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舞飛揚(yáng)

他狠下心趕我走，我的淚稀里嘩啦地就流了滿臉，他也哭得像一個孩子。臨要離開時，我一步三回頭，撕心裂肺地對他喊：爸爸，你是我永遠(yuǎn)的爸爸。

1

我的童年是在農(nóng)村姥姥家度過的。在我1歲時，媽和爸就離了婚，我判給了媽媽。媽媽隱瞞了短暫的婚史，把我扔給姥姥，一個人嫁到城里去了。

我6歲那年，姥姥去世，沒人照顧我，媽媽不得不把我接回城里上學(xué)，于是，我見到了他，我的新爸爸。他是一個面帶善相的男人，對我也很慈祥，每次下班回來都會給我捎我喜歡的零食，我很快喜歡上了他。我每每在他后面喊“爸爸、爸爸”時，他都會聲音洪亮的答應(yīng)，而他的臉上分明印滿了幸福，那是一種當(dāng)了爸爸的自豪感。

于是，我在他們身邊度過了一段快樂的時光。可不知何時，他們開始頻繁地吵架，我聽不懂他們在爭執(zhí)什么，但我很害怕，只能遠(yuǎn)遠(yuǎn)地站在一邊哭泣。最終我隱隱地聽明白了一點，好像媽媽見到了她的舊愛，要離開這個家，但是爸爸不準(zhǔn)她帶我走。

看著爸爸難過極了的樣子，我就撲進(jìn)媽媽的懷抱里喊：媽媽，不要扔下我們，不要。媽媽抹了把淚，點頭答應(yīng)了。我就放心地離開，去我的小臥室做作業(yè)，以為做一個好學(xué)生，就可以挽留住媽媽。

但過了一夜之后，媽媽就不見了，我只看見他在抽煙，煙灰缸里堆滿了煙頭。媽媽真的走了，這使我很驚恐。因為我知道他不是我的親爸爸，媽媽離開了，他還會要我嗎？想到這里，我害怕得大哭。他走來，一個勁地安慰我：朵朵，不哭，你還有我，我是不會離開你的。

可我仍舊慌張，上課也心不在焉的，小小的年紀(jì)，開始有了濃重的心事。

放學(xué)回家，見他在做飯，我很有眼色地幫他擇菜，還討好地對他說：爸爸，以后的飯，我來做吧。他連連搖頭并趕我出去，他說：這里油煙大，你要想讓我省心，你就回你屋里，做你的作業(yè)去。我聽話地離開，然后去了臥室，才發(fā)現(xiàn)他給我換了新的床單，床上還放著一個毛茸茸的玩具熊。我一下子撲過去，把玩具熊抱在懷里，心里的那些擔(dān)心也瞬間消失。我想：他是真的愛我的，他是不會不要我的吧？

2

媽媽的離開，也使我瞬間長大，我努力地學(xué)習(xí)，并搶著幫他干家務(wù)。為此，他欣慰又難過，他說：朵朵，你應(yīng)該活得無憂無慮。

可我怎么會做到無憂無慮呢？因為有人開始上門來為他說親。他馬不停蹄地相親，那些女人來來去去，但最終沒有一個人肯留下來。我問他原因，他笑著說：是你老爸我，長得太丑了，沒有女人看上我。

但我知道，他是英俊的，那次媒婆與他的對話，卻讓我無意聽到了，頓時，我的心慌得不行。因為我聽見媒婆對他說：朵朵又不是你親閨女，不如把她送到她親媽那里去，沒有了這個拖油瓶，會有很多女人愿意嫁給你的。

聽到這些，我太傷心了，沒聽到他的回話，我就跑了出去。我哀傷地哭，那年我10歲，已在他身邊生活了4年。我不想做他的拖油瓶，不想，可我舍不得離開他，因為在我心中，我早已把他當(dāng)作了親爸爸。

等他找到我時，我已在那條小溝邊睡著了。他背了我往醫(yī)院跑去，他說我額頭燙得厲害，一定是發(fā)燒了。

在醫(yī)院里，他為我跑前跑后，并煲了湯，一口一口地喂我。可他是那么憔悴，衣服的袖子也不知何時給刮了一道長長的口子?？粗睦仟N相，我想，他真的需要一個女人，來打理我們的生活。

于是，在得到我的同意后，楠姨就嫁給了他住進(jìn)了我們的家。楠姨對他挺好的，可楠姨不喜歡我。他不在的場合，楠姨會指使我干各種事，甚至?xí)汉莺莸亓R我：小妖精，有本事找你的親生父母去，賴在這里算什么？我一一接受，從不向他訴說。

長期的抑郁，使我的心理發(fā)生了巨大變化。一天醒來，我就發(fā)現(xiàn)自己不會走動了，雙腿也癱軟得沒了任何力氣。

他得知后，背著我一口氣趕往醫(yī)院，他在路上還不停地問：朵朵，怎么會這樣呢，怎么會這樣？

醫(yī)生檢查的結(jié)果是，我得了罕見的雙腿癱瘓癥，而這種病則是心理原因引起的。醫(yī)生嚴(yán)厲地批評他：你這個父親，是怎么當(dāng)?shù)?？讓孩子得了這樣嚴(yán)重的心理疾??？

回到家，他就哭了，他一個勁地問我是怎么回事，他說：朵朵，你必須說實話，這樣我們才能找到你的病因?？粗辜钡檬Я松哪?，我仍一句話也不說。楠姨從他們的臥室里沖出來，說：她已癱瘓了，你難道要養(yǎng)她一輩子，還是讓她走吧。

他一聽，一拳砸在桌子上，他發(fā)起火來樣子很嚇人，他近乎咆哮著說：她是我的女兒，她已經(jīng)夠不幸了，我為什么要趕她走？楠姨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生氣地說：那還是我走吧，我可不想讓一個癱瘓了的人拖累我一輩子。

楠姨決絕地走了，我這才把楠姨的事講給他聽，他聽著聽著就嚎啕了，他說：朵朵，是我害了你啊，是我，是我沒有保護(hù)好你。我也哭了，他又有什么錯？連親媽都離開了我，而他在我癱瘓后，仍對我不離不棄，他才是我的恩人，我的親爸爸。

3

為了給我治病，他在工作之余，開始當(dāng)鐘點工。有了空閑的時刻，推著輪椅讓我到外面曬太陽。怕我寂寞和難過，他一個勁地講笑話給我聽，等我心情舒緩下來，他竟然歪倒在一邊睡著了。

他要工作，他要當(dāng)鐘點工多掙錢為我治病，他還要照顧我。即使是鐵打的人，也會受不了的?？伤€是硬撐了下來，聽到他粗重的呼吸聲，我禁不住流淚了，我狠命地捶自己的腿，恨自己的無用。

他醒來，急切地拉住了我的手，他說：朵朵，你要是真的想讓我安心，你就好好治病，好好對待自己。

但那天，他把我扶上輪椅后，就一個踉蹌暈倒了。我拼命地喊他，卻怎么也喚不醒他，是鄰居聽到我的哭聲，把他送往了醫(yī)院。我搖著輪椅去醫(yī)院里看他，恰被一個記者看到，他被我與他的故事感動，于是，記者寫了一篇文章，登在小報上，記者號召大家為我們捐款。

等他醒來，已有好多人來到醫(yī)院看我，也看他。面對好心人的捐款，他直給人家磕頭，他還連聲說：我的女兒有救了，我的女兒有救了。

他曾照顧的一位老人也來捐款，一下子就拿出了5萬元，老人還摸著我的頭說：你爸爸不容易啊。聽了老人的話，我哽咽了，他更是哭得厲害，他說：等積攢夠了錢，我就帶女兒去北京治病。

而經(jīng)過醫(yī)生的治療和心理醫(yī)生的輔助治療，我的病慢慢好起來，可以下地走幾步了。他高興得不得了，嘴里直哼小曲兒，他說：朵朵，你要快快好起來，我還希望你能上大學(xué)呢?？粗永s的臉和被生活壓彎了的背，我的淚就不可抑制地流出來：是啊，為了我，他付出了多大的心血啊，他每天不停地忙碌，因為過度勞累，他暈倒過好幾次。為了我，他沒有再娶，他說：朵朵，我希望你能幸福，幸福?？伤男腋Ｓ衷谀睦锬?？

4

我沒想到親媽會帶著她的舊愛來看我。原來給我捐了5萬元的那位老人，竟是親媽舊愛的親戚。當(dāng)從老人嘴里得知養(yǎng)父帶著我邊打工邊為我治病時，親媽決定帶我走。

這怎么可以，這怎么可以？要讓我離開他，我怎么也做不到。他當(dāng)然也舍不得我走，但在親媽的請求下，他動搖了，因為親媽說她的新男人不會生育，我跟了他們，會幸福的。

他狠下心趕我走，我的淚稀里嘩啦地就流了滿臉，他也哭得像一個孩子。臨要離開時，我一步三回頭，撕心裂肺地對他喊：爸爸，你是我永遠(yuǎn)的爸爸。

他也大聲地回應(yīng)：朵朵，你是我的女兒，永遠(yuǎn)永遠(yuǎn)的女兒。他哭，我也哭。但我知道，時空和距離，不會割斷我與他的親情，因為他是我的爸爸，永遠(yuǎn)的爸爸。

余沈陽摘自“分憂雜志”微信公眾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