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赫名 于春雨

據(jù)記載，第一個開山的“老把頭”名叫孫良，在人參文化中占有舉足輕重的地位，是采參行業(yè)的開山鼻祖。老把頭的傳說，不僅承載了滿漢文化的交流匯聚，還蘊含了把頭階層形成的歷史脈絡。遺憾的是，史料記載的匱乏，民間傳說的雜博，歷經(jīng)多年流傳，無從甄別傳說的真?zhèn)?。因此，嘗試部分運用本質(zhì)研究方法，從有限的資料中，最大化地提取歷史事實。運用史實與假設相結合的方法，站在當時不同的歷史視角，探其根源，考其流變。希冀為東北民俗文化和社會階層的演變盡綿薄之力。

甄別史實

歷史事實。事實一：孫衛(wèi)東對《孫氏族譜》的研究確定如下史實：一是孫良闖關東采參并死在長白山屬實。二是孫氏家族闖關東并不止孫良一人。三是孫氏家族講究“世世耕讀傳家”，孫良能夠書寫“絕命詩”。四是孫良出生于1640年左右。五是孫良實屬漢族人，并非滿族人。六是孫良從金口碼頭，經(jīng)鴨綠江、?？冢ń竦|），再經(jīng)旱路到達通化的挖參地點。七是孫良的絕命詩傳回了萊陽市，并成為老少皆知的經(jīng)典典故。《寬甸縣志》記載：清代同治年間，山東萊陽孫氏一行7人來到寬甸，孫與同鄉(xiāng)伙伴結伴采參，之后兩人失散，孫為尋找伙伴饑餓而死。

事實二：通化老把頭墳碑文：“家住萊陽本姓孫，翻江過海來挖參。路上丟了親兄弟，沿著古河往上尋。三天吃了個蝲蝲蛄，不找到兄弟不甘心?！薄坝H兄弟”一詞的來源探究。清朝時期，天災人禍以及人與土地之間的矛盾，游民、流民大量增加，底層勞動者為爭取生存權利，結拜為異姓兄弟形成對抗封建統(tǒng)治的穩(wěn)固聯(lián)結，同鄉(xiāng)之間的結拜行為，更成為普遍現(xiàn)象。張祿與孫良，結拜為異姓兄弟，在絕命書中表達為親兄弟，符合當時的社會環(huán)境和行為習慣。孫良尋找張祿，是“三天”，還是“三十六天”？張祿、孫良相約放一棍山后一起返鄉(xiāng)。一棍山為七天，采參者攜帶食物不會太多，在留夠返程食物，或食物即將用盡之時在約定地點會面。據(jù)此推算，孫良從約定地點返回食物供應地最多3天路程，少則不到1天路程。由于不間斷地尋找，晝夜溫差較大，道路難行，消耗體力必然很大，3天所用食物維持最低身體機能不會超過7天。在食物斷絕之后，“三天吃了個蝲蝲蛄”，說明沒有進食其他食物，饑餓致死。因此，從孫良尋找張祿，到孫良餓死，應在4至10天之間。孫良具有勇敢、忠義的優(yōu)良品質(zhì)。長白山地區(qū)，毒蟲猛獸四伏，生存條件險惡，孫良毅然決然地踏上尋找張祿的救援之路，表現(xiàn)出勇于挑戰(zhàn)自然的勇者之心。最后一句“不找到兄弟不甘心”，只有找不到兄弟的懊悔，沒有怨天尤人，說明孫良沒有因為死亡的臨近而后悔尋找張祿和責怪他人的意思，表現(xiàn)出孫良為了兄弟視死如歸的忠義之心。孫良熟知采參技能與禁忌。為增加采參幾率，孫良和張祿分頭尋找人參，并約定在指定地點會合，表明他們是“單棍撮”?！皢喂鞔椤笔侵竼稳瞬蓞ⅲ皇嵌嗳藚f(xié)作采參，要求“單棍撮”具備獨立完成采參任務的能力。

與史實相悖的傳說。關于第一個版本的傳說。王博凡推斷孫良出生的時間是1620年左右，孫衛(wèi)東推斷孫良出生的時間為1640年左右。從時間、地域上分析，努爾哈赤在世時間為：1559年2月21日-1626年9月30日，孫良出生于1620年左右，努爾哈赤去世之時，孫良正處于兒童或少年時期，沒有能力單獨前往長白山，并為努爾哈赤指路。如果孫良出生于1640年左右，就更不能為罕王努爾哈赤指路。努爾哈赤在世之時并未入關，萊陽市地處關里，兩者相距千余里，從地域上推斷，兩人也不可能有交集。

關于第二個版本的傳說。從清朝對闖關東采參人的態(tài)度上考察，被皇帝冊封的可能性為零。雖然，康熙在位之時，繼承了皇太極“滿漢一體”的政治綱領，但是，這只是為了維護清廷統(tǒng)治的需要，實質(zhì)還存在一定的區(qū)別對待。1677年，康熙將長白山作為“龍興之地”，實行封禁政策，禁止東北地區(qū)和內(nèi)地的漢族人進行開墾土地、采參、狩獵等活動。另外，康熙四十八年（1709年）正式廢除八旗貴族采參特權，收歸皇室掌控。進一步規(guī)定，“令烏拉打牲滿洲等采參，其采參處如遇漢人一概緝捕”，蘊含以下內(nèi)容：烏拉打牲滿洲是漢族、滿族等多民族聚居地;無論漢人從事采參，還是伐木、狩獵，都屬于違法行為;其他少數(shù)民族不在此限。封禁和抓捕采參漢人的規(guī)定，都充分體現(xiàn)了滿洲貴族的利益和統(tǒng)治意志。

皇帝的言行都有史官記載，通過爬梳《清史稿》《清圣祖實錄》《封長白山記》等史料，未發(fā)現(xiàn)冊封孫良的記載。據(jù)此推斷，康熙不可能冊封漢人孫良為長白山管理者或山神。

把頭一詞的傳遞

余明俠先生推斷，把頭一詞來源于把總和包頭的結合，各取一字為“把頭”。這種論斷，缺少邏輯推理，仍然被學界所引用。曹保明先生認為“把頭”一詞源于蒙古語“巴特爾”的轉音，王彥華認為是滿語“巴圖魯”的轉音。巴特爾和巴圖魯都有同一含義——英雄。

東北勞動組織早于南方出現(xiàn)的把頭名稱。在官方文件中，東北采參業(yè)，最早在《東北參務檔案》嘉慶十五年（1810年）奏折里有“刨夫把頭”，沒有“老把頭”一詞。老把頭一詞僅在民間流傳。南方煤礦業(yè)最早出現(xiàn)把頭字樣的官方文件，當屬唐廷樞于光緒四年（1878年）創(chuàng)建的官督商辦的開平礦務局，明確規(guī)定了把頭制度?！睹焊G專條六十六則》《煤井規(guī)條十二則》規(guī)定“窯里采煤、拉車、壘矸子工人、馬夫、看門，全歸把頭、管工約束”。這里的把頭指總把頭或大把頭，管工指二把頭和三把頭。管工聽命于把頭。

從名詞產(chǎn)生的歷史條件考察。名詞具有在社會上廣泛流傳、沿用已久、長期實踐被公認的約定俗成性質(zhì)，把頭一詞也不能例外。根據(jù)現(xiàn)有史料記載，在民間流傳把頭一詞最早的就屬長白山采參人尊崇的老把頭，采參人的領頭者只稱把頭，而不稱老把頭，表示對老把頭的尊重。長白山地區(qū)，不僅采參人對老把頭尊重，各行各業(yè)都對老把頭尊重，約定俗成的形成了老把頭節(jié)。在東北地區(qū)廣為流傳。種香瓜有“瓜把頭”，捕魚的有“魚把頭”，種菜有“菜把頭”，種煙草有“煙把頭”。民間流傳的把頭名稱，早于官方文獻記載一百余年，被東北各行各業(yè)所沿用，官府文件將這個階層稱為把頭，符合歷史邏輯。

把頭名詞從關內(nèi)傳到關外。東北三省許多地方志記載了老把頭的傳說，如《寬甸縣志》《通化縣志》《樺甸縣志》《奉天通志》等，同時，《萊陽縣志》也記載了老把頭的傳說。推斷出孫良與同族、同鄉(xiāng)結伴闖關東，成為長白山地區(qū)最具歷史影響的英雄人物，并被人們賦予“神性”。同族人或同鄉(xiāng)人將孫良的傳說帶回家鄉(xiāng)，出于對家鄉(xiāng)英雄人物的崇拜和神靈的敬畏，使得老少皆知，傳頌至今。這也可以解釋，在中國近代史，把頭一詞多用于北方，在南方習慣稱之為工頭。《奉天通志》記載：把頭，猶言工頭也。雖然，把頭一詞最早出現(xiàn)在北方，但是，由于東北開發(fā)較晚，把頭制度的形成，南方早于北方?！斑\城鹽池的封建把頭制度是老和尚制度”，在明代就已形成，至順治年間，分工逐漸細化。

老把頭傳說與采參人之間的關系

“闖關東”初期，還沒有形成明確的把頭和無產(chǎn)者的階層劃分，他們同屬于為生活所迫，背井離鄉(xiāng)，謀求生存的流民。明末清初，清軍入關，屠殺紳民?？滴踔燎∧觊g，天災人禍，民不聊生，再加上人口膨脹和土地兼并，被排擠出土地的人口失去生存手段，“流民”大量增加。豐富的自然資源，大片等待開發(fā)的土地，吸引著關內(nèi)人口過剩地區(qū)的漢民遷移。

站在“闖關東”采參人的整體視角，給予他們心靈慰藉。他們脫離家族，面對未來無法預測的命運，心中充滿無助、彷徨，急需一位英雄領袖，帶領他們走出困境，謀得生存之路。面對神秘的長白山，身處遮天蔽日的原始森林，方向難辨;冬季白雪皚皚，道路難行;豺狼虎豹，毒蛇猛獸穿梭于山林之間，隨時都有生命危險，需要生死相托的同伴。孫良擁有勇敢忠義之心，熟知采參技能，能夠帶領他們謀得生路，是理想的領袖人物。除此之外，他們還要面對官府的抓捕，輕則鞭刑、流放，重則斬首。然而，老把頭無畏重典，過關隘，入深山挖掘人參，為后人闖出一條謀生之路，所以，采參人更愿意為老把頭披上神性外衣，庇佑采參人平安，使其成為采參人的精神期待和心靈安慰。

站在把頭的視角，老把頭神話為其平添一層信仰保護，并能提高團隊凝聚力。老把頭優(yōu)良的品德，令把頭們肅然起敬。在采參、伐木、狩獵之前，祭拜老把頭，表明對老把頭的尊重，令團隊成員相信把頭同樣具有老把頭的品德和能力，能夠帶領大家完成預期任務，凝結團隊合力。神性統(tǒng)治優(yōu)于人性統(tǒng)治。流民缺乏組織性、紀律性，難于管理。把頭借助老把頭的神性光環(huán)，實施精神上的統(tǒng)治。參把頭與采參人同樣面對險惡的自然環(huán)境和官府的抓捕。順治十五年（1658年）規(guī)定：“有偷采人參者，將帶至之頭目斬決”;康熙八年（1669年）規(guī)定：“偷采人參出財之主并為首之人，已得參者照例擬死”;雍正九年（1731年）規(guī)定：“偷采人參，財主及為主之人，所放人至百名以上，所收參至五百兩以上者，擬繳監(jiān)候”。為首者所承擔的法律責任和社會責任，更甚于后者。由此看來，采參人越學習、崇拜、敬重老把頭勇敢忠義的品德，把頭們就越安全。

采參把頭產(chǎn)生于采參人之中，憑借個人魅力和領導才能脫穎而出。把頭取得領導權力之后，由于受封建統(tǒng)治主流意識影響，沒有其他管理方法可供參考，只能使用封建“家長式”的管理形式，得到采參人的“被動”的接受和認可。這種管理形式為后期把頭制度的封建等級劃分和剝削埋下伏筆。闖關東初期，把頭和“刨夫”相依為命，共謀生路。他們之間存在對抗清廷統(tǒng)治的共同利益，共同爭取生存空間和生存權，這種情況直到東北人參幾近采絕，也未得到根本改變。此時，他們與封建統(tǒng)治之間的矛盾是主要矛盾，把頭和刨夫之間的剝削與被剝削關系顯得不那么重要。當人參資源極度匱乏之時，采參人不得不改變謀生手段，轉投其他行業(yè)，其中，轉入淘金行業(yè)的最多。

基金項目：2021年度黑龍江省省屬本科高?；究蒲袠I(yè)務費重點項目，依托高校博物館講好紅色故事研究;2021年度黑龍江省省屬本科高?；究蒲袠I(yè)務費項目，傳統(tǒng)與近代工業(yè)中的包工制和把頭制形態(tài)研究。

作者單位：黑龍江工業(yè)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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