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曉英,朱海燕
(寧夏大學(xué) 外國語學(xué)院,寧夏 銀川 750001)
美國邊境文學(xué)始于18世紀末至19世紀。彼時許多美國人開始翻山越嶺,穿過密西西比河來到西部荒野地區(qū)尋找新的土地與機遇。作家們將這一向西遷移的過程編年紀錄,創(chuàng)作了許多描寫艱苦奮斗與釋放自我、擺脫文明束縛的故事。20世紀初以前,在美國邊境文學(xué)一直是非常受歡迎的文學(xué)類型。但是美國文學(xué)研究中對邊境概念的討論常常局限于背景因素——一種導(dǎo)致敘事被劃為“邊境”作品的還原策略。筆者擬以弗雷德里克·特納與沃特·普雷斯科特·韋伯的史學(xué)研究為基礎(chǔ),把邊境作為主題元素來考察,并以此來看各種敘事之間的關(guān)系。
“邊境”或“邊境地區(qū)”在政治學(xué)和地理學(xué)上指鄰近邊界、國界的區(qū)域范圍,一般來說有著特殊的重要性。在地圖上邊境常用一條線標出,表示兩國的界線,這意味著,未經(jīng)允許相鄰兩國不得越過這條界線,它標志著主權(quán)的邊緣。然而,對美國來說,邊境并非如此簡單。它是矛盾的象征,“是自由的源泉,也是危險的地方;是令人興奮的挑戰(zhàn),也是困苦和疲憊的原因;是英雄主義的存在,也是種族主義和野蠻的借口;是幽默取之不盡的礦井,卻往往帶有殘忍或矯情。它被理想化為健康、活力和高貴,但也被譴責(zé)為粗魯、丑陋和野蠻”[1]1。 想要了解美國邊境的復(fù)雜性,先要了解美國邊境的概念。
沃特·普雷斯科特·韋伯在《美國邊境的概念》中對“邊境”一詞做出了解釋。韋伯指出,“邊境”(frontier)一詞對美國人有著完全不同的意義與內(nèi)涵,“邊境”的概念無法用一個簡潔、固定的定義來概括,它包含了很多衍生義項,派出生不同的含義,是某種活的、在地理上移動的、又最終消失的東西[2]3。在美國,“邊境”(frontier)一詞并非用來表示與加拿大或與墨西哥接壤的邊界地區(qū),相反,與兩國接壤的地區(qū)分別使用“boundary”(分界線)與“border”(邊界)兩詞來表示。
說到邊境的概念,不得不提1893年弗雷德里克·特納在芝加哥美國歷史學(xué)會上發(fā)表的著名論文《邊境在美國歷史上的重要性》。特納在文中提出:
美國邊境與歐洲邊境有著鮮明的區(qū)別:歐洲邊境是一條貫穿密集人口的邊界線;而美國邊境處于邊境線的邊緣。在人口普查報告中,邊境指該定居點的邊緣,每平方英里人口密度為兩人或多人。這個詞具有彈性,它不需要明確的定義。我們考慮的是整個邊疆地帶,包括印第安地區(qū)和“定居點”的外圍[3]11。
在特納看來,“邊境”一詞指定居點的邊緣,而不像歐洲那樣指政治邊界,這一詞意味著它是白人定居點的外部邊緣,而且特納提出這一詞語“具有彈性”,這也表明他意識到“邊境”一詞與以前的含義不同。在特納之前,“邊境”一詞在美國的含義幾乎都是從歐洲繼承而來。大多數(shù)對特納的解釋持異議的人認為,特納以不同的方式使用了“邊境”一詞。但人們還是或多或少被動地接受了特納對這個詞的定義。從韋伯和特納二人對邊境的概念可以看出,在美國,邊境并不是止步的界線,而是可以自由進入的區(qū)域,具有長度與寬度的二維劃分。更重要的是,邊境和西部逐漸成為同義詞,盡管事實上定居點可能會向北方、南方,甚至東部發(fā)展。美國“邊境”的概念是具有流動性的,這種流動性使白人認為有必要與義務(wù)從東邊大西洋沿岸向西部及西南人煙稀少、原始居民居住的邊境荒野地帶擴張,同時帶去白人的文明。除去東邊大西洋沿岸早期的13個殖民地,其他地方都被看作是西部。美國歷史學(xué)家認為,從1607年第一個定居點弗吉尼亞的詹姆士鎮(zhèn)開始,到1890年最后一塊新土地被占有,整個西部開發(fā)過程大約持續(xù)了3個世紀。向西部邊境持續(xù)擴張的經(jīng)歷,使邊境在美國發(fā)展中具有非常重要的作用。
特納對邊境的定義超越了固定地點的簡單概念。這一定義意味著邊界是不斷運動的,其唯一明顯的物理特征是它一直處于已知世界的極限和未知世界的邊緣,是呈現(xiàn)為一種隨時間和空間的進展而變化的周期性運動。這種獨特的運動意識是美國文化發(fā)展的主要力量,也是邊境文學(xué)中的重要主題元素。除了韋伯與特納,其他歷史學(xué)者也對邊境問題有大量著述,但僅僅幾年時間,美國文學(xué)史學(xué)者就把邊境作為文學(xué)評價中的主題因素。約翰·哈貝爾在《美國文學(xué)中的邊境》一文中提出了邊境因素的重要性:邊境給美國文學(xué)……帶來兩件非常重要的事,它給作家們提供了豐富的未曾開發(fā)的文學(xué)材料、新的背景、新的性格類型、豐富的浪漫事件,它還提供了一種新視角[4]85。在《美國詩歌與散文》的序言中,福爾斯特爾教授說,“盡管邊境毫無疑問影響了美國歷史上的其他潮流,但我們也能看到它對文學(xué)的影響,它賦予了我們非常重要的文學(xué)人物馬克·吐溫。邊境的生活、禮儀和情緒不僅為作家們提供了許多主題,甚至在作家們的其他主題創(chuàng)作上也起到了激發(fā)想象力的作用,比如艾默生和惠特曼”[5]5。
關(guān)于“邊境論題”的表達出現(xiàn)在各種作品中,這些元素作為文學(xué)中特定主題出現(xiàn),表明這種聯(lián)系超越了簡單的地理環(huán)境局限。邊境的運動可以粗略地分為三個階段:17世紀邊境局限在大西洋沿岸的水域;18世紀到達東北部俄亥俄地區(qū);1825年密西西比河標志著最西端的進展,1850年延伸至密蘇里河上游和加利福尼亞州,1890年時洛基山地區(qū)已被定居。 向西擴張的每一站,同樣的沖突元素都會出現(xiàn),這種循環(huán)進化的概念對理解邊境文化和敘事是必不可少的:它總是從印第安人和獵人開始;隨著文明商人和探路者的到來,野蠻行為開始瓦解;然后是田園般的牧場生活;接著是種植玉米和小麥,對未開墾的土地進行耕作;接下來對大量農(nóng)場的集約耕作;最后轉(zhuǎn)變成城市和工廠。
邊境生活的條件產(chǎn)生了重要的智力特征,新世界對未來定居者最大的吸引力是豐富的物質(zhì)資源。早期作家托馬斯·哈里奧特和約翰·史密斯上尉詳細描述了新世界的經(jīng)濟資源,希望通過新世界的地形、土壤、植物、動物和礦物的詳細信息吸引定居者前來。由于這些作家從英國統(tǒng)治者那里獲得大片土地巨額贈款而成為推動者,因此他們描繪了一幅幅美好的畫面。這些他們創(chuàng)作的宣傳小冊子明確指出,美國比歐洲更容易提供食品、衣服和住所等基本需求。這些宣傳文學(xué)成為新世界烏托邦的召喚者。
殖民者最關(guān)心的是印第安人,因為只有印第安人擁有這塊烏托邦。未來的定居者們想知道他們會面臨什么樣的危險。殖民地的定居者在與原住民進行皮毛交易和貴金屬交易的同時也在利用他們,當他們失去價值,便把他們從自己的土地上趕了出去。新英格蘭的圣人試圖建立一個新的英語迦南,于是他們增加了圣經(jīng)的正當性,而印第安人無疑成為被宗教儀式殺害的庸夫俗子。
第一個宣傳小冊子是托馬斯·哈里奧特的《新發(fā)現(xiàn)地弗吉尼亞簡明報道》(ABriefandTrueReportoftheNewFoundLandofVirginia)(1588)(以下簡稱《簡明報道》)。《簡明報道》分為四個部分:第一部分,解釋了哈里奧特寫這本書的原因,表面上是給沃爾特·雷利爵士的描述性報道,其實是一種宣傳推廣資料;第二部分講商品銷售,介紹了這里可以找到皮毛、礦物和木材的歐洲市場;第三部分講氣候,為了滿足和維持人類生活的需要,弗吉尼亞的商品通常由自然居民提供,由于氣候宜人,土壤肥沃,可以一年兩茬,哈里奧特還提到了其他農(nóng)作物、野生煙草、水果、野獸、家禽和魚類;最后一部分是給將要定居于此進行種植的人介紹好的東西[6]。
雷利探險隊中的藝術(shù)家約翰·懷特繪制了一系列英國人眼中印第安人圖像,法蘭克福的希奧多·德·布里通過這些圖畫制作了銅版畫。從這些版畫中,讀者可以獲得關(guān)于印第安人服飾、室內(nèi)建筑、家庭用具、體育和消遣等豐富的細節(jié)信息。
雖然在新世界的時間有限,哈里奧特仍然向讀者保證,在弗吉尼亞一個人“可以有很多土地,用不到24小時的勞動,就能生產(chǎn)出一年的糧食”[6]46。世俗的天堂或花園——伊甸園的主題在美國開始。20年后, 英國詩人邁克爾·德雷頓在《弗吉尼亞航程頌歌》(OdetotheVirginianVoyage)(1606) 中也表達了同樣的主題——充滿黃金與珍珠的世俗天堂(1)威廉·赫貝爾編輯,牛津Shakespeare Head Press出版社出版的邁克爾·德雷頓作品集第二卷中記錄,1932年。。1616年,約翰·史密斯發(fā)表了《新英格蘭描述》(ADescriptionofNewEngland),拓展了在新世界發(fā)現(xiàn)物質(zhì)財富的主題,雖然其中的地圖和事實信息都是當時最翔實的,但仍屬于典型的宣傳小冊子。而不同的是,史密斯在他的宣傳文獻中敲響了一個新的音符——生命的危險[7]17-18,由此引出美國邊境的挑戰(zhàn)不僅是繁榮和貧困的問題,也是一個生死攸關(guān)的問題。
清教徒把荒野視為另一種形式的迦南。邁克爾·威格沃在他的加爾文主義詩歌《厄運之日》(TheDayofDoom)中賦予異教徒和嬰兒地獄中最殘酷的房間。1662年,在《上帝與與新英格蘭的爭論》(God’sControversywithNewEngland)中,威格沃認為,“在英國人到達美國之前,這片大陸曾是魔鬼和天使居住的場所”[8]279。
18世紀,向西擴張的樂觀主義和先驅(qū)精神在美國殖民地和英格蘭繼續(xù)存在。1725年,克洛因主教喬治·伯克利提出,隨著西歐的黯然失色,美國必將作為人類最后的希望而出現(xiàn)。在《美國種植藝術(shù)與學(xué)習(xí)前景詩句》(VersesontheProspectofPlantingArtsandLearninginAmerica)(2)收錄在喬治·伯克利的作品中,牛津Clarendon出版社出版,共四卷,1901年。中,伯克利主教描繪了對殖民地偉大未來的預(yù)測。與此同時,世俗天堂繼續(xù)向殖民地展示其物質(zhì)獎勵。韋斯托弗最大的地主和殖民地最大圖書館的擁有者威廉·伯德二世,效仿20世紀宣傳小冊子的作家贊美北卡羅來納。在《分界線的歷史》(HistoryoftheDividingLine)(1728)中,伯德評論說:
世界上沒有比北卡羅來納需要勞動力更少的地方了,它比任何地方都更接近伯蘭德的描述,優(yōu)越的氣候,簡易的供給和慵懶的人民……
印第安玉米產(chǎn)量豐富,只需要一點點勞動就可以提供一個大面包,也不需要多少力氣就可以得到肉類,有在高地生長的桅桿……說實話,對勞苦的徹底厭惡使人們紛紛來到北卡羅來納州,在那里溫暖充足的陽光給予他們懶惰的一生。[9]79
值得一提的是,伯德的小作品《伊甸園之旅》(AJourneytotheLandofEden)有時被引用作為他對邊界的概念,描述了伯德對政府資助的西方種植園的觀察[10]417-418。對印第安問題,伯德也有自己的解決方法:如果印第安女人和北卡羅來納州的懶漢結(jié)婚,雙方都會進步。當然,這樣的解決方案是在弗吉尼亞人的視角之下的,印第安部落的男性是不被征詢的。
18世紀,曾經(jīng)在蒙特卡姆戰(zhàn)爭中服役的一名親英派法國人,第一次對邊境進行了主要描述,內(nèi)容涉及社會、政治以及地理方面。1782年,在《美國農(nóng)民的來信》(LettersfromanAmericanFarmer) 中,米歇爾·紀堯姆·圣·讓-德克雷維科描繪出了定居點,沿大西洋海岸延伸1 500英里,向內(nèi)陸約200英里。他將殖民地劃分為三個文明水平:“住在海岸、生活受到海洋影響的人……居住在中間定居點的人……最后在森林附近,居住在保留區(qū)的人……”[9]233-234,邊境的概念作為文明的胚胎經(jīng)歷了不同的發(fā)展階段。這第一個邊境文學(xué)公式,已有了邊境的流動性概念。
美國革命后的三十多年,美國作家主要關(guān)切擺脫英國文化的束縛,創(chuàng)作民族文學(xué),他們除了創(chuàng)建雜志和報紙,還嘗試創(chuàng)作史詩、戲劇和小說。但是除了華盛頓·歐文的《紐約外史》(KnickerborkerHistoryofNewYork)(1809)[11],1820年之前沒有其他重要的文學(xué)作品出版。
聯(lián)邦時期的文學(xué)活動讓人想起文學(xué)史家約翰·杜威對孩子無目標、無目的、無指導(dǎo)活動的描述。與此同時,由國家政府和皮草公司指派的探險家不斷抵達陸地邊界。1804年,劉易斯和克拉克為杰斐遜總統(tǒng)探索完西北部之后,到達了太平洋;1810年,西布倫·派克發(fā)表了他的遠征記錄,并由此產(chǎn)生了以他名字命名的派克之峰;較少宣傳但同樣重要的,是受雇于當時最大的皮草貿(mào)易商威廉·阿什利和約翰·雅各布·阿斯特的偵察兵與設(shè)置陷阱的人。到詹姆斯·費尼莫爾·庫珀出版第一部小說《戒備》(Precaution)(1820)[12]時,美國大陸的地形輪廓已為人知曉。
庫珀是第一個與邊境打交道的主要作家。他不像托克維爾那樣富于洞察力和哲思,托克維爾的《論美國的民主》(DemocracyinAmerica)(1835)[13]具有持久的影響力;他也不像奧古斯都·鮑德溫·朗斯特里特那么寬泛幽默,朗斯特里特的《佐治亞風(fēng)光》(GeorgiaScenes)(1835)[14]講述了馬匹貿(mào)易、射擊比賽、業(yè)余戲劇表演和戰(zhàn)斗;他更不像南卡羅來納的威廉·吉爾默·西姆斯那樣了解自己在寫什么,西姆斯用亡命之徒、印第安人和與佐治亞淘金熱有關(guān)的邊境浪漫故事描繪了當時的邊境生活。對于庫珀,可以用內(nèi)戰(zhàn)時期內(nèi)森·貝福德· 福瑞斯特將軍的話來形容,“總是比別人領(lǐng)先一步”。
庫珀在30年創(chuàng)作生涯中寫了50多部小說和著作,其中《皮襪子故事集》(LeatherstockingTales)(1823—1841)為他贏得邊境小說之父的聲譽。對庫珀的評論表明,他的大部分聲譽的取得是基于《最后的莫希干人》(TheLastoftheMohicans)[15],這部小說具有所有熟練故事講述者所需要的成分。排名第二的《獵鹿人》(Deerslayer)[16]最先涉及英雄主題,但直到1841年才出版。庫珀的《皮襪子故事集》從三個方面關(guān)注邊境:浪漫、神話般的英雄;對西進運動肆無忌憚的樂觀情緒;混亂中創(chuàng)造新社會的困難和邊疆定居者的無政府狀態(tài)。
美國文學(xué)中再沒有出現(xiàn)過第二個類似庫珀偵察員的人物形象,盡管后來的作家塑造了吉特·卡森、戴維·克羅克特、水牛比爾、野蠻比爾·希科克等形象。另有諸如《邊疆的俘虜塞斯·瓊斯》(SethJones,ortheCaptivesoftheFrontier)《邊疆的逃犯游俠肯特》(KenttheRanger,ortheFugitivesoftheBorder)《內(nèi)森·托德,蘇族俘虜?shù)拿\》(NathanTodd,ortheFateoftheSioux’sCaptive)《森林公主,基卡普人的俘虜》(TheForestPrincess,ortheKickapooCaptive)等廉價小說里面的人物形象,也都步庫珀之后塵。廉價小說出版公司比德爾和亞當斯發(fā)行了一系列邊境小說,其中三分之二都是對庫珀《皮襪子故事集》的模仿,以至于在傳統(tǒng)英雄題材沒落之后很久,書中人物依然扛著燧發(fā)槍,從捕獵英雄變身為牛仔,接著變身為偵探。除了明顯的西部服飾、印第安戰(zhàn)士、水牛獵人和大篷馬車,這些廉價小說還采用了所有感傷浪漫的技巧。英雄和惡棍可以通過服裝來區(qū)分,牛仔更喜歡愛撫馬而不是女主角。故事結(jié)尾,英雄和女主角像在童話故事中那樣“從此幸??鞓返厣钤谝黄稹薄?從這個意義上來看,西部這個詞已經(jīng)成為這種情節(jié)劇的代名詞,任何現(xiàn)代電視或電影,只要有大量戶外暴力活動,無論在什么位置,都可以被歸為西部的范疇。
唯一值得關(guān)注并成功對待西部英雄的小說家是歐文·威斯特。1902年,歐文發(fā)表了小說《弗吉尼亞人》(TheVirginian)[17],小說主角是標準的牛仔,是“從木屋到白宮” 類的神話牛仔,象征民間英雄。然而,小說成為經(jīng)典并不是因為它以現(xiàn)實的方式對待邊境及英雄,而是因為小說的英雄在被墨西哥惡棍詛咒時說“當你這么說的時候,要微笑!”
庫珀對邊境關(guān)注的第二個方面是基本的樂觀主義與信念,認為不論有什么危險西部都將贏得勝利。當時沒有多少詩人能從頭皮、饑餓、暴風(fēng)雪或人類的墮落中得到創(chuàng)作靈感,他們認為拓荒者在走向西部時會步履維艱甚至死亡。而愛默生與惠特曼的作品則展示了19世紀詩歌中的邊境。愛默生反對作為南方奴隸制度擴張戰(zhàn)略的墨西哥戰(zhàn)爭,但他似乎把向西進軍認為是理所當然。在《W.H.長寧頌》中,愛默生坦率地承認:它適合森林瀑布,陡峭的山坡,山上的隧道,遮蔽的大地,種植的果園,翻種的土地……[18]78惠特曼則在《拓荒者!啊,拓荒者!》(Pioneers!OPioneers!)中慶祝西部邊境精神,并以同樣的精神描繪了向西運動的動力[19]211-213。在現(xiàn)代美國詩歌中, 卡爾·薩伯格在《雇傭人生》(ThePeople,Yes)(1936)[20]中將人民視為建設(shè)者,認為夢想平等終將取得勝利。
庫珀對邊境文學(xué)的另一偉大貢獻是對邊境文明社會所面臨的復(fù)雜問題的認識,這使他的作品成為當時思想史學(xué)者霍華德·蒙福德·瓊斯與亨利·納什·史密斯等的研究對象。但他的追隨者和模仿者似乎更喜歡模仿他的人物和情節(jié),而不是去研究他最關(guān)注邊境的問題。
有人認為在美國內(nèi)戰(zhàn)后,庫珀的影響力和他的主題幾乎被美國的主要作家忽略。亨利·詹姆斯轉(zhuǎn)向歐洲,主要針對美國人與歐洲人之間的對比以及作家與藝術(shù)家的故事。雖然《湯姆·索亞歷險記》(TheAdventuresofTomSawyer)[21]中的印江·喬伊和莫夫·波特與《哈克貝利·費恩歷險記》(TheAdventuresofHuckleberryFinn)[22]中的哈克都是邊境流浪兒的極好例子,而且作品中對密西西比河沿岸村莊邊界的描述也令人欽佩,但馬克·吐溫迅速從哈克貝利·費恩的邊境世界轉(zhuǎn)到抽象的倫理意識世界。威廉·迪恩·豪威爾斯把對邊境題材的處理局限于童年時期在俄亥俄的幾次懷念。布雷特·哈特試圖證明司機、礦工、賭徒和舞廳女孩都有金子般的心。愛德華·艾格爾斯頓和他的區(qū)域主義者試圖表明中西部地區(qū)和其他地方的小城鎮(zhèn)在1870年代并不是真正的俗世天堂。
20世紀初的作家,如漢姆林·加蘭德、薇拉·凱瑟、O.E.羅爾瓦格等對農(nóng)業(yè)邊境的文明化進程最為嚴苛。加蘭德處理了他所謂的中間邊境,即獵人與收割者。在《中間邊疆的兒子》(ASonoftheMiddleBorder)中,加蘭德描繪了土地拓荒者的奮斗,他們面對的不是印第安人和灰熊,而是暴雪、干旱和變幻莫測的資本主義制度[23]。薇拉·凱瑟在《我的安東尼亞》(MyAntonia)中描述了一個波希米亞家族在內(nèi)布拉斯加州的農(nóng)場生活,但各種社會和智力體力方面的障礙使“皮襪子”或丹尼爾·布恩感到困惑[24]。
伴隨著對邊境歷史的處理,很難確定邊境失去地理標志從隱喻的內(nèi)涵變成外顯的比喻的確切時間。但在19世紀中葉之前,語義變化是顯而易見的,如梭羅在《康科德和梅里馬克河上的一周》中的一段話:
邊境不是東或西,北或南;但是,無論在哪里,即使近在眼前,總有一片動蕩的荒野橫亙在它和加拿大之間,它與夕陽之間,或者更遠,在它和它之間。讓它為自己在所在的地方建一座小木屋來面對它,如果他能夠挽救他的頭皮,在那里與印第安人和騎兵,或任何其他可能會介于他和現(xiàn)實之間的東西進行七年或七十年古老的法國戰(zhàn)爭。[25]195
在美國作家的頭腦中,隱喻的實質(zhì)性運用變得含蓄。例如辛克萊爾·劉易斯最出名的是肖像畫或漫畫,但像美國商人和受挫的家庭主婦那樣的刻板印象只在他早期的小說中出現(xiàn)。在《鷹的蹤跡》(TheTrailoftheHawk)(1915)中,劉易斯允許他的英雄卡爾·埃里克森想象和推測他在美國未來的角色[26]。
20世紀出版了許多結(jié)合歷史進程和隱喻挑戰(zhàn)兩大主題的歷史小說。其中最有名的是《西北通道》(NorthwestPassage),小說以戰(zhàn)爭為背景,描寫主人公羅杰斯奉命率領(lǐng)騎兵隊深入西北邊陲,掃蕩由法軍撐腰的印第安人,歷經(jīng)艱險不放棄任務(wù),一直到打通前往太平洋的西北通道[27];《鐵血金戈》(DrumsAlongtheMohawk)講述了美國獨立戰(zhàn)爭期間,紐約鄉(xiāng)野的農(nóng)人奮起抵抗印第安人的侵略和英軍的攻擊,在歷經(jīng)挫折之后終于成功保衛(wèi)家園,并升起美國國旗[28];羅爾瓦格的《地球巨人》(GiantsintheEarth)描繪了在達科他州農(nóng)業(yè)拓荒的現(xiàn)實圖景、希望與各種戰(zhàn)斗因素[29];最能體現(xiàn)邊境概念的是約翰·斯坦貝克的《憤怒的葡萄》(GrapesofWrath),當被剝削的佃農(nóng)如同一個世紀以前的早期開拓者那樣向加利福尼亞西部前進時,他們的目標不僅是從事水果采摘,那種神秘感在湯姆·喬德沒說出的話中依稀可辨:“我們不會死掉,人們會繼續(xù)——或許只是一點改變,但一定會繼續(xù)”[30]436,這顯然是邊境進步說。
邊境的概念影響強大而不容忽視,盡管特納指出結(jié)果并不常常是人們所希望的。在對美國文學(xué)的厘清中,“邊境”這個詞表面上是指對物理障礙的征服,但在此之外是抽象的,往往是人類自身固有的障礙,是新的邊境,是未征服的無知和偏見,未解決的和平與戰(zhàn)爭問題,未知的科學(xué)和空間領(lǐng)域。新的邊境不是一套承諾,它是一套挑戰(zhàn),而這恰好與16世紀的托馬斯·哈里奧特、17世紀的約翰·史密斯、18世紀的克雷維克以及19世紀的庫珀和20世紀大多數(shù)美國人的用法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