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范琪

根據(jù)多鯨資本教育研究院發(fā)布的《2021少兒編程教育行業(yè)報告》，按照2%的市場滲透率測算，少兒編程教育行業(yè)市場規(guī)模約為280億元，到2025年有望突破500億元。伴隨利好政策的加持，少兒編程培訓迎來發(fā)展熱潮，成為繼奧數(shù)后備受家長青睞的興趣課程。短短幾年中，這陣澎湃的海浪不斷拍打著沙岸，經歷著磨礪與考驗，親子間的矛盾與問題也逐漸凸顯。

失衡的天平

近四年公布的《面向中小學生的全國性競賽活動名單》里，與少兒編程有關的賽事有增有減?？催^行業(yè)的潮涌潮退，在山東煙臺從事6年少兒編程培訓工作的王成深有感觸——“雙減”政策背景下，家長需要將原先安放在文化課程上的培優(yōu)目標挪移開來，在有限而寶貴的時間里重新規(guī)劃布局，迅速積累新一輪經驗。這時，非學科類校外培訓吸引了廣大家長的關注，編程，恰恰成為他們選中的新賽道。

在王成眼中，新賽道上的老問題仍亟待解決。那些曾經積累的焦慮情緒，經過輪番沖擊漸漸變本加厲，在不經意間占了上風，漫過了家長起初對待少兒編程的熱情。小班授課的班級就像個“修羅場”：有的家長覺得自己懂得多，經常站在高位指責孩子做得不對；有的家長看到其他孩子有了成果，便也急于讓自家孩子拿出作品；還有家長覺得既然孩子文化課成績優(yōu)異就應當樣樣精通，執(zhí)意要求將上課頻次從每周一節(jié)調整為每天一節(jié)，直到孩子的反饋達到家長滿意的程度為止……焦慮，像一根緊繃的繩，扯得親子關系脆弱又敏感。

王成課堂上就有這樣一對父女。為了幫助學生消化學習內容，王成會在每節(jié)課后讓他們將所學內容當場復述給家長。透過這個窗口，王成發(fā)現(xiàn)，平日里性格開朗的紅紅在編程課上表現(xiàn)十分活躍，在父親面前卻總是沉默寡言。面對父親的不斷催促，紅紅講得磕磕巴巴，父親當即表示不滿，直言女兒比不上其他孩子?！拔液芮宄t紅的水平，如果父親能少給孩子一些壓力，她肯定能表現(xiàn)得更好。”王成分析。

在河南安陽，同樣從事少兒編程行業(yè)的侯中華也注意到了這一點，“部分家長注重培養(yǎng)孩子的創(chuàng)造力，會在親子溝通時加以引導；有的家長則期待孩子在邏輯思維方面突飛猛進，能迅速解題，就像學習奧數(shù)一樣。高期待之下，家長往往不能理解孩子做出成果后的興奮，容易變得急躁，這時親子之間的關系就不對等了”。

一邊是耐心，一邊是急躁，焦慮悄悄爬上天平，朝急躁方向增加了砝碼，用傾斜的天平當作參考，家長的個人判斷很難不失準。在侯中華看來，之所以會出現(xiàn)這樣的問題，是因為少兒編程行業(yè)發(fā)展時間尚短，還未在頂層設計層面搭建起成熟的培訓體系。目前國內少兒編程教育體系多數(shù)以美國《CSTAK-12年級計算機科學標準》為依據(jù)，結合中國少兒編程培訓機構的實踐經驗設定。若非經驗豐富的業(yè)內教師，一般不會對少兒編程的專業(yè)內容有深入了解。各機構自成體系，教師水準和教學質量也參差不齊。除了個人感覺和教師反饋，家長無處尋找衡量孩子學習效果的標尺。

升學的博弈

除了教師身份，王成還是一家少兒編程連鎖機構的分區(qū)校長，在學校里，王成發(fā)現(xiàn)只有部分孩子的興趣獲得了家長的支持?！拔乙娺^很多孩子對編程有著濃厚的興趣，家長簡單咨詢過后，如果覺得對孩子的學習沒有太多直接幫助，就會拒絕報名?！蓖醭蔁o奈地說。侯中華也發(fā)現(xiàn)，部分家長會替孩子“理性”做出選擇，不論孩子是否對編程感興趣，如果看不到在高含金量比賽中獲獎的希望，就會趕緊把孩子的時間分配到文化課上，尤其是在升學的關鍵節(jié)點。

在部分家長的心目中，要想發(fā)展課外興趣愛好，就必須保證其能為未來升學鋪路。如若無法達到理想水平，不論孩子的興趣有多濃烈，愛好也只能作為刪除項，為文化課勻出更多時間。近年來，教育部采取多方面措施加強中小學編程教育，滿足了部分家長的需要，但對于真正喜歡編程的孩子來講，每周一節(jié)45分鐘的課堂并不能滿足他們的需要。本應成為校內教育良好補充的校外教育，變成了與考試升學博弈的手段，而這些被家長半路攔截愛好的孩子，很可能將與深入興趣的機會失之交臂。

侯中華認為，家長讓孩子的興趣為文化課讓路，這種“以大局為重”的行為不難理解，但追逐即時的學習成績，可能會忽視因材施教培養(yǎng)個性和愛好給孩子帶來的益處，比如學習編程對培養(yǎng)孩子邏輯思維、提升學生計算機能力等方面就有潛移默化的影響?！斑@些其實也能夠成為他們未來參與競爭的優(yōu)勢?！睘榱撕亲o孩子對編程的興趣，侯中華曾放棄開展線上課程教學，并于短視頻平臺發(fā)布公益編程教學視頻，用游戲性較強的內容吸引孩子。

另一邊，部分想要為孩子報名少兒編程的家長也各行其是。有人看見身邊朋友踴躍報名，便如法炮制；還有人有著清晰的規(guī)劃，想讓孩子往科技特長生方向發(fā)展，或是參加相關比賽，依靠政策傾斜進入優(yōu)質名校，但都忽略了孩子本人是否真正對編程感興趣，也沒有認真考慮孩子的實力情況。

“我遇見過幾位家長，覺得孩子的文化課成績比較差，就本著‘把編程當作孩子未來出路’的想法報名了，但這樣的學生基礎特別薄弱，有的甚至連用計算機打英文單詞的水平都達不到。編程恰恰又是一門對數(shù)學和邏輯要求較高的學科，讓他們學起來感到很吃力，個別孩子還會早早放棄?！蓖醭扇缡钦f。

在看似是捷徑的編程賽道中，能夠如愿以償?shù)玫缴龑W機會的學生可謂鳳毛麟角。以備受關注的信息學奧林匹克競賽為例，如能獲得全國決賽二等獎及以上獎項，學生將有機會通過“強基計劃”被清華、北大等試點高校錄取。即便不能在白名單規(guī)定的賽事中奪得錄取機會，能在本地組織的高水平編程比賽拿到獎項也是報考加分項，能夠獲得當?shù)夭糠种攸c學校的認可。誘人的附加優(yōu)勢當然還從側面印證了相關比賽的難度水準，在侯中華看來，大部分中學生并不具備這樣的資質。換而言之，要想拿到優(yōu)勢資格，并不是單純通過課外培訓就能解決問題?！氨热鐬閰⒓有畔W奧賽，安陽最優(yōu)秀的高中一直組建集訓隊訓練，強度比課外興趣班要大得多，近幾年也只有極少數(shù)學生借此機會走入名校?！焙钪腥A坦陳。

2022年11月，中國計算機學會發(fā)起并主辦的CCF編程能力等級認證給青少年計算機和編程學習者提供了學業(yè)能力驗證的平臺，也為他們由易到難深入學習編程提供了參考。面對眾多自主可選的考試通道，編程少年與家長的教育長跑仍在繼續(xù)。

（文中人物除王成外，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