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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心雕龍》樂府篇的校勘與辭樂的損益方法*

2022-02-03 21:04:07張哲俊
廣東社會科學 2022年1期
關鍵詞:歌辭李延年天馬

張哲俊

一、李延年的損益方法與《文心雕龍》的樂府篇

損益是樂府歌辭入樂的基本方法,涉及樂府的諸多方面,需要在不同方面都研究損益方法。這樣難免給人以重復的感覺,但仍然需要繼續(xù)研究,最后一章需要研究的是損益方法與辭樂的關系。樂府幾乎沒有定式,因而是自由的音樂文學。但樂府又是具有體制的音樂文學,體制是由種種規(guī)定組成的,這表明樂府是不自由的音樂文學。體制與自由是矛盾的,將自由與體制結(jié)合起來的唯一途徑是損益方法。如果自由與體制無法結(jié)合,那么樂府音樂文學體制也就不會存在,因而損益方法也是樂府音樂文學體制的一部分。通過損益方法可以自由地創(chuàng)作,也可以保持樂府音樂文學的體制。損益方法與辭樂關系存在三個問題:樂府的損益方法究竟是如何損益的?是只損益歌辭,還是既損益歌辭,也損益旋律?二是減損為主,還是增益為主?三是樂府的損益方法是如何形成的,是形成于俗樂內(nèi)部,還是來自于雅樂的體制要求?先行研究觸及和描述了部分問題,但很難認為深入調(diào)查與研究過這個問題。

采詩入樂是以文就樂,音樂旋律固定不變,通過損益修改歌辭迎合旋律,從而辭樂合一。這是從古至今非常流行的看法,但學術界反思過其中可能存在問題。這種看法能夠成為定說,與劉勰的《文心雕龍·樂府》不無關系。在論及以文就樂時,經(jīng)常引用的文獻是劉勰《文心雕龍·樂府》的記載:

凡樂辭曰詩,詩聲曰歌,聲來被辭,辭繁難節(jié)。故陳思稱李延年閑于增損古辭,多者則宜減之,明貴約也。①劉勰撰、詹锳義證:《文心雕龍·樂府第七》卷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第257頁。

這段記載字數(shù)不多,但問題不少。首先,《文心雕龍》記載的是李延年還是左延年的問題,究竟是何人??钡膯栴},且這一??辈⒉缓唵巍F浯?,劉勰只談?chuàng)p益歌辭,不提損益旋律,因此他所說的是以文就樂。再次,樂府主要面臨的問題是辭繁難節(jié),因而一般是減損歌辭為主,而非增益歌辭。究竟是李延年或左延年,表面上看似乎只是版本校勘的問題,但實際上是二人誰損益修改過樂府歌辭的問題。李延年與左延年采用的入樂方式不同,根據(jù)歷史事實與文獻來???,是可以解決問題的。

幾乎所有的古代版本都是刊為李延年②王弈清《歷代詞話》:“漢時雅鄭雜用,而鄭為多。魏平荊州,獲漢雅樂古曲,音調(diào)存者四,曰《鹿鳴》《騶虞》《伐檀》《文王》。而李延年之徒以歌被寵,復改易音辭,止存《鹿鳴》一曲。晉初亦除之。(碧雞漫志)”(王弈清:《歷代詞話·唐一·歷代歌曲》卷一,唐圭璋編:《詞話叢編》,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第1081頁。)李延年擅于改易歌辭與音樂,改易辭樂的樂人被稱之為李延年之徒。,但黃侃在《文心雕龍札記》中以為李延年當為左延年,此后幾乎所有《文心雕龍》研究者皆從黃侃的說法,成為了學術界的定說。

陳思稱李延年閑于增損古辭:按李延年當作左延年。左延年,魏時之擅鄭聲者,見《魏志·杜蘷傳》。《晉書·樂志》,增損古辭者,取古辭以入樂,增損以就句度也。是以古樂府有與原本違異者,有不可句度者,或者以古樂府不可句度。遂嗤笑以為不美,此大妄也。③黃侃:《文心雕龍札記》,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第41—42頁。

唐寫本《文心雕龍》記載的是左延年,而不是李延年,這是最重要的依據(jù)。版本??币话阋愿绲陌姹緸橐罁?jù),左延年又是與曹植同時代的樂人,于是此說就成為了定說。范文瀾從黃侃之說,并無新見。劉永濟《文心雕龍校釋》、王運熙《文心雕龍譯注》直接將李延年改為左延年④王運熙、周鋒:《文心雕龍譯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第55頁。,陸侃如《文心雕龍譯注》與牟世金的《文心雕龍譯注》注文幾乎相同:“李:唐寫本作‘左’,李延年是漢武帝時的樂師,左延年是建安時的樂師,這里應為左延年。”⑤牟世金譯注:《文心雕龍譯注·樂府第七》,濟南:齊魯書社,1995年,第157頁。詹锳用了黃侃等人的著作:“《校證》:‘左’原作‘李’,唐寫本作‘左’?!松w淺人習聞李延年,少聞左延年致誤耳。今據(jù)改?!薄啊对洝罚喊蠢钛幽戤斪髯笱幽?。左延年,魏時之擅鄭樂者,見《魏志·杜蘷傳》?!稌x書·樂志》,增損古辭者,取古辭以入樂,增損以就句度也。……”⑥詹锳義證:《文心雕龍義證》卷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第258頁。這些說法沒有在黃侃的說法基礎上有所推進,提出更具實證性文獻的是楊明照:

“李”,唐寫本作“左”。按唐寫本是。今本蓋寫者不甚了了左延年其人其事,而又囿于上文“延年以曼聲協(xié)律”句妄改辭?!稌x書·樂志》上:“杜?傳舊雅樂四曲,一曰《鹿鳴》,二曰《騶虞》,三曰《伐檀》,四曰《文王》,皆古聲辭。及太和中,左延年改?《騶虞》《伐檀》《文王》三曲,更自作聲節(jié),其名雖存,而聲實異。”此左延年“增損古辭”之可考者?!岸嗾邉t自宜減之”,蓋緣“自作聲節(jié)”故也?!雹贄蠲髡招Wⅲ骸段男牡颀埿W⑹斑z補正》卷二,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2001年,第67頁。

周振甫的《文心雕龍注釋》也提供了與楊明照相同的文獻,證明李延年當為左延年。然而如果細讀有關左延年的記載,就會發(fā)現(xiàn)左延年與《文心雕龍》的記載并不相合:一,《鹿鳴》等四曲是雅樂,不是樂府古辭,雅樂與樂府古辭并非同一種樂歌?!堵锅Q》等四曲為《詩經(jīng)》的作品,《儀禮》記載周朝已奏于燕饗。樂府古辭是指漢代以來的古辭,主要是民間樂府,《晉書·樂志》的記載不能作為證明李延年當為左延年的證據(jù)。二,“自作聲節(jié)”是指左延年重新創(chuàng)作音樂旋律,不用《鹿鳴》等雅樂原有的舊曲音樂。聲節(jié)不是指歌辭,而是旋律。聲為旋律是古代常見的用法,節(jié)為音樂節(jié)奏,聲節(jié)不是指歌辭?!捌涿m存,而聲實異”的意思是由于使用了新的旋律,歌名雖然相同,但并不是同一音樂作品,此句亦表明“聲節(jié)”不是指歌辭?!白宰髀暪?jié)”與損益歌辭完全不同,損益歌辭是旋律固定不變,“自作聲節(jié)”是創(chuàng)作全新的旋律。左延年所做之事與《文心雕龍》的記載完全不同,此條文獻不能證明《文心雕龍》記載的是左延年?!稌x書》的記載似乎可以證明《文心雕龍》記載的是左延年:“而黃初中柴玉、左延年之徒,復以新聲被寵,改其聲韻?!雹诜啃g等撰:《晉書·樂志第十二》卷二十二,北京:中華書局,2011年,第679頁?!靶侣暠粚櫋笔侵缸笱幽甑热艘蛏谱餍侣暿艿街匾?,“改其聲韻”似乎可以理解為損益修改歌辭。聲韻一般是指文字的平仄格律,《晉書》是唐人所撰,唐代的聲韻格律已經(jīng)成熟,“改其聲韻”自然可以理解為修改歌辭。但是“改其聲韻”還可以有另外一種理解:晉時沒有出現(xiàn)格律之說,聲韻不是指稱格律,而是指稱旋律。聲是指旋律,韻是歌辭的韻字,改韻就應當理解為修改歌辭。但是縱觀魏晉樂府的所有損益實例,都是增減歌辭,延用原韻,未見改韻的個例,“改其聲韻”不能理解為改韻。實際上韻字最好理解為音樂的韻律或樂曲的音調(diào),比《晉書》更為可靠的是漢魏晉文獻。蔡邕《彈琴賦》:“左手抑揚,右手徘徊。抵掌反覆,抑按藏摧。于是繁弦既抑,雅韻乃揚?!雹鄄嚏撸骸稄椙儋x》,費振剛等校注,《全漢賦》,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3年,第581頁。嵇康《琴賦》:“曲引向闌,眾音將歇。改韻易調(diào),奇弄乃發(fā)。”④嵇康:《琴賦》,嚴可均輯:《全三國文》卷四十七(下冊),北京:商務印書館,1999年,第494頁。聲與韻二字都是指音樂旋律,“改其聲韻”指更改旋律,而不是損益歌辭,這才符合魏晉時期的事實,《晉書》不能證明《文心雕龍》記載的是左延年。三,劉勰在《文心雕龍·樂府》中稱曹植的樂府謝管弦,不入樂,可是又說左延年善于損益歌辭入樂,豈不是自我矛盾,前后對立?這種矛盾也體現(xiàn)在黃侃的研究:“蓋詩與樂府者,自其本言之,竟無區(qū)別,凡詩無不可歌,則統(tǒng)謂之樂府可也;自其末言之,則惟嘗被管弦者謂之樂,其未詔伶人者,遠之若曹陸依擬古題之樂府,近之若唐人自撰新題之樂府,皆當歸之于詩,不宜與樂府淆溷也?!雹蔹S侃:《文心雕龍札記》,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第34頁。既然認定曹陸樂府不入樂,就不應當是左延年,左延年的主要活動是使樂府歌辭入樂。從《文心雕龍·樂府第七》的文本語境來看不應當是左延年,而是李延年。唐寫本為還原正確的《文心雕龍》文本提供了不可多得的信息,但唐寫本也有不少錯誤,有一些地方是據(jù)其他更為遲晚的版本校正的,其他版本的價值不可忽略。最早的刻本是元至正10年(1350)的劉貞刻本,此本載為“李延年閑于增損古辭”①此據(jù)中華再造善本《文心雕龍》,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5年。敦煌本是寫本,訛誤衍脫亦有不少,不可全信?!俄炠潯贰拔渲佟闭`倒為“仲武”,《辨騷》脫21字,《銘箴》脫13字。。

也可能是受到元劉貞刻本的影響,明清刊本大都刻為李延年,而非左延年。唐寫本固然重要,但元刻本也不可忽視。到底是遵從唐寫本還是元刻本,僅僅依據(jù)版本無法明斷。好在于歷史文獻記載了李延年與左延年的主要貢獻,二人的主要貢獻可作為判斷的依據(jù)。正如元刻本《文心雕龍》記載,李延年確實做過增減歌辭,擅長增損歌辭。李延年的最大音樂貢獻是為《郊祀歌》創(chuàng)作了音樂,其中的《天馬》是合并兩首詠馬歌而成,同時又增加了不少的詩句。

又嘗得神馬渥洼水中,即復次以為太一之歌,歌曲曰:

太一貢兮天馬下,沾赤汗兮沫流赭。

騁容與兮跇萬里,今安匹兮龍與友。后伐大宛得千里馬,馬名蒲梢,次作以為歌,歌詩曰:

天馬來兮從西極,經(jīng)萬里兮歸有德。

承靈威兮降外國,渉流沙兮四夷服。

中尉汲黯進曰:“凡王者作樂,上以承祖宗,下以化兆民。今陛下得馬,詩以為歌,協(xié)

于宗廟,先帝百姓豈能知其音邪?”上默然不悅。丞相公孫弘曰:“黯誹謗圣制,當族?!雹谒抉R遷:《史記·樂書第二》卷二十四,北京:中華書局,2011年,第1178頁。

《史記》與《漢書》均載此歌,《史記》記載李延年為《郊祀歌》十九章“次序其聲”,“弦次初詩”,指調(diào)整十九章的先后順序,并為詩歌入樂,因而這是詩歌入樂的綜合性編曲,其中包括了分合損益修改。如果對照《史記》所載的兩篇詠馬的歌詩與《樂府詩集》的《天馬》,就會明白所謂李延年“次序其聲”“弦次初詩”的意義?!妒酚洝返膬善侎R詩歌與《樂府詩集》收入的《天馬》大異:

太一況,天馬下,霑赤汗,沫流赭。志椒儻,精權(quán)奇,籋浮云,晻上馳。體容與,迣萬里,今安匹,龍為友。

天馬徠,從西極,涉流沙,九夷服。天馬徠,出泉水,虎脊兩,化若鬼。天馬徠,歷無草,徑千里,循東道。

天馬徠,執(zhí)徐時,將搖舉,誰與期?天馬徠,開遠門,竦予身,逝昆侖。天馬徠,龍之媒,游閭闔,觀玉臺。③郭茂倩輯:《樂府詩集·郊廟歌辭一·天馬》卷一,北京:中華書局,1979年,第6頁。

對照《史記》記載的兩首詠馬歌與《天馬》,很容易明確兩點:第一,《天馬》使用了樂府合并修改的常見方法?!妒酚洝酚涊d的是兩首詠馬歌,《漢書》也記載了兩首詠馬歌,分別注“元狩三年馬生渥洼水中作”與“太初四年,誅宛王獲宛馬作”之語④班固:《漢書·禮樂志第二》卷二十二,北京:中華書局,2011年,第1060—1061頁。。漢武帝時分別得到兩匹馬,兩匹馬的來處各不相同,所作詠馬歌自然是各不相同。李延年為《郊祀歌》編曲時將兩首詠馬歌合并為了一首,并用于郊祀儀式?!督检敫琛ぬ祚R》最后標注《天馬十》,其意是《天馬十》為《郊祀歌》的第十首,不再是各自獨立的樂歌。

第二,《天馬》增加了不少的歌辭,劃線的辭句都是來自于《史記》的兩首詠馬歌辭,沒有劃線的歌辭都是新增益出來的部分。增益歌辭的特征與魏樂、晉樂所奏的魏晉樂府相同。有些劃線的辭句稍有修改,“經(jīng)萬里”改為“徑千里”,“四夷服”改為“九夷服”。刪除了“歸有德”和“承靈威兮降外國”,這兩句直接表現(xiàn)了君之德與外國、神獸來服的關系,是“鳳凰來儀”的意思,刪除之后這種意義顯得沒有那么明確。參照《史記》記載的本辭,合并不是單純合并,除了增加辭句之外,也修改了詩歌的文體,《史記》的兩首詠馬歌是騷體,《樂府詩集》的《天馬》刪除了所有的“兮”字,騷賦體改為了三言體,文體得到了統(tǒng)一。

第三,《文心雕龍》記載李延年“閑于增損古辭”,沒有說閑于增損雅樂。李延年合并修改的《天馬》是雅樂,并不是古辭,似乎與《文心雕龍》的記載并不吻合。但這里必須說明《天馬》是合并兩首詠馬歌而成,兩首詠馬歌作者不明,正是樂府古辭,即漢樂府古辭。《文心雕龍》沒有具體說明古辭的概念,但《史記》記載兩首詠馬詩,可以看出與古代文獻常見的古辭概念無異,證明《文心雕龍》記載的“閑于增損古辭”當是李延年。李延年是以樂府為雅樂,兩首詠馬歌合并增損修改之后用于《郊祀歌》變成了雅樂,兩首詠馬歌原本不是雅樂,但應當是可以歌唱的歌曲,分別名為《太一歌》《蒲梢歌》。以樂府、鄭聲為雅樂,是漢代新雅樂的特征,李延年所做的正是以鄭為雅。

第四,李延年是《郊祀歌》十九章的作者之一,參與了創(chuàng)作《郊祀歌》?!督检敫琛肥耪碌淖髡呦蛴卸喾N說法,但可以明確的是《郊祀歌》經(jīng)過了合并增損,合并增損一般是由樂人來作。李延年作為樂人合并增損《郊祀歌》十九章,應當是事實,對此學術界沒有異議,《史記》與《漢書》都有明確的記載。李延年具有音樂創(chuàng)作能力,還有較高的文學修養(yǎng),作有《李延年歌(佳人曲)》:“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雹俟O倩輯:《樂府詩集·雜歌謠辭二·李延年歌》卷八十四,第1181頁。李延年具備合分增損歌辭的能力,又確實合并增損過《郊祀歌》十九章,那么李延年的音樂活動與《文心雕龍·樂府》記載完全吻合,足以證明《文心雕龍》記載的就是李延年,而非左延年,左延年沒有增減過古辭。

“閑于增損古辭”的意思是李延年熟練地增損古辭,除了《天馬》之外,李延年還損益改編過《摩訶兜勒》和《薤露》《蒿里》,此三曲也都是樂府古辭。此事最初載于崔豹的《古今注》,《古今注》問題較多,或被認為是偽書,或被認為后人修補較多。據(jù)此來看不管《古今注》有無問題,《古今注》極有可能是劉勰記載李延年“閑于損益古辭”的依據(jù)之一。《薤露》《蒿里》主要是拆分了一首古辭,拆并往往不是單純的拆并,還會有所增損歌辭,這是一般的現(xiàn)象,據(jù)此來看《薤露》《蒿里》也應當增損了歌辭。拆并損益修改的方法在古代音樂文學史上相當普遍,研究這一方法的起始與構(gòu)成應當具有普遍價值。首先應當確定的是這種方法起始的時間,先秦文獻中使用歌詩的記載比較有限,調(diào)查所有記載并不困難,調(diào)查的結(jié)果表明先秦沒有使用過分合損益方法的痕跡。《左傳》最多記載了各種使用《詩經(jīng)》的個例,共有80余例,多是割取部分,斷章取義,未見一例與樂府合并損益方法相同的用例。斷章取義與樂府的拆分方法類似,但也明顯不同,因而只能認為這種方法不是來自于先秦,這種方法應當形成于漢代。

二、以文就樂,減辭為主:《文心雕龍》之誤?

《文心雕龍》樂府篇的??眴栴}涉及到另外一個更重要的問題,就是樂府減損歌辭、以文就樂的入樂方式。這種看法十分流行,然而在多大程度上是事實,需要研究與驗證。

其一,只是損益歌辭、以文就樂?還是同時損益修改旋律?

自從《文心雕龍》之后,無數(shù)文獻幾乎都是只記損益歌辭。清馮班以為:“迨魏有三調(diào)歌詩,多取漢代歌謠,協(xié)之鐘律,其辭多經(jīng)樂工增損,故有本辭與所奏不同,《宋書·樂志》所載是也。”①馮班:《鈍吟雜錄·論樂府與錢頤仲》,王夫之等:《清詩話》,北京:中華書局,1963年,第39頁。清毛先舒:“猶今傳奇入伶人之手,亦多所竄削。蓋文士屬興操觚,葉律恐疵,故遞有增損云爾?!雹诿仁妫骸对娹q坻·漢》卷一,《四庫全書存目叢書補編》第四五冊,濟南:齊魯書社,2001年,第180頁。不管增損修改歌辭是為了入于漢代歌謠的旋律,還是因為文士歌辭不合樂律,通過這樣的記述只能產(chǎn)生一種看法:旋律固定不變,為了迎合旋律,只能增減歌辭,從而使歌辭與旋律合而為一。這種方式其實就是以文就樂,以聲為主,故旋律不變,若干歌辭共用一個旋律,也是只能損益歌辭,從而辭樂合一。四庫館臣明確指出“其增減字句以就聲律者”③《四庫全書總目·經(jīng)部十七·詩類存目一·詩觸四卷》卷十七,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第143頁。,此句的“聲律”不是指平仄格律,而是指旋律,格律是由字音決定,與損益字數(shù)沒有關系。從《文心雕龍》到四庫館臣,沒有使用以文就樂、采詩入樂之類的用語,但實際就是以文就樂,采詩入樂。提出這種看法的依據(jù)有二:一是曹植的“依前曲,作新歌”,依照前曲寫新歌辭,只能以聲為主,歌辭的長短、字數(shù)的多少必須受到前曲的限制。然而詩人并一定是按照前曲需要的形式寫新辭,隨心所欲地自由創(chuàng)作新辭,因而只能損益歌辭入樂。二是由于樂譜失傳,后人只能看到經(jīng)過樂人損益修改過的歌辭,就必然產(chǎn)生損益歌辭、以文就樂的看法。以文就樂或采詩入樂一直被認為是樂府的基本入樂方式之一,不管《文心雕龍》以及其他文獻是否使用過以文就樂之類的用語,都很容易將此類描述與以文就樂聯(lián)系起來。

然而此說大可懷疑,增減歌辭入于固定不變的旋律并不是歷史的事實,首先旋律不是固定不變的:一是可以使用全新旋律。擬樂府基本使用的是新曲,而不是舊曲。這就證明旋律固定不變的說法并不是事實。二是共用旋律是存在的,但并非固定不變。同一歌題的入樂之辭形態(tài)各異,句式、句數(shù)、字數(shù)都可以不同,這表明即使使用了共用旋律,旋律也有變化。三是損益旋律是普遍現(xiàn)象,損益旋律并不是只用于入共用旋律,使用專用旋律也會有所損益修改?!稑犯娂贰坝乙磺钡谋巨o與“魏樂所奏”“晉樂所奏”的歌辭不同,表明專用旋律也要損益修改。

這里需要重點討論損益修改辭句與損益旋律的關系。損益歌辭、以文就樂的看法源于沒有樂譜,只能看到?jīng)]有變化的歌題名稱與損益變化的歌辭,由此很容易得出損益歌辭、以文就樂的看法。那么在沒有樂譜的情況下,如何能夠證明旋律也有損益修改呢?

第一,一字一音與損益旋律的關系。一字一音的對應關系是唐前樂府的基本辭樂關系,即使存在一字多音,其數(shù)量極其有限,無法改變一字一音的基本關系。因而根據(jù)入樂之辭的字數(shù)可以統(tǒng)計音符數(shù)量,入樂歌辭有多少漢字,就有多少個音符,漢字數(shù)量大體等同于音符數(shù)量④宋代樂譜是一字一音,將宋代樂譜輸入電腦統(tǒng)計,進一步證明宋代樂譜均為一字一音,幾乎無一例外。有些看來不是一字一音,但稍稍調(diào)整一字一音的標準,仍然可以看出是一字一音。參見于韻菲:《宋代俗字譜“一字一音”記譜法研究(上、下)——從外在特征到內(nèi)在含義的解讀》,《音樂藝術》2015年第6期、第9期。。即使歌辭與音符的數(shù)量稍有不同,也只能是在微小的范圍之內(nèi)①“微更損益”是存在的,《樂府詩集》記載:“后魏孝文討淮漢,宣武定壽春,收其聲伎,得江左所傳中原舊曲,《明君》《圣主》《公莫》《白鳩》之屬,及江南吳歌、荊楚西聲,總謂之清商樂。至于殿庭饗宴,則兼奏之。遭梁、陳亡亂,存者蓋寡。及隋平陳得之,文帝善其節(jié)奏,曰:‘此華夏正聲也。’乃微更損益,去其哀怨、考而補之,以新定律呂更造樂器。因于太常置清商署以管之,謂之‘清樂’?!保ü惠嫞骸稑犯娂で迳糖o一》卷四十四,第638頁。)其實在“微更損益”的情況下,也是應當保證一字一音,如果少于一字一音,就無法歌唱。。如果字數(shù)損益較多,就無法置入固定不變的旋律。任何旋律容納字數(shù)的數(shù)量是有限的,如果超過限度,辭樂必然無法合一。按照一字一音的辭樂關系,字數(shù)的變化意味著音符數(shù)量的變化,音符數(shù)量的變化是損益修改旋律的標志。增益了歌辭,但沒有增益音符,就意味著一部分歌辭沒有對應的音符,這樣的歌辭就無法歌唱。單純損益修改歌辭是不可能存在的,損益歌辭、以文就樂的說法并不正確。以文就樂、采詩入樂根本就沒有存在過,這只是根據(jù)損益修改的歌辭做出的錯誤判斷。

第二,《天馬》的字數(shù)證明,李延年損益修改了歌辭,也損益修改了旋律。李延年合并增益修改的《天馬》共61個字,其中來自于兩首詠馬歌19字,其余42字是增益出來的。這就意味著除了合并兩首詠馬歌的旋律之后,還必須大幅度地增益音符,否則無法使增益出來的歌辭入樂。《天馬》沒有分解標記,如果分解入樂,那么前六句為一解,這一部分是第一首詠馬歌的歌辭。后面的十二句可以分為兩解,每六句為一解。這樣可以重復使用同一旋律,旋律可以保持不變。但即使如此,也必須增益音符?!爸窘穬?,精權(quán)奇,籋浮云,晻上馳”是第一首詠馬歌原辭沒有的12個字,因而必須增出12個音符,否則無法使這12個字入樂歌唱。后兩解即使使用了第二首詠馬歌的旋律,但同樣也必須增益出12個音符,否則同樣無法入樂。這表明無論分解與否,必須增益音符。劉勰只記李延年閑于損益歌辭,但李延年損益了歌辭與旋律,并沒有采用損益歌辭、以文就樂的入樂方式,而是采用了損益辭樂的雙修方式。劉勰的記載顯然有誤,這是因為《天馬》的樂譜失傳,只能看到損益歌辭,就很容易認為只是損益歌辭。

《天馬》的增益修改程度較大,但絕不是例外。曹操的《氣出唱》是由三首歌辭合為一組的入樂之辭,入樂之辭的形態(tài)差異極大,可以作為研究過度增損的個案。

魏武帝《氣出唱》

駕六龍乗風而行。行四海外,路下之八邦。歷登髙山臨溪谷,乘云而行。行四海外,東到泰山。仙人玉女,下來翱游。驂駕六龍,飲玉漿,河水盡,不東流。解愁腹,飲玉漿。奉持行,東到蓬萊山。上至天之門。玉闕下,引見得入。赤松相對,四面顧望,視正焜煌。開玉心正興,其氣百道至,傳告無窮。閉其口,但當愛氣壽萬年。東到海,與天連。神仙之道,出窈入冥,常當專之。心恬澹,無所愒欲。閉門坐自守,天與期氣。愿得神之人,乘駕云車。驂駕白鹿,上到天之門,來賜神之藥。跪受之,敬神齊,當如此,道自來。

華陰山,自以為大。髙百丈,浮云為之蓋。仙人欲來,出隨風,列之雨。吹我洞簫鼓瑟琴,何誾誾。酒與歌戲,今日相樂誠為樂。玉女起,起舞移數(shù)時。鼓吹一何嘈嘈。從西北來時,仙道多駕煙,乘云駕龍,欝何蓩蓩。遨游八極,乃到昆侖之山,西王母側(cè)。神仙金止玉亭,來者為誰?赤松、王喬,乃德旋之門。樂共飲食到黃昏,多駕合坐,萬歲長,宜子孫。

游君山,甚為真。磪?砟硌,爾自為神。乃到王母臺,金階玉為堂,芝草生殿旁。東西廂,客滿堂。主人當行觴,坐者長壽遽何央。長樂甫始宜孫子,當愿主人增年,與天相守。

右三曲,魏、晉樂所奏。①郭荗倩輯:《樂府詩集·相和歌辭一》卷二十六,第383頁。

此歌明確標記了“右三曲,魏、晉樂所奏”,表明這是一組入樂之辭,使用了共用旋律。入樂之辭的差異變化太大,只能是損益修改了共用旋律:

第一,入樂之辭的句數(shù)、字數(shù)差異較大,必須較多地損益音符。其一有17句,其三有6句,相差十一句。如果按照其三的句數(shù)為基準,那么相差的11句大約是兩首樂歌的長度。其一的17句歌辭全部納入到其三的六個樂句是完全不可能的,17句歌辭應當增益11個樂句。其二有11句,居于其一與其三之間,也無法使用固定不變的旋律,必須大幅度損益修改旋律。句數(shù)的損益已經(jīng)足以證明損益修改不可能是單純損益歌辭,必須同時損益旋律。然而句數(shù)的損益不是精準的損益數(shù)據(jù),字數(shù)的損益修改能夠更精確地顯示歌辭與旋律損益的關系。其一189字,其二128字,其三63字。必須格外注意的是三首《氣出唱》的歌辭是已經(jīng)入樂的歌辭,不是入樂之前的歌辭,不是根據(jù)現(xiàn)在的歌辭損益修改為另一種能夠入樂的形態(tài)?,F(xiàn)在歌辭的字數(shù)就等同于音符的數(shù)量,音符數(shù)量大不相同,只能證明三首《氣出唱》的旋律曾經(jīng)大幅度的損益修改。

第二,各不相同的雜言體是損益旋律的依據(jù)。《氣出唱》的雜言體完全沒有規(guī)則,辭句長短不齊,句式、句數(shù)完全自由,節(jié)奏自由,富于變化。較多使用了三言句式,但三言的位置各不相同,其他句式的位置也不統(tǒng)一,其形式極近于散文。這樣的文體帶來的結(jié)果是韻逗的位置各不相同,曼聲的位置必然也需要靈活多變,也就無法使用固定不變的旋律,必須較大程度地損益修改旋律,否則無法使三首《氣出唱》的歌辭入樂。

樂府到底有無以文就樂或采詩入樂?遍查《樂府詩集》的入樂之辭,單純損益歌辭的以文就樂、采詩入樂是不存在的。其原因是:第一,樂人一般是并用損益修改辭樂的方法,很少單純修改字詞。樂人的文學才能不如詩人,不會以單純修改歌辭為目的。樂人更為擅長的是音樂,沒有理由不損益修改旋律。但也沒有出現(xiàn)以樂就文的入樂方式,其原因是與損益修改方法的產(chǎn)生不無關系,另外并不是所有的樂人都有作曲能力。第二,樂人在損益修改歌辭之時,很少損益一、兩個字,多是以章解為單位。就不免字數(shù)變化較大,旋律就難以固定不變,損益修改辭樂必然成為常態(tài)。第三,樂人損益修改的目的是使歌辭入樂,但更重要的目的是創(chuàng)造旋律的新美感。既然要創(chuàng)造更美的旋律,就不能不損益修改旋律。損益歌辭迎合旋律的以文就樂或采詩入樂是不存在的,如果一定要認為采詩入樂是存在的,那么只能認為采詩入樂既要損益修改歌辭,也要損益修改旋律,辭樂雙修是采詩入樂的一般方式。唐代樂府亦采用增損修改旋律的方法:“雅善鼓琴,加減舊弄,作《山水操》,為知音者所賞。”②董誥等編:《全唐文·呂才·東皋子后序》卷一百六十,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第1639頁。加減舊弄就是加減舊曲,即加減旋律。

其二,刪減歌辭為主還是增益歌辭為主?

《文心雕龍》記載“辭繁難節(jié)”“多者減之”“明貴約”,所有的注家都以為以文就樂的方法就是減損歌辭:“由是知樂人增損貴約,不獨延年也?!雹蹚埩S:《文心雕龍注訂》,北京: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10年,第58—59頁。然而清代學者有過完全相反的看法,陳祚明以為:“晉人每增加古辭,寫令極暢?!雹訇愳衩鳎骸恫奢奶霉旁娺x》卷二,《續(xù)修四庫全書》第一五九〇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621頁?!皶x人每增加本詞,寫令極暢,或漢晉樂律不同,故不能不有所增改?!笔挏旆牵骸稘h魏六朝樂府文學史》,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4年,第82頁?!皶x樂為諧節(jié)奏,每增數(shù)語,善仿古調(diào),不可廢。若此郭東四句,若《塘上行》,倍恩數(shù)句,并縹緲凄楚,特并載之?!雹陉愳衩鳎骸恫奢奶霉旁娺x》卷三,《續(xù)修四庫全書》第一五九〇冊,第638頁。“合樂者增損本詞,以諧節(jié)奏,此第四解是晉人所加,亦復婉轉(zhuǎn)獨絕?!雹坳愳衩鳎骸恫奢奶霉旁娺x》卷五,《續(xù)修四庫全書》第一五九〇冊,第675頁。陳祚明認為增益歌辭是普遍現(xiàn)象,并不以刪減歌辭為主。學術界的看法一邊倒,從來沒有反思過劉勰的說法。

第一,李延年是增益歌辭還是減少歌辭的問題?!段男牡颀垺忿D(zhuǎn)述曹植語句的意思不明,如果曹植稱“李延年閑于增損古辭”之后通常是逗號,其意是曹植以為李延年閑于增損古辭,多采用減辭入樂的方法。另一種理解就是“李延年閑于增損古辭”之后是句號,其意是李延年增損古辭,而不是減損古辭;“多者減之、明貴約”不是指李延年,而是指樂府入樂的一般狀態(tài)。前文已經(jīng)研究了李延年增損歌辭的具體形態(tài),證明《天馬》是在原有的歌辭基礎上增益了很多歌辭,而不是減損了歌辭,《薤露》與《蒿里》是否增益或刪減不明。漢代樂府入樂增損的一般狀態(tài)不明,但魏晉入樂的一般狀態(tài)是增益歌辭。那么《文心雕龍》“李延年閑于增損古辭”一句之后,應當是句號,而不是逗號。

第二,漢樂府古辭入于魏樂、晉樂,全部都是增益歌辭,而不是減損歌辭。古樂府《滿歌行》《白頭吟》《西門行》都有本辭和晉樂歌辭,《滿歌辭》的晉樂歌辭比本辭增加了十余字。其實并不只是樂府古辭增益了歌辭,文人樂府在入樂時同樣也是增益了歌辭。有的文人樂府也保存了本辭與魏樂歌辭、晉樂歌辭,文人樂府無一不是增益了歌辭,只是增益程度不同。曹操的《短歌行·對酒當歌》增益程度相當?shù)臀?,但畢竟增益了歌辭。曹丕《苦寒行》的增益程度較大,不過增益的是應和部分,歌辭內(nèi)容沒有增加,這是另一種形式的增益。從古辭到文人樂府都是增益歌辭,就足以證明增益是普遍現(xiàn)象,而不是減損為主。

第三,增益歌辭為主的原因是損益辭樂的入樂方式。樂府歌辭入樂時不只是損益修改歌辭,同時也要損益修改旋律,旋律并不是固定不變,歌辭不會受到旋律的太多限制。歌辭損益修改迎合旋律,旋律也要損益修改迎合旋律,這是雙向損益,因而可以自由增損修改,暢快淋漓地表現(xiàn)思想情感。然而如果認為以文就樂,旋律固定不變,歌辭繁多,就只有能刪減歌辭,才能入于旋律。既然“聲來被辭,辭繁難節(jié)”,就必然選擇“多者減之”,“明貴約”。這個問題的實質(zhì)是入樂方式的問題。如果沒有了解損益辭樂的入樂方式,認定以文就樂,必然會產(chǎn)生減損為主的看法。

劉勰之前樂府減損歌辭為主的個例不見于俗樂,僅見于雅樂。南齊雅樂基本上延用了劉宋雅樂,其中除了有兩篇郊祀樂增益了歌辭,有一篇增損不明,其他都是減損了歌辭。劉宋送神所奏《昭夏》樂歌是謝莊所作,南齊繼續(xù)使用謝莊之辭,但增益了四個字:“永祚深光(增4字)?!雹苁捵语@:《南齊書·志第三·樂》卷十一,北京:中華書局,2011年,第174頁。再如《引牲之樂》增益了兩句:“牲出入,奏《引牲之樂》:皇乎敬矣,恭事上靈。昭教國祀,肅肅明明。有牲在滌,有絜在爼。以薦王衷,以答神祜。(此上四句,顏辭)陟配在京,降德在民。奔精望夜,髙燎佇晨。”⑤蕭子顯:《南齊書·志第三·樂》卷十一,第168頁。前面四句為顏之推的歌辭,后兩句不是顏之推的歌辭。還有一篇《嘉薦之樂》:“薦豆呈毛血,奏《嘉薦之樂》:‘克對上靈(此一篇增損謝辭)?!雹偈捵语@:《南齊書·志第三·樂》卷十一,第168頁。此篇記載不詳,增減多少不明。除了上述三篇之外,其他的南齊雅樂都采用了減損方法,迎神《昭夏樂》的歌辭:“地紐謐,干樞回。華蓋動,紫微開。旌蔽日,車若云。駕六氣,乘煙煴。曄帝景,耀天邑。圣祖降,五云集。(此下除八句)?!雹谑捵语@:《南齊書·志第三·樂》卷十一,第175頁。迎神所奏《昭夏之樂》:“惟孝饗親(此下除四句)?!薄皬V樂四陳(此下除)?!雹凼捵语@:《南齊書·志第三·樂》卷十一,第168頁?;实鄢醌I,奏《地德凱容之樂》:“樂薦音(此下除二十二句,余皆顏辭。)”④蕭子顯:《南齊書·志第三·樂》卷十一,第171頁。《黃帝歌》:“布政司炎涼(此以下除八句)?!薄栋椎鄹琛罚骸笆⒌略谒鼐ù讼鲁木洌??!薄逗诘鄹琛罚骸鞍自品眮兲煅拢ù讼鲁木洌??!薄疤帢O微陽宣(此下除二句)。”⑤蕭子顯:《南齊書·志第三·樂》卷十一,第173—174頁。上述諸歌都是減損了歌辭,少則二句,多則十余句,與劉勰所說的減損歌辭為主的說法吻合,似乎就是劉勰的依據(jù)。問題是:第一劉勰說的損益古辭,主要是指李延年、曹植等人漢魏晉樂府的損益問題。南齊雅樂固然存在減損歌辭的個例,但并不是樂俯古辭,而是雅樂新辭,不能支持劉勰樂府以減損歌辭為主的說法。第二問題不在于有無減損為主的個例,個例總是存在的,問題在于各個朝代的樂府是普遍增益還是普遍減損。

“明貴約”只是一種美學觀念,并不是描述歷史事實。在劉勰之前漢代就已經(jīng)存在簡約為貴的儒家禮樂思想,《史記》記載:“傳曰:‘治定功成,禮樂乃興?!?nèi)人道益深,其德益至,所樂者益異。滿而不損則溢,盈而不持則傾。凡作樂者,所以節(jié)樂,君子以謙退為禮,以損減為樂,樂其如此也?!雹匏抉R遷:《史記·樂書第二》卷二十四,北京:中華書局,2011年,第1175頁。《史記》“減損為樂”的思想與《文心雕龍》“明貴約”的觀念是相通的?!妒酚洝愤€記載漢初孫通等人制作禮樂時采用了去繁就減的方法,但這是漢高祖要求的結(jié)果,雖然不是儒家思想的實踐,但與儒家思想一致。

最后需要反思兩個問題:一是思想與事實之間的巨大距離?!段男牡颀垺窚p損為主、以文就樂的記載,對后世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后人大多都接受了這種看法。學界深信不疑,因為《文心雕龍》是可靠的經(jīng)典文獻,也就沒有留下調(diào)查的空間。但是這個調(diào)查的空間是存在的,困難在于是否愿意調(diào)查、甚至接受調(diào)查的結(jié)果。二是文獻時間的遠近不是判斷的唯一依據(jù)。一般來說文獻的時間是重要的研究依據(jù),時間越近越是可靠。然而劉勰與陳祚明的兩種看法令人深思,劉勰是南朝齊梁文人,距離漢魏晉樂府不遠。陳祚明是清代文人,距離漢魏晉十分遙遠,但是陳祚明的看法顯然更近于事實。文獻時間的遠近固然是重要的依據(jù),但更為重要的是《樂府詩集》的原典文獻,比劉勰、陳祚明的記載更為可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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