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希建(南京大學)
浪漫的想象是不可缺少的。晚八點,一些人在熒屏上說話,黑色的花椒樹緊繃枝椏。
馬六甲海峽的水氣,手提箱里的美鈔和軍火,黑幫老大叼著一根雪茄。
逼仄的空間在來回的槍聲中閃耀。當主人公的腹部溢出一攤黑血,
粵語歌曲在人的心坎上撥動,整個晚上是如此抒情,每個音調(diào)都合乎生活本該如是的樣子。
單調(diào)的鼾聲刻錄豐腴的夢境,在血液的流動中,火紅的罌粟花,隨風招搖。
又是一次開始。爭吵的聲音讓心室收縮,房間的每個孔隙都蛀滿偷窺者的眼睛。
家庭史已被歷數(shù),從結(jié)婚那天算起,內(nèi)室置辦的每件物什都銘寫屈辱的記憶。
桌子上的課本瑟縮,好像音部已抵達肝火的界限,空出的一片休止。
他們被迫關(guān)注細節(jié):窗上的冰花、霧中的煙囪、南方打工親戚寄來的帷幔、沙發(fā)上硬殼狀的指甲、過期的掛歷。在一次次視角的疊加中,事物收縮為電視熒屏上的影像,緩緩移動起來。
省道302,車載的人口和貨物從這里出發(fā),交換城市的浮華。
黃昏,他從我家門口路過,新上季的仿制品包裝得青春,格外亮眼,
摩絲固定的發(fā)型,好像火車道兩邊的山巒。
他在空氣中和外界通話,剝玉米那般拿捏說話的腔調(diào)??赡苁且粯洞筚I賣。
他手機中的上海灘開到最大聲,走遠的腳步富有魔力,好像外面遍地都是黃金。
他有可能在維多利亞港抽雪茄,也有可能死在夏天的某個午后。
天上的小白龍?zhí)侥?,再一次途?jīng)我的家鄉(xiāng)。
過多的雨水降臨,我變成一株吸水的植物,浸泡在河岸的凹坑里。
天氣預報說接下來一周,安徽大部分地區(qū)會有強降雨。
我將一直呆在家中看電視,重復的廣告,像咒語一樣在我的腦海里播放。
我來回在屋中走動,像被上了滿格的發(fā)條。
如果可以,我會穿過這個雨季。在路上,一邊生銹,一邊生長。
冬天,整個村莊被大霧包裹,天空好像生病了。
我在爐子前取暖,手貼到水壺上,熱量傳輸我的身軀。
從地窖里挖埋藏的蘿卜,從壇子里夾腌制的咸鴨蛋。
等兩集電視連續(xù)劇播放結(jié)束,再用火鉗換另一個煤球。那已經(jīng)很晚了,我總怕死者在霧中顯現(xiàn)。我插上門閂,向奶奶的屋里瞧上一眼,黑魆魆的,好像此刻她的生命是中性的。我撣掉褲腿上的雪片,走兩步,試圖完成一次獨立的統(tǒng)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