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先花，盧晉媛

(寧夏大學 教育學院，銀川 750021)

當前，教育懲戒引起了公眾和學界的廣泛關注與討論，人們就該不該實施教育懲戒以及如何實施懲戒等問題展開了激烈的爭論。2021年3月1日起《中小學教育懲戒規(guī)則(試行)》(以下簡稱《規(guī)則》)正式施行，《規(guī)則》首次明確了教育懲戒的定義，提出“確有必要的可實施教育懲戒”[1]，為實施合理合情合法的教育懲戒提供了依據(jù)。

本文對目前教育懲戒發(fā)展呈現(xiàn)的模糊化態(tài)勢進行闡釋，并就推動教育懲戒理性回歸的動力進行分析，在此基礎上提出學校教育懲戒回歸的路徑，以期對澄清教育懲戒的價值以及如何實施提供參考。

一、現(xiàn)實的模糊：教育懲戒的非理性態(tài)勢

在學校教育過程中，“懲戒教育”與“賞識教育”和“獎勵教育”有著同等重要的作用。“在教育懲戒行為中，手段 ‘懲’和目的 ‘戒’是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的，懲是為了防止學生不良行為的繼續(xù)發(fā)生，戒的根本出發(fā)點是學生的發(fā)展和進步?！盵2]合理的教育懲戒既是合法的，也是必要的。然而，在實際的教育懲戒的運行過程中，卻呈現(xiàn)出了模糊化的非理性發(fā)展態(tài)勢。主要表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

1.教育懲戒價值認識模糊

合理的教育懲戒具有立德樹人的育人價值。但是目前，人們對于教育懲戒育人價值的認識并不清晰、不深刻，社會各界對其價值的認識并未形成共識，教育相關群體對懲戒價值的認識具有不一致性甚至呈現(xiàn)出互斥性。部分教師雖然認同教育懲戒，認為“嚴師出高徒”，但是他們將教育懲戒和懲罰等同起來，對教育懲戒的育人價值存在認識不到位的情況。家長和社會對懲戒的育人價值的認識也并不明晰，持質(zhì)疑和模糊不清的態(tài)度。一方面，他們認為青少年學生是一個具有叛逆性、破壞性的群體，需要教師運用一定的方法進行管理、約束、規(guī)訓和懲戒。另一方面，近年來某些教師手段過激，將教育懲戒異化為施暴使得因教育懲戒失當引發(fā)的侵害學生身心權益的教育事件頻發(fā)，致使家長談“懲”色變，加劇了家校之間、師生之間的信任危機，并對教育懲戒的價值合理性和正當性產(chǎn)生了懷疑。

2.教育懲戒主體模糊

教育懲戒的主體應該包括制定主體、實施主體及監(jiān)督主體。學校既是教育懲戒的制定主體也是實施主體。但在日常教育實踐過程中，教師往往被認定為教育懲戒的唯一實施主體，而學校被排除在外。事實上，教師懲戒作為教師教育教學的必要手段，僅適用于學生存在較輕錯誤行為的情境，具有及時性和時效性等特征。但是，教師在面對學生嚴重錯誤行為的時候，難免會受個人情緒情感傾向影響而產(chǎn)生懲戒失當或偏頗等問題，這時教師懲戒就不適用了，而是需要學校按照正當程序?qū)W生進行規(guī)訓和懲教，以公開公正的方式矯正學生的過失行為。因此，教育懲戒實施主體既包括教師，也包括學校。此外，目前懲戒的監(jiān)督主體尚未清晰，很大程度上局限于校內(nèi)監(jiān)督，并沒有將校外監(jiān)督納入其中，因此家長、社會等群體無法真正了解和理解教育懲戒的運行機制，這也是教育懲戒長期以來受到社會公眾質(zhì)疑和抨擊的潛在原因。

3.教育懲戒尺度模糊

由于教育懲戒規(guī)范的缺失，教師對懲戒尺度認識模糊，不能在合理合情合法的范圍內(nèi)對學生進行懲戒，最終導致了濫用懲戒和懼用懲戒的兩極困局。教育懲戒的濫用即懲戒力度過大，超出合理界限，異化為對學生的懲罰或體罰。這種“懲戒”異化成為“奴役”和壓迫學生的工具，即在教學過程中，教師以個人利益得失為出發(fā)點，通過使學生遭受身心痛苦而服從管理，本質(zhì)上背離了“發(fā)展人的個性、尊嚴、才智和身心能力”[3]的教育目的。此外，懼作為、不作為的懲戒懼用是懲戒限度模糊的另一寫照。懲戒的懼用指由于家長、社會等群體認為懲戒教育是一種變相的“體罰”而加以苛責批判，為了避免“惹禍上身”，學校、教師對教育懲戒持消極態(tài)度，“諱疾忌醫(yī)”，掩蓋回避。殊不知，教育懲戒的缺位也是“教師瀆職的表現(xiàn)”[4]。如果學生違紀而不實施相應的懲戒，那么學校的規(guī)章制度將無法貫徹、政教工作將無法展開、班級管理將無法進行、學校也將毫無秩序可言、教育工作將陷入一片混亂[5]。

4.教育懲戒實施效果模糊

“懲戒絕不是教育過程的終止，而是教育過程的開始。”[6]教育懲戒實施后，應該達到學生認識到行為之失范并積極自主改正錯誤行為的良好效果。教育懲戒的實施目的是立德樹人，教育懲戒的實施原則是育人為本。現(xiàn)實中，有的教師雖出于教育的目的實施懲戒，但其教育卻在懲戒行為實施后戛然而止，毫不在意實施效果。這種止于“懲”的做法既是對教育懲戒本質(zhì)的忽視，也是對懲戒目的的偏離，矯正效果模糊，毫無育人效果可言。教育懲戒的目的是為了矯正和規(guī)范學生失范行為，維護教學秩序，而不是單純地實施懲戒或打擊、扭送“犯罪分子”。懲戒實施之后，要積極跟進學生的改進情況，對收效甚微或者效果不明顯的學生進行二次教育，這是教師的職責，也是教育懲戒最后且最重要的環(huán)節(jié)，否則教育懲戒將走向形式主義。教育懲戒不是為了懲戒而懲戒，教師要注重與學生的溝通交流與引導幫扶，實現(xiàn)懲戒目的、懲戒行為與教育效果的統(tǒng)一。

5.教育懲戒救濟反饋機制缺失

教育懲戒救濟反饋機制是指學校和教師在實施懲戒后對學生、家長針對懲戒行為存在的質(zhì)疑或者反饋意見進行處理。目前，在教育實踐中，大多數(shù)學校還未形成和完善該機制，學校的機制建立意識也較模糊。懲戒行為的結(jié)束不等于懲戒教育的完成。那種將懲戒的實施完成默認為學校履行教育管理功能收尾工作的思想是絕對錯誤的。教育懲戒始于教育，施于懲戒，終于教育?！昂虾跽x精神的教育懲戒是目的善、手段善、結(jié)果善的統(tǒng)一?！盵7]但是，如果教師沒有針對學生錯誤行為的嚴重程度施以合理的懲戒，超過了錯誤行為所應承受的后果，也是背離教育懲戒初衷的。

二、教育懲戒何以可能

1.完善教育評價體系的現(xiàn)實需要

隨著教育評價改革轟轟烈烈地進行，教育界越來越認識到建立合理的教育評價體系的重要性。要完善教育評價體系，必須推動教育懲戒的合理化、合法化。眾所周知，按照不同的標準，可以將教育評價分為不同的形式。但是，在當前教育評價體系中還缺乏一個適用于學校日常教育生活的更具實用性、適用性和普適性的劃分標準。按照教育評價的正負向度可以分為獎勵性評價和懲戒性評價。前者指通過獎勵、表揚等形式肯定學生的正當行為，以強化正向行為；后者則指通過對有失范行為的學生予以懲戒，給予負向評價，以促使其改過自新。也就是說，教育懲戒不僅是實現(xiàn)教育管理的必要環(huán)節(jié)，也是進行教育評價的重要手段。

2.實現(xiàn)教育管理的內(nèi)在要求

夸美紐斯說：“沒有紀律的學校猶如沒有水的磨坊?！盵8]學校如果缺乏行之有效、完整系統(tǒng)的教學管理，教學就會陷入無序的混沌狀態(tài)，學生的各項權利也難以得到保障。教育懲戒是管理學生的重要手段之一，具有重要的教育價值。因此，為了實現(xiàn)更有效的教育管理，必要時要對學生進行教育懲戒，采取一定的措施來制止、矯正和預防學生的錯誤行為。教育懲戒通過對個人的教育維護了集體的秩序，同時集體的完善又影響著學校的教育管理，保證了學校正常的運轉(zhuǎn)。

3.維護學校教育公共秩序的有效手段

學校是社會的重要組成部分，是學生學習的公共場所。杜威說“學校即社會”，即學校應該是一個微型的社會。只有學校教育公共秩序井然有序，才能夠營造出良好的校風環(huán)境，個體才能夠更好地成長，學生的合法權益才能夠得到保障。因此，良好的學校教育公共秩序需要主體自覺自主地去維護，但當學生受身心發(fā)展水平、認知水平或缺乏引導等主客觀因素限制，無法自覺維護公序良俗時，便需要對學生進行強制性引導。良好秩序的維護離不開強制手段。對于學校而言，教育懲戒是維護學校教育正常公共秩序的有效手段，是良好秩序得以維護的必然要求。

4.推動個體自律的有力工具

受社會不良風氣影響，當今的青少年學生表現(xiàn)出較明顯的利己主義、個人主義等不良傾向，這阻礙著他們未來更好地適應社會生活。人作為社會實踐的主體，遵守規(guī)則和紀律的能力并非與生俱來。因此，學校教育要通過各種方式培養(yǎng)學生的規(guī)則意識，也是為培養(yǎng)遵循社會規(guī)則、適應社會生活的未來公民奠定基礎。懲戒教育能夠幫助學生樹立規(guī)則意識，促進個體走向自律。心理學家科爾伯格指出，人的道德發(fā)展遵循由他律到自律的過程，是一個從服從他人要求、遵循社會規(guī)定、逐漸發(fā)展成熟到自主進行道德判斷的過程。因此，在學生道德還未發(fā)展完善而產(chǎn)生錯誤行為時，教師要以愛育愛、以德育德、以善育善，通過人文關懷和科學手段觸及學生的道德生活，禁止不端行為，矯正失范行為，讓學生自覺維護紀律和內(nèi)心道德，逐步從他律走向內(nèi)在道德和外在行為的自律。

三、清晰與澄明：教育懲戒的可為路徑

缺失懲戒的教育是不完整的教育，是一種虛弱的教育、脆弱的教育，也是一種不健康的教育、不負責任的教育。因此，必須將懲戒教育擺在重要位置。為了實現(xiàn)教育懲戒更加清晰與澄明的良善發(fā)展，需要從以下幾個方面作出努力：

1.善用多方載體，緩解和矯正對教育懲戒的偏差認知

影響個體對事物的認知有原有經(jīng)驗、情緒狀態(tài)、價值觀念等因素。因此，要扭轉(zhuǎn)教師和家長存在的錯誤教育觀和認識觀，需要開發(fā)利用各種中介載體和媒體平臺進行宣傳教育。

針對家長和社會公眾，一方面，可利用生活日報、微信公眾號、社區(qū)公告欄等媒體中介進行教育懲戒價值性科普和必要性宣傳，提升社會各層對教育懲戒的認知水平；另一方面，學校也可通過家長會、家校委員會、主題活動等，向?qū)W生家長宣傳教育懲戒的科學合理性、重要性和內(nèi)在教育性，保證教育懲戒的工具理性和價值理性，矯正家長“懲戒即體罰”“不打不成才”等錯誤觀念，提高家長對懲戒教育的認識程度、認可程度和接受程度。除此之外，還可以通過師生、家長共同研討擬定教育懲戒方案，減輕家長對教育懲戒的戒備心理和抗拒心理，緩解家長對懲戒教育“不放心”的心理狀態(tài)。針對教師，學校要發(fā)揮教育培訓的重要作用。通過邀請專家學者進校園的方式，重樹和澄清教師對教育懲戒的正確認知，樹立正確的懲戒教育觀，始終將尊重、理解、愛護學生作為一切教育工作的出發(fā)點和落腳點。

2.明確監(jiān)督主體，發(fā)揮家庭和社會組織在懲戒過程中的作用

教育不是暴力的遮丑面具，懲戒更不是體罰的避風港灣。因此，要避免權利的濫用就需要嚴格和完善的監(jiān)督程序，明確學校、家庭和社會組織在教育懲戒過程中的監(jiān)督主體地位。目前，我國立法并沒有明確指出和規(guī)定教育懲戒的監(jiān)督主體，這不利于教育懲戒的合理、合法、有效實施。因此，學校首先要成立監(jiān)督小組，巡視教師的懲戒方法，審查學校的校規(guī)校紀是否存在問題。另外，家庭作為最小的社會單位，對子女的影響是無法替代、深刻持久的。因此，在進行教育懲戒的過程中，家庭要充分行使監(jiān)督權，形成家校育人合力。此外，家長應當履行對子女的教育職責，配合學校、教師對違規(guī)違紀學生進行管教。另外，家庭所在社區(qū)及其他社會組織也要參與到教育懲戒監(jiān)督中來。單靠學校開展教育是無法達到教化育人的最終目的的。只有發(fā)揮家庭及社會在教育懲戒中應有的作用，建立家社校師協(xié)同共育機制，才能促進學生生動活潑、健康全面地成長。

3.細化尺度限度，各地方、各學校要因地制宜深化懲戒細則

“不當懲戒招致的問題并不能完全否定懲戒本身，伴隨教育懲戒實施細則的制定，需要重點關注的是如何正確地運用教育懲戒”[4]?！兑?guī)則》為教師提供了初步的具有參考性的規(guī)定和引導，但不同的地區(qū)、學校、年級的情況具有多樣性、差異性和特殊性。作為具有獨特個性的生命個體，學生產(chǎn)生錯誤行為的具體情境亦是如此，《規(guī)則》并不能完全適應實踐的需要。因此，教育懲戒細則要因地制宜逐級深化、細化和補充，要因地因時因人因事因境而異，根據(jù)失范行為的行使動機、嚴重程度以及學生的年齡特征、個性特點選擇最佳的懲戒方式，實現(xiàn)合理性與合法性、規(guī)范性與靈活性的統(tǒng)一。也就是說，在教育部頒布的《規(guī)則》的基礎上，各地方、各學校要綜合考慮自身地域、教育發(fā)展實況、學校性質(zhì)特點等因素，制定適合本地、本校的具體細則，深化《規(guī)則》內(nèi)容要義，明晰教育懲戒的尺度限度。同時，針對一些容易引發(fā)爭議的懲戒方法，更要通過制定細則加以規(guī)范。這既可為學校及教師實施教育教學管理提供明確可行、具體可操作的指導，也能夠盡可能避免教育懲戒的濫用、懼用，達到教育懲戒的巧用、善用。

4.完善權利救濟，建立和健全學校教育懲戒申訴處理制度

學校應在制定教育懲戒細則的基礎上建立和完善申訴處理制度。教育懲戒并不是“為了懲戒而懲戒”，不是身體上的虐待，更不是精神上的侮辱。懲戒申訴制度的確立，一方面可以強化教師教育懲戒的尺度，引導學生、家長正確行使知情權和參與權。另一方面，可以明確責任、消除家長顧慮，并引導家長履行教育職責，尊重教師的教育權利。也就是說，要使家長充分理解和積極支持合理的教育懲戒，同時嚴格監(jiān)督和堅決反對不合理的教育懲戒。當學生被教育懲戒，如果家長對教師的處理結(jié)果或者教育方式存在異議，可以向?qū)W校申訴。學校應成立專門的以校長為組長、教務處負責人以及教師為成員的校規(guī)校紀制定委員會、教育懲戒申訴委員會，接受和處理家長、學生的申訴申請。針對學生的過失行為對其進行懲戒是有必要的，學校應當通過正當程序告知家長，給予家長和學生對有異議的懲戒進行申訴的權利，這對維護學生的合法權益，防止教師懲戒不當，實現(xiàn)家校師共管共育大有裨益。

總之，“跪著的教師教不出站著的學生”。懲戒缺失，教育將無法發(fā)生。教育懲戒作為教師不可放棄的具有公益性的權能，需要教師敢用、善用和巧用，以幫助學生掌握知識、發(fā)展能力、培養(yǎng)個性、健全人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