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陽春三月的時候,海平兄寄贈他的第四部散文集《太陽很紅,小草很青》,一個平實拙樸的書名,坐落在簡潔明快的封面上方,紅日綠草飛鳥的畫面,天地人居中,萬物生長各得其所。一個步履矯健的身影,正從太陽紅小草青的地方出發(fā),開啟他行者無疆的旅程。這個構(gòu)圖寫意非常切合生活中的作者形象,邁開大長腿,身背長槍短炮,捕捉人間風景樂此不疲。是怎樣的驅(qū)動力讓他成為一個行吟詩人?高海平自己發(fā)明過一個詞匯:“綠色欲望”?!肮枢l(xiāng)山野的綠色欲望,其存在不僅僅是一種標本,堅強旺盛的綠色基因已經(jīng)植入那片沃土?!保ā赌悄ňG》)把這段話拿來作他的夫子自道,也未嘗不可。
我們是大學同學,同窗四年無多交往,甚至連說話交流都少之又少。原因無他,都是青澀羞澀的年紀,都從縣城中學考入高等學府又加性格內(nèi)向,還沒有具備男女同學大方交往的“素質(zhì)”。那時候全班十個女生都在前排就坐,男生居后,印象中高海平因為長得瘦高屈居教室末座,每天進教室必得從前到后全程穿越,總是大步流星翩然而過。及至大學畢業(yè)之際,在畢業(yè)紀念冊上給每一位同學留言成了我們最隆重最認真的一個儀式。高海平給我的留言十分“驚愕”:“刺破青天鍔未殘,劍卿堪稱好漢!”龍飛鳳舞兩行字,雖讓我一頭霧水至今不解,反倒給我留下語不驚人死不休的“好漢”印象。果然,一向低調(diào)寡言的他,大學畢業(yè)到了聲名顯赫風頭正健的語文報社,一鳴驚人成為我們羨慕的“高記者”。沒過幾年,處女作《帶女兒回家》(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社1997)出籠,洋洋灑灑幾十萬字,談天說地評頭論足涉獵廣泛,搖身一變成了我們班第一位“高作家”。接下來是“高社長”“高書法家”“高師傅”——因為他的攝影技術(shù)了得,我尊稱他為“師傅”,一半是戲稱,一半是佩服。海平端的好漢也!眼花繚亂的多重身份中,我最看好的自然是記者作家高海平,有沉甸甸的作品為證:《一抹煙綠染春柳——高海平散文中學生讀本》(北京日報出版社2016)《我的高原 我的山》(二十一世紀出版社集團2017)《太陽很紅,小草很青》(北方文藝出版社2021),200多萬字的散文創(chuàng)作,一種高原紅日氣象噴薄而出,不由感佩他滿目青山的綠色襟懷,“映出心底的綠野仙蹤”,卻又透著金秋沃野的成熟飽滿。人常說“五十而知天命”,讀山水、識形勝、窺探世事,怎樣調(diào)和出一種天時地利人和的欣然坦然自然?我從中讀出一種漸入佳境的人生況味,也捕捉到一個被作者忽略了的好題目、一個絕妙意象:一棵詩意行走的樹——地之子和行吟詩人的完美結(jié)合。
學者趙園先生認為,“‘地之子’應(yīng)屬于五四新文學作者創(chuàng)造的表達式。中國現(xiàn)代史上的知識分子,往往自覺其有承繼自‘土地’的精神血脈?!保ㄚw園《地之子·自序》)這土地就是他們的“故鄉(xiāng)”。故鄉(xiāng),是中國現(xiàn)代作家心中揮之不去愛恨交加的一片厚土。在魯迅以橫眉冷對為主打的表情包中,虛構(gòu)的《故鄉(xiāng)》或非虛構(gòu)的《朝花夕拾》,這些篇什無疑是他最動情的文字?!班l(xiāng)土文學”派作家群的出現(xiàn),幾乎是現(xiàn)代中國作家故土書寫的集大成者。蹇先艾敘述貴州的《朝霧》是 “借以紀念從此闊別的可愛的童年”,許欽文給他的第一部短篇小說集取名為《故鄉(xiāng)》,在魯迅看來,都是“被故鄉(xiāng)所放逐,生活驅(qū)逐他到異地去了,他只好回憶‘父親的花園’”。(魯迅《中國新文學大系小說二集·序》)如果說這是早期現(xiàn)代中國作家被迫擠出的“鄉(xiāng)愁”痛苦,在高海平這一代作家,背離故土是一種主動選擇,也是人生奮斗的理想?!兑坏揽?,邁了三次》堪稱全家合力為他實現(xiàn)奔異鄉(xiāng)走異途而“奮斗”的三部曲,也是當代農(nóng)家子弟百看不厭的“金榜題名”正劇。令人吊詭的是,一旦離開故土在都市安居樂業(yè),鄉(xiāng)土記憶就變得異常鮮活,故鄉(xiāng)宿命般成了創(chuàng)作的母體,也是游子眼中“這邊獨好”的風景。從處女作《帶女兒回家》不難看出,他的文學起步于“回家”,領(lǐng)著城市長大的女兒,告訴她《我家住在黃土高坡》,如數(shù)家珍般講《鄉(xiāng)間故事》《鄉(xiāng)間樂事》。寫給中學生的散文讀本《一抹煙綠染春柳》,充溢著一個《語文報》資深報人的殷殷情懷,他希望能傳遞給孩子們已然淡漠的故鄉(xiāng)情愫,懂得從山水行走中收獲敬畏哲思和溫情,從閱讀中收獲文字暈染的“一抹煙綠”,找到心靈的家園和精神的故鄉(xiāng)。如果說前兩部作品寄托一個地之子的溫情,《我的高原我的山》則凸顯一份豪情。開篇依然心系“故鄉(xiāng)情思”,但此時的故鄉(xiāng)已然內(nèi)化為作家的精神高地,異鄉(xiāng)觀瀾、枕邊聽雨、河畔回眸,不妨視他鄉(xiāng)作故鄉(xiāng),百川歸海無不流向地之子心中那塊高地,藝術(shù)化為“我的高原我的山”,這份一覽眾山小的霸氣是需要底氣支撐的?!暗巧絼t情滿于山,觀海則意溢于海”,故鄉(xiāng)已經(jīng)烘托成為一種境界。走到這步田地,前面竟是《太陽很紅,小草很青》!出乎意料之外,卻在情理之中。我被他這個代入感極強的命題所吸引,跟隨“師傅”看“遍地風流”,聽“荒腔亂彈”,不亦快哉。
順理成章地,所謂遍地風流,在他的景區(qū)里,首先繞不開的永遠是故鄉(xiāng)。只要踏上通往故鄉(xiāng)的《那條路》,就會“看”到《那把镢頭》,地之子生命深處潛在的農(nóng)耕文化基因就會被激活,“直接深入土地尋找泥土的芳香,探索生命的奧秘”。關(guān)于這一點,作者也曾夫子自道,稱之為感情的“重新回歸”。在評價同鄉(xiāng)一位鄉(xiāng)土詩人王曉鵬時,感嘆他們脫離不了的“宿命”:“當年都有逃離故土的記憶,為了求生存,逃離故土像逃離瘟疫一樣,那種心情足以讓故鄉(xiāng)哭泣,讓故土悲痛欲絕。如今,又在感情上回歸,即使肉體不能重返故土,感情的回歸是不可避免的。這是鄉(xiāng)村出來的詩人或者作家經(jīng)歷的心路歷程。”在我看來,所謂感情“回歸”,何嘗不是作者的一場自我尋根自我指認。走遍千山萬水,抑或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終將認同一種“宿命”,故鄉(xiāng)是地之子 “愛”的源泉與歸宿。重拾每一個故鄉(xiāng)記憶,體味每一個令人縈懷的細節(jié),于高海平而言,是握住記憶的根脈,也是品味活著的感受,為自己找到不絕的生命之源。一條瓜蔓一個蘿卜不無故事,家族內(nèi)外人情世故都有來歷。他信手打撈的農(nóng)家農(nóng)事農(nóng)具故事,分明是在認知和體恤自己的生養(yǎng)之地,沿途親歷的人和事都成為自我確認的歷史證言——除了真實的“鄉(xiāng)土相”,也畫出心靈的真相。雖然有時感嘆失去了遠方故鄉(xiāng)“春光燦爛的窯洞”,在他的意識深處,不曾有知識分子的文化優(yōu)越感,也不曾居高臨下去悲憫,他會帶著兒時的鮮活記憶津津樂道爺爺《那把镢頭》,對“鬧莊稼”的人擁有一把稱手的農(nóng)具愛不釋手。在鄉(xiāng)村泥土經(jīng)驗里長大的少年眼里,“我家的镢頭有好幾把,唯有爺爺?shù)哪前押糜?。刃口閃著白光,镢把光滑頎長,掄起來像一道閃電”,“爺爺手里的幾件家具都是這樣讓人眼饞”。哪怕是如今成為記者作家,仍然不改對爺爺傳授的鄉(xiāng)村哲學的深深認同:工具是有靈性的,常使用勤打磨懂愛護,工具就會善待你。地之子無疑是一個詩意的旁觀者,帶著濃情敬意挖掘祖先面朝黃土背朝天的鄉(xiāng)村經(jīng)驗,收藏到自己的記憶深處,這樣的詩情和哲理,無疑會滋養(yǎng)強壯一個以“地之子”為宿命的文人的肉體和精神,讓他詩意的行走更加踏實堅定。
當年詩人舒婷曾這樣解讀顧城的詩:“你的眼睛省略過/病樹、頹墻/銹崩的鐵柵/只憑一個簡單的信號/集合起星星、紫云英和/蟈蟈的隊伍/向沒有被污染的遠方/出發(fā)……”是的,每個文人總有一雙自己的眼睛,有選擇風景的“特異功能”,也有汲取養(yǎng)分的智慧。作者不以詩人自居,但并不妨礙他活成“一棵詩意行走的樹,不管走到哪里,不管受到什么樣的風霜雨雪洗禮,雙腳在大地上是踏實的,把生命的根牢牢扎在大地之中,是幸福的”——讀這樣的文字,你會發(fā)現(xiàn)他對“詩意”有著如土地般樸實的理解。出生于上世紀60年代的農(nóng)村,經(jīng)歷過吃不飽穿不暖的日子,“詩意”就是放學回家母親笑盈盈端出香噴噴的飯菜,“你深深地呼吸了一下,恨不得把飄溢的香味全吸進自己的肚子里,那種滿足感就是詩意”。這種從一瓢飲一簞食一呼吸當中滋生的“詩意”,恰是最形象生動可感的闡釋。這也使得作者具備了一個地之子可貴的潛質(zhì)與稟賦:置身喧囂浮躁的都市,偏喜發(fā)現(xiàn)、捕捉那些熟悉的鳥蟲傳出的清音;熙來攘往爭先恐后的紅塵中,總能保持不急不緩的步履,省略過燈紅酒綠紙醉金迷,朝著太陽紅小草綠的地方出發(fā)。哪怕在高樓看城市上空,目光似乎依然習慣性飛越到鄉(xiāng)村:夏日窗外 《那些熟悉的鳥蟲》發(fā)出不同的鳴聲,思緒會宿命般沿著根性蔓延到鄉(xiāng)村,作者念念不忘的是,這些進城的鳥兒在鄉(xiāng)村還有巢嗎?《盛大的葉子》里看秋風起舞,“風像趕羊群的牧羊人,打著口哨,扯著羊鞭,追趕葉子們回地面就像趕羊歸圈”;冬天倏忽而至的《那場雪》,吸引眼球、觸動思緒的是雪中的臘梅、麻雀、喜鵲、白鴿,它們無不延宕出作者骨子里的綠色之思自然之趣。
打動我的還有他對萬物有靈亦有命的切膚體認。在晉北考察草木稀少的長城古堡,一眼認出故鄉(xiāng)晉南田野上常見的刺薊,牽引出兒時削刺薊的傳神描寫:“鐮刀觸動刺薊的神經(jīng),刺薊會下意識地跳動,跳動時能看見刺薊的歡悅。這種感覺在僅僅維持一秒鐘之后就會化為極度的痛苦,痛苦之后就是無聲無息,刺薊的生命消逝了。”一株野草,激起寫作的靈感,乃是源于萬物平等的常識性真理,由此,那薊疙瘩被作者賦予了獨立存在的意義:“它默默地長在某個角落,接受陽光的檢閱,接受自然的熏陶。蟬在山野鳴唱時,它是無語的;蛇在洞中先把尾巴伸進去,慢慢把整個身子縮進去,刺薊也看見了,并不稀奇;我在刺薊前,用相機對其‘咔咔’地拍照,刺薊的形象精準地攝入了鏡頭,定格成永恒,刺薊也沒覺得多么不可思議。”《瓜蔓兒》寫故鄉(xiāng)的地壟爬滿了“賤命”的南瓜,“像一個外子,借了別人的地盤扎根”,“出色地完成自己的使命”。南瓜的命運就是如此,“生性卑賤,其實很好吃,也有營養(yǎng)”。然而讓他動心動容的不是“金貴和嬌氣” 的西瓜和甜瓜,而是在城鎮(zhèn)化的今天,當南瓜們離開土壤,被擺進城里的菜市場后,那根維系生命的蔓兒還在嗎?這種看似“矯情”的追問,其實透出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隱憂和寄意。魯迅說過,“人必生活著,愛才有所附麗”,高海平則說,“心中有愛,詩意才有所附麗?!辈粺o道理。
高海平寫農(nóng)家農(nóng)人農(nóng)事農(nóng)具,帶著生命的味道,挾著土地的詩意,不乏地之子磊落坦蕩的“根性”。這使他自動跳脫陶淵明“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隱逸,拂去“鄉(xiāng)土文學”派的傷感鄉(xiāng)愁,有“遍地風流”的自在自足,卻是腳踩土地貼近生活的。在評價劉亮程的散文寫作時他認為“作家采取了‘向下’的方式,把自己深深地扎在土地之中”,“同時又把故鄉(xiāng)置于崇高之上,仰望著村莊,仰望著故鄉(xiāng),仰望著土地”。不妨把這段話看作高海平的寫作追求。在他筆下,故鄉(xiāng)既不是時時“蠱惑”“哄騙”游子回頭的“誘餌”,也不是供“逆子”們批判破敗愚昧甚至劣根性的代名詞,賈平凹式的視故鄉(xiāng)為“血地”也不免沉重。故鄉(xiāng)于高海平而言,就是他呼吸其間的空氣,是一步一個腳印的踏實日子,是植入堅強旺盛的綠色基因的那片沃土。我突發(fā)此想,假如沒有這樣的體認感悟附著其上,這些文字也許不過是“碎片”化的流水賬。特別要指出,假如沒有經(jīng)過個人化的修辭表達,有關(guān)故鄉(xiāng)記憶就是平淡無奇的鋪陳。我特別喜歡他的“那”系列——《遍地風流》首先收入的是十多篇“那”字打頭的短章:《那條路》《那抹綠》《那場雪》《那把镢頭》《那本書》《那個血色黃昏》《那束光芒》《那一抹灰色》《那些人》《那些熟悉的鳥蟲》。我相信這不是單調(diào)的重復(fù)而是一種有意為之的感情修辭。它是作者輕音樂般的抒情音符。往事與故人有了一份審美的距離,一份談天說地的優(yōu)裕,幾許端詳幾許遙望,少了執(zhí)著與拘泥,平添從容與超拔。每個作家寫作背后都有一束光,映照出自我與歷史的面容,從而有了屬于他自己的別一種味道。作者讓我們記住故鄉(xiāng)的同時記住了那些有著生活智慧、靈魂散發(fā)泥土味道的人物——爺爺父親母親,老師鄰居朋友,同窗同事乃至哥們兒。散漫的人與事,因圍攏在作者筆下而升騰出生活的況味。
作者向我們描畫著他用心靈的眼睛所看到的“遍地風流”,“亂彈”著心靈深處的“荒腔”,有些是借了通往故鄉(xiāng)的記憶之橋,有些是借著客居城市、人在旅途的見聞,叩問歷史也好,解讀文學也罷,他既不“矯情”,
也不“賣弄”,只如熟人相對,娓娓而談,有話則長無話則短,使我們在這喧囂浮躁的時代,感到一種生活的本真色相:“太陽很紅,小草很青”。大道至簡,大欲有色——這欲望卻是一派綠色!身居鬧市,窗外那些鳥們——麻雀、喜鵲抑或罕見的珠頸斑鳩,不過是一抹灰色飛過,卻牽動觀者最敏感纖細的神經(jīng),幻化出令人驚喜的一抹亮麗。讓你又一次感受其內(nèi)心“綠色基因”的強大慣性。(《那一抹灰色》)高海平看世界,目光是專注的,內(nèi)心是敞開的,語調(diào)是明快的,姿態(tài)是謙和的。惟其如此,他才能這么平靜地娓娓而談。讀山水、識形勝、窺探世事,經(jīng)由他筆下形成一條有“閱歷”有溫情的珠鏈。文人雅客尋訪名勝古跡,每?!凹s定俗成”預(yù)設(shè)為游山玩水之余的詩興大發(fā),一不小心就陷入附庸風雅的窠臼俗套。在高海平筆下,遍地風流的發(fā)現(xiàn),憑的是腳踏實地的丈量、叩問與確認?!秾ぴL古堡》《代州行》都是這樣的篇什。炎炎夏日匆匆路過薛富成故居,無知的偶遇變成肅然起敬的邂逅,作者放慢了謙卑的腳步,卻堅定了行萬里路讀萬卷書的決心。(《訪薛富成故居》)農(nóng)婦懷抱羊羔進古城門洞的動作、鄉(xiāng)人淳樸友善的表情,都能觸動他的溫情想象。(《尋訪古堡》)你能感受到他對周圍《那些人》的注目與動情:“我依偎著周圍那些像螢火蟲一樣的人,他們所發(fā)出的光,溫暖和燭照著我。”書房摩挲凝視《那本書》,品味“合住是靜靜的物質(zhì),打開便是紛紜的世界。能在字里行間探秘,還有與書為伍的親密感和新鮮感”。在《那個血色黃昏》聽朋友講親人的早逝,聽出了一種“無事的悲哀”的人生況味;《綠寶石花開》則在友人善待花草動物的故事中獲得心緒的溫潤,氤氳出靈魂的香氣。駐足或舉步,在作者都是一種汲取,向外,在路上攝取故鄉(xiāng)抑或異鄉(xiāng)的營養(yǎng);向內(nèi),則在閱讀中豐富自己的魂靈,“要發(fā)見心里的眼睛和喉舌,來凝視這世界,將真和美歌唱給寂寞的人們”。(魯迅語)經(jīng)由這樣的書寫,作者在遍地風流的尋覓和荒腔亂彈的吟唱中,何嘗不是追求生命和精神的雙重滋養(yǎng)?!熬拖袂f稼的生長需要充足的養(yǎng)分,一個人的人生——無論其身份地位民族種族——不僅需要閱歷和遠行,也需要根植大地的底氣與安然?!?(李小江語)一番自我尋根與確認,讓高海平的文學生命平添一份豐沛健碩。這樣的創(chuàng)作狀態(tài)對一個作家而言是可遇不可求的幸運。正如秋八月的《蘿卜紅了》,故鄉(xiāng)發(fā)明的上等絕配羊肉紅蘿卜餃子,“好吃到讓人欲罷不能,飄飄欲仙”。更有意味的是,“一個美妙的時間段,默默無聞的紅蘿卜、白蘿卜被我推舉為八月鄉(xiāng)村最美的風景,浸染故鄉(xiāng)的山野、田苗。”
創(chuàng)作真是一件難以十全十美的事情。寫得“深而細,真如數(shù)著每一片葉的葉脈,但因此就往往不能廣”,“所感覺的范圍卻頗為狹窄,不免咀嚼著身邊的小小的悲歡,而且就看這小悲歡為全世界”。(魯迅《中國新文學大系小說二集·序》)寫得高而廣,又不免流于虛浮寬泛?!凹扔兴枷氲墓饷?,也有生活的色彩,”是高海平給自己設(shè)定的一個標尺,他用自己三十多年的耕耘,孜孜不倦一步一個腳印地靠近那個地標。文學是有年齡的,讀罷掩卷,不知不覺,那棵詩意行走的樹立于秋天的沃野,我的耳畔想起《壟上行》的旋律,眼前浮現(xiàn)米勒《拾穗者》的畫面,敞亮的靈魂有一束光,也有一種篤定的力量。
【作者簡介】郭劍卿,教授,碩士生導(dǎo)師,現(xiàn)任山西大同大學學報(社科版)主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