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笨
現(xiàn)在玩冰釣的人多享福,坐在保暖的帳篷里,還能生個小火爐,帳篷內(nèi)溫暖如春,人在里面單穿一件襯衫都不覺得冷,還能涮著火鍋唱著歌。相比之下,我們早些年剛玩冰釣?zāi)菚嚎墒翘庾锪恕?/p>
即便在今天,能去玩冰釣的人也不失為“魚瘋子”,二三十年前就開始涉獵此項運動的人就更不遑多讓了,我就是這么一個“瘋子”。
我第一次冰釣大約發(fā)生在1990年,那個年月,河水一旦封凍,水庫也就隨之封庫,因為沒人釣魚了。為了不錯過冰釣,我早在秋天的時候就聯(lián)系了一個水庫管理者,跟對方千叮嚀萬囑咐,以確保冬天的時候去釣魚不吃閉門羹。
水庫搞定了,就差冰镩了,對我來說,打造一個冰镩比找水庫簡單一些,畢竟那是我的專業(yè)??紤]到冰層的厚度,冰镩一定不能打短了,否則彎腰干活是很不舒服的。最后我把冰镩的長度確定為1. 2米,畢竟冰層較厚,冰镩自重大一些肯定沒毛病。于是,一段長約70厘米的45#鋼棒料子,經(jīng)鍛打、淬火、打磨、焊接、鑲裝木把等工序后,就變成一根40多斤重的冰镩。整個制造過程對我來說輕車熟路,但是徹底完工依然耗時20多天——這還是我快馬加鞭趕進度的結(jié)果。相比之下,釣具就簡單多了,那時候市場上沒有任何專門用于冰釣的裝備,夏天釣水庫用的小短竿湊合著用就行了。至此,好像萬事俱備,只欠出行了。
我由衷地感嘆:現(xiàn)在玩冰釣的人太幸福了
既保暖又寬敞的冰釣帳篷
然而,出行這一關(guān)又是一道難題。那個年代不像現(xiàn)在,小汽車一下子能跑數(shù)百公里,那個時候我們一律自行車開道,甭管路多遠,全靠腳來蹬,蹬得渾身冒汗,雙手卻凍得如貓咬一樣刺痛。就這樣,我沿著冰雪中的車轍,歪歪扭扭地騎到水庫,累得疲憊不堪,但這只是剛剛開始。
放眼望去,到處都是厚實的積雪,唯有冰面上干干凈凈——所有水庫都建在低洼處,“過堂風”強勁,多大的雪都停留不住。
和水庫管理員打過招呼后,冰上作業(yè)就要開始了。這個活兒更耗體力,但對我這樣一個精力旺盛不知疲勞為何物的小伙子來說不算什么。選好位置后,第一镩狠狠地落下,隨著“啪”的一聲脆響,四散炸開的碎冰在冰面上滑出幾十米遠,可冰面上僅出現(xiàn)一個碗大的小坑——沒錯,我使出吃奶的力氣,只砸出一個小坑而已……
之后的作業(yè)更加艱難:我鑿出一個洗衣盆大小的冰口,可鑿至半米深時,冰眼還沒有洗臉盆大——我沒有鑿冰眼的經(jīng)驗,把冰眼鑿成了上寬下窄的漏斗形,越往下越窄。就這樣,我鉚足勁兒鑿上一陣子,就不得不趴在冰面上用手向外舀碎冰,折騰了近一個小時,終于在一镩子鑿下去后,咕嘟的一聲冰層被砸穿,水流如涌泉般漫上冰面。我心一喜,卻忘了挪步,兩只鞋泡了水,雙腳濕冷難耐。不過,最讓我感到難受的不是濕鞋,而是下面的冰孔太小,并且絕無擴大的可能——從冰眼中冒出的水無異于“潤滑劑”,使冰層變得更滑,加之冰層過厚,水涌出之后便無法看到下面冰孔的狀況,每次冰镩子鑿下去都是無處受力的感覺。
這么小的冰眼,萬一遇到大魚可咋辦?咱可是有理想的人,既然擴孔不行,咱就再開一個!說干就干,狗皮帽子往冰面上一扔,噗噗往手心里吐兩口唾沫,開干!
為了防止再鑿出一個漏斗形的冰孔,我汲取教訓(xùn),慢慢地、仔細地鑿,一個半小時過后,新冰眼終于開鑿成功,此時已經(jīng)到了中午12點。我趕緊把剩余的碎冰撈凈,然后奢侈地往冰洞里撒了一點酒米,便開始組裝釣具。此時,我的額頭就像剛揭蓋的蒸籠一樣冒著熱氣,汗水也順著臉頰往下淌,可是僅僅過去十幾分鐘,貼在后背上的汗透的襯衫就變得冰涼。熱汗沒了,北風再那么一吹,我不禁打起哆嗦,加上體能嚴重消耗,回家的念頭在我腦海之中一閃而過。我強打起精神,咬著牙告訴自己:萬萬不能走,準備了小半年,就為了今天大顯身手呢!
半小時過去了,近在咫尺的浮標異常清晰,再仔細看,水線部分已經(jīng)結(jié)了一層冰晶,我趕緊又清了清水面。冰碴相互碰撞、摩擦所發(fā)出唰唰的聲音本來是悅耳動聽的,可此時卻令我不勝其煩——剛剛咣當咣當砸冰一個半小時,水下的魚早跑光了,好不容易安靜了一會兒,又來新一輪噪音,這魚還能釣嗎?要不……回家?不行!準備了這么久,累得跟孫子似的,這就放棄了?絕對不行!我硬著頭皮,再次說服自己——與其說是說服自己,不如說是自欺欺人。
冰釣二番戰(zhàn),我選了一個魚塘
浮標和魚線都被凍住了,最難受的是我——被凍僵了
接下來,我守著冰窟窿,一個哆嗦連著一個哆嗦,鼻涕和眼淚比賽似的爭著往出流,冰涼的濕衣服黏黏地貼在身上,狗皮帽子雖然嚴嚴實實地捂在頭上,可裸露在外的部分還是凍得像刀刮一樣疼。最讓我難以忍受的是濕鞋中受凍的雙腳,它們好像正在漸漸失去知覺,于是我開始不自覺地跺腳,為了不干擾釣魚,我距離冰眼越來越遠。
又過了半個小時,水面又結(jié)了一層薄冰,浮標被凍住了,不得已,我只好再次清冰。又一陣惱人的唰唰聲過后,我發(fā)現(xiàn)魚餌安然無恙。到底有魚沒魚???我忍不住趴在冰眼旁,兩手罩住頭,擋住陽光,向水下看去——水很清,清澈見底,一點渾濁的跡象都沒有,這怎么可能有魚?!要不……回家?
不行!萬一一會兒能來一條呢?錯過了多可惜?再說了,為了這次冰釣,我可是準備了好幾個月??!好幾個月的等待和付出難道連多堅持半小時都不值?再等等,再等半小時!
挨到下午2點,我徹底凍透了,胳膊、腿、腳踝、脖子、手指頭……全身上下尚有知覺的零部件均處于僵硬狀態(tài),完全不聽使喚。寒冷加上體能的嚴重透支加速了我意志的垮塌,我決定立即撤退。
我努力使喚著我那早已凍僵的手指,吃力地把漁具卷到一起,往自行車上一捆,跨車就蹬。本想以逃離火星的速度回家,可是我每騎幾十米就摔一個大跟頭,一連摔了無數(shù)個。為何如此坎坷?因為持續(xù)受凍已使我部分喪失支配肢體的能力,我有一種快要被凍死的感覺。
那個我苦心鍛造的冰镩馱回去了嗎?沒有,不要了,太重了,沒有什么比回家更重要,哪怕丟盔棄甲,哪怕摔得鼻青臉腫。
第一次冰釣的教訓(xùn)刻骨銘心,第二次我就乖多了。
那是三年后的冬天,我尋得一處魚塘,選它的首要原因是這個魚塘的老板是我朋友的兄弟,這意味著我可以隨時進屋取暖——初次冰釣的遭遇令我心有余悸,而且魚塘里魚的密度要大一些。
這一次出行,我準備得比較充分——自帶排骨一扇、白酒兩瓶,一旦魚情不濟或體感寒冷,完全可以轉(zhuǎn)換成另一種模式——往熱炕頭上一坐,喝酒吃肉。最難能可貴的是,這個地處荒郊野嶺的魚塘通公交車,我不用蹬自行車跋山涉水了。
出于禮貌,到魚塘后的第一件事當然是進屋跟魚塘老板打招呼,老板看到我自帶的酒菜之后,十分熱情地回應(yīng)我,就連冰眼都不用我親自動手鑿——人家是心疼冰镩,怕我把鋒刃鑿損了,我倒也樂見其成。
毫不夸張地說,第一次冰釣?zāi)翘?,我差點被凍死
鑿好冰眼后,老板以專業(yè)的口吻告訴我:塘子水淺,剛砸完的冰窟窿下面都沒魚,你先進屋待會兒,緩和暖和,等魚來了再釣。
是這個道理,進屋吧!
靠在熱炕頭上聊著天,不知不覺半小時過去了,我感覺該干正事了,老板卻大手一揮:急啥?半小時了,冰眼肯定結(jié)冰了,我先去給你清一下,一會兒你再出去。
是這個道理,沒毛?。?/p>
又過了10多分鐘,我覺得時間差不多了,便正式開始我的冰釣二番戰(zhàn)——順手把人家煮餃子的笊籬帶出來撈碎冰。
這次冰釣,我終于看到魚口了,而且特別頻繁,每次鉤餌下水都有標相,但就是不中魚。我百思不得其解,為啥有標相卻屢屢不中魚呢?后來我才明白:冬天魚開口小,我的魚餌和魚鉤都偏大——我的魚餌是秋天準備的河蝦,魚鉤是5號溪流鉤,這是當時我能買到的最小的魚鉤。
可能是熱炕頭的暖身效果持久,也可能是我釣魚賣力,注意力集中,反正沒等我感到寒徹骨髓的時候,水庫老板便抄著手,佝僂著上身,一路吸溜著冷氣小跑過來:排骨酸菜燉好了,酒也燙好了,走哇,進屋吃??!
我正為不上魚煩得要死,你卻叫我吃飯?這若是在夏天,我非急眼不可。
我正色回應(yīng)了一聲:“嗯,馬上?!?/p>
釣魚人總是把希望寄托在“下一竿”和“再下一竿”上,我當時就陷到這個怪圈之中,并且困惑不已:每次投餌都有特別好的標相,可就是不中魚,這些標相不可能都是小雜魚弄的,可是為什么不中魚?
喝酒誤事,我的冰釣二番戰(zhàn)在推杯換盞間說結(jié)束就結(jié)束了,連漁具都喝丟了
幾分鐘后,水庫老板顯然凍壞了,打著顫音對我說:弟弟呀,咱先吃飯行不,我要凍死了……他上身只穿了一件羊毛衫。
好吧,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收竿!我無所顧忌地往上一提竿,手上居然傳來了噔噔噔的震顫感,一條1兩重的小鯽魚就這樣被我鉤到了下巴上,成了我此次冰釣收獲的第一條魚。這條魚讓我愛不釋手,不舍得扔,留著又沒有啥意義,糾結(jié)一番,我最終還是把它放回冰眼里。抬頭再看水庫老板,瑟瑟發(fā)抖的他已被凍“哭”——眼淚嘩嘩流。
在寒風呼嘯的冬日里,兩個人坐在熱炕頭上,吃著熱氣騰騰的農(nóng)家燉菜,品著香氣四溢的小燒,無論身體還是心里都是暖的。喝吧,越喝越舒服,越喝越興奮,好像不大一會兒工夫,我?guī)У膬善烤凭鸵姷琢恕?/p>
酒足飯飽了,這下我該釣魚去了吧?水庫老板不讓:“哥啊……哥,你來了,我老高興了。我這地方一到冬天連只麻雀都見不著啊,可把我悶死了,你這一來,我老高興了,真的,咱再開一瓶!”
“哎呀,哥,那下禮拜我還來,滿上!”
“一言為定,咱干了!”
我倆都成了對方的“哥”。
“哥兒們,喝好了,也吃飽了,我該釣魚了。”三瓶白酒告罄,我挪動屁股準備下炕。
“還釣啥呀!天都快黑了,要不今晚你就在我這住吧?”
“啥?”
我一看表,居然快到下午4點半了。得回家了,要不然趕不上末班車了。
這次回家,又是一路連滾帶爬、跌跌撞撞……直到開門進屋那一刻,我才如釋重負。
嗯?身上是挺輕的,不對?。∥业臐O具呢?誰能告訴我我的漁具丟哪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