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燕

父母經(jīng)常吵架對孩子來說是嚴重的傷害，甚至超過了父母離婚對孩子的打擊，所以——

爸媽在客廳里激烈爭吵，我躲在自己的房間里，一遍遍地問自己：我為什么要讀書？我怎么不去死？

暑假開學，初三女生小羅的表現(xiàn)讓班主任孔老師大惑不解：“她原來的成績穩(wěn)居全班前3名，可是開學摸底考試僅僅是第17名。而且人也變得沉默了，好像有很重的心事。以前，她是個性格外向的孩子，笑容特別燦爛。她在暑假里遇到了什么？”

小羅不愿多談自己的暑假生活，被同學問得多了她就編造一些情節(jié)，一聽就是假的。

孔老師語重心長地對小羅說：“馬上要開始中考前的總復習了，你得加把勁，總不能領先了兩年，最后沖刺的時候掉鏈子吧?！?/p>

小羅雙眼無神地回答：“上技校也沒有什么不好，只要能早點離開家就行?！?/p>

孔老師聽出了弦外之音，馬上聯(lián)系小羅的媽媽梅女士。果然，小羅的異常源于家庭的異常。

孔老師在預約咨詢的電話中告訴我，小羅的爸媽正在鬧離婚，整天在家大吵大鬧：“吵鬧一年多了，家庭氣氛特別不好。以前小羅住校，所受影響有限，但是暑假里叫孩子往哪里躲？又趕上斷斷續(xù)續(xù)的新冠肺炎疫情，不便外出，小羅只好近距離目睹父母的戰(zhàn)爭，苦不堪言，哪里還有心思學習。”

得知女兒學習成績下降，一年后的中考有可能考不上高中，梅女士慌了神兒。我答應與小羅談一談，只要她愿意來。

電話放下不到半小時，小羅就來到了心理咨詢室。她見面就說：“我沒有問題。我是來預約心理輔導的，請您幫幫我的父母，讓他們別磨磨唧唧的，快點離婚算了，大家都落個清靜！”

這話一聽就帶著情緒。我請她坐下，平心靜氣地講述她的煩惱。

小羅告訴我，她上初一的時候，爸爸給偏癱的爺爺買了一輛電動輪椅，用的是自己的私房錢，沒有經(jīng)過媽媽的同意。為此，夫妻倆大吵了一架，拉開了家庭戰(zhàn)爭的序幕。

“我敢保證，他們早就忘了買輪椅的事，爭吵的內(nèi)容都是生活瑣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相互嫌棄：媽媽嫌棄爸爸來自農(nóng)村，土氣;爸爸嫌棄媽媽自私、虛榮?！毙×_評價父母的語氣也充滿了嫌棄。

說到目睹父母吵架的感受，小羅啜泣起來：“他們每周都要吵一兩次，歇斯底里的叫喊聲經(jīng)常惹得鄰居來勸。我感覺特別丟人。有時候，他們居然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吵，好像怕鄰居們聽不到似的。爸媽在客廳里激烈爭吵，我躲在自己的房間里，一遍遍地問自己：我為什么要讀書？我怎么不去死？”

小羅說，她曾經(jīng)充當過父母的調(diào)解人，但父母不聽她的：“后來，我成了他們的傳話人，傳遞惡毒或冷漠的信息，比如‘去告訴你爸，今天不繳物業(yè)費他就不必回家了’‘去問問你媽，姥姥的壽宴憑什么不通知我’，等等。我不想做這樣的事，就問他們：‘為什么你自己不去說？’他們就會瞪我一眼或嘆口氣：‘因為你是他閨女，你不去誰去？’或‘咱家就仨人，你不去誰去？’好像我活該受這樣的罪?！?/p>

我忍不住插話：“父母吵架，和你沒有關系，你不必……”

“當然有關系！”小羅打斷我，“我知道他們早就分居了，還分割過家里的財產(chǎn)，起草過離婚協(xié)議，但最后不了了之。我問他們?yōu)槭裁床蝗ッ裾洲k手續(xù)，他們各自對我說了同樣的內(nèi)容：‘還不是為了你！否則我們早就一拍兩散了?！蛟S我是他們的克星，讓他們感情不好。至少，我現(xiàn)在是他們的累贅?！?/p>

父母吵架帶給孩子的心理傷害能夠延續(xù)到成年。若經(jīng)常目睹父母吵鬧，孩子很難相信愛情、信任異性

盡管事先做好了心理準備，但小羅的講述還是令我難過。父母失和可能對孩子造成的傷害，在她身上都能找到，學習成績下降僅僅是這些心理傷害的表現(xiàn)形式之一，而且遠不是最嚴重的表現(xiàn)形式。我必須與梅女士好好談一談。

梅女士應約來訪，見面就檢討：“這兩年，我深陷遇人不淑的悔恨之中，恨不得馬上離婚，但我聽了很多過來人的肺腑之言，擔心離婚傷害孩子，所以一拖再拖。我以為這樣做是在保護女兒，沒想到給她造成那么多痛苦?！?/p>

我告訴梅女士，父母經(jīng)常吵架對孩子的傷害大多是無形的，但都非常嚴重，主要有以下七個方面：

第一，孩子的性格容易出現(xiàn)缺陷。經(jīng)常目睹父母吵架，孩子相當于在暴力、不友好的環(huán)境中成長，易導致性格缺陷。表現(xiàn)形式多為兩個極端：要么自卑、敏感、怯懦，要么暴躁，甚至有暴力傾向。

孩子出現(xiàn)性格缺陷是個漸變的過程。最初，看到父母吵架，孩子通常會感覺恐懼，擔心父母拋棄自己;接下來是隱忍，祈禱吵架快點結束;當孩子有了自我意識，會把父母吵架的責任攬到自己身上，是自己不乖才惹得父母不高興，于是自卑、羞愧;到了青春期，孩子會粗暴地干預父母吵架，但多半不會有好結果，于是孩子會尋求其他對象宣泄自己的負面情緒，如自暴自棄、放棄學業(yè)、與同學打架等。嚴重的會出現(xiàn)反社會傾向，走向犯罪。

第二，悲觀厭世。這樣的案例屢見不鮮。有人說，由于小時候父母經(jīng)常吵架，自己長大后成了一個悲觀主義者。有人說，同樣一件事，別人看到的是積極、正能量的那一面，而自己卻總能發(fā)現(xiàn)很多負面的東西。

第三，自卑。經(jīng)常爭吵的父母，大多對孩子缺少寬容和耐心，很容易把孩子當成出氣筒。孩子經(jīng)常被父母謾罵、打擊，久而久之，自信心一點點被摧毀，變得自卑。

此外，自卑也會在對比中形成?？吹酵瑢W的父母相親相愛，一家人說說笑笑，孩子會認為自己是不幸的人、不值得愛的人。

第四，親情淡漠。很多孩子表示，父母吵架的時候，每一分鐘都是煎熬，恨不得馬上逃離這個家。由于小時候感受不到家的溫暖，孩子對待親情也會比較淡漠，很難在父母面前撒嬌、任性，甚至成年后不愿意回家。不少年輕人在網(wǎng)上宣泄對父母的不滿，拋出“父母皆禍害”的反常言論，其實這就是父母一手造成的。

第五，恐懼社交。小時候經(jīng)常目睹父母吵架的孩子，長大后或多或少會出現(xiàn)社交恐懼。他們不喜歡與陌生人來往，也不善于和同學朋友深交，因為他們不相信別人，無法向別人敞開心扉;或者看似樂觀外向，在人群中可以侃侃而談，可真正能走入他內(nèi)心的朋友卻寥寥無幾。

第六，影響戀愛和擇偶。父母吵架帶給孩子的心理傷害能延續(xù)到成年。由于經(jīng)常目睹父母吵鬧，孩子很難相信愛情、信任異性。有人表示，不愿意談戀愛也不想成家，因為沒覺得結婚有多幸福，也不知如何與配偶相處。

第七，不會正確表達情緒。在父母吵架聲中長大的孩子，通常不會正確表達自己的情緒。即使別人玩笑開得有點過分，自己內(nèi)心明明很生氣，可就是不敢說出來，因為不敢與別人發(fā)生沖突，害怕吵架的緊張氣氛。

聽著我的講述，梅女士越來越不安。最后她聲音顫抖地自言自語：“這樣的孩子，不成廢人了嗎？我都做了些什么??？”

相比理性地離婚，無愛、冷漠、充滿硝煙味的婚姻和家庭，對孩子的傷害更大

第二天，梅女士和丈夫李先生一同前來。他們想知道，父母吵架和離婚，究竟哪個對孩子的傷害小一些。

我直言不諱地告訴他們，如果夫妻關系無法改善，相比理性地離婚，無愛、冷漠、充滿硝煙的婚姻和家庭，對孩子的傷害更大。因為這樣的婚姻狀態(tài)會讓夫妻雙方內(nèi)心都充滿怨恨，而看著貌合神離的父母，孩子會以為這是正常的婚姻模式，潛意識也會不自覺地模仿這樣的關系。同時，孩子還可能產(chǎn)生深深的罪惡感。

“如果你們最后選擇離婚，請不要把痛苦歸咎于孩子?！蔽覐娬{(diào)，心理學認為，人的所有情緒都來自自己，在令人煩惱和痛苦的事件中，真正讓我們痛苦的，不是別人而是自己。所以，不能把問題歸咎于配偶，更不能歸咎于孩子。如果告訴孩子父母離婚是他造成的，會讓孩子內(nèi)疚一輩子。這樣的話有毒，甚至這樣的念頭都是有毒的。孩子在家庭關系中是最敏感的，父母心里的話，即使不說出來，孩子也能第一時間感受到。”

李先生問：“離婚之后，我們自然不再爭吵了，孩子會感覺好些嗎？”

我說：“這不是一句話能說清楚的，或許我們需要另找時間來談父母離婚對孩子的傷害。我現(xiàn)在想說的是，即使你們離婚，也要讓孩子知道，你們愛她，不因離婚而改變。這樣，至少可以把傷害降到最低程度，孩子內(nèi)心即使有無奈和惋惜，也能慢慢接受父母離婚的現(xiàn)實?！?/p>

梅女士一邊流淚一邊使勁點頭。

李先生突然問：“如果我們不離婚也不再吵架，以前對孩子造成的傷害能不能挽回？”

“那簡直太好了！”我熱情地鼓勵，“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如果你們冰釋前嫌，各自拿出誠意，主動經(jīng)營好婚姻，幾乎可以立即挽回對孩子造成的負面影響?？啾M甘來的喜悅一定會讓孩子喜出望外，更會打起精神來好好學習?！?/p>

梅女士態(tài)度謹慎地問：“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矛盾哪能說沒有就沒有，以后我們再吵架怎么辦？”

“化解矛盾當然不是假裝看不到矛盾?！蔽医忉專耙院竽銈冎g有了矛盾，最好不當著孩子的面爭執(zhí)。如果非公開矛盾不可，那就索性讓孩子知道矛盾的來龍去脈，但態(tài)度一定要平和，要以解決矛盾為目的，而不是為了打擊對方。”

梅女士冷笑：“這怎么可能？”

我說：“比如爸爸瞞著媽媽給爺爺買電動輪椅這件事，就可以當著孩子的面來討論。各自坦誠地闡述觀點和感受，耐心傾聽對方的觀點和解釋，檢討得失。即使不能統(tǒng)一意見也沒什么，可以對孩子說：‘爸爸的做法我不能認同。我認為藏私房錢就是欺騙?！灰f：‘你爸爸是個騙子，我傷透了心！’當然，爸爸也可以為自己辯護：‘我沒有用錢做壞事，孝敬父母是每個人應盡的義務，你媽媽應該信任我?！蚁耄⒆雍軜芬庾瞿銈兊姆ü?。甚至，這樣鬧矛盾和解決矛盾的過程，也是家庭教育的內(nèi)容。”

梅女士問：“不是說父母吵架比離婚危害更大嗎？怎么又成了一種家庭教育？”

我說：“我說的是討論、傾聽，不是吵架。我們都是成年人了，遇到問題為什么只會使性子呢？心平氣和地協(xié)商、包容對方、站在對方的立場思考，這三個法寶可以解決大多數(shù)家庭問題，也是孩子希望家長具備的基本素質(zhì)。希望我們共勉?！?/p>

梅女士和李先生四目相視，釋然一笑，像是約定了什么。

【編輯：陳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