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槐序
清水江之書
刀兵匯聚,春秋戰(zhàn)國的潮水便涌成了云,在古老的陶片里細(xì)究夾砂繩紋,溯源了你通航的隱秘。
為江上之霧瀉開日色,俯首蒼翠的兩岸,低垂到水上搖晃的木船,攬群峰秀麗。
風(fēng)聲借一棵杉樹的倒影,讓大河流淌出千年的皺紋,那失勢多時的燈火,已少有人遠(yuǎn)道而來,于岸上道出鄉(xiāng)音。
藏匿水性,把諳熟水聲的竹槳削為塵土,再遙想澎湃,聽取先祖遷徙至此的艱辛。
讓手臂上最為健壯的部分,潛入水中,去打撈這塊土地的苦難。
往日暫供擺渡的溪口,已揮別舊時的天空,歷史的最后一縷炊煙,給了集鎮(zhèn)嶄新的牧民。
終日用歌聲喂養(yǎng)時間的人,嘴唇抿起木葉,在萬千重翠的山水中贏得姑娘的愛慕;在山腰的吊腳樓上,晾曬每一個好日子,與永不褪色的季節(jié)握手,繁衍生息。
春天爬上樹梢,將枝頭吻出大片的鳥鳴。岸上,蒲草的露水映亮了星辰,我撇下月色行舟,成為母親河里一尾洄游之魚。
太陽鼓
“在游方場上逢著這龐然大物,不覺間,我的世界山水已蕩漾,所有的昏暗與困苦,一齊落幕。僅貼身鼓下,便忘了我一路憔悴的面容?!?/p>
的確,沒有擊打,便已震撼了內(nèi)心。日色來到鼓面,從未猶疑。千年的血祭啊,鼓聲陣陣中,那重達(dá)千鈞的姿勢,舞蹈得多么擲地有聲。
從胸膛里捧出一個名字,那是我虔誠的魂靈。
我不知道那淘洗河流的水車轉(zhuǎn)動了多久,但身上著裝的繡飾已為我的鄉(xiāng)民重現(xiàn)古風(fēng)。
山與山在鼓浪中跌宕起伏,樸素蠟染的吊腳樓,披著一身落葉,喚牛歸欄,守望苗嶺。
篝火之上的圓月亦是一面鼓,祖祖輩輩的木槌擊打月亮,敲擊到天明。
蠟染——無字史書
涿鹿大戰(zhàn)之后,從遙遠(yuǎn)的江河到遼闊的平原,到那些眼波里的湖泊,在時間的褶皺里,一路往南。
落戶西南的深山播撒安靜的種子,在喚為九黎的名字里,族胞繁衍生息。
在經(jīng)年不散的云霧中,先民飲下甘露,采集世間的萬物,俯身耕種,與大自然相談甚歡。
深知開源不易,故而在遙祭一路飲下血淚的親人時,鋼刀染出山川紋、城池紋,藏著遷徙時遇到的烽火狼煙。
育后來者,歲月起波瀾。
多災(zāi)多難的漫長遷徙史,共同奉養(yǎng)的圖騰,在同一片天空下,無比偉岸。齊整的裙花,了解唇亡齒寒之意,所以,從來都是同宗同族共患難。
神鳥嵌在布里,伸展出飛騰的姿勢。瞬息之間,山林也在,云也在。
苗嶺回音
走很遠(yuǎn)的水路,再翻山過嶺,和一位滿身銀光閃閃的女子各持樂器。
在高山之上掏出祖輩的飛歌,與埋下歷代情誼的山川一起痛飲,大河涌出的幕幕燦爛,被一場不知所蹤的雨席卷遠(yuǎn)去。
太陽下敲擊出雄渾鼓聲卻沉默著的人,在夜色中,為一場大夢,不斷抒情。
清水江上,月亮山下
阿母為你挽起衣袖;流動暮色的木盆貼近你。
你輕步踏向古色凝成的吊腳樓,欄上風(fēng)來,鈴聲吹碎一地。
你從祖輩的月光里走出來,在浩動天宇的涿鹿之戰(zhàn)后,走下了月亮山。和所有的九黎族支一樣,要在這片土地上種植大樹,為心中從不絕斷的篝火與大河,繁衍生息。
山川映照千古苗音,在無數(shù)沉默生長的山巔之上,飛歌,響遏行云。
那夜為你長久奏鳴蘆笙的人,在對岸修飾愛意。
今生緣定枯木的誓言,徘徊從何說起?河上提水的女人呵,蘆笙郎已在歌聲中劃船遠(yuǎn)行歸來了,月色灑滿歸途,你該停下手中攥緊的銀色光陰,緩緩上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