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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1-20 23:20高曉楓
野草 2022年1期

高曉楓

此舉純屬偶然。你們知道,當我站在窗前漫無目的地找尋時,我并未料到會是這樣的結(jié)局。我曾無比天真地認為:我需要的,僅僅是用相機,攝下我所要的形象。至于具體的細節(jié),及至最后呈現(xiàn)前的過程,于我都毫無意義。

——題記

說到照片前,我想先談談我自己。

母親去世后,家里只留我獨自生活。我把自己的空余活動地,限制在這八十五平方米。三十二歲的我,不喜歡做年輕人常做的事情:滑雪、唱歌、跳舞等,我也不喜歡濫交女友。大學時我曾談過戀愛,可她受不了我對書的熱愛、對幻想的迷戀以及對庸俗的抗拒,沒等我找到工作便摔門而去。她摔門的動作讓我暗自慶幸,我終于擺脫了另一種庸俗——對愛情的渴望。說到底,“愛情”是個不切實的字眼,類似于口紅和煙熏妝。

所謂口紅,即是一擦便失的東西。生產(chǎn)商費盡心思,力使其保留最久的時效,但這一行為卻和他們的盈利原則相違背;而煙熏妝呢,很多女孩借助眉筆、眼影、胭脂,營造夢幻效果,卻讓見到的人分不清白天黑夜熱切悲哀。它們存在的價值,于我,基本等同荒誕的愛情。

空閑時,我喜歡拍照、看碟和讀書。屋里所有的擺設(shè),從我記事起就沒變過。電視機、沙發(fā)、窗簾不斷蒙塵,母親活著時會定時整理,她死后,我徹底放棄了清掃,反倒覺得,通過塵埃對時間的描摹,能感受到對抗光陰的虛無力量。

我得說說我父親,可我不知道他是誰在哪里,我也不知道他怎樣認識了我母親。其間的轉(zhuǎn)折和愛撫是我最關(guān)心的,沒有這些,肯定也不會有如今的我。可是,我從未從她的嘴里掏出過真相,她的沉默和顧左右而言他,一直持續(xù)到死前。母親的死很突然,那個陰雨天的清晨,我起床見到她時,她已經(jīng)躺在床上溘然長逝。她的手垂在床沿,形狀如同曾經(jīng)渴望展翅卻折斷的夢。

母親去世后,有用沒用的都在原處。偶爾我會進她房間,盯著零零碎碎的遺物站很久。我在她沒上鎖的木盒內(nèi),見過發(fā)夾、銀耳釘、黃金戒指、病歷卡,以及幾張不同時段的彩色照,每張照片上都有她的笑容。我不知道她的這些笑容從何而來,她不比我樂觀也不比我悲觀。年輕時的她,可能真正快樂過。最底下是一張黑白兩寸照,照片陳舊,過多的觸摸損害了它,以致男人的面孔模糊殘缺。我曾借此設(shè)想他鼻梁的高度,嘴唇的紅潤,卻永遠無法虛構(gòu)他的眼睛。他的眼睛盛滿霧,埋藏著真相。

我不止一次拿出來細看,白天黑夜,即使他的形象早已印刻在我的腦海,我還是不認識他。我不認識的還有這座城市,我從未喜歡過的城市。

我讀過的書中,每一張圖片都和我所在的這個城市如此不同。我生活其中,無非是習慣,就像我習慣獨居,習慣站在窗前遠眺。

對面永遠是一幅同樣的場景,同樣的形狀同樣的結(jié)構(gòu)。我很難從后窗看到自己想要的形象:一本書、一幅畫、一張書桌,大多時候,那里一片寧寂。只有傍晚時分,幾個幽暗狹窄的窗口會飄出茫茫的油煙和蒸騰的白氣。我站著看,有意無意,什么印象也沒留下。

我最愛干的事莫過于拍照。我有一臺花了幾百塊錢買來的二手佳能相機,經(jīng)常用它來拍別人看去比較奇怪詭異的鏡頭。我說不清自己出于什么目的,姑且算作愛好,愛好的世界里,我是個正常人。

我曾用鋼尺測量過照片上男人和女人接吻時,嘴唇重合的距離;拍下姿勢各異的手部特寫,拼成一幅“百手圖”;還將放大的男性陽具照貼在臥室墻上,用紅筆涂描經(jīng)緯線。說到這,我不得不提到他,那個西裝革履的男人。他站在我樓下的花壇前,取出他的襠內(nèi)萎縮物撒尿,甚至來不及再走上二十五米,那里有個免費的、一年四季都噴著廉價香水的公共廁所。他警惕地左右查看一番,迫不及待地將尿液以拋物線灑向樹叢,完畢之后,舒心地長嘆一口氣。他為我的照片,作出了驚人的貢獻。從他那里,我拍到了他左臉窺看時的表情,他的手放在陽具上,臉部肌肉抽動的痙攣狀以連拍的形式儲存在了我的相機卡里??傊?,作為攝影照經(jīng)典中的經(jīng)典,它們在我的相冊里再也沒有消失過。

兩周前的晚上,我既無聊又孤單,記憶中少有這樣的日子。我恨不得女友重回我懷抱,哪怕忍受她的譏諷和蔑視;或者任誰來敲門,我都會毫不猶豫地歡快接待。我發(fā)現(xiàn),我迫切需要談話,需要喧鬧的氛圍。我不怎么想母親,如果她活著,我會選擇出門。

可事實是,她已經(jīng)不在。她的不在,本應是我外出的最好借口,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沒有,而只是一遍遍地在屋內(nèi)走動。我從客廳到臥室,再從臥室到衛(wèi)生間,從衛(wèi)生間的鏡子里仔細端詳自己的臉。我看到頭頂?shù)乃榘l(fā)軟塌塌泛著油光,額前的短發(fā)上翹著。我用手撥弄碎發(fā),又沾水壓了壓,最后撫摸了下沒有表情的僵硬臉頰離開。

這樣不知走了多少圈,直到看見茶幾上的相機。我遲疑了幾秒鐘才過去拿起它。我的遲疑不帶任何想法,也許是不確定想干什么,也許只是在無聊和拍照間選擇了后者。

南窗對面那幢樓,年代久遠,墻面碎裂斑駁,也是六層樓,每層兩居戶。只有樓梯沒有電梯,是早期建筑的特色;另一大特色,是樓與樓間過于貼近的距離。對于孤獨得借鏡頭消遣的人來說,著實合適。

當時,對面的樓梯漂浮在暮色中。有人拎著皮包上樓,有人空手急匆匆下樓。六樓頂上是天臺,那里有株龐大的綠色植物,長勢充分枝葉繁茂,沿墻垂下來,垂到六樓人家的外墻中央,夜晚的光線里呈現(xiàn)濃重的墨綠色。我的臥室對面是浴室,浴室窗戶半開,上端吊著個燈泡,有人在洗澡。身影若隱若現(xiàn)。

潛意識里,也可以說并沒有什么真正的潛意識,是我一廂情愿地認為那是個男人,且是個非常有耐心的男人,我甚至確定整個洗澡時間約有半小時之久。當然,我同樣也具備這種持久的耐力。

他終于出來了。我可以看到他低下的頭。他用毛巾擦著頭發(fā),朝我轉(zhuǎn)過身來,幾乎在一瞬間,我按下了快門。我不記得自己按了多久,早前設(shè)置的連拍模式,恰到好處地為我提供了動態(tài)畫面。

鏡頭里,我能看到鐵銹的防盜窗鋼條,泛著橘色的燈光和呈現(xiàn)模糊顆粒的窗玻璃。窗框間是那個正用毛巾擦拭頭發(fā)的人,白毛巾翻滾在他手中顯得飄忽不定。我將照片放大,慢慢移到身體以外的位置,再一格一格往內(nèi)移行。很快,毛巾的邊角露出來,再是零散的發(fā)絲、鼻梁,下巴在黃昏的辰光中失真。再然后,我被猝不及防地擊中。我看到了橢圓的輪廓、乳頭,及至整個乳房。

此刻,我依然清晰地記得那天黃昏所看到的情形。

靠著床,拿著相機的我進行反復的放大縮小。我無法說清:是對她身份轉(zhuǎn)變的疑惑還是對欲念的渴望,總之,我在按鈕的轉(zhuǎn)動間度過了艱難的前半夜。我無數(shù)次把相片定格在以乳房為中心,無數(shù)次在心頭唾罵那該死的防盜鋼條和窗玻璃,如果不是它們遮擋了我,應該拍到更多。我感覺自己的下體就在這樣的反復中逐漸蓬勃。

即使和前女友接觸時,我也從未有過這種妄想。我從不覺得自己是個不正常的人,雖然,不正常與正常的界限非常模糊。

欲望上來時,我的腦海中,便只剩下照片里那個女人的形象??晌铱床磺逅拿婵?,只能用已經(jīng)分手的女友代替。我想象女友的臉按在她身上所產(chǎn)生的怪異形象,想象她的乳房和橢圓形的暗影,想象她在我的手底下扭曲的身體抽搐的神情?;糜X中,體內(nèi)大量白色的黏稠液體,隨著我的痙攣噴薄而出……這些充滿腥味的體液,令我透支般虛弱……

我對這個女人發(fā)生興趣是在昨天。雖然,事情已經(jīng)過去兩個禮拜。

母親留給我的書報亭,設(shè)在西南面,離家不足千米。人來人往的小區(qū)入口,它作為城市的文化性標志一直存在著。早些年的雜志和現(xiàn)在完全是兩個概念。當時很多人買《收獲》《十月》,但現(xiàn)在這些文學雜志幾乎銷聲匿跡。因為自己喜歡讀,不得不額外多訂一份。沒有生意時,我就坐在角落翻翻雜志。

女人模糊的形象在相機中出現(xiàn)后,我讀書的心思日益下降。開始的我不明白,直到注意力渙散的狀態(tài)時時糾纏著我。

我有一種習慣也可以說是一項本領(lǐng):我大致能記住每個與我打過交道的人。我還能依據(jù)他們的面部表情、動作,分辨出他們可能的性格、職業(yè)和價值觀。當然,這些人中不乏沉默寡言者。他們站在書報亭前從不說話,眼睛只盯著雜志,看中哪一本就直接甩甩把錢遞上來。

我在想,五年時間,如果靈活善交際,我會有很多天南地北的朋友,他們操著各腔各調(diào),行走于大街小巷,帶來各種各樣或濃或淡、或正或邪、或疏離或市儈的氣息。我的客戶中有學生、老師、工人、醫(yī)生、公務員、生意人、自由職業(yè)者、家庭主婦、流浪漢。我無須刻意區(qū)分,天長日久,藏身于城市各個角落的他們將自然歸類。

之所以這么說是因為,此刻的我才突然明白,連日來心神不寧的原因竟是——我無從知道她是誰,也無法將她從人群中分離出來。

我看不清她的五官和體形,不知道她做什么工作,有沒有結(jié)婚,什么時候離家,又在什么時候回家。我不知道她涂什么牌子的口紅,是不是喜歡煙熏妝。我對她所有的想象,局限于充滿大顆粒的模糊像素。

我設(shè)想她應該會喜歡黑色的胸罩和內(nèi)褲。流行雜志上說,全世界內(nèi)衣褲的銷量,按顏色區(qū)分以黑色最多。我想象得到女人穿黑色短褲特別是丁字褲的誘惑。她會將她性感的股溝,以若隱若現(xiàn)的方式展露出來。我甚至還想象自己站在她身后,想要無限度貼近她:柔白的肌膚,放在臀部的纖細手指和赤裸的腳踝。我不敢想象她除掉最后防備的情形??墒俏抑溃抢镆欢ò挡匦C。

這個無人光顧的下午,我坐在報亭前玄想。我用左肘撐著玻璃臺面,用拇指和中指抵著兩側(cè)太陽穴,將大半張臉埋在手掌中。我不知道自己漲紅的臉有沒有引起路人的注意,也不知道是否有人留意到我的另一只手。我的這只手放在襠部,試圖按壓住劇烈的起伏。

幾分鐘后,我做到了。我不露聲色地讓它疲軟下去。

不時出現(xiàn)的尷尬和慌亂,幾乎代替了所有之前的生活。

我再也無心讀書。那些雜志,曾經(jīng)豐富我內(nèi)心多年,現(xiàn)在,它們以急速消逝的方式歸隱。我懷疑自己是不是錯了。當我想起前女友不屑一顧的表情時,內(nèi)心深處那絲疑惑,便像扯斷的蛛網(wǎng)絲絲縷縷撲騰開來:她猩紅的嘴唇,冰涼的手指,異常冷漠的眼神。

當她和我的看法無法達成一致時,她會斜視著,用看陌生人的那種冷淡表情注視我。她的眼球被大團的黑占據(jù),只留少量的白和灰。這些黑白灰,總讓我深深陷進去??墒牵@種陷入不是沉醉,而是疏離。

清晨醒來,我打定主意去趟步行街。整理書報亭,五點半我準時收攤。這個時段不時有放學下班的人經(jīng)過。他們會買些幽默漫畫、軍體世界類的雜志。做完這些生意,我坐上34路公交車到達步行街。步行街上有不少種類的望遠鏡,我選了架軍綠帶黑的BRDAKER,拿起來眺望,遠處的商鋪近在眼前。對目測數(shù)據(jù)不懂的我來說,擁有比相機更能拉近距離看得更清楚的望遠鏡已足夠滿意。

我已經(jīng)太久沒有這樣激動,離開店鋪很遠,我的手還在顫抖。我身體的部分,被難以名狀的想象和未知所充溢。

到家后,我做了兩周以來最為用心的一頓飯。我將冰箱里的豬肉解凍,煮了碗紅燒肉,兩個雞蛋半熟,又倒了半杯米酒。

心滿意足又無比暢快地吃完晚飯,我半躺在沙發(fā)上,打開電視機,讓聲音回響在角角落落。穿西裝的主持人坐在演播室,說著虛情假意的普通話,我則在千篇一律的播報中假寐、迷醉。我相信自己睡得很沉,沉到發(fā)出響亮的呼嚕聲,呼嚕聲即使在我入睡的那刻還在耳邊響起。我的上眼皮終于耷拉下來,與下眼皮合在了一起……

所有這些,差不多發(fā)生在四月。之后的每天,我照常坐在書報亭,腦海里翻騰的,卻是她模糊的形象。我經(jīng)常想,我和她最大的錯過:是我晚上睡覺時,她正外出;而當她回來時,我卻離家上班。我渴望探究的原因,如當初拍下一系列的照片同樣荒謬。更為荒謬的是,她的存在,竟是我探知某種不算秘密的秘密的最大動力。

望遠鏡放在床頭。傍晚、深夜、凌晨和清早,從不安中醒來的我,會躲在窗簾縫隙后,從不同的角度和方向窺望。這個倍數(shù)深遠的望遠鏡,使我的人生有了嶄新的目標。

鏡頭里,路人行色匆匆的臉上,散布著不可名狀的焦慮;小孩童稚的面孔和天真的眼睛,總能吸引我的目光。最讓我感興趣的,當然是那些在鐵柵門旁撒尿的人。

不同班次的公交車來來往往,到站又離開。大批的人流等待或下車。被生理急需憋壞了的男人們,用肆無忌憚的目光尋找突破口。熟識這個區(qū)域的他們拐過轉(zhuǎn)角,走向這處凹陷的安裝著鐵柵欄門的消防車道。他們在角落站定,兩腳跨在水泥花壇邊上,鎮(zhèn)靜自若的動作,讓我想起某位領(lǐng)導的就職儀式:神圣而莊嚴。

太過無聊時,我曾用這架望遠鏡觀察過鐵柵欄邊那株叫不上名字的樹。

每到春季,它總會結(jié)出大量水綠色的小果。這些果子成串成串像葡萄般在我面前招搖。到了深秋,它們會變成大片的深紫色,直至掉落踩扁清除,最后完全消失。

這是窺視生涯里,比較零散的視點。通過這架望遠鏡,我還能看到北窗對面的人家。他們不是我刻意窺看的目標,只是偶然發(fā)現(xiàn)——這些人的生活永遠比我精彩。

這是一群奇怪的男女。觀察那么久,我始終沒弄清,他們到底是幾戶人家的組合。經(jīng)常接近凌晨,還能看到八只手在麻將桌上,手的形狀總在變,白胖的手卻一直在。它留給我印象深刻的原因,大概是無名指上那枚黃燦燦發(fā)亮的戒指。

還有一對男女,經(jīng)常在深夜吵架。女孩的哭泣聲會充斥整個樓道。七月初的凌晨兩點多,女孩還在樓下對著不知名的男孩叫嚷哭泣,尖細的哭腔劃破沉寂的夜。有個粗嗓男人出來大聲叫罵:都幾點了,回家關(guān)門哭去,讓不讓人睡覺了。從那以后,女孩和男孩就永久地消失在了我的世界里。

我拍攝和觀察到的,無非是行走的路人,窗后的女人,吵架的男女,以及站在花壇邊撒尿的男人。我無從判斷哪個男人和我之前所拍到的屬于同一人,很明顯,他們身穿不同的衣服,戴不同邊框的眼鏡,姿勢類似卻從不重復。至于吵架的男女,很少出現(xiàn)在鏡頭里。即使有那么一兩次,也只是扔出去的手提包和包里散落一地的物品。

翻看相機,我看到我的取景區(qū)無數(shù)次局限于臥室對樓和消防通道附近。從南陽臺望出去,樓對面的所有后窗始終是我拍攝的重點;我大量的照片,也幾乎在這里完成。我把這無數(shù)張看似相同卻形象各異的圖片存檔。現(xiàn)在,所有照片在我眼中,從未如此清晰過。它們驕傲卻茍延殘喘,衰落卻又肆無忌憚。

藍底白字的樓道號、邊緣缺損的狹窄水泥梯級和朱紅斑駁的木扶手,展露出老舊和過時;不銹鋼防盜窗銹跡斑斑不堪重負;縱橫交錯、或粗或細的水管,以張揚的姿態(tài),蠻橫地穿過墻體,所謂的墻便有了眾多丑陋的入口。僅僅這樣還不夠。粗細不等的水管和電線如此這般擠出水泥通道,通道入口處的四周,重又被覆上粗劣的灰黑色水泥塊,讓人一眼就能看出它是被改造過而且是被粗鄙地改造過;那些早年散發(fā)銀光的鋼筋結(jié)構(gòu),如今剝落衰敗,散落的雜物堆在上面,棄之不用丟之可惜。我特意留意女人的后窗,那里除了兩根細長從頂上垂落的電線橫跨過防盜窗邊緣,其他什么都沒有。

我總是對這樣的細節(jié)印象深刻。它們是我生活的潤滑劑,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源泉。我無法想象如果沒有這些,我該如何排解生活?當然,我也在想,是不是愈接近事實的真相,真相便離我愈遠?

從沒來得及仔細觀察的那個傍晚開始,浴室的窗便對我無休止關(guān)閉。哪怕借助望遠鏡,我也只能看到窗玻璃上碎裂的紙貼。它曾經(jīng)被粘在玻璃內(nèi)面,為了省去安裝窗簾的麻煩。慢慢的,隨著時光有意無意地風化,完整的紙貼只剩三分之二。

而我,無從透過此外的三分之一,看到世界的另一面。

推翻她不存在的假象,是在七月末的這個黃昏。

我發(fā)現(xiàn)那扇窗被推開,有雙手從里面伸出來,緊接著是臉。從攀著窗欞低頭往下看的動作,我確定是她。我還確定,底下只是一條狹窄的過道,過道有一排低矮的自行車庫。

她突然抬頭,黑短發(fā)白外套襯著她的臉。我看到她年輕粉白的臉上鼻梁直挺,嘴唇紅潤,眼睛大而迷離。我很難從其他人身上,看到這樣一種眼神。她眼角上挑,迅速又匆忙地掠過我,似乎瞬間將我的行徑看透。

我猛地把望遠鏡從眼前拿開,身體不由自主地往窗簾后面挪。

等我平靜下來再次面對時她已離開。窗沒關(guān),窗內(nèi)黑森森的,只剩淺綠的玻璃淋浴門占著鏡頭。再后來,窗戶被從屋內(nèi)伸出的手關(guān)上,除了看到貼紙覆蓋的三分之二窗玻璃,我所能看到的,并不比此刻的敘述多。

晚上,我再一次失眠。我不明白是因為她還是其他。她和我想象中完全不同。難道想象中的她,跟我曾經(jīng)的女友一模一樣?我不知道。如果說我的推想成為一種可笑的印記,不如說被自我的推斷重壓。我見過她的雙乳,無數(shù)次嘗試觸摸她,即使只是通過照片。我的可憐和可悲在于——只能遠觀而無法靠近。

如今,書報亭在我眼里,似乎有了新的面目,盡管它改不了中規(guī)中矩、陳舊古板、狹小局促的形象。從左手邊懸掛的小圓鏡里,我能看見自己的臉:蒼白消瘦,雙目凹陷卻炯炯有神。我留意到手,通常是在清醒或結(jié)束發(fā)呆的瞬間。它們伸展著十個手指,彎曲呈爪狀,試圖抓住什么;它們總是不受控制地痙攣抽動,面目可憎,孤獨又齊心協(xié)力。

后來的大半個月,每天我都通過望遠鏡找尋她的身影。我想要理清些規(guī)律:比如她什么時候出門,什么時候回家。我甚至多次幻想偶遇她:樓道附近、馬路上、書報亭、公交車站。我也曾設(shè)想趁著夜色躲在角落等待,前提當然是她尚未回家。那個時段,整個小區(qū)將非常寧寂??晌翌檻]晚歸的汽車,總是開著明亮的車前燈。燈光會將我毫無防備的臉給照個透亮。我的驚慌,隨即會造成某種不必要的誤解,使持續(xù)的等待更加無望。我更害怕樓里進出的住客,他們會用詫異的目光注視我,猜測各種可能性。

我不知道在這些人眼中,我是個什么樣的人。我和所有鄰居,都以點頭的方式打招呼。我用陌生的目光,捕捉對方同樣疏離的眼神。對視一兩秒分開,避免任何的寒暄、客套和禮節(jié)。我從不帶任何人回家,也就意味著:我沒有絲毫多余的溫情。

種種設(shè)想帶來的問題是:我不可能一動不動地站著,盯著樓梯口??傆行┦裁?,需要去嘗試去改變。無數(shù)次掙扎過后,我終于放棄看起來不切實際的幻想。

孤獨的長夜,坐在電腦前的我如觀影般注視著它們。每張圖像展現(xiàn)不同的面孔和細節(jié),在不同的光線中千變?nèi)f化。我的注意力,經(jīng)常集中在被不銹鋼條遮擋的后窗,它們總是半開半閉。其中幾組照片中,竟然出現(xiàn)了她的臉。照片里她直面鏡頭的眼光淡漠伴有挑釁,也許是注意到了我的拍攝;也許并沒有。

這些年,我以為我所犯下的唯一錯誤,是那天拉開窗簾拿著望遠鏡窺視。我仿佛看到女人的表情里含有對我的蔑視。我懷疑她發(fā)現(xiàn)而且錯誤地理解了我的動機。這和等待她的初衷有著天壤之別。

我一張張慢慢看過去。我看得到白日光景下,小區(qū)水泥道上隨風飄蕩的塑料袋;看得到駝背的白發(fā)男人牽著紅衣服小女孩,打傘走在雨中;看得到凌晨四五點空曠黑暗的樓道;也看得到死寂的長夜,細碎的蚊子尸體留在路燈的燈柱上,交疊的身軀和殘肢在燈柱表面凝成抹不去的污跡;我甚至看得到,她站在我面前……

她出現(xiàn)的這晚,同所有平常的夜沒有分別。我斜躺在黑暗中。睡眠很差,清醒和睡夢反復交替。零點四十五分,我沒有任何征兆地突然醒來,抬眼便看到對樓窗戶的光亮。我留意床頭的鬧鐘,跌跌撞撞匆忙起身,連拐帶跳地沖出去。走之前,我沒忘記拐進衛(wèi)生間,照鏡子整理頭發(fā)。鏡中的我神采飛揚。

小區(qū)很安靜。幾輛私家車、自行車和電瓶車散亂地停在綠化帶周邊,沿著水泥路走,偶爾有碎石塊踩在腳下?,F(xiàn)在的我,已經(jīng)不急躁,而且盡量放慢腳步。我不希望到她家前出現(xiàn)意外,讓所有前期的準備、觀察和期待成空。

繞過隨意停放的轎車和低矮的車庫建筑,整幢樓就在眼前。

只要不按路燈開關(guān),樓道永遠漆黑。黑暗中,我的呼吸和腳步聲突兀又刺耳。我努力睜大眼睛去適應。這幢高樓本是最早建造的試驗房,此時,它的丑陋已被夜色全然覆蓋。甚至按在扶手上落滿灰的我的手,也消失了輪廓。

就像前面所見,屋里還亮著燈,隱約的光穿過防盜門上的貓眼瀉出來。

我的手插進褲袋又伸出來。伸手的這刻還在猶豫,深夜陌生的拜訪意味著什么。然而,我已經(jīng)走到這一步,走到這一步有多難。那是日日夜夜的等待和煎熬換來的。我從不清楚自己想要獲得什么,很多事情,都只有想法沒有計劃,這次也不例外。我只是固執(zhí)地認為,只要她能開門,自然而然會有下一步,我也就會清楚最終想要得到什么。

直到抬手時我才發(fā)現(xiàn),一道細細的光在縫隙處浮游。門虛掩著,它在我的手底下呈現(xiàn)陌生的漂浮感。我?guī)缀跸嘈牛@道門,是特意為我留的。

克制地將門往里推,屋內(nèi)傳來水流聲。她在洗澡,我對自己說。我進去,重又將門虛掩上,穿過玄關(guān)來到客廳。細弱的呼吸聲從近旁傳來,聲音稍縱即逝,我停下腳步側(cè)耳傾聽卻什么都沒聽到。浴室的燈亮著,橘色的光擠出門縫流向我。

我束手無策地站了會兒,又走去陽臺。馬路的空曠將我吸引。外面的光細碎暈眩,我住的那幢樓,永遠看不到這樣的景象:空蕩蕩的柏油路,彩色霓虹燈招牌閃爍多姿;四通八達的岔道,迷宮般任意行走卻總能回到原點;零散的電瓶車、隨意??柯愤叺钠?、眾多稀疏又規(guī)則排列的樹木、燈柱和路標,塑造這座睡著般的小城夜景。

等我意識到自己的存在,時間應該已經(jīng)過去幾分鐘,這幾分鐘里,水流絲毫沒有停止的跡象,它以一如既往的速度滑落。我疑惑它的激情的同時,對浴室間所發(fā)生的一切也充滿好奇。門虛掩著,我卻無比遲疑,遲疑中有種想要立即離開的沖動。

我終于推門。

門推開一些,大片的水汽呈霧狀彌散出來。我不敢用勁,以免門后的人因害怕尖叫,可我什么也沒聽到,除了永不停歇的水流聲。我又試著往里推,門打開一半,另一半,顯然被什么東西卡住了。也就在這時,輕微的走動聲從不遠處傳來,低低的窸窸窣窣似衣物摩擦。我回轉(zhuǎn)頭,遠處除了黑暗依舊是黑暗。

撥開霧氣,我費力地擠進去。浴室潮濕溫暖,彌漫著大量的水汽。我的眼睛開始看到一些東西,一堆模糊的形體,隨后是一個人伸展手臂俯臥著,雙腳抵著門。沒有多想,我立即蹲下身去攀住肩膀,試著扳過身。她身體溫熱卻一動不動。我的左手似乎觸摸到了某種液體,帶著溫暖的潮濕的黏稠。抽出手,我放到眼前細看,突如其來的驚嚇讓我跌坐在地。我的手上滿是鮮血,在虛妄的光芒和悶熱的潮氣中猙獰失真。我猛地摔下她,趔趄起身,拉開門奮力朝外沖去,腳底黏滑無力,如同踩在沙丘上。顧不了更多,跌跌撞撞中我又摔了幾跤,跌倒又爬起,跌倒又爬起……

清醒過來時,我已坐在家中的沙發(fā)上。心狂跳著,全身不住地顫抖。那個裸露的身體濕氣迷離的房間,似乎提醒我這些只是夢,手上的鮮血卻昭示著現(xiàn)實。我起身走去沖洗,從衛(wèi)生間的柜鏡中看到自己青灰的臉。

我知道,從進門的那刻起就應該打電話報警。我發(fā)現(xiàn)了她,發(fā)現(xiàn)她躺在自己的浴室間。我不知道她活著沒有?;钪蛘咭阉?。我的手握著話筒,聽里面?zhèn)鱽碛崎L的嘟聲。也就在這一刻,一切才真正清晰起來。我知道,一旦報警,那么,我首先需要面對質(zhì)詢。我一直用相機和望遠鏡窺視。我已經(jīng)這樣干了很久。我房間里的望遠鏡,SD卡里的照片,電腦的存檔,所有這一切,都是她存在的痕跡。

我又想起客廳那極細微急促的呼吸聲。這時我才意識到,當我進入屋內(nèi)時,正有人沒來得及離開。我的進入打斷了他(她),也制造了他(她)逃離的機會。

現(xiàn)在,她的房間已滿布我的印記。我離開時摔倒留下的血痕,她的浴室門把,屋里地上的腳印。一切。

拖著腳步,我進淋浴房洗澡,想把身上所有關(guān)于她的氣味都徹底沖洗干凈。這是我兩年來第一次在淋浴時射精。事實上,我已經(jīng)很長時間沒有自慰也不懂得快感的意味。當溫熱的水傾瀉下來,眼前出現(xiàn)她淌血的裸體,我卻得到了從未有過的滿足。站在蓮蓬頭前,我任憑自己的下體在多次的沖動中暴漲,我看見白色的黏液從我體內(nèi)呈蓬勃的姿態(tài)噴涌而出。它們射向淡藍色的瓷磚留下斑駁的圖案。我的頭抵在瓷磚上,任水灑落我全身。我接受著水流自上而下洶涌的激情,它和我的沖動相比毫不遜色。

可是,接下來呢……

我首先要做的,是清理我的鞋子和衣褲,把它們裝進黑色塑料袋燒毀。我要用抹布,清洗客廳的地板、沙發(fā)座套、鑰匙和浴室間。我要趕在天明前,把屋內(nèi)所有觸及過的東西,都用水擦一遍,就像抹去一切的痕跡。我要刪除電腦和SD卡上所有關(guān)于她的照片,包括任何有關(guān)后窗的景象,我要讓她,從我的記憶全部消失。不對,我還得清理這幢樓的樓道,石級上我的鞋印,帶著殘留的水跡和血痕?

這些都不重要。我意識到,最最重要的是:我需要立即回到那幢樓走上樓梯走進她的家,去徹底抹去我留下的……

當我捧著頭思考這些時,滯重的感覺彌漫我的全身。傾瀉后的疲憊,以不可名狀的速度襲來。我倒在沙發(fā)上,大腦一片混沌。我做起了夢,永遠都離不開的夢。

夢里的我,回到學生時代。我出現(xiàn)在教室門口,舉目都是坐在課桌前的同學,他們臉畸變得厲害,眼里滿是譏笑。我看不清每個人到底是誰,也分不清他們的五官;我又看見自己站在墻角面壁,那里有很多死蚊子,蚊子凝固的血結(jié)成眼屎大小的團塊留在臟兮兮的墻面上,身后是幾十道目光齊刷刷盯著我。我回頭去看,只見他們沒有了鼻子和嘴巴,只有眼睛留在臉龐中央,眼珠烏黑沒有眼白;我還見到了父親和母親。夢里的父親,面孔突然清晰起來,眼神深邃憂傷。它們投射到我的瞳仁,慈愛又放肆。我看到他擁著母親躺在浴室的地上,那里滿是水汽。他們就在我面前做愛。我看不清動作,只聽到粗重的呼吸和肆意的呻吟……

當我醒來時,天空正以無法控制的速度現(xiàn)出晨光??繅|被打濕了。夢里的一切都只是幻象。疲累的我拉開窗簾,讓白晝的光肆無忌憚地照進來。

我知道,接下來,女孩的某個熟人或好奇的鄰居會發(fā)現(xiàn)門開著。TA們進去,會發(fā)現(xiàn)躺在浴室滿身鮮血裸露死去的她。尸體旁,無數(shù)凌亂的腳印相互踩踏。警察會即刻立案,將很多人帶去問話。他們會提取指紋,測量鞋印的大小推算尺碼。很快,他們會找到我。

我想起前女友。她的聲音總是尖利又武斷,帶著獨特的屬于她的不屑和固執(zhí)。她寒冷絕情的目光投向我,投向我內(nèi)心深處極度的恐懼。

如果我報警,我將被立即列入調(diào)查名單,成為首位嫌疑人,到時,將有無數(shù)條罪證指向我。如果我盡早逃亡呢?最終,我將在哪里度過我的余生……

【責任編輯趙斐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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