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林
原籍在廣東省清遠市的吳永銘,漂泊海外10多年,在未婚妻倪莉的執(zhí)意堅持下,一家三口回國,吳永銘隱姓埋名創(chuàng)業(yè)。然而,就在事業(yè)如日中天之際,妻子倪莉卻陪同吳永銘去公安機關投案自首。這是為什么呢?
2018年10月,澳洲洛恩小鎮(zhèn)的出租公寓,吳永銘與未婚妻倪莉再次發(fā)生爭吵。倪莉氣憤地質(zhì)問吳永銘:“亮亮快要讀小學了,在這里我們都沒有身份,為什么不回去?我們共同生活了七八年,也有了聰明帥氣的兒子,你不肯領結婚證居心何在,是不是在國內(nèi)已有了原配?”吳永銘沉默半晌支吾道:“我想清楚再決定?!?/p>
時年36歲的吳永銘,2003年就來到澳大利亞,在洛恩小鎮(zhèn)華裔老板手下做汽車維修工。因為沒有合法身份,起初工資待遇微薄。歷經(jīng)四五年的努力,吳永銘在技術上長進不少,工資也達到了當?shù)赝袠I(yè)的標準。
2008年11月間,吳永銘將客戶的車輛送到墨爾本,中午時分,他去了餐館,剛剛落座,對面的女子就用漢語問他:“你是中國人?”吳永銘下意識地搭了腔,女子驚喜地說:“我們是廣東老鄉(xiāng)啊,我叫倪莉。聽口音你老家在廣東清遠吧,我外婆以前住那里。”吳永銘不再接話,還沒顧得上點餐,起身就走了。
洛恩小鎮(zhèn)面朝大海。當年的圣誕節(jié),吳永銘難得放假,就去了著名的景點洛恩棧橋散步。在高大的橡樹下,他又偶遇了倪莉。倪莉熱情地跟他打招呼,他躲閃不及,遂硬著頭皮陪同倪莉邊走邊聊,倪莉說她的外婆5年前就過世了,清遠也沒有其他親戚。吳永銘聽后頓時放松了許多,他得知,倪莉出生于1988年,家在汕尾市,2010年8月,她通過出國勞務中介來到墨爾本醫(yī)院從事護理工作,合同期限5年。吳永銘告訴倪莉,他在洛恩小鎮(zhèn)這幾年,從來沒有交過朋友,非常孤單?,F(xiàn)在只想多掙些錢,爭取拿到合法身份,在澳洲永久定居。還說他父母已經(jīng)病故了,也沒有兄弟姐妹。
身在異國他鄉(xiāng),兩顆孤獨的心彼此靠近,開始交往。2011年9月,倪莉懷孕了,吳永銘緊緊抱住她說:“太好了,等孩子生下來,我們就以撫養(yǎng)孩子的名義申請居留證。”倪莉提出回國探親順帶登記結婚,并舉行儀式。吳永銘卻推卻道,老板不讓請長假。倪莉又提出要在墨爾本辦理婚姻登記,吳永銘搪塞道,只有拿了永久居留身份的外國人才能辦理。
2012年8月,倪莉在私人診所生下了兒子亮亮。但是,澳洲已經(jīng)實行了移民新規(guī),如果父母雙方?jīng)]有任何一人是澳洲公民或者永久居民,即使新生兒出生在澳洲境內(nèi),仍然不能自動獲得澳洲國籍。這也意味著,吳永銘想通過生孩子的途徑獲得合法身份的愿望落空。倪莉并不看重澳洲的永居身份,她提出,過段時間一家三口都回國,吳永銘沒有明確表態(tài)。亮亮滿月不久,倪莉的海外勞務合同終止,她再次提起回國的事,吳永銘又說等多賺點錢再回國。此后,倪莉不再工作,專職在家?guī)鹤印?/p>
轉眼間亮亮已經(jīng)6歲,快讀小學了。因為父母沒有永居證,亮亮無法就讀公立學校,而私立學校費用又很昂貴,倪莉便要求舉家回國,吳永銘卻說讓兒子讀私立學校。但是,他們打聽的幾家學校,都是寄宿制,倪莉便執(zhí)意要回國。
吳永銘猶豫再三表示同意。倪莉在網(wǎng)上訂機票,卻發(fā)現(xiàn)吳永銘提供的護照姓名叫周進,心里頓時起疑。經(jīng)過她的再三逼問,吳永銘終于說出了藏在心里的秘密。
原來,吳永銘的人生軌跡在19歲那年改變了。2000年5月,他在清遠高職讀汽車修理專業(yè),跟著同寢室的幾個男生與外校學生打架,互毆過程中,吳永銘抄起一把鐵鍬,砸向一位外校男生的后腦勺,一聲慘叫后,那位外校男生仰面倒地,鮮血汩汩流淌。其他人見狀趕緊散去,吳永銘慌忙摸了摸倒地男生的鼻息,斷定其已死亡。當晚,他不敢回學校,也不敢回家,帶著僅剩的70元生活費,連夜逃離了清遠。
吳永銘一路逃到云南,偷渡到緬甸后,做了2年多玉石走私商的馬仔,攢了點錢轉道澳洲,在洛恩小鎮(zhèn)打起了黑工。他托人打聽過清遠的家人,父母跟著姐姐生活,但他不敢回國探望,只是以匿名的方式,給父母匯過幾次生活費。
吳永銘請求倪莉看在兒子的份上,保守這個秘密。倪莉聽后倒吸一口涼氣,想不到未婚夫竟是命案逃犯!她表示可以獨自帶兒子回國,吳永銘卻懇切地說離不開倪莉母子。
2018年12月平安夜前夕,一家三口回國。
吳永銘用300多萬元積蓄,在汕尾買了商品房和一間帶大院子的門面,吳永銘雖持有“周進”的護照,但沒有身份證,房屋產(chǎn)權只好都登記在倪莉的名下。為了給兒子上戶口和入學,亮亮也隨了母親的姓。因為害怕身份被識破,他根本不敢與倪莉辦理結婚登記。
2019年春節(jié),倪莉勸吳永銘偷偷回家報個平安,吳永銘卻害怕回家鄉(xiāng)被人認出來,堅決不同意。就連倪莉主動提出帶著兒子看看二老也被阻攔。吳永銘說他已經(jīng)消失20年,家人早就以為他死了,他們靠著姐姐生活,姐姐細心又孝順,自己心里很踏實,還是以匿名的方式寄點錢回去算了。倪莉無奈地嘆息道:“唉,你這樣不人不鬼的,哪年才能到頭啊!”
利用買下的門面,吳永銘干起了老本行,汽車維修的營業(yè)執(zhí)照也是用倪莉的名字登記。雖然在汕尾市干汽車維修工作,但畢竟在省內(nèi),從清遠到汕尾的車程也就3個多小時,指不定哪天就會被人認出來。為了不露出真實的面目,每天到店鋪,吳永銘就在臉上抹上油污,戴上帽子,還把帽檐壓得很低。倪莉擔憂地說:“你這樣見不得光,心里要憋壞的”。她還勸吳永銘,與其如此,不如去自首。當年的行為,頂多算過失殺人,如果主動投案,自會被從輕發(fā)落?!拔液蛢鹤釉诩业饶悖愠鰜砗筇锰谜鋈恕?。吳永銘搖搖頭說,這么多年都熬過來了,不愿意坐牢,更不想讓兒子因此受人歧視。
憑借拔尖的技術,汽車維修的業(yè)務越來越多,吳永銘不得不考慮增加人手。他讓倪莉出面招工,并定下“三不招”的規(guī)矩,清遠籍貫的不招,年齡與自己相仿的不招,汽車修理職高畢業(yè)的不招。倪莉按照他的要求,招了七八個雇工。
2020年8月12日,吳永銘正在安排雇工修理大貨車,猛然看到一輛警車急駛而至,只見車上下來幾名警察,吳永銘一骨碌鉆進了車身下面,佯裝修車。聽到警察問:“誰是張勇?”吳永銘這才從車底探出了頭,看見名叫張勇的雇工被戴上手銬時,滿臉油污的吳永銘趕緊從車下爬了出來,站起身問個究竟。警察告知他,張勇是通緝逃犯,經(jīng)排查,混在這里打工。還說老板要去派出所做筆錄。見其他雇工的眼睛齊刷刷盯著自己,吳永銘慌忙說,老板在家呢,我打電話喊她。不一會兒,倪莉趕了過來,隨同警車去派出所做筆錄。
當天傍晚,吳永銘破天荒地提早打烊,剛進家門,就忙不迭地問倪莉去派出所的情況。倪莉說,張勇是福建人,5年前因?qū)め呑淌?,鬧出了人命,被網(wǎng)上追逃至今。吳永銘神情緊張地說:“警察沒問我的身份吧?”倪莉回答例行公事而已。
次日凌晨,倪莉正在酣睡,被“不要抓我!不要抓我!”的吼叫聲吵醒,她睜開眼睛,只見吳永銘坐在床上,嗚嗚哭了起來。他告訴倪莉,他夢見了20年前那天發(fā)生的事,還夢見警車開到他們的住宅區(qū),在眾目睽睽下他被戴上了锃亮锃亮的手銬,兒子跟在警車后面哇哇大哭。倪莉輕輕拍著吳永銘的后背,心疼地說:要不你還是投案吧,卸掉心里的包袱。吳永銘跳下床,指著倪莉的鼻子,責怪道:“我們在澳洲生活得挺安逸的,都怪你非鬧著要回國?!?h3>做人就要有擔當,
因雇工張勇落網(wǎng),吳永銘耿耿于懷。接連兩個多月,他都情緒低落,徹夜失眠,白天寧愿躺在家里睡覺,也不去打理生意。倪莉早晚接送亮亮上學,白天還要兼顧汽車修理店面的生意。然而,幾個雇工技術能力不夠,顧客對維修結果不滿意。倪莉回家提及此事,吳永銘卻怒吼道:“出去,不要煩我?!?/p>
2020年11月15日夜晚10時30分,倪莉剛剛安頓好亮亮,就聽到臥室傳來開窗的動靜,她趕緊沖了進去,看見吳永銘身體正向窗外前傾,倪莉趕緊上前拽住吳永銘的雙腿,硬把他拖了回來。吳永銘大喊道:“我受不了啦!”隨后又是一陣嗚嗚大哭,折騰到天亮。
第二天上午,倪莉不敢送兒子去上學,再三勸吳永銘去看醫(yī)生。見吳永銘木木地點了點頭,倪莉開車帶他去了精神衛(wèi)生中心。經(jīng)過測評,吳永銘患上了應激性創(chuàng)傷綜合癥及重度抑郁,建議住院治療。
吳永銘住院治療了20天,出院回家的當晚,他提出要離開倪莉母子,說自己打算重返澳洲,在洛恩小鎮(zhèn)過與世隔絕的日子,家里的全部財產(chǎn)都歸倪莉。倪莉不同意,勸他說:“20年前的事,遲早要做個了斷,也只有這樣,你才能重新做人?!?/p>
經(jīng)倪莉反復勸說,吳永銘回澳洲的想法漸漸改變。他提出,投案前,想回清遠看望家人,倪莉表示贊同。為了解除后顧之憂,倪莉轉讓了汽車維修店面。
2021年1月10日,吳永銘駕車帶著倪莉和剛放假的亮亮直奔清遠,途經(jīng)陸豐的偏僻地段時,看見前方有人高舉雙臂,似乎要攔車,吳永銘緊急踩了剎車,下車后看見一位老嫗指著躺在地上的女子,說:“我兒媳婦的羊水破了,要趕緊去醫(yī)院?!眳怯楞戁s緊招呼倪莉,二人一起將產(chǎn)婦抬上車,調(diào)轉車頭,加大馬力開往陸豐醫(yī)院。吳永銘還替身無分文的婆媳交了住院費,醫(yī)生說,如果再晚來幾十分鐘,產(chǎn)婦及胎兒都會有生命危險。
安頓好產(chǎn)婦,吳永銘開車載著倪莉和亮亮趕往清遠老家。一路上,倪莉看見吳永銘的臉上流露出回國以來從未有過的輕松神情,感嘆道:“贈人玫瑰,手有余香,真好!”
當晚,吳永銘一家三口趕到清遠老家舊址,昔日的老屋和農(nóng)田已經(jīng)不見了,吳永銘不敢露面,讓倪莉四處打聽,才找到吳永銘的姐姐吳永芳家里。吳永芳愣愣地打量弟弟好一陣,失聲痛哭道:“阿銘,這些年你去哪里了,爸媽都急出病了。”看情形,家里人并不知道當年發(fā)生的事,吳永銘和倪莉便沒有說破原委。
吳永芳邊抹眼淚邊說,弟弟失蹤的那年,父母找過學校,校方?jīng)]有給出答復。此后,父親獨自在清遠及鄰近縣市舉著牌子尋找他,風餐露宿吃盡了苦頭。2013年春節(jié)前夕,父親突發(fā)腦溢血去世。母親經(jīng)此打擊,患上了老年癡呆癥。
第二天上午,吳永芳攙扶母親與吳永銘一家三口見面,她對母親說:“媽,阿銘回來了,這是你的兒媳和孫兒”,母親卻已認不出吳永銘。當天,一家三口到墓地祭拜了吳父。返回時,吳永銘背著姐姐對倪莉說他不打算自首了,想把母親接到汕尾盡孝道。但倪莉表示,她可以代盡孝道,仍勸吳永銘去自首。
2021年1月26日,吳永芳家里來了幾個陌生人,是那位產(chǎn)婦的丈夫和幾個自媒體人員尋上門來。產(chǎn)婦的丈夫說,醫(yī)院的人記下了吳永銘的車牌號,他是通過沿路交通監(jiān)控找來的,還說:“幸虧你們及時將我妻子送去醫(yī)院,才挽救了母子倆的生命?!?/p>
事后,吳永銘責怪倪莉,如今他想隱藏都不可能了,倪莉說她就是要趕鴨子上架。
過了春節(jié),倪莉陪同吳永銘去公安機關自首,警方查證,受害人叫魯凱,當年是清遠某技校的學生。魯凱并沒有死亡,后腦勺因被硬物打擊,留下了嚴重的后遺癥。因魯凱部分失憶,說不出損傷原因,故案件一直沒有被偵破。
魯凱獲得了吳永銘給付的民事賠償,并出具了刑事諒解意見書,2022年5月23日,當?shù)胤ㄔ阂怨室鈧ψ?,從輕判處吳永銘有期徒刑二年。10月20日,倪莉到吳永銘所在服刑監(jiān)獄探望,吳永銘表示,出獄后,第一時間就與妻子去辦理結婚登記。(文中人物均為化名)
編后:年輕時的吳永銘沖動之下犯了錯,因不敢擔當而選擇逃亡海外。往后余生,不論他多么努力奮進,都無法抹去曾經(jīng)的陰影,度過了20年的惶恐人生,所幸最終他得到救贖,重獲新生。
責編/伊和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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