鑿在碗?yún)兜咨系淖?/h1>
2022-02-09 05:34馬覲伯
蘇州雜志 2022年6期
馬覲伯
老底子家用的碗盞上，不論是湯碗和湯盞，在碗?yún)兜咨隙艰徲幸粋€(gè)字。
叾，音度，物體的底部，原意是屁股的意思。碗的底部也就是碗屁股，蘇州人稱作“碗?yún)兜住?。碗?yún)兜追滞獾撞亢蛢?nèi)底部，我這里說的碗?yún)兜咨系淖质侵歌徳谕氲膬?nèi)底部上的字。我那辰光年少不更事，見到碗?yún)兜咨系淖忠詾闆]洗干凈的污垢，常用手指甲去剖它。長大了才知道，這碗?yún)兜咨系淖质俏腋赣H名字中的一個(gè)字，目的是證明這碗是我家的，就像在課本上寫上自己名字一樣的道理。
碗放在自己家中，當(dāng)然是自己家的，何必要鑿上一個(gè)字？錯(cuò)了，老底子自己的碗不僅自家用，還可能是公用的。碗是每個(gè)家庭不可或缺的物品，天天要用，人人要捧。貧窮人家，不可能擁有太多的碗，自己一家人夠用即可。若是家里來了親戚朋友，碗一時(shí)就不夠用了，就要向鄰居人家去借。當(dāng)時(shí)的碗大多是江西出產(chǎn)的青邊青花白瓷碗，這樣借來借去，難免混淆，在碗?yún)兜咨翔徤献志头奖銋^(qū)分了。
以前同族人住在一起，鄰居間的姓氏都是一樣的，所以一般碗上不鑿姓而鑿名。通常為了省力，名字中只鑿一個(gè)字。比如我父親叫馬樂亭，因他是“亭”字輩，家族中有樂亭、彧亭、愛亭、春亭等十多個(gè)名字，若鑿上“亭”又分不清了，所以我家碗?yún)兜咨现荒荑徤弦粋€(gè)樂亭的“樂”字。
在我們村上發(fā)生過這樣一件事，為了碗?yún)兜咨系淖执蛄似饋?。周玉峰和張惠玉本不是鄰居，一個(gè)是外村的，后來不知怎樣搬在一起成了鄰居，平時(shí)見面也是客客氣氣的。有一次，張惠玉家孫子授頭頂，大擺宴席請客。請客前向周玉峰家借了四只碗，碗?yún)兜咨翔徲小坝瘛弊?。翌日，張惠玉家還碗時(shí)，還給周玉峰家兩只齾口碗。雖然兩只都是青邊湯碗，且碗?yún)兜咨弦捕艰徲幸粋€(gè)“玉”字，但碗口上齾了一塊，有點(diǎn)破相。周玉峰家不認(rèn)賬了，說這兩只碗不是我家的，是你們家的碗?？墒牵瑥埣乙豢谝Ф]搞錯(cuò)，我家的碗?yún)兜咨想m也鑿有“玉”，但我家的字比你們家的大。兩家各不相讓，吵來吵去，結(jié)果拳腳相加，鄰居成了冤家對頭。當(dāng)然，這僅是個(gè)案。
過去買碗時(shí)，碗店里都兼有鑿字服務(wù)，價(jià)格很便宜。但是，這屬于店員私攬的活，高興給你鑿就鑿，不高興鑿你也拿他沒辦法。賣碗生意忙時(shí)，店員更不會放棄生意去接私活的。當(dāng)時(shí)社會上還有一些釘碗師傅和銅匠師傅有這手藝,不過他們鑿字是收費(fèi)的。我小時(shí)候見到過他們鑿字，鑿字工具是一把木質(zhì)小錘子和一把頭部尖尖的鋼鏨子，鑿字師傅手腳利索的，“篤篤篤篤”用錘子敲打鏨子，在和你講張的過程中，兩三句話還沒有講完就嫻熟地鑿出一個(gè)字來，且字體端整有力。當(dāng)時(shí)，一百元（舊幣，相當(dāng)現(xiàn)在一分錢）可鑿一個(gè)字。在碗?yún)兜咨翔徸忠c(diǎn)真功夫，手要巧，心要細(xì)。輕了，碗?yún)兜妆韺拥挠澡彶煌福恢亓?，一鏨子鑿下去，碗就碎了。一俟字鑿好，師傅手指上蘸些鍋灰涂在字面上，然后用抹布一揩，碗?yún)兜赘筛蓛魞?，字卻被染成黑色,怎么洗都洗不掉。
我小辰光剖字，成年后想鑿字。一次，我父親買了八只新的青花白瓷碗，他為了省點(diǎn)錢，自己動手鑿字。他雖沒上過學(xué)，但能識一些人頭賬，所以自己的名字會寫的。他的字寫得雖不工整，但鑿字功夫比我強(qiáng)。鑿了兩只碗，我嫌他鑿的字歪歪扯扯，我說讓我來鑿。他站起身來說，你試試，別出洋相。話音沒落，我就出了洋相，將一只新碗一鑿兩爿。從此，我體會到碗上鑿字不是人人都能做的，這也是一行手藝。
我村上有個(gè)叫周亭春的大戶人家，專做婚慶禮儀的，不僅出租堂船娶親，還包攬做茶擔(dān)生意，婚慶人家的茶水、宴席他能全部承接下來。因此，他們家的碗盞裝滿一間屋。聽我外公說，有一年，他家買來一船的碗，專請一個(gè)鑿字師父上門鑿字?？设徸謳煾阜噶穗y，因?yàn)槊小巴ご骸钡奶?，他家的生意不僅在村里，還要去周圍四鄉(xiāng)八村，不管他生意做到哪，總會見到同名的。再者，他家兩千多只碗，鑿字工夫太大。
碗?yún)兜阻徸肿匀皇枪P畫越少越好，那鑿什么字恰當(dāng)呢？周春亭本人也拿不出主意。鑿字師傅出了個(gè)點(diǎn)子，說鑿上一個(gè)“卜”字吧！卜與博同音，卜（博）得生意興隆，日進(jìn)斗金。周亭春想想，這能討個(gè)口彩，意蘊(yùn)深遠(yuǎn)，又很少有重名，便同意了。就這個(gè)“卜”字，也足足鑿了半個(gè)月，可見其碗之多。我曾見過村上不少人家都有“卜”字碗，他們的碗散落在民間也很正常，我自己也記不清多少次捧過“卜”字碗吃飯了。
隨著社會的發(fā)展，人們生活水平的提高，借碗的風(fēng)俗逐漸式微，碗?yún)兜咨翔徸值男袠I(yè)也隨之淘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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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覲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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叾，音度，物體的底部，原意是屁股的意思。碗的底部也就是碗屁股，蘇州人稱作“碗?yún)兜住?。碗?yún)兜追滞獾撞亢蛢?nèi)底部，我這里說的碗?yún)兜咨系淖质侵歌徳谕氲膬?nèi)底部上的字。我那辰光年少不更事，見到碗?yún)兜咨系淖忠詾闆]洗干凈的污垢，常用手指甲去剖它。長大了才知道，這碗?yún)兜咨系淖质俏腋赣H名字中的一個(gè)字，目的是證明這碗是我家的，就像在課本上寫上自己名字一樣的道理。
碗放在自己家中，當(dāng)然是自己家的，何必要鑿上一個(gè)字？錯(cuò)了，老底子自己的碗不僅自家用，還可能是公用的。碗是每個(gè)家庭不可或缺的物品，天天要用，人人要捧。貧窮人家，不可能擁有太多的碗，自己一家人夠用即可。若是家里來了親戚朋友，碗一時(shí)就不夠用了，就要向鄰居人家去借。當(dāng)時(shí)的碗大多是江西出產(chǎn)的青邊青花白瓷碗，這樣借來借去，難免混淆，在碗?yún)兜咨翔徤献志头奖銋^(qū)分了。
以前同族人住在一起，鄰居間的姓氏都是一樣的，所以一般碗上不鑿姓而鑿名。通常為了省力，名字中只鑿一個(gè)字。比如我父親叫馬樂亭，因他是“亭”字輩，家族中有樂亭、彧亭、愛亭、春亭等十多個(gè)名字，若鑿上“亭”又分不清了，所以我家碗?yún)兜咨现荒荑徤弦粋€(gè)樂亭的“樂”字。
在我們村上發(fā)生過這樣一件事，為了碗?yún)兜咨系淖执蛄似饋?。周玉峰和張惠玉本不是鄰居，一個(gè)是外村的，后來不知怎樣搬在一起成了鄰居，平時(shí)見面也是客客氣氣的。有一次，張惠玉家孫子授頭頂，大擺宴席請客。請客前向周玉峰家借了四只碗，碗?yún)兜咨翔徲小坝瘛弊?。翌日，張惠玉家還碗時(shí)，還給周玉峰家兩只齾口碗。雖然兩只都是青邊湯碗，且碗?yún)兜咨弦捕艰徲幸粋€(gè)“玉”字，但碗口上齾了一塊，有點(diǎn)破相。周玉峰家不認(rèn)賬了，說這兩只碗不是我家的，是你們家的碗?？墒牵瑥埣乙豢谝Ф]搞錯(cuò)，我家的碗?yún)兜咨想m也鑿有“玉”，但我家的字比你們家的大。兩家各不相讓，吵來吵去，結(jié)果拳腳相加，鄰居成了冤家對頭。當(dāng)然，這僅是個(gè)案。
過去買碗時(shí)，碗店里都兼有鑿字服務(wù)，價(jià)格很便宜。但是，這屬于店員私攬的活，高興給你鑿就鑿，不高興鑿你也拿他沒辦法。賣碗生意忙時(shí)，店員更不會放棄生意去接私活的。當(dāng)時(shí)社會上還有一些釘碗師傅和銅匠師傅有這手藝,不過他們鑿字是收費(fèi)的。我小時(shí)候見到過他們鑿字，鑿字工具是一把木質(zhì)小錘子和一把頭部尖尖的鋼鏨子，鑿字師傅手腳利索的，“篤篤篤篤”用錘子敲打鏨子，在和你講張的過程中，兩三句話還沒有講完就嫻熟地鑿出一個(gè)字來，且字體端整有力。當(dāng)時(shí)，一百元（舊幣，相當(dāng)現(xiàn)在一分錢）可鑿一個(gè)字。在碗?yún)兜咨翔徸忠c(diǎn)真功夫，手要巧，心要細(xì)。輕了，碗?yún)兜妆韺拥挠澡彶煌福恢亓?，一鏨子鑿下去，碗就碎了。一俟字鑿好，師傅手指上蘸些鍋灰涂在字面上，然后用抹布一揩，碗?yún)兜赘筛蓛魞?，字卻被染成黑色,怎么洗都洗不掉。
我小辰光剖字，成年后想鑿字。一次，我父親買了八只新的青花白瓷碗，他為了省點(diǎn)錢，自己動手鑿字。他雖沒上過學(xué)，但能識一些人頭賬，所以自己的名字會寫的。他的字寫得雖不工整，但鑿字功夫比我強(qiáng)。鑿了兩只碗，我嫌他鑿的字歪歪扯扯，我說讓我來鑿。他站起身來說，你試試，別出洋相。話音沒落，我就出了洋相，將一只新碗一鑿兩爿。從此，我體會到碗上鑿字不是人人都能做的，這也是一行手藝。
我村上有個(gè)叫周亭春的大戶人家，專做婚慶禮儀的，不僅出租堂船娶親，還包攬做茶擔(dān)生意，婚慶人家的茶水、宴席他能全部承接下來。因此，他們家的碗盞裝滿一間屋。聽我外公說，有一年，他家買來一船的碗，專請一個(gè)鑿字師父上門鑿字?？设徸謳煾阜噶穗y，因?yàn)槊小巴ご骸钡奶?，他家的生意不僅在村里，還要去周圍四鄉(xiāng)八村，不管他生意做到哪，總會見到同名的。再者，他家兩千多只碗，鑿字工夫太大。
碗?yún)兜阻徸肿匀皇枪P畫越少越好，那鑿什么字恰當(dāng)呢？周春亭本人也拿不出主意。鑿字師傅出了個(gè)點(diǎn)子，說鑿上一個(gè)“卜”字吧！卜與博同音，卜（博）得生意興隆，日進(jìn)斗金。周亭春想想，這能討個(gè)口彩，意蘊(yùn)深遠(yuǎn)，又很少有重名，便同意了。就這個(gè)“卜”字，也足足鑿了半個(gè)月，可見其碗之多。我曾見過村上不少人家都有“卜”字碗，他們的碗散落在民間也很正常，我自己也記不清多少次捧過“卜”字碗吃飯了。
隨著社會的發(fā)展，人們生活水平的提高，借碗的風(fēng)俗逐漸式微，碗?yún)兜咨翔徸值男袠I(yè)也隨之淘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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