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遠

一襲白色芭蕾裙，一雙淡粉色足尖鞋，伴著一曲《天鵝湖》，她時而踮起足尖輕盈轉(zhuǎn)圈，時而雙臂舉過頭頂優(yōu)雅拂過，宛若一只蹁躚的白天鵝……

這位站在央視舞臺上的“白天鵝”叫欒霽冬，現(xiàn)年70歲，曾兩度患癌，多次與死神擦肩而過。

心愿清單：芭蕾的種子發(fā)了芽

欒霽冬1952年出生于黑龍江省哈爾濱市，是一家三甲醫(yī)院的退休干部。1978年，欒霽冬與從事法律工作的王鎖成結(jié)婚，婚后生下兒子。欒霽冬風(fēng)風(fēng)火火，王鎖成穩(wěn)重靠譜，日子過得平安順?biāo)臁?/p>

2006年5月的一天，欒霽冬告訴王鎖成，讓他陪自己去醫(yī)院做個手術(shù)，語氣平靜得就像得了個小感冒。王鎖成簽家屬同意書時，才發(fā)現(xiàn)診斷書上寫著“CA（惡性腫瘤）”，嚇得筆都掉到了地上，一臉錯愕地看著精致優(yōu)雅的老婆，說：“你生這么大的病怎么不早說呀？你要是有什么三長兩短的，我怎么和家人們交代？”看著嘴角不住顫抖的老公，欒霽冬不停安慰他：“沒什么，小手術(shù)，一會兒就出來！”

原來，前些天單位體檢，查出欒霽冬患上了婦科方面的癌癥。短暫的慌亂之后，欒霽冬有條不紊地約好了手術(shù)時間，這才跟王鎖成透露。

王鎖成知道，欒霽冬一輩子樂觀要強，但生癌這樣的大事豈能馬虎？他慌亂不已，直到欒霽冬手術(shù)后蘇醒過來，他心里懸著的大石頭才放下。

對于癌癥患者，切除惡性腫瘤只是抵抗病魔的冰山一角，后面的化療才是最考驗人的時刻。短短幾天，欒霽冬一頭烏黑的頭發(fā)幾乎掉了一半?？粗拮泳窕秀钡靥稍诓〈采?，王鎖成心疼得直抹眼淚。

好在經(jīng)過近四十天的治療，欒霽冬的各項身體指標(biāo)慢慢好轉(zhuǎn)，王鎖成這才打趣道：“還好你生病了，不然哪有時間成天陪我？”

欒霽冬笑出了聲：“人家都這樣了，你咋這么貧呢？”

在家才待了幾天，欒霽冬就躺不住了，嚷嚷著要回去上班。王鎖成一聽急了眼：“你不要命呢？家里又不缺你那點工資，身體不重要嗎？”欒霽冬氣定神閑地說道：“我自有分寸，小問題，沒事的！”欒霽冬一向做事有主意，王鎖成只好順著她。

這次出院后，欒霽冬開始整理自己的“心愿清單”，她考取了碩士學(xué)位和二級心理咨詢師資格證，還去學(xué)習(xí)了民族舞、瑜伽，在單位年會上和同事們一起登臺表演。第一次登臺，五十多歲的欒霽冬就愛上了這種感覺，跳舞真是太美妙了。2012年退休后，欒霽冬組織了一幫姐妹們跳廣場舞。

一次偶然的機會，一位舞友拿來三張芭蕾舞演出的票，那一刻，欒霽冬眼里放出光芒。她想起6歲那年，她爸爸從國外帶回了一本畫報，她被書中那個身穿紗裙、踮著腳尖的身影吸引了。她好奇地問爸爸：“這是什么舞，怎么這么好看？”爸爸一把抱起小霽冬：“這是芭蕾?！蔽枵吣禽p盈優(yōu)雅的倩影深深刻在了欒霽冬的心里……

當(dāng)天看完演出，欒霽冬感覺渾身血液都沸騰了，“我想學(xué)芭蕾”這顆在前半生深埋于心的種子，終于被激活了。

2015年，在欒霽冬和一位芭蕾舞老師的努力下，一群愛好芭蕾的舞友組成黑龍江省第一支中老年民間芭蕾舞團隊——“醉美芭蕾舞團”。

王鎖成看著欒霽冬整天風(fēng)塵仆仆地奔波在練舞的路上，生怕老婆累出病，連忙勸阻：“你一把年紀，就別折騰了，橫叉豎叉你能行嗎？萬一受傷那可怎么辦？”兒子媳婦也勸她量力而行。

為了不讓家人擔(dān)心，欒霽冬找借口偷偷跑出去練舞。后來，王鎖成在當(dāng)?shù)仉娨暸_上看到了欒霽冬的芭蕾舞演出，才知道她一直沒有放棄。

欒霽冬在舞臺上神采奕奕的樣子也打動了家人，大家都默默接受了她跳芭蕾，特別是孫子，在欒霽冬跳舞時拉小提琴給她伴奏，還幫她拍視頻。

追夢之旅：那些翩翩起舞的日子

學(xué)了近兩年，掌握了初階版踮腳芭蕾的欒霽冬并不滿足?？墒歉唠A版足尖芭蕾，專業(yè)性非常強，一般學(xué)校不能教，也不是想學(xué)就能學(xué)的。

王鎖成為了制止欒霽冬胡亂折騰，從網(wǎng)上找來練芭蕾把足尖練壞的圖片去嚇唬她。欒霽冬嘴上說“不練了不練了”，但心里始終放不下。

終于還是按捺不住對芭蕾的渴望，欒霽冬悄悄找到一家專業(yè)學(xué)芭蕾的機構(gòu)。練功房里的女孩們，在空中彈跳劈叉，腳尖落下時地板“砰砰”地響，點著舞步從眼前走過。那婀娜多姿的身影，讓欒霽冬如癡如醉，她當(dāng)即決定報名，不料被校長拒絕了，明確表示不招六十歲以上的學(xué)員。

欒霽冬靈機一動，說自己才五十出頭。校長懷疑地上下打量，但實在架不住欒霽冬的軟磨硬泡，松了口：“你實在想學(xué)可以先留下，但出任何問題我們是不承擔(dān)責(zé)任的?！睓桁V冬滿口答應(yīng)。

機會來之不易，欒霽冬每天不知疲倦地練習(xí)。畢竟六十多歲的人了，年齡、身材、天賦，沒有一樣是占優(yōu)勢的。有時老師給她做拉伸訓(xùn)練，她疼得眼淚直打轉(zhuǎn)，還忍痛堅持著。

開胯還不算是最具挑戰(zhàn)的，最難的是踮足尖。欒霽冬最初練習(xí)時，怎么也立不起來。她在練功房一練就是七八個小時，練上一整天也是家常便飯。

有時練完功，欒霽冬覺得自己僅剩下呼吸的力氣。再看看足尖，流淌的鮮血早已結(jié)成了血痂。第二天，腳腫得像吹了氣似的，連鞋都塞不進去。

欒霽冬顧不上叫疼，她怕王鎖成看到后又會制止，偷偷找來一條長布把腳裹緊，企圖蒙混“過關(guān)”?？伤?xùn)練時一不留神把腳崴了，這下可瞞不住了。

這次，王鎖成破天荒地以命令的口氣說道：“這次你哪里都不許去，必須好好養(yǎng)傷！”他一邊說，一邊為欒霽冬抹藥膏。雖然又被老公數(shù)落一頓，但欒霽冬心里暖暖的。在床上躺了一個月，欒霽冬沒等新指甲蓋長出來，又偷偷跑到練功房。

老師們嚇得夠嗆：“您都這樣了，多休息幾天沒事的，我們這里隨時歡迎您！”

欒霽冬樂了：“是嗎？年齡再也不受限制了嗎？”

得知欒霽冬已六十多歲，校長對旁邊一群不到十歲的娃娃們說：“你們看，欒奶奶都六十多了，還這么拼命，你們還有什么理由不下功夫呢？”

往后，老師再教欒霽冬時，不敢像先前那樣下狠手了。

欒霽冬倒不樂意了，說：“老師，我的身體我自己了解，你就只管往下壓，實在疼我會說的?！?/p>

老師也被欒霽冬整得沒了脾氣，說：“別人都讓我輕一點再輕一點，您這么大年紀，還不斷讓我加碼！您這樣執(zhí)著的老太太，我還真頭一次見?！?/p>

欒霽冬笑道：“等跳得跟你們一樣好，我才敢休息?！?/p>

生生磨爛了30多雙芭蕾舞鞋后，欒霽冬腳上終于長出了堅硬無比的指甲蓋，好像鍍了一層鎧甲一樣，她總算可以立起來了！

隨后，欒霽冬時常帶領(lǐng)芭蕾舞團的姐妹們，走進養(yǎng)老院、孤兒院和社區(qū)，還參加各種比賽，斬獲了無數(shù)獎項?？粗鴻桁V冬越來越享受，身體也沒受影響，原本怕她太累的兒子媳婦也同意了。欒霽冬演出時，兒子還主動當(dāng)起了司機。

隨著名氣越來越大，她們相繼接到了一些媒體單位的邀約。有一次，欒霽冬的芭蕾舞團接到了中俄友好匯演的邀請。得知是一群中國老太太跳芭蕾舞時，整個臺下座無虛席。表演結(jié)束后，俄羅斯觀眾紛紛稱贊：“中國女人真的不一般！”

生命的跋涉：活著就要成為一束光

欒霽冬一直有個心結(jié)，她在全國各地表演和比賽，王鎖成從來不參與也不陪同。

2019年，欒霽冬接到央視《黃金100秒》節(jié)目的邀請，她執(zhí)意想讓王鎖成一起參加。王鎖成拒絕說：“不去，我嘴笨不會說話?！逼鋵?，他還是擔(dān)心欒霽冬身體吃不消，不贊成她四處表演。

看到欒霽冬情緒低落了下去，王鎖成不忍心，又柔聲安慰老婆：“你需要照顧的時候，我絕對不會缺席。你風(fēng)光的時候，我就不沾那份光了?！睓桁V冬聽到王鎖成的承諾，心里樂開了花。

節(jié)目錄制一結(jié)束，欒霽冬匆忙趕回家，把挑戰(zhàn)成功的好消息告訴王鎖成。王鎖成完全沒在乎這些，他拉著欒霽冬仔細看，感覺她瘦了，要帶她去體檢。

欒霽冬滿不在乎：“就你膽小，一點小事兒弄得讓人緊張。”

王鎖成應(yīng)和著地說：“對對對，你是女俠，我是伺候女俠的命?！?/p>

欒霽冬被氣樂了。

2019年5月，欒霽冬突然感覺后背間歇性疼痛，王鎖成帶她去附近醫(yī)院拍CT，結(jié)果出來嚇了一跳，肺部有個陰影。第二天一早，王鎖成馬上帶著欒霽冬來到了哈爾濱醫(yī)科大學(xué)附屬腫瘤醫(yī)院。結(jié)果出來，醫(yī)生把王鎖成悄悄叫到了一邊說：“您愛人情況不樂觀，肺惡性腫瘤四期，你們做好心理準(zhǔn)備，最多就三個月的日子了！”

王鎖成瞬間嚇得語無倫次，無法思考?；艁y中，他不小心叫上了欒霽冬，醫(yī)生只好直接和她溝通。欒霽冬第一反應(yīng)：“一定是誤診了，這不可能！”

醫(yī)生的答復(fù)讓全家人束手無策：欒霽冬體重不到90斤，達不到化療的最低要求;因為癌細胞已四處轉(zhuǎn)移，放療也無法進行。

最后，欒霽冬只好做了靶向基因篩查，500個基因，卻沒有一個配對成功。欒霽冬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人生已經(jīng)走投無路。

這個消息也讓一直惦記欒霽冬的兒子媳婦猶如晴天霹靂，讓全家措手不及。這時，一向站在欒霽冬身后的王鎖成站了出來，堅定地說：“咱們到北京找專家，我堅信，天無絕人之路。”

到了北京，專家給了相同的答復(fù)。兩口子又到上海約權(quán)威專家會診，結(jié)果依舊不樂觀。幾乎就在那幾天，王鎖成的頭發(fā)、眉毛、胡子，全白了。

回到哈爾濱，欒霽冬想著自己的芭蕾夢，她舍不得告別家人，更舍不得那雙足尖鞋，她決定冒險化療。欒霽冬臉上掛著笑，嘴角卻疼得顫抖。

一天凌晨三點，疼得死去活來的欒霽冬受不住了，王鎖成連忙把她送去醫(yī)院。此時，欒霽冬白細胞已經(jīng)降到最低點，危在旦夕。

在醫(yī)院搶救時，欒霽冬朦朧之際想起自己第一次患癌期間，父親和弟弟因病接連去世，她害怕自己不在后年邁的老母親無人照顧，哭得傷心欲絕。

好在搶救及時，欒霽冬在鬼門關(guān)走了一遭又回來了?？粗矍笆莸闷ぐ堑耐蹑i成，欒霽冬對他提出了最后的愿望：“如果以后我不在了，希望你能替我給我媽養(yǎng)老送終?！?/p>

王鎖成握著妻子的手，堅定地說：“我已經(jīng)伺候媽多年了，就算你哪天不在了，我也會照顧她一輩子！”欒霽冬淚如泉涌。

即便被化療折磨得有氣無力，欒霽冬依然把足尖鞋帶進了醫(yī)院?？粗鴻桁V冬在接受化療前又開始練起了基本功，剛剛一臉溫柔的王鎖成氣得眉毛都豎起來了，說：“你怎么這么不懂得愛護自己？什么時候了，還想著你的芭蕾舞！”

欒霽冬滿臉委屈地說：“我就是想練練，拉一拉筋骨人也好受些?！北煌蹑i成一頓訓(xùn)斥，欒霽冬只好躺在床上默默發(fā)呆。

這時微信消息來了，原來是王鎖成發(fā)過來的搞笑視頻和他的心里話：“我不是真的想生你的氣，就是怕你身體受不住啊?！?/p>

欒霽冬笑了，回復(fù)道：“只有芭蕾，才能讓我真正獲得快樂與滿足。”

往后，王鎖成再看到欒霽冬在病房里練芭蕾，就自己抱著手機看。

為了幫欒霽冬對抗病魔，王鎖成已經(jīng)成了半個癌癥專家，時常在病房里給病友們講解癌癥的治療和防護?？粗@個過去幾乎社恐的老頭如今能在眾人面前侃侃而談，欒霽冬調(diào)侃道：“誰說你嘴笨？下次可要跟我一起參加節(jié)目??！”王鎖成笑而不語。

慢慢地，欒霽冬身體可以舒展開，找回了當(dāng)初跳芭蕾的感覺。奇跡也出現(xiàn)了，復(fù)查的時候，欒霽冬的腫瘤從五厘米縮小到三厘米。

兩口子決定就按這個免疫加化療聯(lián)合方案繼續(xù)治療，可巨額的醫(yī)藥費又像一只猛虎攔在了他們的面前，一次治療費就高達3.5萬元。

欒霽冬要求換上價低的國產(chǎn)藥，節(jié)省了一輩子的王鎖成卻堅持用最貴的藥。為了給欒霽冬治病，王鎖成只花了一天的工夫，就把養(yǎng)老的海景房以半價賣掉了。因為用藥及時，欒霽冬的腫瘤再一次縮小，全家人都為她歡呼，醫(yī)生也同意讓她回家療養(yǎng)。

回到家，欒霽冬一得空，便會穿著足尖鞋練起來。雖然頭發(fā)掉光了，但在王鎖成眼里，她一直都是那么地璀璨。

如今，距離醫(yī)生斷言的“只剩三個月”已經(jīng)過去了兩年半，欒霽冬始終堅持演出，受邀參加各級媒體單位的采訪和演出12場。

2021年6月，欒霽冬剛剛做完化療，腿還走不利索，又接到了央視《向幸福出發(fā)》節(jié)目的邀約。

王鎖成堅決不同意，兒子媳婦也說舟車勞頓對身體消耗太大。欒霽冬保證道：“這是最后一次上節(jié)目了！”咨詢了醫(yī)生的意見后，王鎖成一臉委屈地同意了：“你說過多少個最后一次！”

那天舞臺上，欒霽冬與主持人一同演繹《化蝶》，精神煥發(fā)，狀態(tài)比在家里還好。她似乎已經(jīng)忘記自己是個病人，而是一個追夢者。舞臺就是那束光，指引著她在生命寒冬里繼續(xù)向前跋涉……

編輯/李雪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