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倩
(貴州大學文學與傳媒學院,貴州 貴陽 550025)
《魔山》是德國作家托馬斯·曼的代表作。它主要寫主人公漢斯·卡斯托普到達沃斯療養(yǎng)院探望他的表哥,本預計在山上居住三個星期,可由于周圍形形色色的誘惑他在山上一住就是七年,最終一戰(zhàn)的炮火把他震出了山門,漢斯隨著戰(zhàn)爭的硝煙消失在讀者的視線中?!赌健吠ㄟ^主人公漢斯·卡斯托普的上山之行反映了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前夕人們的精神狀態(tài)。
由于國外的學者可以便于掌握第一手資料,所以對托馬斯·曼的研究較為深刻和全面,有著很高的學術價值。他們的關注點主要集中在三個方面:一是《魔山》文本中的哲學性;二是小說的批判性,認為療養(yǎng)院的各種頹廢生活本質(zhì)上表現(xiàn)了整個社會的病態(tài);最后一個方面則集中在托馬斯·曼的私人生活。通過對相關文獻的檢索,可以得出我國對《魔山》的研究多集中在主題、社會價值、藝術特征等方面。有的學者認為《魔山》是一部成長小說,主人公漢斯從上山到下山的心理歷程的轉(zhuǎn)變有其教育意義;有的學者則認為《魔山》是一部時代小說,達沃斯療養(yǎng)院象征著一戰(zhàn)前夕的歐洲社會,表現(xiàn)了人們精神的頹廢與資本主義文明的沒落??偟膩碚f,可以看出很少有學者從思想角度來探討《魔山》,大多學者文中提到了托馬斯·曼深受叔本華、尼采和弗洛伊德的影響,但詳細的論述卻很少。另外大多數(shù)學者認為盡管《魔山》的結尾漢斯從夢中覺醒,奔赴一戰(zhàn)的戰(zhàn)場,但在戰(zhàn)爭的硝煙中漢斯消失在讀者的視線中,因而托馬斯·曼深受叔本華的影響,感受到了人類命運的迷茫與無助。筆者則認為漢斯在最后戰(zhàn)勝了死亡的誘惑,完成了自身生命的升華。托馬斯·曼在最后摒棄了叔本華徹底否定生命意志的悲劇觀,轉(zhuǎn)向尼采強健的悲劇觀。
在人類文明的發(fā)展歷程中, 古希臘藝術取得了無比燦爛的成就, 雕塑、建筑、史詩、悲劇等都是古希臘文學藝術的杰出代表。尼采把造型藝術歸于日神藝術,此外還有神話、史詩等敘事文體都被他看作是以 “日神精神” 為主的藝術表現(xiàn)形式,它們注重夢幻的外觀和表象,雖內(nèi)蘊著生命的苦難,但都以美的、和諧的形式呈現(xiàn)出來,是 “日神精神” 最好的反映和體現(xiàn)。在造型藝術中,日神阿波羅所賦予的美麗幻想、優(yōu)美外觀以及光明、希望等都得到了充分的體現(xiàn)。
尼采對托馬斯·曼的文學創(chuàng)作的啟發(fā)可見于 “魔山” 即達沃斯療養(yǎng)院這個意象上,它來自于尼采《悲劇的誕生》,指的是諸神所在的奧林匹斯山。尼采認為在希臘人看來魔山的功能在于掩飾生命的可怕與殘酷,在于創(chuàng)造一個可躲避的地方。“奧林匹斯神祇與民眾的智慧是什么關系? 這是殉道者面對折磨心懷狂喜的幻想,現(xiàn)在奧林匹斯魔山展開自我并向我們展示他的根基?!盵1]11《魔山》中的達沃斯療養(yǎng)院建立在高山上,因地理位置的高遠而與俗世隔絕,形成了屬于自己的一套生活方式而成為精神的居所,各種辯論和思想在此相互激蕩,彼此交融,呈現(xiàn)出鮮明的精神性,象征著脫俗的精神生活。而與達沃斯療養(yǎng)院相對的平原表現(xiàn)出繁忙勞碌,世俗物質(zhì)的生活景象,其熱鬧擁擠和豐富的物質(zhì)性狀態(tài)使得平原世界充滿生機,代表了世俗的日常生活。通常人們認為人類可抵達的高山之巔是距離上帝最近的地方,高山是連接大地與天空的樞紐。也就是說,“人類從低處往高處的進發(fā)象征著人類在追尋一種比尋常的生存更高一級的生存狀態(tài)?!盵2]
漢斯從平原來到高山探望表哥約阿希姆,接著是約阿希姆離開高山后又回到療養(yǎng)院,然后肖夏太太在 “瓦爾普吉斯之夜” 這個重要的插曲之后突然離開平原,又出其不意地與希爾·皮佩爾科恩一同歸來,再然后是漢斯舅舅在約阿希姆死后上山探望漢斯,結果被療養(yǎng)院怪誕的生活方式嚇得落荒而逃,最后是一戰(zhàn)的爆發(fā)讓漢斯出現(xiàn)在平原的戰(zhàn)場。這些人物的精神歷險主要是在達沃斯療養(yǎng)院這個與世隔絕的時空中展開。相對于平原的世俗生活和正在爆發(fā)的戰(zhàn)爭,“魔山則塑造了一個烏托邦的精神空間,地理位置的高遠使得它能夠擺脫與俗世的束縛與聯(lián)系,進入一個原初的地點,并從個人視野觀察、感知與反思那些被日常生活埋沒的生與死的問題。”[2]漢斯離開世俗的平原,向高山進發(fā),象征著他的精神世界超越了世俗生活。滯留達沃斯療養(yǎng)院的漢斯成了永恒的尋找者,上山后他就熱衷于思索時間、空間、疾病、死亡和生命等形而上學的問題,對生命意志進行深入的探索。而在漢斯身邊既有人文主義者,也有激進思想的鼓吹者和驕奢淫逸的種植園主,他們是不同精神領域、不同世界的代表和使者。他們的觀念和主張在高山自由展露,相互激蕩,達沃斯療養(yǎng)院成了各種思想交鋒的場所。因而達沃斯療養(yǎng)院是日神精神的體現(xiàn)。
在《悲劇的誕生》中,尼采用夢境來說明日常生活中的日神狀態(tài)。在生活中每個人都有做夢的體驗,“每個人在創(chuàng)造夢境方面都是完全的藝術家”。尼采強調(diào)夢的重要性,他認為,“不管表面看來多么荒謬,就我們身為其現(xiàn)象的那一本質(zhì)的神秘基礎來說,夢恰恰應當受到人們所拒絕給予的重視?!盵1]13夢境有朦朧美麗的外觀,它以美的面紗遮住世界的本來面目,“使人生一般來說值得一過”。在夢境中人們暫時忘卻現(xiàn)實的荒謬可怕,從痛苦中解脫出來,用心編織著美麗的幻想世界。因此夢境成為人們躲避現(xiàn)實世界的保護所,消解了痛苦和殘酷。
《魔山》中的夢境出現(xiàn)多次,主要是由主人公漢斯展開的,而這些夢境大都圍繞著一個女人——蘇夏太太。在被情欲折磨的時候,他夢到蘇夏太太靜靜地伸出手來,讓他親吻。這個夢境使他產(chǎn)生擺脫榮譽束縛、一心體驗可恥快樂的想法,“一股近乎不顧一切的暖流再一次流過他的全身”。[3]213在他臥床休息或者看生理書時,他靠著對蘇夏太太的幻想來打發(fā)無聊的時間。他體驗到了由幻想引發(fā)的驚心動魄的幸福,“是一種朦朧、抽象和狂妄的奢望”。[3]237漢斯對蘇夏太太的迷戀像一個夢境,是年輕人一個可怕而又誘惑無限的夢境。在這里夢幻世界作為日神的外在而顯現(xiàn),它以美的面紗掩蓋苦難世界原本的殘酷面目, 使生值得希冀。
但日神也具有嚴格的界定,對無節(jié)制的激情的遏制以及充滿智慧的寧靜,就是日神的特征。夢中除了愉快的景象,還有憂愁、陰暗的景象,命運的捉弄等,人們要根據(jù)夢境來解釋生活的真義。在上山的第一個晚上,漢斯夢到表哥約阿希姆躺在雪橇上,順著陡峭的山路往下滑,而冬天時山上的尸體需要用雪橇才能運下山去,這預示著約阿希姆的死亡。而事實上當約阿希姆再次回到療養(yǎng)院后,不久就去世了。另外在《魔山》第六章雪一節(jié)中出現(xiàn)了兩個夢境。漢斯離開療養(yǎng)院去滑雪,在暴風雪里迷路之后他疲憊不堪,變得精神渙散,面臨著被凍死的危險。為了提一提神,卡斯托普喝了一口酒,在喝酒的空當陷入了夢境。他一開始看到一個美麗的公園,陽光下的人們是那樣禮貌友好,一切都是那么生機勃勃,這種景象讓漢斯感慨萬分,心花怒放。
但在他身后是另一番景象:老嫗在盤子里肢解一個嬰兒,撕扯著嬰兒的皮肉,漢斯感到從未有過的惡心。前者充滿了歡樂、 美好, 后者卻是丑陋、 血腥與殘暴。這種從無限美好到格外殘酷的夢境讓漢斯開始思考自己的上山之行,他想起塞特姆布里尼和納夫塔的相反立場,并與前后對立的夢境聯(lián)系起來,他感到這兩位教育家誰都不對,他的思想得由他自己主宰。漢斯意識到人比死亡更加高貴,絕不能讓死亡統(tǒng)治自己的思想和行為,于是鼓起勇氣站了起來,戰(zhàn)勝了死亡的誘惑,這里漢斯在思想上達到了頂峰。兩個夢境,一個展現(xiàn)美麗的外觀,一個暗示生活的真義,都是日神對生存的強烈召喚。
酒神沖動是在一種酣醉狂放的狀態(tài)下表現(xiàn)出來的。為了使人們更好地理解酒神沖動,尼采把其想象為醉的藝術世界。在《偶像的黃昏》里,尼采說明了醉的幾種形式:“首先是性沖動的醉,它是醉的最古老最原始的形式。同時還有一切巨大欲望、一切強烈情緒所造成的醉;節(jié)慶、競賽、絕技、凱旋和一切劇烈活動的醉;酷虐的醉;破壞的醉;某種天氣影響所造成的醉;最后,意志的醉,一種積聚的、高漲的意志的醉?!盵4]144在這醉的世界中,個體與世界意志統(tǒng)一,經(jīng)歷著解體的痛苦,但這種痛苦解除了一切痛苦的根源,獲得了與世界意志融合的最高快樂。
性沖動的醉作為醉的最原始形式,它交織著痛苦和喜悅,除了讓人感受愉悅的快感外,也夾雜著墮落的虛無和痛苦?!赌健分械倪_沃斯療養(yǎng)院到處涌動著情欲的暗流,山上人空虛無聊、醉生夢死,過著放蕩的生活。漢斯陷入了情欲的漩渦,他不可遏制地喜歡上了蘇夏太太。蘇夏太太并不是一個典型的美人,她手指短粗,中等身材,而且缺乏教養(yǎng),隨手摔門,但都阻止不了漢斯對她的愛慕。這其實是與漢斯年少時喜歡的一個名叫希培的男孩有關,在情愫的煽動下,漢斯曾鼓起勇氣向希培借了一枝鉛筆。而蘇夏夫人有著和希培一般的灰藍色眼睛,這讓漢斯覺得年少的希培在蘇夏夫人身上重現(xiàn)。他不斷向坐在旁邊的人打聽蘇夏夫人,制造各種機會和蘇夏夫人偶遇,甚至利用表哥吸引注意。
情欲在沃爾帕吉斯之夜達到了高潮。在狂歡夜的熱烈氛圍下,漢斯失去了理智,他瘋狂地向蘇夏夫人借鉛筆,并且語無倫次地表達了自己的愛慕,“有一次,當我還是個中學生的時候,我就曾向你借過一枝鉛筆,就是為了認識你,因為我瘋狂地愛著你啊?!盵3]389在對蘇夏太太的瘋狂迷戀中,漢斯感受到了痛徹心扉的痛苦,因患得患失而受著內(nèi)心的煎熬,他也領悟到了愛情和死亡原本是一種東西,而死亡 “就是歷史,就是崇高,就是虔誠,又是永恒和神圣”。[3]390
情欲在魔山上泛濫,“未堵死的玻璃窗為人們提供了便利,人們腦海里想的都是這種事兒,甚至成為山上的顯著特征。”[3]276人們以心中那股美滋滋、飄飄然的感覺來滋潤自己,處于主體意識喪失的危險之中。這就是酒神精神最原始的體現(xiàn)。
酒神沖動表現(xiàn)為醉的藝術世界,除去性沖動和其他欲望造成的形形色色的醉,醉的狀態(tài)突出體現(xiàn)在音樂,“音樂,如同我們今天所理解的,既是情緒的總激發(fā),又是情緒的總釋放”。尼采對比了音樂和其他藝術( 主要指造型藝術) 后得出音樂與其他藝術有著不同的性質(zhì),其他藝術是現(xiàn)象的摹本,而音樂卻是意志本身的真實寫照即音樂是世界的真正理念。因此尼采格外重視音樂的作用,認為 “音樂是真正標準的酒神狀態(tài),無論如何是原初狀態(tài);音樂是用相近能力慢慢形成的這種原始狀態(tài)的說明書”。[4]147
音樂在《魔山》中出現(xiàn)多次,可以說音樂成為這部小說的伴奏曲,更成為漢斯上山之行的進行曲。小說中提到漢斯在上山的第二天就聽見了從旅館飄出來的音樂聲。他非常喜歡音樂,覺得 “這就像早餐時喝的黑啤酒一樣,具有強烈的撫慰和迷醉作用,叫人昏昏欲睡”。[2]42在音樂的作用下,漢斯在狂歡夜里失去了理智。正如塞特姆布里尼說的“音樂并非真的具體清晰,清楚中夾雜著朦朧,帶有一種無法表達和對一切都不負責任的成分”。[3]131
療養(yǎng)院出于對病人的 “關心”,添置了留聲機。留聲機成為漢斯新的樂趣。他經(jīng)常一個人在深夜放著唱片,陶醉在音樂散發(fā)的芬芳氣息里。漢斯偏愛五張唱片中的最后一張,它就是舒伯特的《菩提樹》,這支歌曲對漢斯來說有著非同尋常的意義。菩提樹對德國人來說象征著鄉(xiāng)情、童年,是德國人心目中甜蜜的家鄉(xiāng)之樹。歌曲中流浪漢回憶著在樹下度過的歡樂時光,對著菩提樹發(fā)出感嘆,雖然外出流浪多年,卻常常能聽見菩提樹的召喚。這支曲子如泣如訴地唱著在深夜里流浪踽行的人對故鄉(xiāng)的思念。曲子每節(jié)最后都是“回來我這里吧,這里你會找到你想要的安寧”。漢斯感到這個甜美的藝術作品后面潛伏著死亡,“它像一枚水果在此刻是新鮮的,但下一刻卻很容易就腐爛變質(zhì)了?!盵5]安寧也是安息,這首歌被覆上了死亡的陰影,透露出漢斯與他所處世界的關系?!赌健分械囊魳泛退劳雎?lián)系在了一起,側面反映出漢斯對死亡的欣賞。這首歌最后也伴隨著漢斯走上戰(zhàn)場,已經(jīng)領悟生死的漢斯唱著 “到這里來尋找安寧” 消失在戰(zhàn)爭的硝煙中。對漢斯來說這支歌曲讓他重新領悟了死亡的意義,所謂死也就是生,向死而生,個體化毀滅的背后蘊藏著生生不息的生命力。
尼采認為,“悲劇中日神因素和酒神因素的復雜關系可以用兩位神靈的兄弟聯(lián)盟來象征:酒神說著日神的語言,而日神最終說著酒神的語言來。這樣一來,悲劇以及一般來說藝術的最高目的就達到了?!盵1]95在這里,他強調(diào)了酒神和日神的和解與結合。但是在這種兄弟聯(lián)盟中,尼采對待酒神和日神的側重是不同的。日神與表象有關,給本質(zhì)覆上一層溫情的面紗,而酒神與個體本質(zhì)相聯(lián)系,表現(xiàn)為徹底擁抱整個內(nèi)在世界,所以從根本上說悲劇是酒神的藝術,“悲劇的本質(zhì)只能被解釋為酒神狀態(tài)的顯露和形象化,為音樂的象征表現(xiàn),為酒神陶醉的夢境?!盵1]61它通過對個體的否定進入整個世界從而達到與本原的統(tǒng)一,在這否定的背后隱藏著生生不息的生命力。托馬斯·曼曾在自傳作品《關于我自己》中說到:“疾病和死亡是通向知識、健康和生命的必經(jīng)之路,這一認識把《魔山》變成一本成長小說?!?漢斯的上山之行也是他成長歷程的體現(xiàn),他在死亡和虛無中不斷探索生命的意義,徘徊于酒神與日神之間,最終選擇了愛與善,完成了生命的升華。
漢斯從小就經(jīng)歷了幾次親人的死亡,死亡對于他來說已不再陌生,可以說是相當熟悉,因此當他面對死亡的時候泰然處之,沒有什么強烈的反應。上山之后,他目睹了形形色色的死亡,開始意識到死亡其實離自己很近,終有一天自己也會死去。雖然他臉上的表情和往常聽音樂時別無二樣,但這是他第一次真正正視死亡。面對山上人禁止談論死亡卻以疾病為榮的現(xiàn)象,他試圖引出死亡的話題和大家討論,盡管一再引起人們的拒絕和斥責。之后他發(fā)生了由正視死亡到同情死亡的轉(zhuǎn)變,他探望山上的病人,希望給予死亡應有的尊重,同時也為了能減輕自己精神上的痛苦。面對他的 “人生導師” 塞特姆布里尼和 “軍國主義者” 納夫塔,他在思索這兩種思想的對錯,企圖從這兩種思想中做出抉擇,他認為在人文主義和盲目的野蠻之間的某個地方必然存在著一點,它們可以被稱為 “人文”,這體現(xiàn)著他的不斷思索。即使身陷情欲的漩渦中,他也愿意為了愛情而獻身死亡。他最喜歡的唱片《菩提樹》召喚他回家,不是山下平原的家,而是心里的家,“他為心中的那個新詞而死,為那個表達愛和未來的新詞而死。”[3]760小說的結尾,一戰(zhàn)的炮火把漢斯震出了山門,漢斯沒有回家,而是出現(xiàn)在戰(zhàn)場上,他高唱著《菩提樹》,消失在硝煙中,在死亡中找到了人生的意義。
酒神精神使個體在毀滅中意識到現(xiàn)實世界的殘酷和痛苦是不可避免的,但生命意志是永恒的、不可摧毀的,它在不斷否定中創(chuàng)造新的生命,從而體會到永遠創(chuàng)造的快樂。從同情死亡到生死和解,漢斯在茫茫世界找到了自己的位置,用愛和善良來阻止死亡,在個體的毀滅中與世界本原統(tǒng)一,獲得了靈魂的救贖,雖死猶生。正如《悲劇的誕生》中所說:“他覺得英雄的行為是正當?shù)?,卻又因為這行為毀了當事人而愈發(fā)精神昂揚。他為英雄即將遭遇的苦難顫栗,卻又在這苦難中預感到一種更高的強烈得多的快樂?!?/p>
尼采哲學思想中的日神和酒神在《魔山》中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不僅揭示了人們頹敗腐朽的生活方式和精神面貌,更反映了生命意志的不斷掙扎與探索。尼采筆下的魔山,是日神與酒神兩種沖動棲居并相互對立的地點。與此類似,托馬斯·曼所虛構的這座山峰,也交織著多組相互對立的現(xiàn)象:人文主義與激進主義、生存與死亡、健康與疾病、靜止與運動、美好與丑惡等。小說中體現(xiàn)的日神與酒神精神正是對生命意志最好的解讀。主人公漢斯在山上七年的時間里,每每都在日神與酒神之間掙扎,時時面臨著死的誘惑和生的考驗,從輕視死亡到正視死亡再到同情死亡,最后在死亡中獲得不竭的生命力,漢斯找到了生命意志的圣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