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云紅 位麗娜

她早早萌芽，卻姍姍開花;她不開則已，開則極盡風華——皮日休盛贊她“競夸天下無雙艷，獨立人間第一香”。她與春風相依，有傲然怒放的自信坦蕩，有艷壓群芳的端莊典雅;她與盛世相伴，有熱烈繁盛的意氣風發(fā)。她本生長在深山野林中，與世無爭，當她選擇了厚重大氣的洛陽，終于芳名甲于天下。她，就是牡丹。

洛陽牡丹的歷史

牡丹在洛陽的種植，最早可以追溯到隋唐時。《海山記》記載，隋煬帝辟地二百畝為西苑，詔天下進花卉，易州進牡丹二十箱。唐代西苑又稱上林苑，女皇武則天將家鄉(xiāng)西河的牡丹引入上林苑，自此洛陽牡丹開始興盛，遍布于御苑衙署和官邸民宅。唐開元年間，牡丹栽培漸盛。段成式的《酉陽雜俎》中記載，洛陽尊賢坊田弘正宅“有紫牡丹成樹，發(fā)花千朵”?！洱埑卿洝酚涊d，洛陽人宋單父善植牡丹，有絕技，可使牡丹變易千種，紅白斗艷，人不知其術，當時人驚服，尊為“花師”。這從側面反映出當時洛陽牡丹栽培技術的發(fā)達。“安史之亂”后，洛陽“人煙斷絕，千里蕭條”，牡丹種植也隨之衰落。

五代時期洛陽得到恢復，牡丹種植也重新發(fā)展起來。北宋時期，牡丹在洛陽再度興起，姚黃、魏紫等名品出現(xiàn)，洛陽牡丹獲得了“天下第一”的美譽。《群芳譜》曰：“唐宋時，洛陽之花為天下冠，故牡丹竟名洛陽花?！本缚抵畞y后，牡丹種植中心隨著南渡的中原人民也向南移動。元明清時期，洛陽牡丹種植不斷發(fā)展，名聞天下。

正所謂“天下之治亂，候于洛陽之盛衰而知;洛陽之盛衰，候于園圃之廢興而得”（李格非《書洛陽名園記后》）?？梢娔档s枯里藏著一個城市的滄桑、一個王朝的興衰。

洛陽牡丹何以甲天下

天地本無私，為何洛花占盡好物華？歐陽修曾感嘆：“洛陽地脈花最宜，牡丹尤為天下奇?！边@里的地脈并非單指自然環(huán)境，還應包含社會人文環(huán)境。

1.自然環(huán)境

古代洛陽周圍的邙山、錦屏山、萬安山都生長著大量的野生牡丹，而今在洛陽南部和西南部山區(qū)仍能發(fā)現(xiàn)野生牡丹。洛陽有適合牡丹生長的氣候、土壤等自然條件，牡丹可謂“獨占洛陽春氣足，遂中天下作花魁”（汪莘《浣溪沙》）。牡丹喜溫暖、涼爽、干燥、陽光充足的生長環(huán)境，開花溫度為17℃至20℃，這與洛陽的氣候正相宜。

2003年，洛陽地礦局和河南地質調查院聯(lián)合成立調查組，對伊洛河流域（洛陽城區(qū)）土壤進行了采樣分析。調查結果顯示，洛陽土壤微量元素含量較高，尤其錳、銅、鋅、鉬元素的含量明顯高出其他地區(qū)的土壤。這些微量元素有助于細胞的分裂，能有效促進光合作用合成和花蕾的形成。這是適宜牡丹生長的得天獨厚的條件。

2.人文環(huán)境

歐陽修認為，洛陽牡丹的興盛亦“幸于人焉”。洛陽名園遍布，文人雅士匯聚，園藝獨領當世，百姓樂此不疲，這些形成了牡丹興盛的人文環(huán)境。以北宋為例，《宋史》中記載曾在洛陽居住的世家名流就有錢惟演、歐陽修、梅堯臣、文彥博、司馬光、韓琦、富弼、二程、邵雍……他們對牡丹的推崇使洛陽牡丹為天下所傾慕。邵雍曾毫不掩飾地贊嘆“天下唯洛十分春”。據(jù)全宋詩檢索系統(tǒng)統(tǒng)計，宋朝詠牡丹的詩歌數(shù)量達1035首。

不僅文人雅士如此，一城民眾皆愛花、重花。洛陽人家家有花，洛陽人言花即指牡丹，洛陽人說“天下真花獨牡丹”。每逢牡丹花開，人們絕煙火而游，士人百姓競為游賞，如癡如醉。沒有滿城百姓的愛重，就沒有洛陽的“花城”美譽。

洛陽牡丹之所以能保持不可撼動的地位，與善植的洛陽園藝師也分不開。范成大《吳郡志》中說，牡丹唐以來只有單葉，“洛陽始出多葉千葉，遂為花中第一”?；ㄍ跻S和花后魏紫，皆出自洛陽且以栽培者命名。洛陽育花、澆花、護花、接花的先進技術，令洛陽牡丹聞名遐邇。

滿城的花，滿城好看花的百姓，滿城會賞花的雅士，滿城充滿的與花相宜的吉祥喜悅、繁榮昌盛氣象，這些成就了“洛陽牡丹甲天下”的美譽。

洛陽的牡丹文化

1.牡丹神話

相傳，一日隆冬時節(jié)大雪紛飛，女皇武則天飲酒賦詩：“明朝游上苑，火速報春知?；氝B夜發(fā)，莫待曉風吹?！北娀☉赜谠t命，一夜之間競相綻放，唯牡丹不開。武皇大怒，令將牡丹連根拔起貶至洛陽，不想牡丹到洛陽后竟傲然盛開。武則天又令將牡丹大火焚燒，但燒焦的牡丹第二年反而開得更加明艷動人。清人羊之有詩贊曰：“即便燒焦亦不平，根根鐵骨自錚錚。洛陽恰得相宜地，留取花中強項名。”

2.賞花習俗

洛陽人好花，但對桃李花開卻不以為意。只待牡丹花開，城中游賞的人們或乘車或騎馬或步行，熙熙攘攘、車水馬龍，蔚為大觀。歐陽修《洛陽牡丹記》中記載，花開時節(jié)，士大夫和百姓爭相游春賞花，在有古寺或者廢宅的亭臺池塘處形成臨時街市，搭設帳幕，吹笙奏樂之聲遠近相聞。邵雍《春游五首·三月牡丹方盛開》中有：“三月牡丹方盛開，鼓聲多處是亭臺。車中游女自笑語，樓下看人閑往來。積翠波光搖帳幄，上陽花氣撲樽罍。”

游賞。城中賞花的主要形式為游賞。歐陽修說：“我時年才二十余，每到花開如蛺蝶?！彼抉R光騎馬賞花“乘興東西無不到”，足跡遍布了整個洛陽城。結伴賞花、吟詩唱和在當時也頗為流行。

酒賞。賞花之時人們還飲酒助興，和著花香飲酒，悠然閑適中自有一份灑脫與隨性。既有飲酒賞花時的愜意——“疇昔居洛陽，看盡名園花。臨水復蔭竹，艷色照彤霞。良友相與至，競飲歡無涯”，又有酒賞的意猶未盡——“牡丹花發(fā)酒增價，夜半游人猶未歸”，更有再聚同賞的期盼——“何時重載酒，同醉洛陽花”。

戴花。牡丹花開時節(jié)，人們不僅喜愛賞花飲酒而且有戴花習俗?；ㄩ_時，無論男女貴賤皆頭插鮮花，連挑擔引車之人也不例外。邵雍《插花吟》寫道：“頭上花枝照酒卮，酒卮中有好花枝……酒涵花影紅光溜，爭忍花前不醉歸。”他不僅自己喜愛牡丹，還將花贈予妻子，他的“初訝山妻忽驚走，尋常只慣插葵花”，寫的是妻子因為平常只習慣插葵花，收到牡丹花后竟高興地跑起來的可愛場景?！惰F圍山叢談》中記載：“（宋）神宗嘗幸金明池，是日洛陽適進姚黃一朵，花面盈尺有二寸，遂卻宮花不御，乃獨簪姚黃以歸?！彼紊褡谝蛞娒ㄒS，就丟掉宮花，頭戴牡丹回朝了。可見當時戴牡丹花乃時尚。

贈花。宋仁宗嘉祐年間，牡丹花開之時，王宣徽恨不能與朋友同賞，遂剪下幾十枝牡丹，分別寄給遠在他鄉(xiāng)任職的朋友歐陽修、梅堯臣等，大家收到花后分別寫詩答謝。自此，民間寄花也大量出現(xiàn)。

游花市。民間賞花活動盛行，官方又積極推動，花市逐漸形成，即使夜間也游人如織。文彥博的《游花市示之珍》云：“列肆千燈爭閃爍，長廊萬蕊斗鮮妍。交馳翠幰新羅綺，迎獻芳樽細管弦。人道洛陽為樂國，醉歸恍若夢鈞天。”描寫了花市的繁華熱鬧。

3.牡丹花會

北宋時，西京留守錢惟演首次舉辦萬花會后，花會年年舉行，直至北宋滅亡。周密《齊東野語》記載了張镃舉辦萬花會的情形：“名姬十輩皆衣白，凡首飾衣領皆牡丹，首帶照殿紅一枝，執(zhí)板奏歌侑觴，歌罷樂作乃退。復垂簾談論自如，良久，香起，卷簾如前。別十姬，易服與花而出。大抵簪白花則衣紫，紫花則衣鵝黃，黃花則衣紅，如是十杯，衣與花凡十易。所謳者皆前輩牡丹名詞。酒竟，歌者、樂者，無慮數(shù)百十人，列行送客。燭光香霧，歌吹雜作，客皆恍然如仙游也。”

新中國成立后，洛陽人好花之風更盛。1982年9月，洛陽市人大常委會通過決議，定牡丹為洛陽“市花”，并決定每年4月15～25日舉辦洛陽牡丹花會。

1983年4月，洛陽市舉辦了第一屆牡丹花會，人們以花會友，賞花、觀燈、作畫、賦詩，反響熱烈。沉寂多年的民俗活動又復活了，舞龍、舞獅、排鼓等傳統(tǒng)項目不斷走進花會，豐富了花會內容。

2008年，洛陽牡丹花會入選民俗類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2011年，經國務院批準，牡丹花會升為國家級節(jié)會，并改名為“中國洛陽牡丹文化節(jié)”。牡丹文化節(jié)傳承了牡丹花會的民俗活動，又加入了喜聞樂見的現(xiàn)代元素，是集節(jié)會展演、文體活動、經貿活動為一體的大型綜合性節(jié)慶活動，一般在每年4月1日～5月10日舉行。厚重的歷史背景和豐富的文化內涵使得洛陽牡丹花會影響力日增。據(jù)統(tǒng)計，2021年牡丹文化節(jié)期間，全市共接待游客3048.43萬人次。當年展出牡丹品種1400多種，分為紅、黃、藍、白、黑、綠、紫、粉以及復色9大色系、10種花型。

4.牡丹藝術

從唐宋開始出現(xiàn)的贊頌牡丹的詩詞、歌賦、小說、故事以及繪畫、刺繡等藝術，蔚為大觀。人們把牡丹比作造福人類的天使、反抗強權的正義化身，把她塑造成美麗、善良的仙女等，寄托了人們的理想和愿望。表現(xiàn)牡丹題材的戲劇歌曲、影視音樂以及工藝美術等作品更是琳瑯滿目。今天，牡丹石、剪紙、玉雕、刺繡等牡丹工藝多元發(fā)展，從不同角度豐富了牡丹藝術的百花園;以牡丹為特色的化妝品、飲品、用品等逐步開發(fā)，使牡丹文化得到空前繁榮發(fā)展。

在牡丹文化的熏陶下，如今牡丹元素融入現(xiàn)代藝術設計中，形成了具有中國風的多種藝術形式。其中比較典型的有洛陽牡丹瓷和平樂牡丹畫。

先說洛陽牡丹瓷。牡丹與瓷器的關系源遠流長，唐宋時期就已將牡丹紋飾刻于瓷器之上，既用于觀賞又取其寓意吉祥。據(jù)記載，白瓷出洛陽，始于北魏，興盛于唐。唐白瓷工藝開創(chuàng)“南青北白”局面，并在河洛地區(qū)傳承至今。同樣出自洛陽的唐三彩被稱為中國陶藝的巔峰之作。洛陽牡丹瓷就是繼承洛陽白瓷燒制技藝、唐三彩彩塑工藝和唐以來牡丹紋飾風格而形成的一種新派的藝術形式，被譽為“永不凋謝的牡丹花”。其具體形態(tài)可以描述為：“紅玉瓣、黃金蕊、琥珀枝、翡翠葉?！蹦档ご傻膭?chuàng)作題材和表現(xiàn)形式是多樣化的，如今燒制成功的有以自然狀物為主要題材的花盤、壁掛、花瓶、瓷鼎、盆景、花籃、屏風、人物、動物、中國結、單株牡丹樹、大型藝術雕塑、日用瓷、牡丹瓷飾品、牡丹繡等十多個系列，規(guī)格多樣、花色齊全。

再說平樂牡丹畫。牡丹入畫自古有之，晉有顧愷之的《洛神賦圖》，唐有周昉的《簪花仕女圖》，牡丹為歷代水墨丹青界所偏愛。當代牡丹畫更是蓬勃發(fā)展，洛陽市孟津縣平樂村有千余名農民畫家，幾乎家家會畫牡丹，被譽為“中國牡丹畫第一村”。平樂牡丹畫以寫意技法為主，畫中牡丹花朵碩大，色彩鮮艷，神韻兼?zhèn)?，透著返璞歸真的自然氣息。

5.牡丹審美

牡丹花色艷麗，富麗堂皇，姿態(tài)萬千，芳香襲人，被稱為“國色天香”。牡丹富于觀賞，最初的詠嘆皆始于其嬌艷的外形。之后，對牡丹的審美由注重其外在過渡到其整體的神態(tài)又進而上升到蘊含的品性、感情，最后深化為理性的寓意。

劉禹錫贊美牡丹“有此傾城好顏色，天教晚發(fā)賽諸花”，羅隱稱其“任是無情亦動人”。萬物皆有靈，牡丹同樣被寄予了人類的感情和命運。其中，有“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的成功之喜;有“直須看盡洛城花，始共春風容易別”的離別之愁;有“眼看吹落地，便別一年春”的離人之嘆;也有“一自胡塵入漢關，十年伊洛路漫漫。青墩溪畔龍鐘客，獨立東風看牡丹”的亡國之恨。牡丹有“遲開都為讓群芳”“敢讓百花先，敢殿三春后”的從容大度，加上鮮艷碩大、端莊典雅而成為富貴吉祥、太平盛世的象征。

牡丹代表著巍巍中華的大國風范，蘊含著中華兒女的精神氣質。在國人心目中，牡丹早已成為一種文化符號，融入中華民族的血脈。

（責 編 清 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