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 師
誰都知道,乘電梯跟坐公交一樣,得先下后上??闪盍挝恼聸]有想到的是,這天天上下班乘電梯,竟會因跟廳長說了句不經(jīng)意的話,差點兒把自己的“命”給說沒了。
這天早上,廖文章匆匆忙忙趕往單位上班。他滿頭大汗跨進氣勢恢宏的辦公大樓,和門口值班的保安打過招呼,又快步穿過大廳的弄堂,轉(zhuǎn)角準備往電梯門口走時,一抬頭,看見廳長馬占峰手里拎著個包也在那里等電梯。
廖文章自打到廳里上班近十年來,可以說像今天這種情況還是第一次遇到。一般情況下,廖文章都會提前十分鐘到辦公室,然后燒開水,抹桌子,拖地。
干完這一切,他會給自己沏一杯產(chǎn)于老家的上好毛尖,然后坐下來,一邊品著毛尖帶給他的蘊含著鄉(xiāng)愁的淡淡清苦,一邊整理著文件。
可今天,因為一個感情特別好的發(fā)小一大早把他堵在家里,也就晚來了差不多近半個小時。
發(fā)小是昨天下午驅(qū)車從幾百里外的鄉(xiāng)下跑過來的。發(fā)小嘴上說是專一來給他送雨前茶的,其實他心里明白,發(fā)小找他一定還有別的什么事。至于什么事,當時發(fā)小沒在電話里說,他也沒問。因為他們約好了晚上要在一起吃飯,吃飯的時候,不用問,發(fā)小就會說。
但廖文章沒有想到,昨天下午,就在他夾住那只新買的黑色公文包準備出辦公室的門時,分管他們處室的李副廳長突然推開門,身子在門外,頭探進來對他說,北京來了個重要客人,要他一起去接待。本來廖文章想推辭的,但想了想,覺得還是應(yīng)該以工作為重,也就跟著李副廳長走了。
昨天晚上沒能和發(fā)小見面,話也就沒說成。發(fā)小可能擔心廖文章還有別的什么事,來一趟省城不容易,這才一大早把他堵在了家里。發(fā)小果真不是專一給他送茶葉的。在廖文章家,發(fā)小一進門就嚷嚷著說,真是官當大了,想在一起敘敘舊就那么難!
廖文章和發(fā)小剛寒暄過,屁股還沒落到沙發(fā)上,發(fā)小便指著跟在后面的那個人說,我最要好的朋友,他在老家承包了一座荒山,原打算建一座新型的萬畝大茶場呢,結(jié)果有人懷疑他打著建設(shè)茶場的旗號,背地里搞礦產(chǎn)開發(fā),環(huán)保和用地手續(xù)報上來差不多快一年了,卻一直拖著沒批。
發(fā)小說的事,雖然廖文章不直接管,但卻屬于他們廳其中一個處室審核把關(guān)??吹綇d長馬占峰的瞬間,正想著到單位后該怎么替發(fā)小通融的廖文章,心卻不由猛地緊了一下。
馬廳長是廖文章他們廳里的一把手,以前上班或下班乘電梯,廖文章幾乎很少與他碰面。不是廖文章有意躲避馬廳長,也不是廖文章經(jīng)常遲到或是早退,而是兩個人上下班的時間節(jié)點不一樣。當然,還有更重要的,那就是很多時候馬廳長不是在去往某個會議的路上,就是在某個省領(lǐng)導(dǎo)辦公室里匯報工作,很少這個時候往廳里來。
當然,這也并不是說兩個人完全沒有在電梯口,或是轎廂里遇到過,只是他們相遇的時候,廳長身邊一般會簇擁著許多其他人。有那么多人圍在廳長身邊,作為一個不善逢迎和一個不是特別重要的處室的處長來說,也就顯得有些無足輕重。所以,即便是平時在轎廂里或是電梯口遇到廳長,和廳長說不說話,只要向廳長點下頭,或是向廳長微笑一下,便算是打過招呼了。
可今天完全不一樣了,他必須得既主動又熱情地跟廳長打招呼,哪怕這聲招呼只是一句簡單的問候也好。
有了這樣的想法,廖文章便急切地往前走了兩步,并同時把笑容堆到臉上。廖文章拿目光始終盯著廳長裸露給他的那半張臉。廖文章已經(jīng)把問候的話語都準備好了,一旦廳長把臉轉(zhuǎn)向他,并拿目光瞧他時,他便會把那些準備好的話說出來。
可是,當他立在廳長身邊時,廳長卻像根樹樁般站在電梯門口,動也不動,甚至連乜斜著眼瞄他一下都沒有。偷瞧一眼馬廳長的臉,廖文章發(fā)現(xiàn)馬廳長的臉陰著。廖文章心里不由咯噔一下,那些堆到臉上的笑也隨著面部肌肉的抽搐而僵在那里。
馬廳長好!不管廳長高不高興,看不看自己,但出于禮貌,當然也是出于對領(lǐng)導(dǎo)的尊重,廖文章還是笑著硬著頭皮向馬廳長問了聲好。
本來廖文章以為,出于情面,馬廳長也會回敬他一句,或是向他點下頭以示回敬??墒橇盍挝恼聸]有想到的是,馬廳長既沒有回敬他,也沒向他點頭,仍舊樹樁般站在那里。望著馬廳長冷若冰雪旁若無人的表情,廖文章一下子窘迫在那里,面色跟著紅到了耳朵根上。
廖文章不知道馬廳長為什么不理自己。一開始他以為可能是自己向廳長問好時說話的聲音低了,廳長可能沒聽見,或者是聽見了沒聽清。但轉(zhuǎn)念一想,又覺得不對,廳長一定聽見了,也聽清了,只是廳長不想理自己。廳長為什么不理自己?脧了一眼廳長那張像霜打過似的臉,窘迫一下子又變成了惶恐。
馬廳長不理自己,一定是自己某個方面做得不如廳長的意了。會是哪方面呢?是廳長交代的事沒辦好?抑或是工作上出現(xiàn)了什么紕漏?廖文章快速在腦海里想了想,但他沒想出來。廖文章覺得,但凡工作上的事,他從沒拖過廳里的后腿,都是兢兢業(yè)業(yè)認認真真完成的。
既然不是工作上的事,那又會是哪方面的事呢?能是自己今天來晚了,廳長故意拿臉色給自己看的?廖文章思忖之后,又覺得不像。一年四季三百六十五天,誰還能沒個俗事?誰還能保證一次都不遲到?再說了,廳長怎么會知道自己這個時候來不是因為工作,而是因為私事?就是知道,至于嗎?
想到最后,他忽然想起最近單位里的一些傳言,至于省紀委對馬廳長立案調(diào)查的事是不是真的,廖文章不知道。但當他從別人嘴里聽說這事時,還是吃驚不小。廖文章一方面不太相信,另一方面又覺得這事可能是真的。麻雀過墻必有眼兒,要不也不會有那些傳言。
廖文章這么想時,忽然想起昨天晚上吃飯時李副廳長說的那些話。每每談到馬廳長的一些事時,李副廳長都會笑著對北京的領(lǐng)導(dǎo)說,不信你問問廖處長。
領(lǐng)導(dǎo)之間那些事兒,廖文章根本就不想?yún)⑴c。可有時候不參與卻又沒辦法。就像昨天晚上,每當李副廳長含沙射影說過馬廳長的一些不足后,都會拿眼睛盯著他看,直看得他心里毛哄哄的。
那種場合,他只有附和著李副廳長。但附和是附和,他又不想把話說得太直白。溜須拍馬和在背后說別人的不足,那不是他廖文章的性格。所以,昨天晚上的飯局上,他好像什么都沒說,總是一個勁兒在沖李副廳長和北京來的領(lǐng)導(dǎo)笑。
難道,難道昨天晚上的事馬廳長已經(jīng)知道了?廖文章不這么想還好,誰知這么一想,脊背上竟不由嗖嗖冒出一層冷汗來。
為了安慰自己,也為了穩(wěn)定自己的情緒,廖文章心說,心里沒閑事,不怕半夜鬼敲門??稍捠沁@么說,窺視著馬廳長那張陰得能擰下水來的臉,廖文章的心情怎么也鎮(zhèn)靜不下來。
別看廖文章和馬廳長站在一起,身材比馬廳長粗壯,可此時此刻,他覺得自己有點兒像一只見了貓的老鼠。
膽戰(zhàn)心驚的廖文章想借故走開,但又覺得那樣做可能會更加導(dǎo)致馬廳長對他的懷疑。面對這種局面,廖文章恨不得讓自己上下了近十年的大樓馬上坍塌下來,或是讓自己腳下裂出一條寬大的地縫,然后把自己陷進去。
就在廖文章不知該如何是好時,電梯門忽然在一聲沉悶的丁零聲中緩緩地打開了。
電梯門打開,馬廳長旁若無人地拎著包跨了進去。廖文章略略遲疑了一下。但很快,他還是跟在馬廳長屁股后面跨進了轎廂。
馬廳長的辦公室在六樓,六樓除了馬廳長,還有李副廳長等幾個副廳長,以及財務(wù)處和廳里的幾個關(guān)鍵處室。廳里有好多處室,但一般的處室不是在三樓四樓,就是在七樓八樓。廖文章的辦公室就在四樓。
廖文章這邊跨進電梯,那邊便慌忙替馬廳長摁下了六樓的按鍵,不由拿眼的余光偷偷往馬廳長臉上瞄了一下。
廖文章所期待的情景并沒有出現(xiàn)。馬廳長的臉依舊像一團烏云。
電梯門在徐徐關(guān)閉。電梯門在關(guān)閉過程中生發(fā)出的那種幽冷的摩擦聲雖然很小,但卻很是刺耳。以至于讓廖文章覺得自己的心臟好像被什么東西死死地揪著。廖文章恍惚了一下,突然間,他覺得自己的耳朵里發(fā)出了一陣嗡嗡聲。那嗡嗡聲有點兒像蜂鳴。
可能是因為白天的緣故,轎廂頂端的LED 燈顯得不是很亮,這讓廖文章有種身處地獄的感覺。
電梯開始上行。廖文章感到自己的身子仿佛被什么往下壓了壓。這感覺讓廖文章覺得自己好像被填充到某個箱包里被強行壓縮,而且身體里的那些骨骼也在這種壓縮中發(fā)出一絲絲碎裂的聲響。骨骼碎裂的聲響伴隨著腦海里持續(xù)的蜂鳴聲,廖文章覺得自己仿佛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廖文章想把自己從另一個世界拉回來,就在他努力把自己往回拉時,突然之間,他好像聽見馬廳長沖他說了句什么話。
馬廳長到底是沖自己說話了,還是只哼了一聲,抑或是自己一時出現(xiàn)了幻覺,其實馬廳長什么也沒說。
廖文章二十六歲研究生畢業(yè),之后就考上了廳里的公務(wù)員。近十年來,廖文章每天上下班,至少要四次乘坐這電梯。為此,他曾擔心過電梯出故障而被困在里面,也曾擔心過電梯因為失控而讓自己死在里面,但他從來沒有想過會遇到今天這種情況。
為了讓自己盡快鎮(zhèn)靜下來,廖文章偷偷用力擰了把自己的大腿。但問題是,這種疼痛太弱小,太微不足道了,以至于怎么也抵消不了馬廳長拒人千里之外的神情給他帶來的疼痛。
為了打破眼前窘迫的局面,廖文章快速在腦海里搜索著一些有關(guān)工作,或是生活上能討馬廳長歡心的話題,然后同馬廳長嘮上兩句嗑。但瞅著馬廳長那張近乎由陰冷而變得扭曲的臉,廖文章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連馬廳長喜歡的話題都找不到一個。
某個瞬間,廖文章覺得自己腦海好像好靈光乍現(xiàn)了一下,因為他想起了財務(wù)處的那個夏天愛穿連衣裙,冬天愛穿橘黃色羽絨服的女出納小張。小張是馬廳長最喜歡說的人。馬廳長每次見到小張,臉上不由自主便會布滿笑容。
雖說馬廳長和小張的事大家都心知肚明,馬廳長又常常把小張掛在嘴上,說小張是廳里最漂亮最會來事的女人,可廖文章最終還是忍住沒敢把小張的名字說出來。
他廖文章即便是再想跟馬廳長套近乎,也不至于傻到亂說的地步。更何況馬廳長這個人,怎么說呢?這個人不僅生性多疑,而且脾氣還特別古怪。工作上的事先不說,就說平時和同志們扯個閑篇,只要他馬占峰覺得你話說得不稱他的心,不如他的意,他不僅會劈頭蓋臉地把你評上一通,而且還會沒事找事地把你工作上的某件事拎出來,再狠狠地把你損上一通。
舉兩個例子。一次廳里有位年輕同志去衛(wèi)生間撒尿,人站到便池前,家伙剛掏出來,還沒顧上撒呢,馬廳長突然推門走了進來。也許是年輕人看見他一時緊張,也許是出于討好的緣故,年輕人突然說了句,馬廳長,您也親自上廁所??!
馬廳長斜眼看了下那個年輕人,先是說了句,我不親自上還能讓你捎?馬廳長說過這話,好像突然意識到什么似的,忙跟著又追問了一句,你是哪個處室的?誰讓你進這個廁所的?你不知道這廁所是廳級專用的嗎?
這種場合,本身年輕人見他就緊張,誰知再經(jīng)他板著臉這么一追問,年輕人的臉不由紅得像塊兒紅布,尿也在霎時被憋了回去,以至于尿沒尿完便匆忙把家伙往里面一塞,逃也似的跑了。
還有一次,廳里幾個廳長開會,眼看中午了,李副廳長說,馬廳長,咱結(jié)束吧,老胃剛才就有意見了!誰知李副廳長這么一說,馬廳長竟突然火了,說,餓了是吧,想吃飯是吧?入黨宣誓時你對著黨旗怎么說的?餓一點兒就受不了了?不行,今天中午誰都不能吃飯。我就是要餓餓你們。
重視人才的引進和培養(yǎng)。在集團總部、泰華公司的期貨交易、市場分析等職位嘗試用市場化聘用方式引進了數(shù)名專業(yè)人才,為集團帶來了新鮮血液。在人才培養(yǎng)方面,每年都選派優(yōu)秀年輕干部到海外企業(yè)鍛煉,目前在海外工作的100余名人員中,80后、90后占到80%以上。有針對性地給年輕干部多崗位、多層級鍛煉,培養(yǎng)負責任、有擔當、能干事的干部梯隊,不少80后干部走上各級領(lǐng)導(dǎo)崗位。同時重視項目所在國當?shù)厝瞬诺呐囵B(yǎng)和使用,海外企業(yè)生產(chǎn)一線全部員工、95%以上管理人員均實現(xiàn)本土化。
正因為馬廳長的脾性,廳里上上下下百十來號人,可以說沒有人不見馬廳長繞著走的。
六樓很快就到了。也許是看到馬廳長后廖文章的心情太過緊張和惶恐的緣故,原本他是要去八樓找同事給那個前來找他的發(fā)小說事的,可他一緊張卻把這事給忘了。當電梯運行到六樓停下來的一瞬間,潛意識讓廖文章忽然又想起了這件事。于是,他急忙摁了八樓,繼而又慌忙伸出右手笑著對馬廳長說了句,馬廳長,請您先下,我上,我上八樓找人說點兒事。
廖文章平時說話是很流利的,沒想到今天和廳長說話會那么緊張,竟連著打了兩個啃兒。
要說打啃兒并不算什么稀奇事,任何人,緊張的時候可能都會出現(xiàn)這種應(yīng)激反應(yīng)。但令廖文章沒有想到的是,廳長人都掂著包跨出電梯了,卻又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猛地回轉(zhuǎn)過身來兩眼直直地盯著廖文章,目光像一把閃著寒光的劍。
你說什么?讓我下你上?馬廳長冷著一雙眼,沖著廖文章說。
馬廳長的話讓廖文章猛然愣了一下,他不知道馬廳長為什么會那樣吼他。瞧著一臉怒氣的廳長,廖文章的頭再次嗡地響了一下。廖文章在腦海里快速分析判斷著馬廳長吼他的意思,可沒等他尋找出答案向馬廳長解釋,電梯門卻吱的一聲關(guān)上了。
電梯在關(guān)上門的一剎那,廖文章終于長吁了口氣??蓻]等他心情放松下來,他好像聽見馬廳長在電梯門口外面又沖他說了句什么。廳長又沖他說了句什么呢?他沒聽清。他努力想了想,還是不知道馬廳長沖他說了句什么。直到電梯運行到八樓,在他準備跨出電梯的廂門時,他突然想了起來,他覺得馬廳長不是沖他說話而沖他罵了句“娘希匹”。
廖文章想不出自己平平常常的一句話,怎么就會令馬廳長生那么大的氣,以至于電梯門都關(guān)閉了他還沖自己罵了一句。
那幅橫匾原本是省城一位書法家送給李副廳長的,可李副廳長嫌那個書法家名氣不夠大,當時廖文章正在李副廳長辦公室匯報工作,李副廳長就隨手送給了廖文章。
想起李副廳長的一剎那,廖文章好像在沙漠里突然看到了一片綠洲,他急切地從口袋里掏出手機,然后開始輸入李副廳長的名字。
但當李副廳長的名字和電話號碼同時閃現(xiàn)在手機屏幕上時,他又突然覺得有些不妥。廖文章心想,打也可能是白打,雖說李副廳長平時對自己稱兄道弟的也不錯,但總感覺讓人捉摸不透。
找不到傾訴的對象,憋著一肚子惶恐和委屈的廖文章,感覺身體里好像有把刀子,一會兒戳在腦門子上,一會兒攮到腳心上,一會兒又從腳心轉(zhuǎn)移到胸腔里,一下一下剜他的心,剜得廖文章的心像一座要決堤的水壩。
廖文章最終把心一橫。反正心里沒閑事,不怕半夜鬼敲門。但話是這么說,如果馬廳長真的對自己有成見了,可就不好了。
廖文章心亂如麻,他不知道該如何挽回當前這種糟糕透頂?shù)木置?。他想去馬廳長辦公室,然后向馬廳長說明一下昨天晚陪北京領(lǐng)導(dǎo)的事??蓻]等他站起身來,辦公桌上的那部紅色內(nèi)部電話丁零零響了起來。電話是辦公室打過來的,說有個緊急會,讓他立即去馬廳長辦公室。
放下電話,廖文章心里越發(fā)撲騰得厲害,那感覺,就像世界末日降臨似的。會是什么會呢?難道……廖文章忍住沒往下想,而是隨手把昨天剩下的那半杯茶水端了起來。
茶水很涼,有點兒刺激胃,但他還是把它喝完了。
廖文章還沒跨進馬廳長辦公室的門,他便隔著門縫看到坐在一邊沙發(fā)上的李副廳長和另外一個副廳長。當然推開門跨進去后,他這才發(fā)現(xiàn),好幾個處室的處長們,都早在了。
馬廳長坐在辦公桌前的椅子上,那張臉依舊陰得能擰下水來。廖文章快速掃視了一下屋子里的人,他看到每個人的面部表情都很嚴肅。
一種直覺告訴廖文章,這個會很可能就是專一為他開的。
人有時候就這樣,一旦放下,所有的一切也就無所謂了。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廖文章心里這么想著,旁若無人地往里面急走了兩步,然后在李副廳長左邊的一個空位上坐了下來。
廖文章,你是不是天天上班都遲到,你說,今天為什么來這么晚?廖文章屁股剛挨著沙發(fā),人還沒坐穩(wěn)呢,馬廳長卻突然一拍桌子站起來沖他開始吼。
老家來個發(fā)小,說了點兒私事,所以晚來了。本來廖文章想實話實說的,但他卻什么也沒說。他覺得有些事,可能會越描越黑,解釋反而還不如不解釋。他相信,更多的時候,沉默是最好的解釋。廖文章這么一想,心情反倒輕松起來。
怎么,不想解釋解釋?馬廳長緊逼了一句。
馬廳長,我……沒等廖文章把下面的話說出來,馬廳長突然再次把手往辦公桌上啪地一拍,然后指著廖文章說,你什么你,少給我找理由,我不管你有什么事,也不管你有多少理由,你今天遲到,根本是沒把廳里的工作制度當回事,身為一個處的處長,不身體力行率先垂范,卻遲到早退,我問你,你的時間觀念去哪了?
馬廳長的指責讓原本心情松下來的廖文章,忽又緊張起來,而且整個頭嗡地大一圈再嗡地大一圈。廖文章怎么也沒想到馬廳長會當著幾個副廳長和處長們的面對這件事上綱上線,更沒想馬廳長會不分青紅皂白沖他發(fā)那么大的火。廖文章不知道馬廳長到底想把他怎么樣,一開始的那些恐慌、擔心、害怕,突然就化成了一腔怒氣,他幾次想站起來和馬廳長一樣拍桌子,或是拍拍屁股走人。但他最終還是忍住沒那么做。
廖文章,你不是要我先下你上嗎?好,今天咱看看到底誰先下。李副廳長,你們都聽著,今天為了體現(xiàn)紀律的嚴肅性和重要性,我現(xiàn)在就宣布免去廖文章的處長職務(wù)。
馬廳長剛宣布了對廖文章的處理意見,人還沒顧上坐下來呢,省紀委和省組織部的人突然推門走了進來??吹绞〖o委和省組織部的人,馬廳長突然像一副沒了氣的車輪內(nèi)胎,一下子癱坐在了椅子上。
見到省紀委和組織部的人,李副廳長和另外幾個副廳長,還有那些處長們,一個個慌忙起身相迎。唯有廖文章,一個人呆呆地坐在那里。
既然廳班子成員和各處室的處長們都在,下面我代表省委宣布一項決定,一個被李副廳長等人尊稱為趙書記的人說,根據(jù)省委主要領(lǐng)導(dǎo)批示,從即日起,馬占峰同志停職接受審查,廳里的工作,暫由李副廳長主持。
直到這個時候,廖文章好像才明白馬廳長為什么一大早陰沉著一張臉。怪不得他對廖文章那句“先下后上”那么惱火。
廖文章瞟了眼像攤爛泥一樣堆在椅子里的馬廳長,心里忽然就生出一股悲情來。廖文章知道,其實這悲情,一半是沖著馬廳長,而另一半則是沖著自己的。
廖文章剛想從沙發(fā)站起來,他突然看見李副廳長沖他神秘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