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陳新森
味覺是有記憶的,粽的味道,莫過于母親做的堿水粽,一說起來便齒頰泛香。那金黃誘人的小巧模樣,以及那幽遠獨特的五谷清香,讓我和我的故鄉(xiāng)氣息相融、彼此親近。
母親少時家道不幸,沒上過學(xué),靠著村校旁聽和外公、外婆口傳識得幾個字,但從她嘴里說出來的又都是些好聽的傳說故事。在我年幼時,她就邊包粽子邊同我說起端午食粽風(fēng)俗的起源:粽子是紀(jì)念一位投江的大詩人,考試時吃粽子能討個好彩頭,所以又叫狀元粽。
關(guān)于粽子的起源,我還讀到多個版本,但最樂意接受的還是與愛國詩人屈原聯(lián)系在一起的。讀《天問》,吟《離騷》,更為景仰一個偉大的靈魂。鄉(xiāng)親們用劃龍舟、包粽子這種樸素的方式紀(jì)念屈原,為兒女們的健康成長祈福。在我眼里,粽子作為一種傳統(tǒng)食物,已經(jīng)超越了它本身的含義,有著一種特別的象征。
愛國、忠孝、高潔,母親讓我懂得了一顆粽子里的初心。選料嚴(yán)謹(jǐn),制作考究,堅守傳統(tǒng),一顆粽子還讓我看到了母親守味的匠心。
美味的粽子是我們?nèi)业淖類?。端午?jié)前,母親總是費盡心思多備些箬葉、糯米、板栗、紅棗等原料,生怕不夠吃、不夠分。母親的擔(dān)憂是一份長長的牽掛,我們兄妹四人無論在哪里立足謀生,每年端午節(jié)都會準(zhǔn)時收到母親寄來的粽子。
清代詩人袁枚在他的《隨園食單》中記載:“洪府制粽,取頂高糯米,撿其完善長白者,去其半顆散碎者,淘之極熟,用大箬葉裹之,中放好火腿一大塊,封鍋悶煨一日一夜。柴薪不斷,食之滑膩溫柔,肉與米化?!蹦赣H選料、包粽、煮粽,雖沒有如此講究,但也頗得傳統(tǒng)之道,精選材質(zhì),匠心制作,一心一味,將田園之物做成鄉(xiāng)間美味。
糯米,母親一般選用本地產(chǎn)的長糯米,米粒細長、口感香滑。泡米的水,是用茶籽殼或豆稈燒成灰,以水浸泡后滌出的堿水。經(jīng)此堿水泡發(fā)的糯米,再加入微量的黃酒和醬油,這樣煮熟后的粽子就能呈現(xiàn)誘人的金黃色。箬葉也是母親自己上山采摘的,挑選那些葉寬如掌、蔥綠厚壯的。在鄉(xiāng)間,箬葉有清熱止血、解毒消腫的功效,用其制粽,氣味芬芳,聞之有回歸大自然的新鮮感。鮮肉、大棗、板栗等原料都是精挑細選的,肉選五花肉,棗選無核棗,板栗選魁栗,原料優(yōu)才能制作出上好的粽子。
包粽子是個技術(shù)活。箬葉輕舞,巧手翻飛,母親變戲法似的把糯米塞進箬葉里,折成兩角對稱的四角形模樣,用細線捆扎,緊實密合,玲瓏精巧,著實惹人喜愛。有一次,女兒心動,想自己嘗試包一個,母親給她做了示范,本以為好使的粽葉,女兒卻總是拿捏不好,任憑怎么手把手地教,最后包出的粽子散兮兮、扁塌塌,角上依然漏米。不過,母親還是夸獎女兒:“挺不錯,蠻勤快,多包幾個便像模像樣了?!迸畠号d致盎然,連包數(shù)個,慢慢掌握了技術(shù)要領(lǐng),不過與母親包的同放一盆,還是手藝高低立現(xiàn)。
“奶奶包了五十多年了,多大粽葉,裝多少米,一上手,心里便有數(shù)。”粽葉三卷兩卷,包出棱角分明的粽子,外形別致,粒米不漏,母親的手藝,在女兒看來很是神奇,她從母親的指尖和話語間洞察出了粽里的匠心——用雙手的溫度呵護著傳統(tǒng)美食的生命力。沒有年復(fù)一年的忙碌與堅守,哪有嫻熟的手藝和不變的味道。為了讓全家人吃上香糯可口、芳香四溢的粽子,母親要連續(xù)包上大半天,累得腰都直不起來,卻從不見母親嘀咕埋怨一句,總是一邊笑瞇瞇地與鄰里拉著家常,一邊雙手不停地包裹出一顆顆飽滿的粽子。
煮粽也頗有講究。水煮開后宜用小火,免得粽子膨脹過快,結(jié)線崩斷,變成米粥。煮兩小時后,宜用小火,讓餡料湯汁慢慢融入米中,滋味全出。端午節(jié),村里有互送粽子的習(xí)俗,母親包的粽子,并不完全是給自家人吃的,還會把粽子送給街坊鄰里,大家其樂融融地品嘗粽子,心像糯米一樣融洽地黏在一起。
這些年,超市里的粽子琳瑯滿目,花樣翻新,我嘗過幾種,卻還是念念不忘母親包的堿水粽。一個人的見識、情感乃至口味,怎么也逃不出他生活的背景和環(huán)境。粽有千百種,我獨愛那一種,口味就像胎記,留下便很難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