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歆梅
談到旅游,通常聯(lián)想到的就是人們離開慣常環(huán)境(離家),前往非慣常環(huán)境(目的地)游玩,最后又回到日常生活環(huán)境(回家)這樣一個過程。這也是tourism的詞根tour所蘊含“家-離家-回家”的意義1。離家/回家,是傳統(tǒng)旅游研究中一對最基本的二分概念,與慣常/非慣常、工作/休閑、日常/新奇等常見二分概念一起,反映了國際旅游研究中習以為常的二元論。
二元論中的離家/回家,“家”是慣常環(huán)境、日常生活的隱喻,因而通過離家和回家的空間切換,實現旅游中慣常與非慣常環(huán)境的分離、旅游與日常的分離,旅游體驗和意義得以產生。這種分離,在傳統(tǒng)上常指存在一定距離的物理空間切換。理論是現實的關懷。傳統(tǒng)二元論中對家與旅游地之間的空間分離強調,與西方旅游研究以國際旅游為主要對象的傳統(tǒng)有關。
然而,歐洲在經歷了21世紀前10年的金融危機之后,地方政府在振興本地經濟上出現了全球化和地方化的博弈。當商品、貨物與人流朝著全球化大方向發(fā)展之時,地方政府同時面臨促進本地經濟發(fā)展的壓力。這中間,交織著對全球變暖、長途旅行對碳排放影響的顧慮,都推動著政府和專家呼吁發(fā)展鄰近區(qū)域、本地的旅游實踐。近10余年來,旅游研究融入許多新的理論思潮,回應旅游與社會的發(fā)展變遷。這些新的理論思潮,包括但不限于移動性、展演、具身研究、實踐理論等。它們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反對20世紀旅游研究中默認為常識的、建構了旅游研究的潛在結構性二分概念,提倡擁抱異質性,提倡二元之間的聯(lián)結與協(xié)商2。比如基于實踐理論視角,旅游也是一種日常實踐,旅游與日??梢栽诳臻g與狀態(tài)上走向融合。
的確,詩意不一定在遠方,當游客在自家附近旅游,當家空間與旅游空間存在融合疊加之后,以往建構在慣常/非慣常環(huán)境二分概念上的旅游體驗需要重新反思,物理距離與心理距離對于旅游體驗和意義的差異等問題也呼之欲出。近些年歐洲對鄰近旅游(proximity tourism)3的探討,是對近程旅游實踐理論的新思考。筆者認為,國內本地游蓬勃發(fā)展,以及旅游研究理論在認識論上的轉向,為國內本地游研究提供了理論發(fā)展和創(chuàng)新契機。
一、 傳統(tǒng)二元論下家與旅游在空間和狀態(tài)上的分離
在后現代思潮出現之前,二元論是社會研究建構的潛在結構4。在旅游研究最初的幾十年間,基于“離家/回家”等二分概念基礎上的認識論,為國際旅游研究發(fā)展提供了理論解釋基礎。張凌云5從西方流行的旅游教科書、政府智庫報告、世界旅游組織官方文件、行業(yè)協(xié)會、國際性旅游學術團體的研究成果中詳細列舉30種旅游定義,時間跨度從1910年到2005年長達95年之久。其中有27種定義包含了離家與回家這對二分概念,雖然使用了不同的詞匯來表達,比如“離家”這一概念,就使用了去往外地、異地、國內、外國、非定居地、慣常居住地之外、離開定居地點較遠的地方等多種表達,但都意指旅游的內涵,當包含著離開家這個日常熟悉和慣常環(huán)境,前往與家保持有一定空間距離的非慣常環(huán)境之意。
二元論下的“家”是日常生活環(huán)境,是慣常環(huán)境,也是“熟悉感”的隱喻。慣常環(huán)境與非慣常環(huán)境形成的反差,呈現了工作、生活與旅游不同狀態(tài)的差異:諸如人們在慣常環(huán)境中滋生的工作生活壓力,與非慣常環(huán)境下的旅游狀態(tài)所體驗到的新奇感形成了強烈反差,是出游的重要動機。國內的旅游研究深受西方影響,早年的旅游理論研究中同樣強化了二元論的潛在結構,出現不少基于慣常環(huán)境與非慣常環(huán)境二分法的旅游概念與研究框架討論67。
二、 新理論思潮下重新認識家與旅游的空間與狀態(tài)關系
進入21世紀以后,西方的哲學與社會科學產生了一系列新的理論思潮與轉向8。在學科融合影響下,旅游研究的認識論發(fā)生了轉變,從封閉的二元論轉向融合眾多理論新思潮的多元論。拋開了二元對立,家與旅游的內涵都變得更加豐富起來,家與旅游的空間與狀態(tài)關系需要重新認識。
首先,“家”的涵義豐富了。離家/回家中的“家”不只限于慣常環(huán)境與非慣常環(huán)境的轉換。由于全球化時代家和居住地形式變了,離家和回家可能只是不同地點的家與家之間的移動,甚至可以與“回家”無關的,是一種不斷地從一個地方移動到另一個地方的生活方式旅行1。而信息技術的迅猛發(fā)展,使得我們日常生活的“家”,也可以成為虛擬旅行發(fā)生的文化空間。此外,信息技術還可以讓外出旅游者輕易感受到在家的感覺2,實現旅游狀態(tài)與在家狀態(tài)的融合。旅游者對熟悉感的追求,除了通過熟悉環(huán)境空氣泡來實現外3,還可以依賴信息技術使旅游者在離家狀態(tài)下對“家”的熟悉感更加具身化。
其次,“旅游”的意涵也更豐富了。全球化中流動與移動在21世紀之初成為社會學的理論熱點時45,旅游的本體內涵發(fā)生了變化。在新的“移動轉向”6中,旅游被視作全球移動復雜性的一部分,可以包括想象的旅行、圖像和信息的移動,虛擬旅行、物體旅行和軀體肉身之旅行。移動性視角下的旅游研究,拓展了旅游內涵的邊界,不再是簡單的離家/回家之循環(huán)。
在新的理論思潮下,學者們質疑二元認識論視角下的旅游研究忽略了日常中的奇異,以及奇異中的日常。熟悉與陌生,作為家與旅游地的隱喻,曾是構建國際旅游研究基礎的標志性變量⑥,隨著日常生活哲學思想7越來越受到重視,在旅游成為日常之時,在旅游與休閑之界限模糊的當下,已然受到了挑戰(zhàn)。
三、 本地游實踐與研究理論迎來發(fā)展契機
國內、區(qū)域內的旅游實踐本身比國際旅游更加常見、更加頻繁。近些年來,本地的近程旅游在國內外的發(fā)展都非常迅猛。新冠肺炎疫情前的2019年,中國國內旅游人數是入境和出境旅游總人數的20倍8。自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全球大流行以來,大部分居民只能在本地流動,國際旅游、跨省旅游的相對停滯為本地游的興起提供了歷史機遇。越來越多的城市周邊旅行產品涌現,也彰顯著本地游的行業(yè)活力。
遺憾的是,關于近距離的本地游的理論研究很少。根據本文寫作時在中國知網以“本地游”為主題詞的搜索,只能看到地方性報紙文章的呼吁,難覓學術論文之蹤影。這種情況在西方也類似,本地游的理論研究也是萌芽不久的新事物。
比如歐洲學者提出了鄰近旅游的概念9,并在理論和實證上做了初步探索。所謂鄰近,是指與家空間及其物理距離相近之處,與遠距離(distance)是一對反義詞。Jeuring和Diaz-Soria認為,從互相排斥的二元論去認知旅游,很難理解在家鄰近地區(qū)旅游的意義。因為旅游體驗的奇異性未必與遙遠的空間距離有關,即使在地理的鄰近環(huán)境中,同樣可能體驗到旅游的新奇感,因此需要重新思考奇異與日常的復雜關系,以及去理解人們如何通過領域化和認同感賦予日常環(huán)境以意義10。Rosu在此基礎上提出了宅度假(staycation)的概念,認為宅度假是近鄰旅游的一種形式,是在居住地的本地一日游,或進行過夜游的旅行度假方式11。
鄰近旅游是一種近程旅游,與國內一般而言的當地游、本地游很接近。鄰近旅游概念,不強調傳統(tǒng)二元論中家與旅游地在空間上的分離,而是討論“家”及附近空間——熟悉環(huán)境和慣常環(huán)境中,旅游體驗和意義如何得以生成。畢竟,在家空間及其附近,自己是主人角色,也可轉換成游客角色,同樣,日常生活空間也可以轉換成旅游體驗的生成空間。
綜上所述,在常態(tài)化疫情防控階段,在本地游迅猛發(fā)展之際,反思傳統(tǒng)二元論下基于離家/回家建構的旅游體驗,擁抱以移動性、實踐理論為代表的新理論思潮中旅游認識論的改變,重新認識本地游的旅游體驗和意義生成,可以為本地游的理論研究帶來發(fā)展和創(chuàng)新契機。
(作者系該系講師;收稿時間:2021-08-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