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天

☉《具區(qū)志》書影

如今蘇州一帶，談起老虎的蹤跡，有點(diǎn)不可思議，但在古代確實(shí)是有的，摭拾一二故事，聊供談助。

兩千五百多年前，吳王闔閭、夫差曾在東山、光福劃地養(yǎng)虎，正德《姑蘇志·山下》說：“武山在東洞庭之東，本名虎山，相傳吳王養(yǎng)虎于此，后避唐諱，改今名。”道光《光福志·山》說：“虎山在鎮(zhèn)西北，相傳吳王養(yǎng)虎于此，故名?！毕鄠鲄峭蹶H閭葬后三日，有白虎蹲踞其上，故名虎丘。舊題唐陸廣微《吳地記》說：“虎丘山，避唐太祖諱，改為武丘山，又名海涌山，在吳縣西北九里二百步。闔閭葬此山中，發(fā)五郡之人作冢，銅槨三重，水銀灌體，金銀為坑?！妒酚洝吩疲骸H閭冢在吳縣閶門外，以十萬人治冢，取土臨湖，葬經(jīng)三日，白虎踞其上，故名虎丘山?！秴窃酱呵铩吩疲骸H閭葬虎丘，十萬人治葬，經(jīng)三日，金精化為白虎，蹲其上，因號虎丘?！厥蓟蕱|巡，至虎丘，求吳王寶劍，其虎當(dāng)墳而踞，始皇以劍擊之，不及，誤中于石。其虎西走二十五里，忽失，于今虎疁，唐諱疁，錢氏諱疁，改為滸墅。”

虎丘的虎蹤，南宋后期仍有，周密《癸辛雜識別集》卷上說：“近歲平江虎丘有虎十馀據(jù)之，同里葉氏墓舍在焉。其一大享堂，虎專為食息之地，凡人獸之骨交藉于地，蛇骨亦有之。聞虎之饑，則兼果實(shí)皆啖，不特獸也。其堂下大泥潭，虎飽則展轉(zhuǎn)于中。傍居之人熟窺之，凡食男子必自勢起，婦人必自乳起，獨(dú)不食婦人之陰。或有遇之者，當(dāng)作勢與之?dāng)常艘燎?，即可避去，蓋虎不行曲路故。”

雖然蘇州地處江南水鄉(xiāng)，河流交錯，湖泊眾多，但虎會游泳，故也就能縱橫馳突。但洞庭東西兩山，孤懸太湖之中，居然也有虎蹤，陳繼儒《虎薈》卷四說：“包山舊無三斑，謂蛇、虎、雉也，侯景之亂，乃有蛇、虎。”成化十四年四月，有虎至西南山水間，康熙《吳縣志·祥異》說：“十四年戊戌四月，縣境諸山有虎?！鄙蛑茏鳌段魃接谢⑿小穬墒自疲骸拔魃饺思野阶?，唱歌采茶上山去。下山落日仍唱歌，路黑林深無虎慮。今年虎多令人憂，繞山搏人茶不收。墻東小女膏血流，南村老翁空髑髏。官司射虎差弓手，自隱山家索雞酒。明朝入城去報官，虎畏相公今游走?！薄拔魃接谢映扇?，小兒夜啼爭撞門。眾中最猛說白額，當(dāng)晝磨牙當(dāng)?shù)蓝?。腥風(fēng)沖人行不得，行人出門便愁食。青天白日奈爾何，老夫卻愁陰類多?！笨梢娀⒉恢挂恢?，且死傷人命，但并未捕殺，任其逸去。嘉靖二十年五月，又有虎至東山。翁澍《具區(qū)志·災(zāi)異》說：“嘉靖二十年辛丑五月，一虎自湖北至東山，俞塢人被傷。鄉(xiāng)人殷思式倩長興虞人射死于法海塢，重二百五十四斤?！比~承慶《鄉(xiāng)志類稿·人物》也說：“洞庭在太湖中，自古無虎稱。嘉靖辛丑五月，一虎湖中北來，投俞塢，時盧橘方熟，一人入林摘果，被噬殆盡，（殷）訓(xùn)倩虞人捕之，射死于法海塢?！贝撕笥钟谢⒅翀蚍?，柳商賢等《橫金志·雜綴一·祥異》說：“萬歷初年，虎自太湖至堯峰，見《堯峰志》。”吳江六都（今七都）在太湖之濱，也有虎來，乾隆《儒林六都志·摭馀》說：“明季末年，有黑斑虎伏于皮場廟前柏樹下，里人驚而走。有一老嫗曰：‘此神虎也?！葜⑺祜浫テ浒朊?。合地驚怖，執(zhí)械逐之，入于民舍，眾登屋揭開椽瓦，折其頸而死，重四百馀斤。未幾鼎革，里中死于非命甚眾?；蛟唬夯?，兵象也。”

☉《甲行日注》書影

清順治三年正月，有虎至光福，葉紹袁《甲行日注》卷二說：“可生自祖家浜來，云湖南夜聞虎聲，舉火逐之，則見一白虎，奔入荻葦中，人散復(fù)上岸鳴，此兵妖也?！笨滴跏荒?，有虎至天池山一帶，汪琬《南山有虎行》題注：“文與也言虎在花山、竹塢間，故為賦此?！痹娫疲骸澳仙酵回睬G棘，於菟忽趁腥風(fēng)出。磨牙矗尾如有神，男婦望之爭避匿。山魈一腳何伶俜，阿紫拜斗如人形。青天陰陰白日晚，妖魅群行無近遠(yuǎn)。馮誰傳語白額侯，驅(qū)除此曹宜勿緩。吁嗟乎！當(dāng)路噬人斯失算?！笨滴跏?，又有虎至堯峰，汪琬《后南山有虎行》題注：“今年春，虎至堯峰，久而未去?！痹娫疲骸坝谢⒂谢⒛仙侥希ρ楞斃?鬖。妖狐倀鬼受役使，據(jù)巖雄視何眈眈。茶生旗槍竹抽筍，村人采斸相牽引。嘯聲一振爭卻奔，恐委疲軀膏虎吻。安得淬箭施長弓，盡殺子母機(jī)檻中。坐令茶筍利三倍，酤酒擊豚娛社公?！笨滴醵四暧窒鄠饔谢⒊鰶]，顧嗣立《猛虎行》題注：“聞虎警作?！痹娫疲骸霸砌采侥_天無光，血腥沖路煙蒼黃。林風(fēng)颼颼古石裂，山獐野狐縮如鱉。居人出入無陰晴，短刀不用隨身行。君不見近來猛虎布城市，殺人何必深山里?！?/p>

☉《紅蘭逸乘》書影

蘇城西北的漕湖、東北的陽澄湖一帶，也曾有虎。陳繼儒《虎薈》卷六說：“黃埭阮某有膂力，溪行遇虎，突入其舟，阮前抱虎腹，相持入水，逾時乃出，虎逸去?！钡拦狻对臀ㄍぶ尽るs記·紀(jì)異》引《卮言》：“陽城湖濱有蕭涇者，四面皆湖，忽有一虎渡湖來，踞僧舍中，觀者甚眾?；h然不動三四日，人稍狎，田夫張甲醉持魚叉刺之，虎涉水去，以尾植中流，如檣帆然，有風(fēng)御之行，俄頃而渡。方張甲之刺虎也，虎起餂其臂，未之嚙，臂肉已盡，即時昏倒，人負(fù)歸，待斃而已。一日，妻適市，逢老人授之方，掘土坑，令臥其中，以積年破屋毛中蟲名蠐螬，和唾嚼爛，涂患處，兩月而愈，人因名為張捉虎云。”

更有甚者，康熙五十二年居然有虎竄入城中，藏匿于王氏歸田園（今拙政園東部）中。朱象賢《聞見偶錄》說：“蘇州城距山甚遠(yuǎn)，即吳縣境內(nèi)諸山，居人多而樵采頻，絕無禽獸潛藏。康熙五十二年十月十八日，有巨虎潛于城北王氏之歸田園中，其時俱謂于齊門城垣上跳進(jìn)，然絕無見者，更無形跡。王為王心一之后人，園亦為郡中名園。忽聞有此猛獸，好事者爭先往觀，傷及二十馀人，官兵搏捕，驅(qū)至園傍一茅屋中擊殺之。時吳縣令張廷弼罷任居郡，作詩紀(jì)事，中二句云：‘昔聞渡河去，今見入城來?！鳖櫣啤断拈e記摘鈔》卷下“十新聞”條說：“是年有虎入北街歸田園內(nèi)，鬧兩日，近鄰遷避，獵戶以槍打死?！睆堊狭铡都t蘭逸乘·咫述》也說：“王園山石仿峨嵋棧道，后有虎自太湖來，以此負(fù)隅，遂為槍炮攻毀。至今亂石塞途，游人莫入?！?/p>

明代昆山曾三次見虎，方鵬有《三虎記》記之，惜收入此文的嘉靖十八年刻本《矯亭續(xù)稿》數(shù)葉漫漶，僅存弘治十二年的一段：“吳澤國也，予家吳淞之上，四望皆水，無崇崗深谷，無灌木茂草，可以容虎，故無虎患。然予耳目所及，虎三至矣。弘治己未十月，先君遣蒼頭操小舟，載吾親丈姚君渡江，方將登岸，虎坐萑葦間，忽躍而至，蒼頭墮水，以善泅不死，姚君仰臥舟中，虎以右足躡舷，舷斷，右足陷泥淖中不能出，風(fēng)起水涌，舟蕩漾至江中流，幸免于難，然兩人皆臥病久之，幾不起?！绷韮纱?，光緒《昆新兩縣續(xù)修合志·雜記》道：“正德丁卯，農(nóng)人胡山死于虎。嘉靖戊戌，虎復(fù)至，足跡遍三四里?！鼻宓拦馄吣?，又有虎來，諸聯(lián)《明齋小識》卷一“猛虎至”條說：“丁亥冬，吳淞江畔有猛虎來，村之犬彘盡，寖且傷人。于是土人齊持鉤棘，逐之昆山縣界，竄入?yún)仓裰?，為眾槍所斃?！?/p>

今屬昆山的周莊，也有虎蹤，光緒《周莊鎮(zhèn)志·雜記》說：“順治丁亥三月，有虎至鎮(zhèn)中全功橋，居民驚避，守巡兵祁姓射殺之。”乾隆二十六年，有虎至菉葭（今陸家浜），民國《菉溪志》卷四說：“永懷寺后多灌莽，為野獸所窟。辛巳秋，有白額逾海過吳淞營，潛伏于此，時出傷人及犬豕等。千總劉智往捕，幾為噬。一日，有兄弟二人獵其處，不知是虎，兄以叉擾其藪，遽大吼突出。弟驚曰：‘此山貓，殊怕人。’因植槍蹲地，虎來撲，誤觸槍桿，其銳入口穿其項(xiàng)，后大吼，裂其桿，遁入藪，嗥一日夜死，為千總舁去。兄弟駭成疾，尋愈?！?/p>

常熟有山有水，曾多虎蹤。如景泰六年十月，有虎入城，嘉靖《常熟縣志·災(zāi)異》說：“十月，虎入城，突入民溫氏，獲之?！背苫迥觊c十月，有虎至尚湖，李應(yīng)禎作歌詠之，序曰：“成化十五年后十月，常熟縣有虎來尚湖，居民及其半濟(jì)殺之，以送之縣，縣復(fù)獻(xiàn)之府，人莫以為異也。因而作歌以紀(jì)之，寫附此圖之后?！备柙疲骸拔袈劵ⅲ珊尤?；今見虎，過河。深林幽谷不肯住，青天白日來此胡為哉。昂頭豎尾不聞吼，頃刻便能登崖走。健兒操舸徑乘之，長篙殺之如殺狗。曵來大道腥風(fēng)起，此畜袪除人盡喜?？h官見之心亦驚，連呼壯士有如此。祥耶異耶人籍籍，獻(xiàn)之大府喧自息。府中諸衙競臠分，髑髏為枕皮為席。食其肉，寢其皮，虐人之報當(dāng)如斯。嗚呼！虐人之報當(dāng)如斯，為人之上者寧不思?！保ā渡汉骶W(wǎng)》卷四十二《文外翰寫松壑虎嘯》）。嘉靖《常熟縣志·災(zāi)異》記成化十七年，“秋大水，虎食人”。陳三格《海虞別乘·災(zāi)異》記萬歷五年冬，“虎至虞山，歷鎮(zhèn)海門，留月馀乃去。”錢五卿《鹿苑閑談·談事》記了兩次，一次是弘治十四年八月，“有虎自南來入縣境，渡尚湖將及北岸，漁人操舟競逐，以竹篙亂擊殺之?！币淮问侨f歷三十八年十月二十九日，“有一虎，渡江北來，落漁籪中，為漁人所覺，擋入三丈浦民家小涇內(nèi)，巡檢陳一龍率弓手及水兵共擊之。初張牙舞，摧損軍器如嚼鐵耳，后以百子銃打入其口，回身北行。眾從后追殺之，負(fù)其軀，到縣請賞?！眲⒈九妗队輹芬灿浟艘淮危骸俺绲澥哪晷了热率?，有虎不知何來，于錢家倉獲之。”

☉《海虞別乘》書影

☉《珊瑚網(wǎng)》書影

常熟還有救虎故事，贊寧《宋高僧傳》卷十六《梁蘇州破山興福寺彥偁》說：“先是海隅，巫咸氏之遺壤，招真治之舊墟，古寺周圍不全，垝垣而已。嘗一夜有虎中獵人箭，伏于寺閣，哮吼不止。偁?wèi)懼ο淀P，秉炬下閣，言欲拔之。弟子輩扶遏且止者三四，伺其更闌各睡，乃自持炬就拔其箭。虎耽耳 矢鏃血，顧偁而瞑目焉。質(zhì)明，獵師朱德就寺尋虎，偁告示其箭，朱德悛心罷獵焉?！睆﹤犓仔正彛Ｊ烊?，這座閣后被稱為伏虎閣。無獨(dú)有隅，明初有虎至金村，依林而居，久而后去，金鶴翀《慈烏村圖記》說：“嘗有虎來依其林，不傷人畜，生二子而去，鄉(xiāng)人義虎，又稱虎窩云?！?/p>

太倉州各邑，也都有過虎蹤。據(jù)嘉慶《直隸太倉州志·雜綴·祥異》記載，至正二年，嘉定“有虎，有司移文萬戶府捕之，一虎中矢死，一逸去”；“正統(tǒng)二年，寶山有虎，成群為害，凡傷六十五人，事聞，詔下襄城伯李隆遣吳淞千戶王慶、縣丞張鑒捕戮之”；正德十年四月十一日，“有虎突至婁塘永壽寺旁，十二日至西門，傷四五人逸去”；順治十七年九月五日，“八都有虎，噬豚犬，至黃家灣傷人，數(shù)日逸去”；康熙二十三年九月，“廣福有虎，傷一民一僧，夜逸去?！苯裉珎}岳王的虎路涇，即相傳有虎過此，民國《增修鶴市志略·舊跡》說：“虎路涇，在鶴頸灣東北二里許。明嘉靖間忽有虎患，營兵持械逐之，虎自北而南，斃于二十二都。涇為虎所經(jīng)由處，得名以此?！奔味ㄍ鈱?zhèn)也曾有虎，先是假虎，后來真虎。明末殷聘尹《外岡志·祥異》說：“崇禎辛未冬月，有黑虎匿金氏宅后竹園中，鄉(xiāng)民挺利刃刺之，被傷者三四人。數(shù)日后，大霧中往西南而去。先是訛言沙岡橋有虎為患，遍地皆虎跡，蚤暮人不敢行。有抱布者，遇虎來，遂棄布而逃，伺于草間，見虎人立負(fù)布而去，疑而尾之。至丘氏墓間，見一僧蒙虎皮足履，履為虎趾爪，蓋賊禿為此邀奪過客，潛□□于地，使人不敢追逐也。未幾真虎至?！?/p>

☉《湧幢小品》書影

至今蘇州還留下古代虎蹤的遺跡，如黃山（今稱橫山）之西的山腰間有兩個石洞，深約三四丈，俗稱虎洞；光福五云洞，也俗稱虎洞。這說明幾百年前的蘇州一帶，生態(tài)環(huán)境與今日大不相同，時有虎蹤，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