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煒
我家的“小獾胡”在不知不覺間長大了。這不是一般的貓,從它的眼神中也能看出:兩眼突然放出一束銳利的光,當它盯住窗外的鳥兒時就是這樣,那目光真的冷到嚇人。
半夜時分,我只要醒來就一定在外祖母枕邊撫摸一下,如果沒有觸到那軟軟的一團,就會失落。外祖母拍打著我說:“睡吧睡吧,貓有貓的事情,它夜里要去林子里。”“我們白天剛去過??!”我對它獨自去林子里實在不高興。
天亮了。一大早發(fā)生的事讓我和外祖母吃了一驚:一縷霞光照亮窗臺,上面整整齊齊地擺放了一溜東西,全是被殺死的小動物,它們頭朝一個方向,間隔相同的距離。啊,一條小蜥蜴、一只麻雀、一只倉鼠、一只螃蟹、一只綠螞蚱、一條大蚯蚓。原來這一夜,小獾胡在狩獵,還把獵物搬回了家。這會兒它不在,屋里靜極了。也許它累了一夜,正在休息,也許就在某個角落看著我們,想聽到一聲贊揚??上葋淼氖峭庾婺傅挠栒]。她轉臉向著屋角說:“小獾胡你聽著,我知道你舍不得吃這些東西,才拿來家里。不過我們和你可不一樣,我們不吃它們。它們和你一塊兒生活在林子里,你不該殺它們。家里好吃的東西很多,你別禍害它們了,好不好?”
沒有回應。這樣停了十幾分鐘,小獾胡不知從哪里鉆了出來。它奔忙了一夜,身上還有露水和草屑。它無精打采地走到窗臺跟前,注視著這些獵物。它仰起鼻子,瞇著雙眼,好像用力嗅著屋里的氣味。它低下頭,轉臉看看我和外祖母,走開了。
我悄聲問外祖母,怎么辦?外祖母嘆了口氣,憐惜地看了一眼小獾胡的背影,沒有說話。她轉身為它準備早餐了,像過去一樣,拿出從地窖里取來的食物:小干魚、窩窩、蝦皮,還有一點蛋黃。小獾胡轉了一圈又回到窗臺上,梳理毛發(fā),然后靜靜地呆坐。外祖母喚它吃飯,它沒有理睬。早餐后我跟外祖母出門打掃院子,回屋后再看窗臺,發(fā)現上面干干凈凈的,什么都沒有了。小獾胡不聲不響地將所有獵物都搬走了。
這樣過去了一個多月,又是一天早晨,我醒來后看到外祖母坐在那兒,正看著窗前。我看到她臉上落滿了霞光,是歡欣的神情。啊,窗臺上又擺放了一溜東西,仍然是整整齊齊,但不是獵物,而是其他東西。我仔細看了看,天哪,它們是一只蝸牛蛻下的空殼、一枝曬干的馬蘭花、一粒野棗、一根潔白的羽毛、一枚扣子。
我沒有動它們,因為這些東西擺放得太整齊了。外祖母笑了:“多懂事的小獾胡,它知道我們喜歡什么了。啊,看到了吧?那枚扣子是我不知什么時候丟在外邊的,大概也只有它能找到,它的小爪能撿回來!”她這樣說時,眼睛里似乎有淚花在閃爍。
陳吉清摘自《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