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向春華
呂某以山東恒興公司(注冊地山東省濟寧市)的名義與江蘇東成公司(注冊地、經營地為江蘇省連云港市贛榆區(qū))簽訂加工安裝合同(雙方加蓋公章,無簽名、無落款時間)。2016 年8月28日10 時,呂某招用的工人吳某在東成公司廠房工地進行作業(yè)時,從9 米高的棚頂墜落地面死亡。經公安機關鑒定,呂某提供的恒興公司授權委托書加蓋的公章、加工安裝合同所加蓋的合同專用章與恒興公司備案章不一致。
2016 年11月1日,吳某的父親吳某某向贛榆區(qū)人社局申請工傷認定,贛榆人社局受理后向恒興公司郵寄送達工傷認定申請舉證通知書。恒興公司向贛榆人社局提交了“工傷認定異議申請書”,其中上海帝星人才公司濟寧分公司(以下簡稱帝星濟寧公司)制作的勞務派遣工傷保險繳費申報表載明,其為恒興公司包括吳某在內的7名員工繳納了2016 年8 月的社保費。恒興公司提交了帝星濟寧公司出具的證明,該證明載明“帝星濟寧公司與恒興公司為代理關系而非派遣關系;2016 年8月,帝星濟寧公司代理投保,其中去連云港的8 人中有吳某”。贛榆區(qū)人社局至濟寧市社保局查詢吳某的職工社會保險信息,該局出具的證明顯示“經系統(tǒng)查詢,在濟寧市未查到吳某職工社會保險信息”。2017 年4 月,贛榆人社局認定吳某為因工死亡。恒興公司不服,向連云港市連云區(qū)人民法院提起行政訴訟。恒興公司認為,第一,贛榆區(qū)人社局不具有認定本案工傷的地域管轄權限。帝星濟寧公司已經為吳某在濟寧市購買了工傷保險,本案工傷認定應由濟寧市人社局處理。第二,吳某系呂某雇傭,應由呂某承擔責任。第三,帝星濟寧公司與吳某存在勞動關系,應由其承擔工傷責任。第四,贛榆區(qū)人社局沒有查詢在濟寧市轄區(qū)內按照工程項目參保的人員是否包括吳某。
一審法院查明,帝星濟寧公司(甲方)與恒興公司(乙方)簽訂社會保險代理協(xié)議書,約定:乙方的社會保險事務由甲方代理,并以甲方的名義為乙方員工代理繳納社會保險中的工傷險種,合同有效期自2015年8月29日至2016年8 月28 日。
一審法院認為,贛榆區(qū)人社局作為縣級地方人民政府的社會保險行政部門,負有工傷認定的法定職責。不能排除恒興公司有未備案的公章,故不能確認加工安裝合同中的恒興公司公章為偽造。恒興公司僅提交帝星濟寧公司制作的勞務派遣工傷保險繳費申報表,證據不足,且與社會保險代理協(xié)議書相悖。恒興公司無證據證實帝星濟寧公司為吳某繳納了工傷保險費。贛榆區(qū)人社局基于呂某借用恒興公司資質承建工程,其招用的工人吳某系在該工程工地施工發(fā)生事故死亡的事實,確認呂某與恒興公司系掛靠關系,由被掛靠單位恒興公司承擔工傷保險責任,符合法律規(guī)定。判決駁回恒興公司的訴訟請求。
恒興公司不服,提起上訴。
二審法院認為,《工傷保險條例》第五條第二款規(guī)定,縣級以上地方各級人民政府社會保險行政部門負責本行政區(qū)域內的工傷保險工作。第十七條第二款規(guī)定,用人單位未按前款規(guī)定提出工傷認定申請的,工傷職工或者其近親屬、工會組織在事故傷害發(fā)生之日或者被診斷、鑒定為職業(yè)病之日起一年內,可以直接向用人單位所在地社會保險行政部門提出工傷認定申請。
人力資源社會保障部《關于執(zhí)行〈工傷保險條例〉若干問題的意見(二)》第七條第三款規(guī)定,職工受到事故傷害或者患職業(yè)病后,在參保地進行工傷認定、勞動能力鑒定,并按照參保地的規(guī)定依法享受工傷保險待遇;未參加工傷保險的職工,應當在生產經營地進行工傷認定、勞動能力鑒定,并按照生產經營地的規(guī)定依法由用人單位支付工傷保險待遇。本案中,案涉工程項目即生產經營地和事故發(fā)生地位于連云港市,恒興公司的注冊地為濟寧市。人力資源社會保障部、住房城鄉(xiāng)建設部、安全監(jiān)管總局、全國總工會《關于進一步做好建筑業(yè)工傷保險工作意見》明確“建設工程開工前,由施工總承包單位將工傷保險費一次性代繳到工程項目所在地的工傷保險經辦機構”,結合贛榆區(qū)人社局實地調查結果,贛榆區(qū)人社局作為案涉工程項目所在地社會保險行政部門,依法行使涉案工傷行政認定職權并無不當。判決駁回上訴,維持原判。[(2017)蘇0703 行初153 號,(2018)蘇07 行終110 號]
本案涉及多重法律事實的證明以及工傷認定的管轄問題。
一、工亡人員參保的證明
是否參加工傷保險對確認工傷認定的管轄地具有密切關系,因此本案首先需要證明吳某是否參加了工傷保險。在本案中,恒興公司和帝星濟寧公司均未充分證明吳某已經參加了工傷保險。要證明這一事實,恒興公司或者帝星濟寧公司應當提交吳某作為恒興公司職工在工傷發(fā)生時參加工傷保險的證據(例如為吳某繳納了工傷保險費)。恒興公司和帝星濟寧公司未能證明此點,其主張應由濟寧市行政部門對吳某項目參保情況進行調查,缺乏依據。在不能證明吳某已經參保的情形下,應當按照未參保處置,由經營地社會保險行政部門,即贛榆區(qū)人社局進行工傷認定具有合法性與合理性。
二、恒興公司或者帝星濟寧公司法律關系的證明
本案中,恒興公司主張與帝星濟寧公司存在勞務派遣關系,但未提供勞務派遣協(xié)議并證明帝星濟寧公司具有勞務派遣資格,反之,恒興公司提供的相關協(xié)議表明雙方存在“社會保險代理”關系,因此法院認定雙方不存在勞務派遣關系。勞務派遣關系不成立,即不能由帝星濟寧公司承擔吳某的用人單位責任,其不對吳某的工傷承擔法律責任,而應由恒興公司承擔。
法院未對恒興公司與帝星濟寧公司之間是否存在“社會保險代理”關系進行闡述。由于該類“社會保險代理”系將恒興公司職工虛假陳述為帝星濟寧公司的職工,從而由帝星濟寧公司為該職工繳納社保費,不僅恒興公司逃避為職工繳納社保費的強制性法律義務,而且帝星濟寧公司存在虛假陳述繳費,該“社會保險代理”將因違反強制性法律義務而歸于無效。因此不管恒興公司與帝星濟寧公司之間是否存在“社會保險代理”關系均不影響恒興公司對吳某承擔法律責任,法院無須對該關系的性質進行界定。
三、恒興公司與呂某之間是否存在掛靠關系
該事實決定了恒興公司是否需要對吳某的死亡承擔工傷保險責任。由于恒興公司未直接招用吳某,亦未對吳某進行管理,因此恒興公司與吳某不存在勞動關系,不能據此讓其對吳某的死亡承擔工傷保險責任。但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工傷保險行政案件若干問題的規(guī)定》第三條第一款第(五)項“個人掛靠其他單位對外經營,其聘用的人員因工傷亡的,被掛靠單位為承擔工傷保險責任的單位”的規(guī)定,如果恒興公司與呂某之間存在掛靠關系,則恒興公司應當對吳某的死亡承擔工傷保險責任。
本案中,恒興公司與呂某之間雖然沒有簽訂書面的掛靠協(xié)議,亦沒有關于掛靠的口頭表示,但經公安機關調查確認恒興公司法定代表人楊某于2016 年7 月28 日到過東成公司所在地贛榆區(qū)。恒興公司與帝星濟寧公司存在關于“派遣”吳某至案涉工程工作或“代理”吳某社保關系的證據,恒興公司對吳某的存在以及在案涉工程工作的事實是明知和認可的,則恒興公司與呂某之間的掛靠事實無疑義,否則既然其與呂某和吳某沒有直接法律關系,又何須為呂某招用的吳某“操碎了心”呢?恒興公司與呂某之間存在掛靠關系,則恒興公司應當對吳某的死亡承擔工傷保險責任。
四、未參保人員工傷由生產經營地管轄的合理性
一般而言,勞動者在用人單位的生產經營地工作和生活,由生產經營地社會保險行政部門進行工傷認定管轄,便于勞動者在該地尋求法律救濟,減少勞動者的維權成本。而對于已參保人員,由于絕大多數不會發(fā)生爭議,故在一般情形下由參保地行政部門管轄不會損害工傷人員的權益;即使發(fā)生爭議,由于需要考慮參保地社保機構的法律適用依據,權衡之下,由參保地行政部門管轄工傷認定可能更為恰當。
需要注意的是,由生產經營地行政部門進行工傷認定管轄,并不一定有利于工傷人員,因此在特定案件中需要進一步斟酌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