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明禮
春天是個令人期待的季節(jié)。它不僅意味著春暖花開,而且草木有情,人們單調(diào)的餐桌上隨之豐富起來。
植物們經(jīng)歷了一冬的休眠,積蓄的營養(yǎng)在春雨的催促下驟然釋放,嶄露頭角的各路菜品味道極佳,最為鮮美。人們通常把“頭刀韭、香椿頭、頂花黃瓜、落花藕”,譽為舌尖上的“四大鮮”。而在這四大鮮中,又因韭菜下來的最早,占得“開春第一鮮”之美譽??稍谖已壑校嬲拈_春第一鮮,卻另有其屬。那就是——羊角蔥。
所謂羊角蔥,就是頭一年栽下,第二年春天才吃的蔥,因其葉管狀如羊角,故而得名。而作為春天的美味,羊角蔥比頭刀韭下來的還早。羊角蔥獨特的鮮香,從孩提時代便深植于我的味蕾之中。
記憶中每年初夏,父親都要在家里的小菜園栽上幾壟小蔥。經(jīng)過夏秋兩季,那些蔥已茁壯得拇指般粗,蔥蘢了一爿小園。秋冬之交,父親刨蔥的時候,會刻意剩下一趟,留著來年吃羊角蔥。他從柴垛邊劃拉來一些碎屑,輕輕地蓋在蔥趟上,相當于給蔥蓋上了一層棉被。
隨著寒冬到來,那些大蔥難以忍受寒風和在冰雪的摧殘,一天天萎靡下去,葉子塌軟干枯,漸漸枯敗。我真擔心它們會被凍死??蓪嶋H上,這時的大蔥已安然睡起了大覺。
過去老家的蔬菜品種較少,更沒有“反季節(jié)”蔬菜。到冬春之交,家里存儲的蘿卜、白菜幾近吃光,晾掛的干菜也所剩無幾,咸菜成了餐桌上的主角。人們都盼著春天來得快些、再快些。終于,懶洋洋的微風和淅瀝瀝的細雨,把春光再一次送回大地。立春不久,河邊的柳樹黃了,村里的桃花紅了、杏花白了,春風也光顧進農(nóng)家小院。父親扒去蔥上的柴草,我欣喜地看到,南墻根的羊角蔥已開始萌動,現(xiàn)出翡翠般的簇簇新綠。
只是幾天工夫,蔥就長出一排鮮嫩的蔥葉,上頭尖尖,下面圓圓,略呈彎曲,像極了羊犄角。它們壓抑了一個漫長的冬天,沉寂了多日,在乍泄的春光中,把蓄積的所有能量都迸發(fā)出來,把積攢的所有激情都釋放出來,傲然于料峭春寒。它們整齊地羅列著,似一隊威武的士兵,身披綠裝,精神抖擻,昂首挺立。它們朝氣蓬勃,在太陽下閃著綠油油的光澤,如青蔥少年,錦瑟年華,盡顯風光。在俗世煙火中,它們頂著晨露,披著艷陽,舞著春意,儼然是幾行生動的詩,一幅明媚的畫。
我忍不住伸手去掐蔥葉,一股濃濃的辣味卻讓我不禁打了個噴嚏,手上也沾上一股黏稠無色的東西,就像人的鼻涕。母親在一旁看著笑了。我甩掉蔥鼻涕,用水把手洗凈??捎帽亲勇劼?,手上竟留著重重的蔥香。從此,每當我看到春天里的羊角蔥,就感到整個春天都是香的。
從羊角蔥露頭,我就開始眼巴巴盼著吃新蔥。蔥借著春勢,漸漸茁壯起來。終于,我看到父親拿起大鎬走向菜畦,心中不僅暗喜:爹要刨蔥了!他挽起袖子,在手上啐口唾沫,手起鎬落,順勢一兜,幾棵羊角蔥凝脂般的蔥白便露了出來。我連蹦帶跳上前接過羊角蔥。爹像是對我,又像是喃喃自語地說:“剛開始長,吃著還有點兒早呢。”我這才發(fā)現(xiàn),從枯皮中冒出來的蔥葉,才有一豁口長。
母親用羊角蔥炒盤雞蛋,平時見到玉米面餅子就皺眉頭的我,竟破天荒地一氣能吃倆。俗話說 “羊角蔥靠南墻——越發(fā)老辣”??烧f來蠻怪,拿到手中嗆得人涕淚交流的羊角蔥,經(jīng)這么一炒,竟出奇的香,不光不辛辣了,還有一股微微的甜。也許,這就是生活的味道!
自從18歲離開家鄉(xiāng),我就很少吃到羊角蔥了。特別是如今,各種新鮮蔬菜四時不斷,再也不需用羊角蔥來改善早春的伙食??晌覅s固執(zhí)地懷念羊角蔥的味道,懷念這“春來第一鮮”所帶來的那種快樂、溫馨和蓬勃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