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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3-17 23:02:25錢幸
時代文學·上半月 2022年2期
關鍵詞:丈夫

錢幸

都是女人。女人卻跟女人不一樣,過去的跟現在的不一樣。都是女人。女人跟女人永遠是一樣的。女人永遠向往著女人。女人永遠,永遠不愿再做女人。

1

包翠敢肯定,那個女人是別人的情人。

為啥這樣說?你瞧她那樣兒。走路筆直,身子彎彎的,眼睛也不正臉瞅人,眼神兒就跟前面有繩子扯著似的,直溜溜地走。別人都在她眼白那塊掠過去。神氣得像是她二姑中了五百萬有她一份兒似的。

整個樓里就她不交錢。不光不交錢白住,還得包她三頓飯。說起包她吃飯就讓人氣上加氣。憑啥?她的嘴金貴?憑啥就她白吃?就憑那身子嗎?怪不得一搖三晃,扶柳兒似的。說起來,包翠最瞧得上用腦子吃飯的男人,最瞧不上用身體吃飯的女人,中間平視一群用手吃飯的男女。為啥?自己就是用手吃飯的。

去年7月,包翠從老家來省城,辭掉服務員的工作后,就安營扎寨在這家賓館,賓館是一家大企業(yè)下屬的。從端盤子到端架子,她無縫對接。比起在飯店里接待那些醉漢,她現在多是接觸一些衣著鮮亮、有知識文化的人兒。也就圍繞那幾個房間打掃,她的日子可算是舒舒服服了。她盼著年底回老家,盼著手里牽著一堆年貨,大巴車在村頭停下來,她跟丈夫,風風光光,利利索索,到底跟村里不一樣了。他們不知道她也是下苦力,但是下苦力也分地方,在城里就有城里的尊榮,就有城里的派頭。他們想去城里下苦力,可還下不到呢,還得對著黃土地下力。在城里辛酸、憋屈一整年,就為了年底這次的榮光,越是辛酸,那榮光來得就越是到位,越是透徹,越是長臉。她親親孩子的臉蛋兒,舒服地躺在天井里,分發(fā)分發(fā)東西,新衣裳上了婆婆的身,新玩具到了孩子的手里,面子就長在她臉上。那可真風光!她喜歡她的工作。

她喜歡她的工作。她喜歡打掃房間,除了醫(yī)院,就數賓館干凈了。清一色的純白,白的程度不同,新買來的是雅白,暖暖的,烘著太陽樣兒;用舊的,拿84漂一漂,是純白,冷冷的,像是從墻皮上流下來的。

每天早上八點,那女人準時離了房間,包翠準時守在外頭,推著兩層小車。在她房間里發(fā)現啥了?床中央是一片紅褐色的印記。

包翠把床單抽出來,對著窗外的陽光,瞅著那片褐色,形狀像是一只褪了毛的老鼠,因為這個想象,她覺得手上雞皮疙瘩泛起來了。老鼠也沒啥,老家里常有的,她最初干服務員,跟劉芳芳一塊住的時候,宿舍里有老鼠,又不吃人也不喝人血?!芭律叮俊彼@樣對劉芳芳說。

當時她也很討厭劉芳芳,劉芳芳只要扶著飯店的門框子迎來送往就行,而她要跑上跑下,端菜倒水,洗碗擦桌,廚房里短了人手,還得幫忙顛勺。有一回,鍋柄斷了,那一盆滾燙的毛血旺落在她腳面上,紅肉噴了她一身,她兩天才能下床。劉芳芳永遠不會接觸這樣的工種,她無非就是站在門口,招徠客人。在她忙上忙下時,劉芳芳拿小細腰偎著大堂的雅座,手里撈著一只白色絲質手帕子佯裝擦汗,跟客人開著玩笑話兒。

店經營不下去了,怎么算都要裁去一個。廚師不能裁,買辦不能裁,會計不能裁,就她和劉芳芳,她想著自己怎么也是身兼數職,裁了不劃算,誰端盤子?誰顛勺?誰倒水?誰抹桌子洗菜?怎么都不會是她。

是她。

她心里不服。她能跑上跑下,能端菜倒水,能洗碗擦桌,可是劉芳芳她會啥呀,劉芳芳不就是一個“笑”嗎?誰不會呀!難道年輕就笑得好看笑得福來運來笑得神仙樣兒?她也可以笑嘛,還笑得端莊大氣。

誰知道呢,也許她就毀在笑得端莊大氣上。老天上面那管年齡的仙爺也不好好掐計掐計,女人青春紙似的那么??!

2

她再翻翻,房間床前有幾本書,什么《紅樓夢》,什么《長恨歌》,什么《魯迅雜文集》。她明白,這就是裝點門面的。她翻開看了看,里面干干凈凈,是呢,要是有看過的痕跡就怪了。

晚上她當值。吃過飯就見到那女人來了。遠遠地,逆著光,只瞧見屁股挪過來又挪過去,好像還沒找到一個合適的安放位置。

她可知道在哪里安放,在棍子底下!要是她閨女,她非得打死……想到將對方比作自己的閨女,繼而仿佛是觸碰到了自己年齡的那層薄膜,膜后面是洶涌而出的滄桑和脆弱,她才比她大十歲哩,她就算半夜走上街去,不用帶什么防狼工具,都會很安全。這種安全,在短暫的年輕歲月里,是一種巴望。但到了現在,變成了一種荒漠。她干涸了。

她手里撈著抹布,女人筆直走過來,朝她點點頭,從小皮包里掏出卡來刷門進去。她慢吞吞地擦著女人房間門前這片地。聽到了女人說話聲。真嗲,就像是拿夾發(fā)板把聲音都燙彎了。電話那邊肯定是個男的,那男的不知在說什么,女人嗯嗯地回應。長廊的地毯上有塊油漬,她蹲下來假裝在摳。又聽見一點了。女人說:“我不管,反正挺辛苦的,你得請請我。好,好。外面有雙鞋——我掛了?!狈块g門嘩的一聲開了。她慌不迭地站起,手里攥著抹布,想解釋點什么又不想解釋,反正擦地呢,這是她的工作,這一片的地毯都歸她管,她愛擦哪兒就擦哪兒。但是女人笑了,轉身回屋,沒關門。她在猶豫要不要給她把門帶上,一雙手伸出來了,里面遞出一個蘋果?!皣L嘗,大娘。今兒新寄來的,新疆阿克蘇的,脆甜?!甭曇籼鸬镁拖衲伳伒姆教恰!拔覀冇幸?guī)定,不能要。”她臉紅了,對方卻趁機把蘋果塞進她的職業(yè)服大口袋里,跟一堆一次性肥皂、浴帽、針線盒在一起。

討厭的女人,恨都讓人恨得不起勁兒。

她最討厭這個時刻。踏出賓館的門,然后她就混進了這個城市,東拆西建,一刻都不消停。可這是省城啊,當年她背著行李千難萬險來到的地方呀。她在這里成了家,有了兒女。可是她還是覺得自己在門外,在這個城市的外頭。真可恥啊,這個城市,看起來好像很包容的樣子,容納她,也容納那么多攀上爬下的打工人,可是死活不肯給他們一個歸屬感。活兒一完了,到底還是為他人作嫁衣裳。真是可憐,把路修得那么寬的黑瘦男人,你可是有錢買輛車呀?把個樓建得天樣兒高,你可是能住上它一回?

她從路邊瞅見一輛小黃車,馬上就要騎上了,被路過的小伙子接著掃走了。過分啊,這已經是第三回她自己的“專車”給人騎走了,平時她都是把車藏在綠化帶里面,可還是有那眼尖不嫌麻煩也不怕挨人背后罵的。后來她想了一個法兒,也是跟附近的工友學的:她拿黑色膠帶蓋住了車身上那個二維碼。好了。她終于有一輛專屬于她的座駕了,總算在這個城市有了一樣略微屬于自己的東西。

回到出租屋時,丈夫還沒回。他們只租了一間屋,另外一間屋住的是對小夫妻,小得過分,女孩嬌嫩嫩得跟個剛掐下來的小禾苗似的,男孩又瘦又矮,回家窩著身子直挺挺往屋里走——讓她想起她遠在老家的兒子。老家的房子倒寬敞,只有婆婆帶著孫孩住著。結婚時,丈夫說等婆婆走了,那房子就是他們的了,隨便賣一賣,再從城里尋摸個蝸牛房。

丈夫賣盒裝粥。早上三點就在廚房里侍候六只鍋,為此沒少跟房東吵架。六口鍋煮上,丈夫就偎在爐前睡一會兒,鬧鐘十分鐘一響,響了丈夫就攪一攪鍋。一開始她是不知道盒裝粥是賣不了一天的。有回她起興去迎迎丈夫,就見集市上,丈夫擱粥的三輪跟一個地瓜爐子用生了銹的鐵鏈子拴一塊兒了。她總覺得拴一塊兒有點別扭,哪兒別扭說不上來。等她守攤子守累了,正想撤,恰好瞧見丈夫跟一個比她年歲還大的女人從胡同口冒出頭來。那女人黑糙的皮膚,手盤在丈夫的胳膊肘上。她只耷拉下眼瞧著那根黑粗的鐵鏈,躲也不是,迎也不是,臉上倒先由白轉紅,好像沒羞沒臊的是自己。

她也鬧過。丈夫說就睡了一晚。她問,啥時候?怎么睡的?誰先有那個意思的?丈夫不耐煩了,把被子往頭上一蒙。她扯下來,繼續(xù)熬他,說呀,繼續(xù)說呀。丈夫說,我沒錢沒樣貌,人圖我啥?不就是互相取個暖和嘛。取暖!她上下唇不停地抖,淚珠兒像是門簾一樣墜下來。壓低了聲音又扯拽丈夫,丈夫又把被子一蒙,往炕上一滾,面沖著墻睡覺了。她橫生了一股力氣,把客廳里還沒煮熟粥的鐵鍋端來,一股腦鑊在丈夫的腿根上。也算丈夫有福,那天粥還沒到沸騰的溫度。她請假在家照顧他,順便監(jiān)視他,斷了他的念想。反正她沒再見過那個女人。

窩囊嗎?夜里她天天失眠,睡不著就問自己,怎么就把日子過成了這樣?迷迷糊糊她還是給這個城市的黑暗杵進了睡眠中。白天她更是盯著那些女人,妖嬈的、青春的、鮮活的,甚至粗壯的、肥胖的、搖曳的,凡是女人都是踐踏她的。女人,讓她遭盡了殃。

3

早上那女人跟她說,屋里肥皂沒了,讓她添一塊。她在她屋里轉過,無非像所有女人那些布置:衣服、粉兒、香水,說到底是籠絡男人的那一套。她照例打開衣櫥,亮閃閃的衣裳一件挨著一件,說悄悄話般地前傾后擠,薄薄的身子,一個個勾在橫架上,又冷淡又傲嬌。她把它們翻過來翻過去,緞子面像涼水般地流過她手心——天階月色涼如水。心口窩無端地涌起這句詩,算是她唯一記得的,畢竟,她上到高中就輟了學。不是她愿意輟學,那時候都這樣,也就支書的孩子能繼續(xù)讀。但她總好歹是讀過書的,就好像患過感冒,身子燒起過,就知道怎么熱了。在這一刻,這句詩就淌過她心間。她覺得一陣潮濕。想起自己也曾經穿著時興的緞子面短褂站在面粉廠的人群里。人人都說她美得很,留著短發(fā),利利索索的,又用鐵梳子往火上烤,給額前燙幾個卷。她是知道自己美的,又知道自己美得還不夠,夠不上一步登天,她也沒那個命。在面粉廠干了半年后,支書那上大學的兒子回來干車間主任呢。人長得很帥氣,站在哪兒都像是一柄長槍插地,你怎么都不會瞧不見他。在車間打水時,她就發(fā)現他的眼神跟牽出一條線似的,一頭拴在他自己眼上,一頭拴在她身上。他們熱戀了不到三個月,支書兒子的姐姐來找她談話了。

也是天階夜色。涼颼颼的風吹來蕩去,那丫頭比她矮,也穿著短褂,包翠叫她一聲姐。包翠早想過,要是支書的姐姐不同意,她怎么也要表表決心,雖然出身比不上人家,底子薄,但是她不會少干一分,她也有操持家的本事,她會好好孝順老人,對姐姐好。那姐姐開口了,卻不是說這個,先說包翠的衣服上怎么有個洞。包翠低頭一看,真的,扯過袖子來,后面真有個指甲大的洞,許是給家里姊妹點爐子時蹦火星燒的,她心里一陣疼。這時候姐又清了嗓子,護城河上飄過一陣薄荷的清香,很久以后包翠才知道,那是她吃的進口的薄荷糖。姐說,我弟弟是要當干部的,爹和我早看好了,有個好姑娘,也是大學生。包翠的臉先垂下了,大學生一條就比過自己了,還說什么,她還想掙扎一下。那姐又拍拍她的肩膀,說,我聽說了,你們家姊妹八個,就你一個人出來工作了。我跟我弟都是工人,你覺得你嫁給我弟,不是害他是啥?你要是中意他,那你就不該拖累他;你要是拖累他,那你還不夠中意他。

不是害他是啥?那就是害他吧。中意他就是拖累,拖累就是不中意。一時間,她恨自己沒有好好學文化。

天階夜色涼如水啊。

她正發(fā)呆,門嘀的一聲開了。她趕忙去收拾桌子上狼狽的果皮。女人伸著懶腰,看了她一眼,打掃呢,大娘。女人淺淺地叫了一聲,然后旁若無人地走到床邊,脫下外套和高跟鞋,坐下來發(fā)著呆。她手腳勤快地開始擦衛(wèi)生間的鏡子,聽見女人打電話,又是嗲嗲的,在說話的間歇,她已換好衣服了。包翠蹲在地上擦冰柜的手掌紋路,看到紅色的吊帶在女人瘦削的肩頭上掛著,女人白白的腿疊一起,上頭翹著一只綠色的拖鞋。她一邊肩膀聳在耳旁,夾著手機,騰出一只手在給手指涂抹一種芳香的潤體膏。屋子里灌滿香氣。她聽到女人點頭,撒嬌,綿綿長長的,欲拒還休的,聲音里透著慵懶,是漂亮女人才有的慵懶,是泡在金水里的女人才有的慵懶。然后包翠聽見女人說,我去就是了。包翠把毛巾地巾都換成新的,從廁所出來,女人已經穿戴齊整,波浪頭發(fā)更像是一泓波浪,連身的裙子又勾勒又有空隙,給人遐想還給人留有余味??诩t,睫毛膏,她一邊擦著桌子,一邊瞅著這些顏料上了女人的臉。然后那張美麗的臉凝望鏡子里的自己,凝望到深深嘆口氣,從架子上取過包來,說:“那垃圾也倒了吧。我插門上的卡不要拔。謝謝。”

等女人走后,她才敢喘氣。她聽出電話那頭的聲音是一個男人,一個老男人,她耳朵尖著呢。情人,坐實了。但是坐實了又沒了神秘感,為什么要給猜透呢。

4

是誰呢?她借著擦桌子,看女人隨手落到床頭的書。這只是順道看,不是偷窺,那女人也沒有損失什么,這就只是窺。她翻開了書扉頁:給小童。你就像杏花一樣開在我身體里。老徐。

像杏花一樣?開在身體里?很曖昧了。很讓人聯想了。字像是一把草,黑黝黝地從白花花的書頁里長出來,蜷蜷曲曲,撇捺都打著彎。老徐——這卷曲著的名字就順暢地滾進來,然后她突然渾身像遇著冷水,打個激靈,老徐?老徐不就是那個大企業(yè)的領導,二三把手的樣子,專門管賓館的?走路挺著賊大一個肚子,手一甩一甩,好像要把鼻涕往地上擂的那個。有個齒輪轟隆隆地在包翠的腦袋里運轉,咔咔對上了,嚴絲合縫。對嘛,他分管下屬的賓館,自然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自然要給情人安排上了。

中午吃飯時,包翠在食堂,開始察言觀色起來。她發(fā)現女人走在前面,隔著三個人是徐經理。女人排隊到她跟前,就那一刻,她掌握著她的伙食,她有了一種掌權的感覺,她要她吃多少她就得吃多少,她要給她盛肉她才能吃上肉。她把勺子往鍋里一鏟,幾個肉丸子從勺邊緣晃晃,滾落下去。她從容不迫地按住她待要拿走的餐盤,又把幾個肉丸子撈進她盤里。對,這是蘋果的報償。她也是能報償她的。不欠她什么。

徐經理挨到了,他們打著一樣的菜,嗬,那是自然了。他們打完飯,分開來坐,一個東頭,一個西邊?;ハ嘀皇屈c點頭,那是咧,越是冷漠就越是暗潮洶涌,都不想給人瞧破。包翠注意著他們,就像特務刺探著軍情。一會兒也不用她刺探了,徐經理把她叫過去,開始向她叨叨最近幾次的衛(wèi)生大檢查。是了,她是服務員里年齡最大的,他當然很是感謝她的付出,又希她能理解單位的難處,現在人多事少,可能面臨裁員,讓她有個準備,從這個月開始找找下家。經理這是為她著想哩,緩沖期她還能領著工錢。她跟經理吵了幾句嘴,憑啥就要她一個人干好幾個人的活?她活該嗎?到哪兒都是下苦力的命。比如說,服務員有這么多,偏偏每回搞大檢查就要抽調她,干得累死累活,工錢和原先一樣拿。為啥每回跑腿就要她來?因為她年齡大了嗎?她才不過四十,那些小丫頭們一個個才十幾,該她們跑的呀?,F在,到了要裁員的時候,每回都先找上她。

誰管她。她躲在宿舍里傷心地哭。隔壁的兩個小丫頭,一個在啃蘋果,啃一口,吐口皮;一個在跟男朋友打電話卿卿我我。伴著這些聲音,她的委屈更像是一腔春水流淌過去,漫過她頭頂。要是她能夠回到年輕時多好,要是她能像那個女人那樣生活多好!都是人,都是女人,命怎么就那么不一樣。想到女人,她眼里的淚突然就停了,她抬起眼來。老徐——她要是掌握了他們的事兒,她就能繼續(xù)干下去。干下去,才有年底的榮光,為了榮光,她還能辛酸一陣子,憋屈一輩子。那天晚上,她的耳朵就是為了那女人而繃直著,聆聽著。女人夜里12點才回,身子拖著,像一只酒瓶子晃晃蕩蕩,高跟鞋踩在臺階上嗒嗒響。走過值班臺,女人踉蹌一步,緊繃繃地弓著身子嘔吐。包翠上去扶著她,又是遞紙又是拍背。隨后把女人攙扶進屋里。女人繼續(xù)吐,一股黃黃的酸脹味攪落著空氣。那女人突然抱住她開始哭,兩個女人,深夜,抱著,抖動在一場海浪里面。包翠感到了浮浮沉沉,然后女人仰起臉來,說:“女人怎么這么難?”她這樣說著,長發(fā)纏繞著身體直直地落在枕頭上。她睡著了,睡眠打著她。

5

包翠記得那句話,說女人怎么這么難呢,她也是這樣覺得。這樣漂亮,正當芳華的女人,與自己有同種感觸,她心里沉過一陣麻麻澀澀的痛楚。女人醒來后,好像忘了她。順道忘了昨晚的擁抱。包翠手里拿著抹布,故意磨蹭著。她到底要問問她是不是老徐的女人,能不能幫幫她。開口那么難,可是,要是不開口,她怎么回老家過年?她能干什么呢?回到家是另一攤子事兒。誰能想象,她的丈夫也是會在外邊偷人的?

可她還記得自己才過了年輕歲月。對了,年輕時,她曾被支書的兒子辜負了,蒙著被子哭到眼腫。她畢竟還把身子給了他。那時候覺得愛情是干柴,總是要用火烤。這下好了,火燒起來了,然后就釜底抽薪。面粉廠里墻都是薄紙樣兒,隔風吹耳,人人盡知。好在,那時候她丈夫不嫌棄她。在廠里,女人們在她面前放了一面隱形玻璃。幾十雙眼睛在玻璃上打來打去。她就是個觀光猴,她們都用那樣的眼神看她。她悶頭往前趕,趕到月亮隱沒,哭聲奔涌出來,小短褂在黑暗里一聳一聳。她的丈夫就是那么撿上她。狠狠地說,別理她們,凈亂嚼舌根!就這么著,她便坐上了他那松松垮垮的二手自行車,然后進了他的洞房。丈夫丟了面粉廠的工作,開始外出賣盒飯。生意好些了,攢下錢了,他們農轉非匯入城市,變成建設大軍的成員。從那時候就不景氣了,丈夫老實,給人騙過錢,漸漸束手束腳,跟沙發(fā)睦鄰友好。女人的命就是這個,就是嫁豬隨豬,嫁狗隨狗。她能說啥呀?他可是不嫌棄她。

她開口了。臉先通通紅,像有一盆火烤過。她問她是不是老徐的女人。女人正歪著身子系高跟鞋的細帶,笑了,問,什么老徐?包翠急急地把自己是怎么進城怎么丟了第一個工作,怎么經人介紹到了賓館怎么任勞任怨,怎么給人欺負統統往外倒,很久沒有這么暢快地捅出話來了。話一層一層壓著,跟陳年老酒似的,泛出一股窖藏味兒。說著說著,她掉了淚。連眼淚都泛著酸。女人說:“我老公姓于,不姓徐。”包翠心里想,當然了,姓于的是你老公,姓徐的是你情人。情人?她想起了支書的兒子。不過她不是,那時候,她是為了愛哩。她把身子熱了又熱,就貼合著那個人。她是想嫁給他的,只要他家里同意。家里不同意,哭個濕透也還是不同意,就算把身子給了人家還是不同意,兩片嘴唇上傳下達,不同意,多么輕易,這就是一輩子了。

包翠厭惡那女人之類的人,要跟她們劃清界限。但她并不把話晾明白,她只是開始說起生活的不易,好像這生活的不易都是那女人給自己帶來的似的。女人聽得不耐煩,忽然從櫥子里拿出一件綢緞衣裳,水波紋一般,在燈光底下粼粼的?!按竽铮@個給你,我看您年輕時也很好看的。我不穿了,我瘦了?!碑斎涣?,女人瘦了,她的肥衣服只能施舍給別人。包翠推了又推,手一摸上那緞面,無端地,過去那些年華就統統流淌起來,從她的手心到她的心窩窩。她跟她之間那條河就開始漲潮,從涓涓細流變成海闊樣兒。她明明在推,手卻黏糊糊的,為了那種柔媚的光滑而濕潤。女人說:“你出去吧,我要睡了?!迸R走,她把衣服匆匆扔下了,踩著北京老布鞋的腳變得沉了,沉得她想哭,她開始跑起來,好像跑起來這身子骨兒才輕盈一點,要不太沉了,她從龍灣湖跑過數碼大廈。

回家的時候,滿身臭汗,樓道里溢滿粥香。丈夫總算又熬上了粥。隔壁兩個小孩吵個不停,丈夫說:“周末得回去一趟了,老娘怕是不行了?!彼麄円藘赏胄∶字?,各自端著,吹著碗沿。丈夫又說:“村里來電話說了,老娘開始老眼昏花了,自己走著也跌了跟頭,二丫過去照顧了,情況很不好。該把衣裳準備好了,該置備的置備,該把孩子帶來了。”她點頭,把粥吸進嘴里。她開始長長地閉上眼,想象那座老房子怎么轟然倒塌,又怎么在倒塌后,變成一沓沓現金。丈夫說:“不早了,我出攤去了?;貋碓蹅冓s回老家?!闭媸瞧铺旎?。她請了兩天假,破罐子破摔了。結果兩個人端著黑布,抱著壽衣,狠狠心花了30塊錢,搭乘三輪回到村里,婆婆正瘸著腿,打老遠站在門口跟丫頭拉家常。

見了他們,婆婆不好的情況轉好了。老屋子寬大又空曠,她把自己埋進三床沉得像豬的棉被里頭,冷得打戰(zhàn)。

6

兩天后,她上晚班,沒見到那女人,心慌慌的。她去問總臺,總臺說,剛剛退房?!巴朔苛耍靠蓻]人讓我收拾東西呀?”“是呀?!笨偱_的小姑娘斜著眼睛,冷淡著臉,拿手不停地捋著耳后的短發(fā),一只指頭直蹦蹦勾出來,“所以,你現在去收拾!”她刷開房門,那股幽香像兩根棍子捅進她的鼻子。關上門,屋里好像還有那個女人,她的氣息和影子還在,搖曳的、快活的、哭泣的,啥滋味呢?她是沒法兒想,她的青春好像從跟支書兒子黃了的那天起就黃了。黃了的青春就是一攤泥沙,細碎碎、荒涼涼,跟丈夫重復著日子,昨天像今天,今兒像明兒。

她在床邊坐下,床單被扯得兇相畢露。桌子上存著一堆果皮。忽然,房間里那兩盞床頭燈開始閃,像是電閃雷鳴。電閃間,她瞅見開了一半的衣櫥里幽光閃閃。她嘩啦一聲拉開,是那件魅藍色的緞子旗袍。是那個女人留下來的。燈滅了一盞,另一盞也昏暗下去,她渾身顫抖,借著黑,她把服務員的白褂長褲褪下,套頭把那旗袍裹上了身,黑暗里,背后的幽光亮著。她只瞧見衣櫥上嵌著的大鏡子,她往里瞧啊瞧。是她,又不是她。人靠打扮不是?說得是了。她便如此扭扭身子,把頭繩摘了,頭發(fā)跟瘋草樣兒漫下來,她往手里啐了幾大口唾沫,也學著那女人那樣斜插著手,把頭發(fā)抹得油濕,臉蛋再多些粉。她啪地扇了自己兩個嘴巴子。水靈靈地望著鏡子,望著望著,一種憐惜就涌上來,她已經老了。只是在要死的路上奔命了。

門被敲響,一開始她甚至沒聽到。等她聽到,門已經吱呀呀地轉了。敲門聲又小聲又急促,像是說悄悄話又像是捉迷藏。她猛然驚醒,捂著自己泛著紅潮的臉,她想開燈,又要開門,她便開了門。一陣陰冷的光亮闖了進來,然后光就咔嗒關上了。有人硬生生把她推得往后踉蹌。黑暗中,也不是純正的黑暗,是有些曖昧的黑。一股男人的味兒就蓋住了房間里的幽香。好像一床被子蓋上了另一床。然后那個男人一只章魚似的大手渾身游走著。包翠想說話,男人的氣息濃了,她渾身軟下來,然后男人的手和身子裹著她,渾身地裹著,他撲倒她。她跌進那個床,那個柔軟的床。她天天疊被,天天抻床單,卻沒躺一躺這張床。軟啊,真是軟。他急火火地提起她的旗袍,燈光昏暗,男人粗重的喘氣像是要吹滅了剩下的這點光。他籠著她的腰,那只手就攥住了她的腳。腳讓人攥住了。渾身便是一陣戰(zhàn)栗。男人抓住她的腳踝,就那么把她一扯,她便像個布口袋,又重重垂下去。然后,她就想,這就是當女人吧。這就是,女人。

7

四月的時候,她離開賓館滿半年了。她沒有再打工,和丈夫收拾了東西回到老家。丈夫承包下來一小塊經濟田,他們種梧桐、不老松、嫁接的月季,赤橙紅綠青藍紫的。說城市園林喜歡這個。婆婆還在破爛的竹椅子上蕩著。兒子在河沿逮魚。一上午不回來,回來就滿身泥。包翠的心不知不覺地安靜了。莫名其妙地安靜了。她安靜地看著丈夫,看著兒子,看著婆婆,看著眼前灰撲撲的村莊,看著漫長的稻草。

她想起自己是一個女人,一個心思躁亂過的女人。

夜涼了,風起了,一片片矮矮的松樹像伸出許多許多的小手,軟軟的,又硬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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