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菲絮
2021年秋季的一天,家住塔河縣的孟憲國在微信里輸入“祝您生日快樂!”的漢字后,發(fā)送給了遠在俄羅斯的80歲的瑪加麗塔。微信那端,瑪加麗塔讓孩子們把這幾個漢字用翻譯軟件譯成了俄文,念給自己聽。
66年前,當孟憲國還是3歲的幼童時,便已經(jīng)和俄羅斯建立了聯(lián)系。這個聯(lián)系不是靠互聯(lián)網(wǎng),也不是靠寫信,而是真真正正“以你之膚、救我之命”的血肉相連。
跨越那條江,
尋找生的希望
1956年冬天,呼瑪縣鷗浦鄉(xiāng)正棋村正是滴水成冰的時節(jié)。年僅3歲半的孟憲國在火爐旁玩耍時,突然一個火星崩到了他的身上。北方冬日干燥,孟憲國像被點燃的火柴,很快被火焰包圍,右臉、右肩以及雙手都被燒傷,劇痛讓他瞬間失去了知覺。
“趕緊送醫(yī)院!”
但現(xiàn)實就像北方的冬天一樣冰冷,正棋村距離醫(yī)院很遠,醫(yī)療條件也有限。生死一線,孟憲國的家人決定向江對岸的蘇聯(lián)尋求幫助。當時,中國與蘇聯(lián)之間的界江黑龍江已是冰凍三尺,大家坐上爬犁,快速向著邊境線滑行。
“蘇聯(lián)一位翻譯幫助我們過江,對岸農(nóng)莊的莊長要求不惜一切代價搶救,大家用鐵鍬砸開封路的大雪……”孟憲國的母親張紀英曾向他講起當年被救助的細節(jié)。
幾經(jīng)輾轉(zhuǎn),孟憲國被送往蘇聯(lián)一家醫(yī)院。“燒傷過重,必須植皮,否則會影響孩子一生?!敝财な中g(shù)立即開始,張紀英給兒子獻出了近百塊皮膚,但仍然不夠。院方?jīng)Q定征集自愿捐獻皮膚的醫(yī)護人員。
21歲的女護士瓦里婭·多羅什金娜是第一個報名的。醫(yī)生從她身上取了94塊皮膚,平均每塊皮膚面積為0.3×0.4厘米,全部移植到孟憲國的右肩和前臂。4天后,醫(yī)生又從18歲的女護士瓦里婭·費拉托娃身上取下58塊皮膚,移植到孟憲國的右側(cè)臉頰上。
令人欣慰的是,兩次植皮手術(shù)都進行得非常順利。像這樣不同人種之間的皮膚居然可以高度融合,在醫(yī)生看來,這簡直是個奇跡。
孟憲國和母親在蘇聯(lián)接受了將近一年半的免費治療,并度過了兩個春節(jié)。離別前,大家約定,今后一定再聚。
有人提議,讓兩位女護士與孟憲國一起合影留念。兩位蘇聯(lián)姑娘笑容燦爛,陪伴一位穿著條紋病服的中國男孩,男孩的右臂被繃帶固定著……“咔嚓”一聲,照片將這段動人的故事定格在1958年。但誰也不曾想到,故事再次續(xù)寫,竟然用了60多年。
相隔一甲子,
他們一直在相互思念
雖然從醫(yī)學(xué)角度來說植皮手術(shù)非常成功,但孟憲國臉部和右臂的傷痕依然很明顯。
七八歲時,孟憲國追問媽媽:“為什么我和別的小朋友長得不一樣?”這時,張紀英才將發(fā)生在1956年那個生死一線的故事告訴兒子。
從那以后,孟憲國看著自己顏色不一的皮膚不再困惑迷茫,更多的是感激。多年后,孟憲國的女兒被小伙伴嘲笑父親的外貌,她這樣回復(fù)大家:“這是兩個國家友誼的見證。”
在蘇聯(lián)的醫(yī)院里,孟憲國被醫(yī)護人員親切地稱為“我們的男孩”。當年,蘇聯(lián)物資緊張,醫(yī)院有好吃的都留給孟憲國,哪怕有一點兒大米,大家也讓他先吃。在孟憲國成長的歲月里,父母經(jīng)常對他說,人家救了你一條命,咱們一定得當面感謝。
遺憾的是,母親在54歲那年因病去世。對于孟憲國來說,很多當年的細節(jié)愈發(fā)模糊。由于信息不暢,孟憲國有心報恩卻無處行動,尋恩之旅始終磕磕絆絆。
1959年,中央新聞紀錄電影制片廠特意將這段故事拍攝成了紀錄片《偉大的友誼》。而孟憲國得知這個信息,還是在和孫桂華結(jié)婚以后。
在尋找救命恩人的路上,妻子孫桂華起到了很大作用——她根據(jù)公公婆婆的講述,將丈夫的那段經(jīng)歷整理成文字材料,后來聽說有部影片記錄了這段故事,但不知道是哪個部門拍攝的,就托人把文字材料送往長春電影制片廠,又送到新華社,但都杳無音信。
2019年,尋恩之旅終見曙光。在黑龍江廣播電視臺的幫助下,孟憲國終于找到了《偉大的友誼》的拍攝單位。
這一天,孟憲國一家和記者一起來到中央新聞紀錄電影制片廠。當看到母親和兩位護士為自己植皮的片段時,孟憲國當場大哭。他發(fā)誓,這輩子一定要找到那兩位為他捐獻皮膚的異國阿姨!
念念不忘,
他們終于再次相聚
2019年6月,孟憲國一家三口來到俄羅斯布拉戈維申斯克市,陪同孟憲國一起來尋找恩人的還有在哈爾濱工作的俄羅斯小伙子廖沙——他被孟憲國的故事所感動,自愿擔(dān)當翻譯。
孟憲國發(fā)出的尋人啟事剛在俄羅斯電視臺播放,熱線就響了。致電的人正是當年為孟憲國捐獻皮膚的女護士瓦里婭·多羅什金娜的妹妹——瑪加麗塔!
電話里,她告訴廖沙,他們?nèi)叶贾烂蠎棁?。雖然這么多年過去了,但他們?nèi)砸恢钡胗浿莻€中國男孩。
第二天早上八點多,瑪加麗塔和她兩個妹妹以及孫子孫女共十多人一起趕到賓館。
門開的那一瞬間,孟憲國看到一張陌生的老年俄羅斯婦女的臉龐,瑪加麗塔看到的則是一張帶有傷疤的老年中國男人面孔。二人緊緊地擁抱在一起,熱淚打濕了對方的衣襟。
情緒平復(fù)后,瑪加麗塔告訴孟憲國,姐姐在27歲時因意外不幸離開了人世。但這些年,家人一直在尋找孟憲國,還去過中央電視臺倪萍的節(jié)目,但都未果,“沒想到你還活著”。
摸著孟憲國的手臂——那個姐姐多羅什金娜皮膚生長的地方,瑪加麗塔仿佛又見到了姐姐。
在多羅什金娜的墓碑前,孟憲國與女兒長跪不起:“阿姨,我找了你六十多年,雖然你走了,但我永遠忘不了你的恩情?!?/p>
十多天的尋恩之旅中,孟憲國竭盡所能,卻始終無法尋找到另一位女護士費拉托娃?;貒痪?,廖沙告訴孟憲國一個令人振奮的消息,費拉托娃的后人找到了。非常遺憾的是,費拉托娃在30歲時便離開了人世。
不久,費拉托娃的后人專程從俄羅斯趕來參加孟憲國66歲的生日宴。他們告訴孟憲國,關(guān)于“我們的男孩”的故事,在家族里口口相傳好多年……
那一天,孟憲國一大家人和費拉托娃的后人共同為“我們的男孩”慶祝66歲生日。大家坐在照相機前合影留念,約定了下一次的相聚日期。
如今,在瑪加麗塔家里,孟憲國被稱為“哥哥”,孟憲國的女兒也有了俄羅斯名字——馬琳娜。
2021年深秋,瑪加麗塔的重孫女誕生了,孟憲國第一時間讓女兒用俄語通過微信發(fā)去一段語音祝福,并做出約定:等疫情防控形勢好轉(zhuǎn),再到黑河市相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