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小海
(漳州職業(yè)技術學院,福建 漳州 363000)
橫跨中西文化、跨越兩個世紀的文化巨匠林語堂,有著寬闊的文化視野、廣博的文化觀念。在跨文化傳播中,林語堂注意到東方文化和西方文化的特質不盡相同,進而把中西文化交融的審美觀點合成“和樂”兩字[1](P468),縱觀其作品,“和樂”始終是其審美意識的根。小說《賴柏英》是林語堂用英文創(chuàng)作的,“happy”是小說中的關鍵詞。林語堂在小說中為“happy”賦予“和樂”的內涵,形成語堂式“和樂”精神和審美意識。本文對《賴柏英》(謝青云漢譯本)進行文本分析,剖析“和樂”精神的原生態(tài)內涵,探討人物形象所體現(xiàn)的“和樂”思想,提煉語堂式的“和樂”觀。
“和樂”,是林語堂審美意識的核心,也是他多年來致力于文化傳播的審美追求。在林語堂眼中,“和樂”至少蘊含“和”與“樂”兩層意思。學貫中西的林語堂曾說過自身是“一捆矛盾”,他的文化歷程比同時代的文人迂回曲折得多,既接受基督教的宗教教義,又研習佛教、道教、儒家典籍。令人奇怪的是林語堂并沒有因此而走向偏激,也沒有因矛盾而活得一團糟。深究其因,林語堂本身比別人多了一種獨特而復雜的審美意識,比較容易形成“和樂”的人生態(tài)度[1](P471)。正如李澤厚所說:“莊子哲學所提倡的人生態(tài)度,就其本質來看,正是一種審美的態(tài)度?!盵2](P241)林語堂客觀看待生命存在的方式,善于察覺人對精神愉悅的追求,既是一種人生態(tài)度更是一種審美態(tài)度;同時他在之前快樂哲學的基礎上添加了不少內涵,逐步飛躍到“和樂”的審美層面[1](P471)。為此,林語堂在小說《賴柏英》的創(chuàng)作中為“快樂哲學”添加“和睦、知足、簡單”的新內涵,構成“和樂”精神的內在支撐點。
林語堂認為家庭和睦是天底下第一等大事,和睦是“和樂”的基礎[1](P472)。和,是林家教子的訓示,林家教育子女要友好和善,林語堂從小就在一個和睦的家庭長大。林家給孩子取的名字帶有“和”字,和字輩的孩子分別是長子和安(景良)、二子和風(玉霖)、三子和清(憾廬)、四子和平、五子和樂(語堂、玉堂)[1](P472)。林家的子女長大后兄友弟恭,老二資助老五林語堂在上海圣約翰大學讀書,老五參加工作后資助老六讀書,林家的孩子互相幫襯得以就讀大學。融洽的家庭環(huán)境、和睦的鄰里關系、友善的鄉(xiāng)村環(huán)境對林語堂“和樂”精神的形成影響至深,在林語堂看來,人的一生如何度過是與他的童年和家庭生活關系非常密切的,是閩南坂仔秀美的山林和充滿愛的家庭氛圍涵養(yǎng)了他的童心,讓他體驗到平靜、有序、和樂融融。成人后,林語堂認為“婚姻生活,如渡大?!盵3](P284),夫妻的個性不同、興趣不同,本來過兩種生活的人去共過一種生活;“共”需要夫妻雙方求同存異、和睦相處。林語堂以“和睦”為原則來衡量家庭是否快樂、幸福,新洛與韓沁的關系不睦,即使新洛為她做牛做馬、賺錢養(yǎng)家也無法穩(wěn)定家庭關系,新洛經常不快樂;相反,新洛與柏英在老家時彼此體貼、相讓,相處融洽,只要有柏英陪伴在身旁他便覺得“心里真快樂,那份幸福太完美了”[4](P105)。林語堂提倡的“和樂”是群體意識的外在表現(xiàn),講究人與人之間坦誠交往、和睦相處,追求眾樂、排斥獨樂,如《賴柏英》中珠阿冷淡、邋遢,一點也不親切、不和睦,與一個大家庭的勤苦勞作格格不入。而賴柏英嫁給在農場幫工的甘才,兩人坦誠相待、互助友愛,一個種田、一個操持家務,猶如牛郎織女男耕女織,家庭和睦快樂[1](P472)。
知足,乃“和樂”的基因。知足常樂,最早出現(xiàn)在《老子》四十六章:“禍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故知足常樂矣?!敝袊俗罱蚪驑返赖氖侵愠罚延咧?,知足者常樂。從心理學考量,知足屬于一種平和的心態(tài),是一種寬容的態(tài)度,對自己寬容,對他人寬容,對社會寬容。小說《賴柏英》中討人喜歡的人物多數(shù)具有知足的個性,如甘才是小說中知足型的人物。孤兒甘才靠到處給人幫工為生,只求三餐和一間小屋;他最大的特點在于始終很快樂。甘才入贅柏英家后有了田地、妻兒,越發(fā)心滿意足,干活更有力氣。忙碌一天的他“一碗白米飯配上一個饑餓的肚子,便譜成了世間最大的幸?!盵4](P113)。甘才的知足不同于阿Q,阿Q以精神層面的“勝利”來自欺欺人、獲得精神上的愉悅;身世悲慘的甘才自小在原生態(tài)的鄉(xiāng)土氛圍中長大,不斤斤計較,自然養(yǎng)成善良、知足、快樂的天性[1](P472)。反之,打上新加坡城市烙印的韓沁認為“推動世界的是愛情和金錢”[4](P165),于是她一邊與新洛同居,一邊耐不住寂寞與別的男人幽會,勾搭上到新加坡的觀光客和外國海員。喧囂的現(xiàn)代化城市催生人過度的欲望,欲望失控的人如何能獲得內心真正的平靜呢?韓沁的結局是背叛了新洛、內心惶惶不可終日。可見,收斂欲望和膨脹欲望是知足與不知足的主要表征,是影響內心安定與不安定的重要因素。
簡單,乃“和樂”的必要條件。林語堂認為簡單就是幸福,簡單就是快樂。閩南山區(qū)自古以來資源匱乏,村民過著面朝黃土背朝天的生活,思想單純、以簡單為樂。柏英是個淳樸、簡單的女孩,她覺得照顧眼瞎的祖父是她一生中最完美的事務;不管她多忙,總是優(yōu)先做好。父母是子女的第一任老師,林家溫馨有愛,這種氛圍滋養(yǎng)了林語堂淳樸、平和的性情。林語堂與廖翠鳳攜手一生的家庭同樣溫馨有愛,他把這種親身體會濃縮在《賴柏英》的家庭體系中,以家庭溫馨作為評判幸福的基本指標,如新洛母親判斷女兒碧宮是否幸福的標準很簡單:孩子很可愛,她丈夫很疼她;新洛回到物質貧瘠的鄉(xiāng)下老家,其快樂很簡單:一邊坐的是母親,一邊是初戀情人柏英;再如,一心想嫁給新洛的富家女吳愛麗的心愿也很簡單:能到一個小島去,嫁給一個漁夫,對她好、要和氣、夠體貼,不要再看到她媽媽那些鑲鉆石的假牙;等等??傊?,貫穿該小說的幸福觀本質上是林語堂以簡單為樂的精神追求,并以此設計筆下人物悲歡離合的命運[1](P473)。
小說《賴柏英》是一部“和樂”精神彰顯的力作。晚年林語堂思想更加成熟,達到一種圓潤貫通的地步,從快樂哲學發(fā)展到“和樂”哲學,“和樂”精神成為其文學創(chuàng)作中常見的一個邏輯起點。林語堂的“和樂”思想不是簡單的口號宣傳,而是基于現(xiàn)實的繁雜與中西文化的迥異去尋找沖突之后的“和樂”,注重精神快樂與靈魂的回歸。在《賴柏英》中,林語堂要傳播的是一種東西方文化碰撞交融下的“和樂”文化,于是我們更多地看到東方文化的寧靜、深沉、堅韌與祥和[1](P68)。小說中評判人物的性格以“和樂”為主要標準,環(huán)境的描寫以“和樂”為最高準則,小說的敘事以“和樂”為主要走向。從某種意義上說,“和樂”是林語堂審美意識的核心,是林語堂價值評判的最高標準。
《賴柏英》中林語堂評判人物性格總是以“和樂”為主要標準,他將“和樂”作為最突出的性格賦予主人公賴柏英,而對小說中最令人討厭的賴柏英的弟媳婦珠阿,則賦予其非常不合群、不“和樂”的性格。相比之下,賴柏英的“和樂”表現(xiàn)在兩個方面:一是習慣于苦中作樂,從不抱怨。她把山間的工作和嬉戲融合在一起,干活的時候就像在游戲一般,不抱怨、不使性子[1](P469),如在《賴柏英》中刻意描述她“照料家務、烹調、洗衣,家里的一切事情她都做得輕輕松松,而且笑瞇瞇的”[4](P73)。二是遇事不糾結、樂觀處事。如在《賴柏英》中明確定位她“不是那種喜歡閑蕩而為往事郁悶不樂的人”,而是“她很快樂”[4](P21)。林語堂非常喜歡賴柏英這個人物形象,不但賦予她“和樂”的精神,而且還塑造出她勤快、堅強的個性。林語堂曾將自己進行這樣描述:“坦率、誠懇、樂觀、風趣;懷著一瓣未泯的童心,……也是滿腔熱情的達觀者?!盵3](P290)顯然,賴柏英的身上帶有林語堂內心追求的投射,也自然承載著林語堂的坦率、誠懇、樂觀、熱情[1](P469)。另外,在該小說中,新洛的母親也被塑造為“和樂”性格的代表人物,她長期臥病,卻自信和快樂,內心安定,身體逐步康復。
小說《賴柏英》以平和縣坂仔鄉(xiāng)為創(chuàng)作背景,閩南小山村有著林語堂最欣賞的家庭氛圍、鄰里關系與鄉(xiāng)村環(huán)境。小說介紹新洛和賴柏英各自的家庭時特意用“和樂”一詞,“他們的家庭很特別,家境清苦卻注重理想及生活的和樂,尤其在乎精神方面的事情”[4](P16)。小說形容新洛的二叔家氣氛最好的時候也用“和樂”一詞[1](P470),如“新洛坐下來吃飯,感覺出氣氛很和樂。叔叔滔滔不絕,直聽他一個人在講話”[4](P71)。再從人物所處的社會環(huán)境考察,林語堂在《賴柏英》里特別推崇“和樂”的鄉(xiāng)土文化。哺育林語堂長大的閩南鄉(xiāng)下常有祥和與平靜的氛圍,人與自然平靜相處,他經常情不自禁地贊美這種人文環(huán)境:“山里的生活真美!”[4](P75)小說中新洛和賴柏英的村落就屬于這樣一個民風淳樸、鄉(xiāng)鄰“和樂”的生活環(huán)境[1](P470)。正因為如此,新洛才會對小嬸嬸瓊娜說:“我在山里度過一個很快樂的童年。”[4](P75)由于獨特的地理環(huán)境,當?shù)氐膭谧魍枰胰?、鄉(xiāng)鄰之間互相配合,村落里逐漸形成互助、友愛、民主的鄉(xiāng)俗。緣此,三歲喪母、年少喪父的甘才雖說有點傻,以打零工為生,但在村里,“大家都沒有把他當工人,在農家間有一種極民主的作風”[4](P81)。所以甘才這樣傻的人在村里從來沒被人欺負過,后來還成為賴柏英的第一個丈夫。
盡管小說《賴柏英》描述了亂軍洗劫故鄉(xiāng)、濫殺無辜的血腥場面,描述了新加坡光怪陸離的賭場現(xiàn)狀、混血兒和底層婦女出賣色相的低俗營生,以及金融危機帶來的人心慌亂與百業(yè)俱廢、黑社會販賣武器和少女等恐怖現(xiàn)狀[1](P469);但是小說的敘事仍以“和樂”為主要走向,折射出林語堂對“和樂”的審美追求。針對這一點,通過考察小說的主線,便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主人公新洛經歷了與賴柏英相戀、失戀、移情別戀的周折,最后尋回初戀、與賴柏英在新加坡大團圓。此外,再進一步考察小說為了故事情節(jié)的交錯、緊扣時局的動蕩所設置的三條副線,便體現(xiàn)得更加明確:第一條副線是新洛的二叔譚山泰在新加坡打拼多年,從事橡膠生意、歷經金融風暴、保住家產,返鄉(xiāng)定居廈門鼓浪嶼;第二條副線是新洛的姑姑、素有潔癖的一位老姑娘秀瑛,愛上并改變了散漫不羈的韋生,兩人結成一段姻緣;第三條副線是新洛的第二個戀人韓沁背叛新洛、吃盡苦頭后幡然醒悟、向新洛悔過,并得到新洛的原諒,最后跟了一個葡萄牙船員、也算有個歸宿[1](P471)。
總之,該小說采用一主線三副線的敘事方式,設計四個情節(jié)跌宕迥異卻結局美滿的故事,整個結構方式比較完整、和諧。由于林語堂選擇了“和樂”的審美標準,持守一顆“和樂”之心,那么我們就不難理解他為何能在《賴柏英》中多次寬容地安排各色人物的命運,編織一個個完美的結局。而且小說以大團圓的結局落幕,既貼近林語堂七旬老人的平和心態(tài),也符合中國人的審美心態(tài)[1](P471)。
林語堂“和樂”精神的形成,也有一個醞釀、升華的過程。
首先是在1935年,林語堂通過《吾國吾民》一書,歸納中華民族十五種德性時就運用“和平、知足、幽默”三個語義。同年,他又在《今文八弊》一文中推崇“水連天碧一切調和”的和諧美學理念。其次是在1937年,林語堂又通過《生活的藝術》一書,多方位提及快樂的哲學問題,散見于該書的《誰最會享受人生》《生命的享受》《休閑的重要》《家庭之樂》《生活的享受》《享受大自然》《旅行的享受》《文化的享受》等章節(jié)。最后是在1962年,林語堂又在小說《賴柏英》中,正式形成“和樂”的審美理念,并在《來臺后二十四快事》中發(fā)散性地闡釋“和樂”的諸多表象[1](P474)。概而言之,語堂式“和樂”精神蘊含著三個維度:中國文化之“和”、基督精神之“和”與西方文化之“樂”,是“和樂”精神中西融合的現(xiàn)代表述。
人們常把中國文化的中和精神歸結到中庸,這顯然帶有一定的功利性。中國傳統(tǒng)文化講究“和”,從儒家“溫柔敦厚”“樂而不淫,哀而不傷”的中和精神到中國傳統(tǒng)繪畫的中和美,乃至中國京劇的中和之美,中和的審美精神遍布文化的各個領域。需要指出的是,中國文化所體現(xiàn)的中和遠不止于儒家的中庸,應當是儒、釋、道三家互相滲透、互相融合所起化學反應的精神產物,進而沉淀在中華民族文化的審美心理中。林語堂看到中國的“和”包含和睦、仁愛、知足,放到家庭里則講究孝悌、家庭美滿,認為中國人“在于享受淳樸生活,尤其是家庭生活的快樂(如父母俱存兄弟無故等),及在于五倫的和睦”[5](P143)。林語堂原來對中庸精神曾秉持批判的態(tài)度,認為中華民族“執(zhí)中”“不偏倚”,后來他對西方講中國文化時開始客觀地講述中國哲學那種近情的表現(xiàn)。因此林語堂在《生活的藝術》中說:“我們只有在世界的人類都是近情的人時,才能得到和平和快樂?!盵6](P396)這種轉變可以看成林語堂重新審度中國文化的必然結果。因此我們再次審度賴柏英的家庭環(huán)境便可以發(fā)現(xiàn)她出自一個和平、快樂的家庭,其母樂觀、講理,其父已去世,家里的大事由其祖父拿主意,祖父失明了全靠賴柏英悉心照料,家里成員互助合作,長期如此。
此外,林語堂在分析《紅樓夢》人物形象時認為:“我本人喜歡探春,她兼有黛玉和寶釵的品質,幸福地締結了婚姻,成了一位好妻子?!盵7](P269)林語堂贊賞探春的理由,一方面是因為探春的人物形象融合了寶、黛之優(yōu)點,另一方面則因為探春有一段和美的婚姻、有個幸福的結局[1](P471)。眾所周知,中國人多數(shù)喜歡看大團圓的戲曲,喜歡和和美美的故事,尤其是老人。林語堂在《賴柏英》中把諸多人物的結局設置為大團圓,似乎是他自身現(xiàn)實生活的翻版,不管林語堂身居何處,他與廖翠鳳組建的家始終保持典型的中式家庭的氛圍,以子女為樂,以家人團聚為樂[1](P471)。林語堂說:“人生享受不過數(shù)事,家庭之樂便是第一,而含飴弄孫是至高的快樂?!盵3](P247)中國文人的心態(tài)原本就是如此的本真,年近古稀的林語堂作為中國文人當然也不例外[1](P471)。
深受基督精神的影響,《賴柏英》的不少內容與基督教義、圣經詞語形成文化共振現(xiàn)象。如林語堂描寫秀瑛是個典型的基督教徒,身上頂著圣潔的光環(huán),嚴守基督教戒律,嗜好文學與藝術[1](P477),“對于世間一般人追求利益和庸碌的情景,也能保持相當?shù)某摵屠淠盵4](P16)。由于林語堂非常喜歡賴柏英這個角色,故在《賴柏英》中描寫她的腳時經常引用圣經的一句話:“她的腳在群山之間,是多么美麗!”[4](P23)顯然是在隱喻賴柏英這個角色的天然與潔凈?;浇掏街v究“過圣潔的生活”,要活出屬于基督的生活。《賴柏英》的正面人物都被林語堂塑造成“能為公道正義慈愛所感動”、做事規(guī)規(guī)矩矩的人,如,新洛是節(jié)儉、自制、守規(guī)矩的,是基督教徒守清規(guī)的縮影[1](P477);秀瑛被描寫成“新加坡泥漿中的一朵蓮花,出淤泥而不染”[4](P17)。
陳惇認為:“在人類思想發(fā)展的歷史過程中,宗教思維也許是一個不可逾越的階段?!诮滩粌H作為一種信仰,而且作為一種文化,深深地支配著人們的思想感情?!盵8](P1)西方的基督精神主張“和”,強調“愛人如己”,宣揚溫良仁愛的美德,《馬太福音》宣揚:“使人和睦的人有福了,因為他們必稱為神的兒子?!盵9](P4)《箴言》又宣揚仁慈的力量超乎一切:“王因仁慈和誠實,得以保全他的國位,也因仁慈立穩(wěn)。”再據(jù)《提摩太前書》稱:“但你這屬神的人要逃避這些事,追求公義、信心、愛心、忍耐、溫柔。”林語堂出身在一個嚴格的基督教家庭,他的父親是一位鄉(xiāng)村牧師,他從小沒少聽圣經,從那時起一顆基督精神的種子就在他心里扎根發(fā)芽了,后來又曾在上海圣約翰大學圖書館瀏覽過一千多部神學書籍,所以《圣經》在一定程度上也是他的一大精神資源。又因林語堂長期生活在美國“以基督宗教為主流”[10](P13)的文化中,自然而然將基督教仁愛、和睦、容忍等精神吸納入語堂式“和樂”精神中。
林語堂的“和樂”精神部分借鑒西方文化的“樂”元素,希望通過科技進步改善人類的生活質量獲取生活的舒適度。這主要源于林語堂從小接觸西方文明,推崇西方科學和機器文明。幼年時,外國傳教士范禮文在林語堂平和老家留下的一個光亮的紐扣,引發(fā)了他的各種猜測和幻想。在廈門求學時,港口停靠的汽船上的蒸汽機,激起他探究活塞原理的興趣。牧師華西斯(A.L.Warnshuis)曾經給林語堂父親林至誠寄一組西方木匠用的工具,其中有一個旋轉機。這些木匠工具同樣吸引了少年林語堂,使他對西方科技世界產生興趣。在上海圣約翰大學讀書時,林語堂“對英文之熱衷,如鵝鴨之趨水”,以至于“中國之毛筆亦竟棄而不用了,而代之以自來水筆”[11](P68)。林語堂不僅改用西式文具,還喜歡西方流行的體育項目,學會打網(wǎng)球、打棒球、踢足球,當劃船隊隊長,參加在上海舉辦的遠東運動大會。
“自1920年開始,美國社會進入了消費時代,一般中產階級也能享用過去上層社會使用的商品”[12](P118)?;诙兰o以來工業(yè)化與現(xiàn)代化給美國社會帶來的繁榮,更多的物質財富促使美國人的生活方式發(fā)生了變化,美國成為一個較多地追求物質享受與消費的文化大國。林語堂常年生活在美國,多數(shù)時間生活富足而安逸,無法避免地接觸到高端的物質文明與消費文化。“世界大同的理想生活,就是住在英國的鄉(xiāng)村,屋子安裝有美國的水電煤氣等管子,有個中國廚子,有個日本太太,再有個法國的情婦”[11](P94-95)。這個關于林語堂在巴西集會上傳出的笑話,既幽默到令人忍俊不禁,又折射出他對科技改變社會、創(chuàng)造美好生活的向往。西方文化給林語堂打開了一扇通往科學的天窗,引發(fā)了他天生的好奇心和濃厚的科學興趣,業(yè)余時間他致力于追求一種發(fā)明家的樂趣。他利用在上海期間獨創(chuàng)的“上下形檢字法”,于1947年在美國研制出“明快中文打字機”,獲得美國的發(fā)明專利。發(fā)明家的創(chuàng)造力為林語堂的文人生活增添了不少樂趣,哺育了語堂式“和樂”精神。
事實上,“和樂”精神一直伴隨著林語堂的一生,是林語堂獨特的審美方式?!昂蜆贰本竦膬群鯙樨S富,可分解出快樂、和睦、知足、簡單等意蘊?!昂蜆贰钡奶岢?,較之前的“快樂哲學”更完整,更符合林語堂晚年的心境。終其一生,林語堂對生命、對生活、對社會、對宇宙及萬物,一直采取“較為近情、一貫而和諧的人生觀”[11](P188-189)。在林語堂眼中天底下沒有過不去的坎,“和樂”是林語堂一生執(zhí)著追求的人生境界,也是林語堂安置心靈的一種方式。于是,在“和樂”精神的氤氳之下,林語堂的諸多著作極力宣揚和樂至上的審美追求,他的作品即或在描述重大歷史事件或血腥事件之際,也擅長韜光養(yǎng)晦、波瀾不驚,尤其在小說《賴柏英》中的表現(xiàn)更是如此。也正是因為秉持“和樂”精神之人即便是經歷著大風大浪,亦能寵辱不驚而泰然處之,所以林語堂的小說中始終展現(xiàn)出一種“和樂”精神,蘊藏著其追求“和樂”之美的傾向,他也才能夠沉下心來,創(chuàng)作出極具藝術生命力的文學精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