不再出去玩了,又開始成天在家畫畫的日子,窗外的陽光打在他的畫板上,母親的狀態(tài)時好時壞。男人知道,這跟月珍內(nèi)心的變化有關(guān)。母親仿佛已經(jīng)住進(jìn)了月珍的身體,月珍明朗母親就舒展,月珍焦慮母親就瘋癲。
晚上,母親早早睡下了,男人第一次請求月珍晚一些走。月珍說:“我家里有點(diǎn)事?!?/p>
男人知道,一定又是那個老男人。在這個城市里,月珍沒有親戚朋友,為了躲避鄉(xiāng)下家暴的前夫,她化名逃了出來。家里能有什么事呢?有一次男人問月珍:“你原名叫什么?”
月珍笑而不答。
“那這個名是誰給你起的?”
“我自己。”
“挺配你的。”男人贊許地說。
月珍離開之后,男人也無心畫畫,看到母親已經(jīng)熟睡,他想應(yīng)該沒什么事。母親從不起夜,睡覺的時候仰面朝天,面容肅穆,身體也不彎曲打折,僵直如死去一般。這個樣子倒是令人安心。
他忍不住好奇,給月珍打電話,沒接。
他約了幾個畫友出去喝酒,又是一番醉態(tài)輾轉(zhuǎn),回來時翻遍衣兜才發(fā)現(xiàn),走得匆忙,鑰匙忘記帶了。
那天晚上,他不停地給月珍打電話。在這個城市,只有月珍能打開他家的門,但月珍一直關(guān)機(jī)。
他只能擂門,他幻想母親突然靈光一閃,起夜聽到敲門聲,又靈光一閃把門擰開,但事實(shí)證明那只是幻覺。
男人只好報警,叫來開鎖的。但那天不知為什么,開鎖的也打不開家里的防盜門,也許是動靜太大,終于驚動了熟睡中的母親。母親沒有把門打開,而是受到了驚嚇,一聲又一聲的慘叫從屋子里面?zhèn)鞒鰜?。男人不知母親在屋子里發(fā)生了什么事,開鎖的人說這樣太危險了,必須盡快把門撬開。男人只好向消防隊(duì)求救。消防隊(duì)和警察一起把防盜門徹底破壞了,周圍的墻壁全都損壞脫落,才把門打開。大家看到母親坐在地板上手里舉著菜刀,一下一下地砍著桌子腿。
每砍一下慘叫一聲,好像砍到了自己一樣。
那天晚上,屋里的門就那么懸著立在那里,風(fēng)呼呼地刮進(jìn)來,他摟著母親躲在畫室里,裹著大棉被瑟瑟發(fā)抖了半宿。
月珍第二天一早看到他們的樣子,手捂在嘴上,瞪著眼睛看他們娘兒倆。
男人說:“你昨晚為什么關(guān)機(jī)?”
月珍說:“我回家之后沒什么事就關(guān)機(jī)了?!?/p>
男人說:“你是不是跟老男人在一起才關(guān)機(jī)的?”
月珍不理男人,埋頭開始干活兒。男人加入月珍的行動,母親安靜下來,孩子一樣看著,他們拍手說:“好,好,真好?!?/p>
男人去家具市場買門,又找瓦匠弄水泥抹石灰。月珍在家照看母親、做飯、打掃衛(wèi)生,一直忙活到晚上十點(diǎn)多鐘還沒干完。男人對月珍說:“今晚你別走了?!?/p>
月珍說:“我想回去?!?/p>
男人呼地從沙發(fā)上站起來,“你又不是沒在這兒住過。今天這么晚,你怎么就必須回去呢?家里是不是有人在等著你?”
月珍說:“我撿了一條流浪狗,我怕它餓著?!?/p>
男人說:“你別騙我了?!?/p>
月珍執(zhí)意要走。男人說:“那我送你?!?/p>
月珍說:“你還敢走嗎?”
男人看了看母親的屋子,坐了回去。
男人給月珍打出租車的錢,月珍剛要說不用,男人一下把月珍拉到自己眼前,不由分說把錢揣進(jìn)月珍的上衣口袋里。月珍去玄關(guān)穿鞋,男人到門口送她,等到月珍轉(zhuǎn)身下樓,男人關(guān)門時才發(fā)現(xiàn),那50塊錢夾在鞋柜的隔板里。男人感到一種莫名的憤怒,他給月珍打電話,還是關(guān)機(jī)。男人著了魔一樣地給月珍打電話,氣得失眠。
月珍第二天來上班,男人對月珍說:“你把電話打開,看看有多少未接來電?!?/p>
月珍拿出自己的老年手機(jī),說:“我不會看?!?/p>
男人回屋取一個三星手機(jī)送給月珍,那是他一起交了三年的網(wǎng)費(fèi),聯(lián)通贈送十年未換手機(jī)號碼的老客戶的禮物。月珍笑著說:“我可不會用那么高級的東西。”
“我教你?!蹦腥瞬蝗葜靡傻卣镜皆抡涞纳磉?,挨著她的身體告訴她怎么開機(jī)。
月珍躲到一邊去說:“我可學(xué)不會,我現(xiàn)在這個挺好?!?/p>
男人說:“不行,我教你怎么拍照上微信,今天回去你就把撿的那只小狗給我拍下來,我要看看?!?/p>
月珍說:“我不能要你的東西。”
男人說:“你為什么永遠(yuǎn)都在拒絕我?”
月珍還是搖頭逃了。
男人恨恨不平,心想,真是小地方的人,沒見過世面。
男人很長時間不出去玩了,畫也畫不進(jìn)去,因?yàn)槟赣H又跟以前一樣到處涂抹了。月珍辭職那天,男人正在畫一幅肖像畫,是一個有錢人給他的情人訂的生日禮物,8000塊錢。男人爽快地答應(yīng)了,但畫得并不順利.月珍有幾次給男人送茶水,看到男人一副沮喪的樣子。
男人看著月珍說:“我給你加錢,你別走了?!?/p>
月珍說:“不是錢的事?!?/p>
男人說:“是不是那個老男人?”
月珍說:“不是?!?/p>
男人說:“我知道是。”
月珍不吱聲了,回屋收拾自己零零碎碎的東西。
男人從身后一把摟住月珍,那些零零碎碎的東西就在他和月珍的胸前散成了花。月珍驚恐地看著男人,男人把月珍拉到彌漫著松節(jié)油味的屋子里,把她按到了床上。月珍好久沒有碰男人了,她渾身顫抖,男人開始猛烈地撕扯她的衣服,她掙扎,男人的手仿佛在跟一個老男人比體力。事后,男人想,他怎么就墮落到跟一個48歲的農(nóng)村女人上了床,還那么勉強(qiáng)。
現(xiàn)在,月珍躺在男人的被窩里進(jìn)退不得,她想起來,又害怕男人注視自己的一身贅肉。他們還沒熟到翻身穿衣不覺得難堪的份兒。她就只能在被子里藏著,像藏著一塊粗拉拉的石頭。男人只好先起來,他起身拿過一件襯衫披上,進(jìn)了衛(wèi)生間,他想等自己出去的時候,月珍已經(jīng)開始做飯了吧。
月珍什么時候走的,男人并不知道。等到洗漱好了出來,只看到母親正蹲在地中間。不知道又是什么事觸到了一個老年癡呆癥患者的神經(jīng)。她來去都如鬼魅,男人的第一個舉動不是去拉住母親,而是去抓手機(jī)給月珍打電話。
男人感覺自己的心跳得厲害,他說了一輩子都沒說過的那么多的好話,如情人一般溫柔乞求的話,月珍終于答應(yīng)過來。
母親看到月珍,像孩子看到久不朝面離家出走的媽,哭得毫無遮攔,撕心裂肺。月珍說:“我到樓下買菜去。”
男人松了一口氣。他說:“你什么也別買了,今天我叫外賣,咱們好好慶祝一下?!痹抡湔f:“花那個冤枉錢干啥?”說完轉(zhuǎn)身下樓。
月珍剛走一會兒,母親就犯病了,用手狠狠地?fù)蠅?。男人忙給月珍打電話說:“你趕快回來吧?!蹦且豢?,他感覺自己也像一個怕黑的、無助的孩子乞求媽媽早歸。
月珍和男人一起把母親弄進(jìn)浴室洗干凈哄睡了,兩個人都覺得精疲力竭。男人對月珍說:“我想跟你談?wù)??!痹抡涮鹕n老的臉看著男人。
男人說:“這個家不能沒有你?!痹抡湔f:“是你母親不能沒有我,還是你不能沒有我?”男人說都是。月珍等男人繼續(xù)往下說,但男人住了口。月珍起身說:“剛才的菜還沒買完,我出去買明天一早吃的菜。”男人說:“你不會不回來了吧?”月珍開玩笑說:“那可不一定。”男人說:“那個老男人還去找你嗎?”月珍說:“我也不知道?!蹦腥苏f:“我跟你回去把東西搬過來,一起住吧。”月珍說:“我住哪兒???”男人說:“當(dāng)然是我的屋?!?/p>
月珍說:“那我是你什么人啊?”
作者簡介:
聶與,原名聶芳,女,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在《鐘山》《上海文學(xué)》《山花》等刊物發(fā)表小說若干,有小說入選年度選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