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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聲慢

2021-12-03 20:13邱仙萍
湖南文學 2021年11期
關鍵詞:翩翩

邱仙萍

東州市公安局情報中心大隊長戴北接到一項緊急任務:尋找一位失蹤的設計師。設計師的名字叫程強,失蹤時間是昨晚下班后,地點在東湖區(qū)梅嶺路一帶。和程強同時失蹤的,還有一塊非常重要的硬盤。

設計師不見了,連市里也萬分著急。市政府秘書長在電話里和市公安局局長說了個大概:再過半個月,有個全國性會議要在東湖區(qū)召開,程強所在設計院負責的項目,是本次會議的重頭戲。而程強,就是那個項目的設計師。

當天清晨六點,東湖區(qū)派出所就接到報案。一個去梅嶺路采茶的外地工人,上山時看見黃泥路被踩得一塌糊涂,泥地上躺著一只黑色雙肩包,旁邊還有一把十幾公分長的三角鐵鑿,一柄踩斷了的黑雨傘。民警趕到現(xiàn)場后,發(fā)現(xiàn)雙肩包里面有筆記本電腦,兩本書,有耳機、手機等,包中內(nèi)側(cè)袋有一塊系著藍色綢帶的工作牌,上面寫著:智藍設計院首席設計師,程強。民警去過程強的設計院和出租屋,都沒找到人。設計院負責人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趕緊向市里作了匯報。

程強的失蹤地點是在東湖區(qū)梅嶺路的茶山上,戴北和局里抽調(diào)過來的梁州,再走了一遍程強昨晚經(jīng)過的路線。從停車位置走到半山坡,大概要二十分鐘。這條路是茶農(nóng)們平時圖方便踩出來的一條小道,山上根本沒有監(jiān)控。穿過這片茶林,再往前走幾分鐘,就可以看見幾幢黑白相間的農(nóng)居房,掩在一片綠蔭叢中,程強租的房子就在那里。

不巧的是,昨晚有一場雷陣雨,大雨已經(jīng)抹平了路上的腳印。按照現(xiàn)場倒伏的草叢和多處被踩塌的泥塊來看,這里似乎發(fā)生過激烈扭打。

沒過多久,接到通知的程強妻子,確切說是前妻柳鶯,就匆匆趕到了。

柳鶯看起來像個不經(jīng)世事的羸弱女大學生,兩只眼睛小鹿一樣迷茫和慌張。雖然半年前就和程強離了婚,最近也沒有聯(lián)系,但黑色雙肩包里的物品,比如電腦、手機等,柳鶯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是程強的東西,他……他怎么了?”戴北倒了一杯熱水遞過去,柳鶯發(fā)抖的雙手竟然接不住杯子。

程強今年三十七歲,昨晚在公司加班到十點半,叫了滴滴打車到了梅嶺路公交車站,之后自己下車上山,出租車司機找到了,也取了證。司機載上程強后,兩人在車上一邊收聽電臺音樂,一邊聊哪里的串串、烤黃魚好吃,哪里的十三香龍蝦最過癮。下車時,程強還問司機拿了小票,說要公司報銷。司機回想,昨天在車上程強挺開心的,不像是有心事的人。他上車時背了一只雙肩包,拿了一把黑色的長柄雨傘,那會兒,雨時大時小的,還沒有打雷。

程強所在的智藍設計院,早年是集體企業(yè),后來改制成了股份制公司。這幾天大家全部加班加點,在做一個綜合體項目的收尾,這個項目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聲聲慢”。

昨晚在設計院加班的有七個人。程強平時就沉默寡言,與同事來往不多,每天自己帶餐,極少聚會聚餐,不K歌不打麻將撲克,總是獨來獨往。

藍智是聞名省內(nèi)外的一家設計院,研究生畢業(yè)的程強資歷深,是院里的首席設計師,收入并不低,怎么會去租郊外農(nóng)民房,他在市區(qū)沒有房子嗎?

“唉,這個事情說來話長了。”老周在這里工作時間最長,程強剛來設計院時,實習期還是老周帶的,因為這個原因,他一直喊老周師傅。程強畢業(yè)于國內(nèi)頂尖的美術學院,每年招考時,來自全國各地的考生排隊報名,隊伍能排出院外大幾百米,蜿蜒如蛇。學院外面的美術培訓機構(gòu),三步一家,五步一室,最紅火的那家叫烏鴉工作室,已經(jīng)成功圈了地,還募了兩輪資準備上市。

程強離婚時將房子車子都給了柳鶯,自己租了遠在郊外梅嶺的某親戚的房子來住。老周提醒他可以去搖號買房了,東州的房價每天蹭蹭往上漲呢,賺錢的速度,永遠趕不上房價上漲的速度,程強聽了,只是笑笑。

老周透露了一個細節(jié),幾天前,程強和趙子健在辦公室大吵了一場,雖然隔著玻璃門,大家還是聽到了兩人越來越激烈的爭吵聲。

趙子健是藍智設計院的總經(jīng)理,比程強年輕兩歲,也是名校畢業(yè),但學的不是金融管理。程強比趙子健入職早,趙子健剛來時,總是強哥長強哥短的,程強也沒少幫他,兩人一起打球,一起爬山,逢年過節(jié)的,程強還招呼趙子健到他家里吃飯。

趙子健原來有個女朋友,兩人一起考上了這個美麗的南方城市大學,一起想盡辦法在這個城市留了下來。他老家在東北偏僻農(nóng)村,父母都是農(nóng)民,家里還有上學的弟弟和妹妹,父親前幾年給別人蓋房子摔下來瘸了腿,重活累活不能做。趙子健除了第一年從家里拿學費之外,后面的費用都是靠自己勤工儉學賺來的。

趙子健到設計院快半年時,某天接到一個電話,藍智設計院院長和省住建局的主任吃飯,到了飯桌上,院長才發(fā)現(xiàn)自己忘記帶一份材料,打電話到設計院時,剛好趙子健還在公司,院長就讓趙子健把材料送到飯店。

趙子健趕到包廂時,酒桌上的人都喝高了,主任在衛(wèi)生間吐了一身,衣服都弄臟了。趙子健以百米沖刺的速度跑到商場給主任買了一件新襯衫回來,又遞熱毛巾又泡蜂蜜水的,還主動開車把主任安全送回了家。

這個身高一米八,相貌英俊、談吐得體的研究生,給主任留下了非常深刻的良好印象。

過了一年,趙子健就成了主任的女婿,開上了奧迪,搬到了岳父母送他們的一處別墅。主任的女兒比趙子健大三歲,不喜歡讀書,職高畢業(yè)勉強混了個大專文憑,外貌隨爹,皮膚黝黑,五官扁平,女兒的婚事一直是全家最大的心病。婚后不久,趙子健就成了程強的上司。然而,因為“聲聲慢”,兩人的關系變得緊張起來。

再過半個月,全國美麗鄉(xiāng)村建設會議就要在東湖區(qū)召開,十幾個省的省長要參加這個會議。而藍智設計院負責設計的“聲聲慢”項目,正是這次會議的重頭戲,是省長們行程中必到的參觀重點。換句話說,這次全國美麗鄉(xiāng)村建設會議就是沖著“聲聲慢”來的。

“聲聲慢”占地三千畝,光是設計費就高達兩億,總投資將近兩百億,是整個東湖沿江改造的全域旅游綜合體項目。工程從開始設計規(guī)劃到興建改造,已經(jīng)有四年時間了。這次全國美麗鄉(xiāng)村建設現(xiàn)場會議之后,“聲聲慢”主體項目將正式對外開放。從湖泊、濕地、江河到陸地改造全部完成,整個東湖就形成了一個完整的城市開發(fā)和保護改造、全域旅游和現(xiàn)代田園等融為一體的綜合性區(qū)域,預計每年能吸引游客五百萬人次以上。

藍智設計院坐落在東湖區(qū)茶葉生產(chǎn)基地的東邊,這里有遠近聞名的美術學院、音樂學院,號稱是全市最有藝術氣息的地方。程強畢業(yè)于美術學院最熱門的規(guī)劃設計專業(yè),近幾年在設計方面取得的成就,讓他在業(yè)內(nèi)擁有了一定的知名度與話語權。

“聲聲慢”項目早就申報了住建部組織的全國區(qū)域建設獎,如果不出意外,很有可能獲得一等獎,頒獎儀式就放在這次召開的全國美麗鄉(xiāng)村建設大會現(xiàn)場。

“聲聲慢”的總設計師原本是程強,但在申報項目時,設計師一欄寫的卻是趙子健,程強變成了項目總監(jiān)。程強問為什么,趙子健說:“你知道的,如果不把我放前面,是沒法拿到大獎項的。獲一個大獎,沒有你想的這么簡單,涉及到方方面面,并不是項目好就一定會得獎,還得有人脈關系和資源運作。換句話說,如果不把我放上去,其他人怎么會愿意為你跑腿,動用人脈資源是要成本的,你懂嗎?”程強瞪著趙子健,冷冷地說:“我不明白,也不想明白?!?/p>

有一次,上級部門來設計院指導工作,前期工作做得很到位,領導們都很滿意。最后環(huán)節(jié)播放PPT時,程強在片子結(jié)尾放了一段畫外音:“梁漱溟先生的父親梁濟先生在臨終前給子女的教導是,身為中國的知識分子,對這片土地是有責任的,誰應該讓它變得更好?作為城市的規(guī)劃設計,應對大自然心懷敬畏和責任,而不是為了短期的利益去擄掠和破壞。”氣氛瞬間尷尬,領導們飯都沒吃就走了,把個趙子健氣得直跺腳。

全國美麗鄉(xiāng)村建議會議就要召開,“聲聲慢”的核心——博物館就要對外開放,博物館的講解內(nèi)容、3D制作和視頻錄制等等,都是程強在負責監(jiān)制,其中有來自于中央媒體、省電視臺以及美院兩年多的拍攝組合,僅僅剪輯加工這些圖像和聲音,就花了十幾天時間。制作組把所有內(nèi)容合攏到一個總硬盤,取名為《奇妙的博物館》,一直由程強保管?,F(xiàn)在程強人不見了,這個硬盤也不見了。辦公室、出租屋,民警們里里外外翻了個遍,仍然杳無音訊。

市政府秘書長就是為了這個硬盤打電話到公安局的,要求一周內(nèi)必須找到這個寶貝。如果找不到這個硬盤,博物館就成了一個啞巴新娘。而開會的邀請通知函,早在兩個月前就發(fā)出去了。

法醫(yī)鑒定了現(xiàn)場的遺留物,那把三角鐵鑿看起來是石匠使用的工具。附近哪里有石匠?調(diào)查東湖區(qū)茶農(nóng)的派出所民警帶來一個令人振奮的消息:在東湖區(qū)采茶葉的外來工人中,有個老鄉(xiāng)的弟弟,在“聲聲慢”博物館那邊做石匠。

即將開館的“聲聲慢”博物館,內(nèi)設多個展覽分館,展出各種農(nóng)具、漁具、石具,也有刀劍斧戟等古代兵器,其中給石匠館打造工具的匠人,就來自“聲聲慢”項目二期的石楓村。

“聲聲慢”項目分為一期和二期,第一期主要是改造性開發(fā),第二期是保護中完善,共涉及東湖區(qū)五個大行政村,每個行政村又有若干自然村。石楓村是東湖金源村下屬的一個自然村,村里的建筑非常特殊,所有房子全部是大小不一的石頭壘出來的?,F(xiàn)在保存完整的還有三十多座,石頭屋依山迤邐而建,一到秋天,滿山楓樹或紅或黃,很多人特意來這里拍婚紗照、寫生和創(chuàng)作。

戴北和梁州先到金源村委,村委辦公樓看起來氣派,這里原本是一所小學,學校搬遷后,就改造成了村委。彎彎的拱門進去之后,是寬敞的院子,有回廊、水池和假山,院子正前方筑了個平臺,豎著一面國旗。墻角拴著一條黑色的大狗,看見戴北和梁州進去,那狗暴跳著豎起兩只前爪,狂叫著拼命想掙脫鎖鏈,吐著紅色的長舌頭,示威般露出白色猙獰的牙齒。

聽到狗叫,一樓辦公室跑出一個男人,看見穿著警服的人進來,趕緊喝住大狗:“泰森,不要叫。”

中年男人臉上堆著討好的笑:“這狗是晚上用來看護院子的,不咬人?!?/p>

梁州說:“這個是黑背吧,這種大型犬,萬一傷到人可不得了。”

“用來防防小偷,嚇唬嚇唬人的,泰森不咬人?!?/p>

“你們書記和村主任在嗎?”

“我們書記和村主任是同一個人,劉大,在辦公室呢?!?/p>

戴北和梁州走進辦公室,一個魁梧的中年男人坐在寬大的老板桌后面,抽著雪茄正打電話,看見他們進來,揮手示意他們坐旁邊的紅木沙發(fā)上,但電話還是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中年男人一直拿著話筒“嗯,嗯”。

等了兩分鐘,劉大的電話總算打好了,“你們是?”

這時,一個二十多歲的高挑女孩走了進來,黑色水滑披肩長發(fā),白色短袖短裙,修長的雙腿直得像小白楊,似乎馬上要去高爾夫球場一樣。女孩輕聲細語:“請問各位要咖啡還是茶?”

戴隊長和梁州覺得意外,現(xiàn)在連村里都這么講究了?戴北說:“如果不麻煩的話,來咖啡吧?!?/p>

女孩低頭退了出去,劉大拿來雪茄和雪茄夾,“這是前段時間香港朋友送來的,也還湊合,來一根?”戴隊長搖搖手,說要了解石楓村的情況。

一聽石楓村,劉大的臉色有點不大自然,轉(zhuǎn)頭往門外叫了聲:“溜子,你過來一下?!?/p>

一個穿著花襯衫、牛仔褲的三十多歲的男人應聲進來時,小眼睛左閃右躲著,左邊耳朵處有一條明顯的舊刀疤。一看見戴北,就夸張地驚呼:“哇哇哇,戴隊長,怎么是您老親自蒞臨指導啊?大駕光臨,也不提前說聲,我們好去門口迎接哇?!?/p>

戴北很奇怪,“溜子,你怎么在這里?”

溜子嬉皮笑臉地說:“哎呀,農(nóng)村是個廣闊的天地,在這里大有作為。不單是我,麻子、筒子、直條都在這里?!?/p>

這些名字,戴北都很熟悉,幾年前他還在派出所的時候,就常和這些人打交道。

劉大吐出一口長長的煙霧,雪茄的濃厚味道充斥了整個辦公室:“戴隊長要了解石楓村的情況,你帶他們?nèi)ヒ惶税??!?/p>

說話間,剛才出去的女孩端了咖啡進來。精巧雅致的英國骨瓷杯,咖啡上的拉花是笨熊,戴北喝了一口,是正宗的藍山。

劉大叼著雪茄,將戴北他們送到大院門口。這個村委大院空蕩蕩的,從他們進來到出去的半個多小時,沒有一個村民走進來。

走出院子,戴北感覺身后有一雙陰冷的眼睛鷹樣盯著他們,和呼哧呼哧狂叫跳躥的泰森一樣,讓人不寒而栗。

石楓村的人都姓石,據(jù)說是東漢時期,幾個族人帶著大家躲避戰(zhàn)亂從北方逃到了這里。這個家族世代做石匠,現(xiàn)在愿意繼承手藝的年輕人越來越少,他們寧可到市區(qū)打散工,也不愿做石匠吃苦。再加上環(huán)境治理和保護,石頭不能隨意開發(fā),整個行業(yè)都不怎么景氣。

車子只能開到山下,大家要走山路了。

說是山路,其實是修整過的機耕路,牛車、雙輪車都好使用,道路也平整寬敞。正是春末時分,路兩旁的野花隨風搖曳,幾只蜜蜂和蝴蝶嗡嗡追鬧。聽到人聲,灌木叢里驚起一只彩色長尾巴的鳥,撲棱著翅膀一掠而過。空氣中流淌著山里獨有的春草氣息,一條白色的山澗碎玉般淙淙而下。約莫走了二十分鐘,到了一處開闊的平地。三十多座石頭房子依次掩映在桃樹梨樹后面,目光所及,還有一潭波光粼粼的水庫,野鴨和水鷺在水面上嬉戲。黃色的油菜花分布在高低錯落的田野中,映襯著鱗次櫛比的黑色瓦片,美得像是仙境。

還沒有走進坊里,叮叮當當?shù)穆曇艟瓦h遠傳了過來。老石頭正和七八個人在作坊里作業(yè),斧子錘子鑿子發(fā)出抑揚頓挫的當啷聲響??匆娏镒铀麄冞M來,老石頭的臉色一沉,他左手扶鑿,右手揚錘,繼續(xù)一板一眼地刻著一塊石碑。

老石頭七十來歲的樣子,臉上的皺紋透射出泥土般的緘默與石頭般的剛毅。工坊里,大家穿著一樣的衣服——黑色圓領棉布短袖,外面罩著藍色牛仔粗布圍裙,戴著粗線白手套。還有兩個穿著白T恤的年輕人,學生模樣,背著雙肩包,正支著三角架拍攝視頻。

看到老石頭左手握著的鑿刀,戴北不由得心里一顫,老石頭握著的正是一把三角鐵鑿,和梅嶺路泥地上的那把簡直一模一樣,梁州也看到了,向戴北投來一個復雜的眼神。

溜子大呼小叫地喊:“老石頭,你出來談點事。”

老石頭很不情愿地扯下手套站起身,一瘸一拐走了出來。戴隊問他腳怎么了,溜子尷尬地說:“老石頭的腿是被大石頭砸壞的。”

趁著老石頭和戴北他們到作坊外面談話,梁州拿起老石頭那把三角鐵鑿,悄悄量了尺寸。他發(fā)現(xiàn)作坊里有很多這樣的鑿子,長的短的都有。工匠們身邊都放著一個黑色工具箱,箱子里分為左右隔間,放置著鑿、斧、錘、剪、刀等等。

可能礙著溜子在,老石頭幾乎一言不發(fā),當他聽到程強不見了,頓時變了臉色,一綹花白胡子也抖顫起來。他憤怒地揪著溜子,想要把他捏碎似的,“程工怎么了,你們把他怎么了?”

溜子使勁掰開他的手,“老石頭,你胡扯什么呢?別沒事找事?!贝麝牶土褐葳s緊上前勸架,一邊拉一個。老石頭扔下溜子,自顧自拖著腿一瘸一瘸地走了進去。

從石楓村回局里的路上,戴北接到了第三組的調(diào)查情況報告,是程強前妻柳鶯和她情人錢自來的。

程強和柳鶯是在市特殊學校認識的。程強工作后,周末和節(jié)假日經(jīng)常去養(yǎng)老院、福利院、聾啞學校做公益。某個周六,程強來到郊外的聾啞學校,剛進校門,就被拐角水池邊的一幕吸引了。一身著白色連衣裙的少女,正給一個十幾歲的孩子朗誦泰戈爾的詩,聲音清脆如山間小溪。那男孩仰著臉傾聽,陽光灑在男孩臉上,細細的絨毛清晰可見,像是霞光穿透了樹林,男孩不時發(fā)出呵呵的笑聲。

程強不由自主走過去問女孩:“他能聽見?”

女孩說:“能,他不但能聽詩,還聽得懂花開的聲音。”

這個女孩就是柳鶯,剛從旅游職業(yè)學院畢業(yè),在一家小旅行社當導游,那個男孩是她弟弟,叫柳樹。柳樹小時候因為一場疾病高燒不退,沒有及時送醫(yī)院,病好后卻從此不能說話,聽力也基本消失。

柳鶯的父母本來都是打工的,家里因為給柳樹看病已經(jīng)一貧如洗,柳鶯不得已選擇了導游專業(yè),以便早早工作賺錢。柳樹在聾啞學校就讀,每月還要花錢買藥扎針,否則聽力會全部喪失。柳鶯一直認為柳樹會好起來,一直堅持給他唱歌讀詩,不管他懂不懂。

從那時開始,程強幾乎每個禮拜都會去看柳鶯和柳樹,有時候柳鶯帶隊跑比較遠的線路,他就幫她照顧柳樹。按程強的條件,完全可以選擇條件更好的女孩子。但不知為什么,程強堅持和柳鶯結(jié)了婚,為了柳樹,他們這幾年都沒有要孩子。

結(jié)婚后,程強將柳鶯的父母接了過來,到了節(jié)假日,又接柳樹住在家里。程強還讓柳鶯將旅行社的工種換成了后勤,雖然工資不高,但程強說:“你回家多陪父母和弟弟,做點自己喜歡做的事情,賺錢的事情不是你們女孩子操心的?!?/p>

某回,程強去云南出差,因為朋友送了他不少鮮花,擔心花蔫了,就改了航班提前一天飛回,想給柳鶯一個驚喜。下飛機后,程強直接開車去接柳鶯,車子后備箱里,是滿滿當當?shù)拿倒搴桶俸稀3虖姲衍囎娱_到柳鶯公司對面,停在路邊,拿出手機正要給柳鶯打電話,突然發(fā)現(xiàn)柳鶯從樓里出來,坐上了門前的黑色奔馳。車窗沒關,柳鶯上車后,駕駛座上的人探過身子,兩人的臉便挨在了一起。程強的腦子“嗡”地一聲響,瞬間蒙在那里,但是電話已經(jīng)撥出去了,沒等程強說話,柳鶯就說:“我在開會,回頭打給你?!闭f完就掛了電話。

程強跟著那輛奔馳,七彎八拐往西開去,一直開到東湖景區(qū)的曼蔓酒店。那晚,柳鶯沒有從酒店出來。程強在酒店門口的車上聽了一晚音樂。離婚協(xié)議書是程強擬的,他把房子車子全部給了柳鶯。柳鶯哭著求程強:“我對不起你,一時沒把控住自己,他送了我旅行社的股份。程強,我弟弟要很多醫(yī)藥費,以后還得為他打算,我不能總靠你,我不想離婚,你能不能原諒我一次?”

辦完離婚手續(xù),程強沖到旅行社,把柳鶯的老板錢自來堵在辦公室里揍了一頓,錢自來的眼角被打得像熊貓一樣。錢老板也算是道上混的人,除了旅行社,還承包了幾個區(qū)域的快遞公司,他當即撂下狠話:“姓程的,看我不弄死你!”

之后,柳鶯一直想找機會求和,但程強連電話都不接。

在回答警方詢問時,柳鶯提到了一個名字——“沈翩翩”,他是程強的發(fā)小,這半年來問程強借了不少錢,程強的公積金都取出來了,信用卡也貸了款。

沈翩翩和程強是一個村出來的同學,雖說一起穿開襠褲長大,兩人卻性格迥異。程強性格內(nèi)向不善表達,是妥妥的學霸。沈翩翩功課不好,但能說會道、頭腦活絡,中學時就會做生意,把成績差的同學拉到程強這里輔導作業(yè),他負責收費。

高考時,程強進了頂尖的美術學院,沈翩翩卻只考了個外地的大專,睡覺、打游戲、撩妹,稀里糊涂畢了業(yè)。但沈翩翩的交際能力讓他如魚得水,一下子福建,一下子廣東,馬不停蹄地換著工作。

半年前,程強突然接到沈翩翩的電話,“強子,我胡漢三又回來了,要咸魚翻身嘍?!?/p>

沈翩翩在一家金融投資集團當銷售經(jīng)理。那天,沈翩翩穿著紅色西裝上衣白色西褲,開一輛紅色寶馬來見程強,“強子,有句話沒錯,夢想還是要有的,萬一實現(xiàn)了呢?美國敲鐘的時候我們一起去。你現(xiàn)在就可以設計穿什么衣服去,是中山裝、漢服還是對襟大褂,既要體現(xiàn)中國文化傳統(tǒng)特色,也要融入國際時尚潮流,可不能讓美國人小瞧了?!?/p>

沈翩翩公司在做的是一個新型養(yǎng)老項目,遍布全國,有老年復式公寓、配套醫(yī)院、生態(tài)種植基地等等,只要投資幾十萬購買養(yǎng)老床位,項目修建完工后就可以入住,永久性地擁有居住權。如果暫時不住,公司也可代為管理出租,每年都有比銀行高得多的利息返回。沈翩翩要程強一起投資:“強子,你就幫哥一把,現(xiàn)在我們公司正在募集資金,我能籌集多少,決定了我在公司占多少股份和地位。證券公司有關團隊已經(jīng)在幫我們操作上市了,不出兩年,上交所,或者深交所,肯定敲鐘!”

程強對投資沒有興趣,但拗不過發(fā)小情誼,就湊了一百萬交給沈翩翩,說好兩個月歸還。沈翩翩感動得一把抱住了程強,“打虎親兄弟,等我們上市了,就把錢胖子那個王八蛋的公司收購了,到時候喊他來給我們管傳達室!”

沒多久,沈翩翩公司就出事了。周五大家還好好地在上班,過了個雙休,到了周一老板電話就打不通了,像是人間蒸發(fā)一樣。全國各地呼啦啦涌來很多人堵著公司,大廳里人頭攢動像是火車站,人們坐在地上捶胸頓足,哭著鬧著要公司還錢。

沈翩翩傻了眼,他過手的資金有五千多萬,合同上經(jīng)辦人寫的都是他名字。公安說這是以養(yǎng)老項目為名義的殺豬盤,涉及資金百億以上,老板和三個股東目前失聯(lián)中。十幾個管理中層被大家圍在大樓里兩天一夜,如果沒有警察,估計人都被撕了。沈翩翩向大家求饒:“我也是被騙的,也不知情啊,我的全部家當也投進去了,還欠了很多高利貸,我也是受害者啊。”除了跑路的,公司里其他人的確什么都不知道。前幾天老板還說帶大家到馬爾代夫去潛水,誰知道一夜之間,沈翩翩和眾多投資者們,連底褲都被剝光了。

第二天晚上,沈翩翩趁大家不備,把長褲和毛巾毯撕開結(jié)成繩子,敲掉廁所窗戶玻璃,沿水管攀援而下跑了。

程強有沒有再和沈翩翩聯(lián)系,誰也不知道。會不會是沈翩翩想賴掉程強這一百萬,兩人發(fā)生了爭執(zhí)和沖突?

“昨天晚上,趙子健在外面有應酬,沒在公司加班,地點是海哨海鮮酒樓,”民警給戴北打來電話,“趙子健老婆證明,他凌晨一點回到家的?!?/p>

酒店飯局九點半結(jié)束,從飯局結(jié)束到凌晨一點,趙子健這三個多小時在哪里?干了什么?柳鶯的老板錢自來昨晚在梅靈山莊打麻將,從麻將室到程強經(jīng)過的地方,也就二十多分鐘路程,中間錢自來接了個電話,出去過兩個小時。還有那個沈翩翩,現(xiàn)在到底在哪里?

戴北腦子里像放影片一樣過濾著各種信息,一邊盯著坐在對面的趙子健。自從知道程強出事后,趙子健就像被雷劈過一樣,神情呆滯,戴北問他昨晚失蹤的三個多小時到底在哪里,他就是一聲不吭。

戴北給他倒了杯水,“快抓緊時間,別磨嘰?!?/p>

趙子健滿臉漲得通紅,“昨晚人證我有,但我沒法說啊,也說不了啊,你看這事整的,咋開口???”

“趕緊的,找不到人和硬盤,你們這會還開不開了?”

趙子健痛苦而尷尬地把雙手插進頭發(fā),頭埋進了胳膊里,“程強啊,你真是我的克星,真的害慘我了,我昨晚在米拉山莊302房間。”

米拉山莊位于郊區(qū)一個莊園內(nèi),賓館的房間倚著山的斜坡而建,從市區(qū)開出去要半個多小時,地方很偏僻。

“大晚上的,跑到米拉山莊干什么?”

“和朋友談心?!?/p>

“到那么遠的地方談心,半夜三更的和誰?”

趙子健吞吞吐吐地說出了實情:“和某個女領導在一起……”

“你們就是靠這樣談心拿項目的?”

趙子健瞬間失控了,“院里這么多人要養(yǎng)活,要和同行競爭,要做最大最牛逼的設計院,我容易嗎?股東不止我一個,是一大幫我不能得罪的爺。他媽的,這日子過得真窩囊,程強不是早就說我把自己賣了嗎?”

錢自來很不情愿地走進局里,罵罵咧咧說要投訴民警,剛才進門的時候,被后面的警察一催,差點絆倒。說自己有高血壓高血脂,噸位又重,萬一有個閃失,誰負這個責任?

民警悄悄對戴北耳語,這家伙一聽“程強”的名字,問他昨晚在哪里,拿著車鑰匙就想開溜。

錢自來今年五十多歲,瞇瞇眼,長得和老年版的福娃一樣肉嘟嘟。穿著一件印著京劇臉譜的黑衫,脖子上掛一根粗實的金鑲玉,手上戴著碩大的紅色瑪瑙串珠,腰上還系一塊肥皂大小的玉佩,整個人往椅子里一坐,滿滿當當。

“錢自來,你昨晚干什么去了?”

錢自來不應聲,胖胖的右手不停地一顆一顆摸著左手腕上戴著的珠子。

“到底干什么去了,你們對程強做了什么?”

錢自來囁嚅著說:“我就是想嚇唬一下程強,不至于吧……”

“什么不至于,你到底干了什么,把程強弄哪里去了?”

“什么,程強找不到了?”錢自來驚得下巴上兩片肥肉抖了起來。

錢自來原本只想和柳鶯玩一玩,偏偏遇上了一個死腦筋的程強。程強跑到錢自來公司鬧騰一番后,全世界的人都知道錢自來花心的老毛病又犯了,讓他賊沒有面子。所以,錢自來就想找人教訓一下程強。一是不揍回來沒有面子,二是讓他安分一點,不要再上門鬧事。

戴北問:“是昨晚嗎?用什么兇器?人去哪了?”

錢自來嚇得趕緊擺手,“昨晚是昨晚,但我們絕不會用兇器。我再三交代,他打我一只熊貓眼,我打他兩只熊貓眼。而且我派去的鐵蛋,根本沒有遇見程強?!?/p>

按照錢自來的說法,昨天派去揍人的小弟叫鐵蛋,不是本地人,是一個新到快遞公司的北方哥們兒。剛到公司,想好好表現(xiàn),聽說要給大哥出口氣,就自告奮勇去了。

錢自來知道最近程強都加班,推算下班時間和路線,準備在程強經(jīng)過的梅嶺茶山上給他點教訓。程強從設計院出來之后,回家的路線是從東往西。鐵蛋的路線是從西往東,這樣就是邂逅起的沖突,不容易讓人懷疑。

鐵蛋是晚上十點半騎電瓶車出發(fā)的,走的是山上的公路。公路是雙車道,路上有不少騎著山地車的人經(jīng)過。不到十一點,鐵蛋就打電話給錢自來,“哥啊,我被狗追到山上,現(xiàn)在在哪里我都不知道呢?!?/p>

原來,鐵蛋是跟著手機導航走的,這個導航不知怎么回事,越走越偏離公路,后來到了一條小路,再后來竟然沒路了,電瓶車也沒法騎了。鐵蛋想,要不跑步去教訓程強一頓吧,時間應該來得及,就把電瓶車放在路邊開始走路。

鐵蛋沒走多遠,發(fā)現(xiàn)有大狗對著他叫,可能他穿的雨披太詭異,上面有兩只兔子的長耳朵,中間還有個像天線寶寶一樣會轉(zhuǎn)的風車。他趕緊掉頭跑,哪知他一跑,后面的狗就追來了。糟糕的是,后面的狗叫還引來了前面的狗。鐵蛋慌不擇路,不管大道小道,看見路就鉆。三只狗一直追,鐵蛋越跑越遠,跑到后面,狗追不上來了,鐵蛋渾身濕透打開手機電筒,想看看自己到底在哪。手機電筒一照,他更加靈魂出竅——周圍竟然是一片公墓。

鐵蛋嚇得快尿了,他哭著給110報警:“民警同志,趕緊來救我,我現(xiàn)在在山上,我被野狗追到一片墳地里,手機也快沒電了,救命啊,救命。”

后來,是110打電話給片警,片警打電話給村里,請村民幫忙,才把鐵蛋領下山。錢自來出去的兩個小時,就是去村里領鐵蛋了。見到魂不守舍、渾身爛濕、篩子一樣簌簌發(fā)抖的鐵蛋,披著村委給的一塊浴巾,說話都不利索,大舌頭結(jié)巴了,錢自來恨不得一個巴掌劈過去。

梁州接到一個電話,是老石頭打來的,白天勸架的時候,梁州把一個號碼塞到了老石頭手里。戴北和梁州走了后,劉大來到石楓村,警告大家不要胡說八道,還派了幾個人待在石楓村監(jiān)視他們。老石頭一下子出不來,不過,明天他們要去隔壁縣進石料,老石頭和戴北他們約了在高速路服務區(qū)見面。

第二天上午七點,戴北和梁州沒有動用警車,他們開著一輛私家車,等在了老石頭經(jīng)過的高速服務區(qū),老石頭和兩個年輕人開著運貨車,拐進了服務區(qū)。

老石頭拿出一份協(xié)議書,是劉大和村民簽訂的。協(xié)議書的名稱很奇怪,叫作《關于自愿永久放棄宅基地的協(xié)議》。這份協(xié)議還是四年前起草的,每個人頭補貼十萬元,耕地按照每年八百元一畝租賃,要大家永久放棄宅基地。像老石頭老兩口加上兒子媳婦孫子,五個人才能拿到五十萬元。在東湖區(qū)域,五十萬連一套房子的首付都不夠,老房子沒了,耕地自留地沒了,這不是把大家的根斷了么?劉大的說法是,年輕人都要外出打工,這個村遲早也是空心村,改造成房產(chǎn)別墅和民宿項目后,集體經(jīng)濟壯大發(fā)展,石楓村每年都可以分紅,大家坐著就可以分年終獎。

石頭屋是大家的祖宅地,村民自然反對。但反對有用么,不過是一塊石頭扔進池塘,連個水花也不起。村委今天明著派人修路,到處挖溝堆土把路堵了;明天又說裝電纜電線,動不動停電停水。最糟心的是拿捏住了年輕人的前途,就業(yè)、教育、當兵等等,都好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捏著。老石頭去村委討說法,他的腿就是那次被泰森咬了。

這樣煩心受累的日子熬了一兩年,有十幾戶人家沒耐心折騰,就簽了協(xié)議下山,還剩下十六戶人家拔河一樣膠著僵持著。這個時候,程強出現(xiàn)了。

程強是為了“聲聲慢”項目來村里調(diào)研的。每次自己帶面包和水,每一座房子的邊角,每一塊石碑的來歷,每戶人家的情況,他都想弄個究竟。劉大對程強很防備,派了溜子整天跟著。后來看程強并沒有反對他們建別墅,反而有意無意經(jīng)常談民宿改造中文化融入的元素設計,他們就對程強放下了戒備。最后索性委托程強做方案,主題換成借船出海打造文化品牌,建造文化旅游區(qū)域項目。

劉大們天天喜滋滋盼著項目批下來,有一天,溜子狂奔而來,說項目終于有消息了。但項目的內(nèi)容不是建造民宿別墅,是非遺保護,石楓村的石頭屋被列為市非遺保護項目,村里不能征用,以前簽訂的協(xié)議全部作廢,所有的石頭房子全部要原汁原味保留。

這下,劉大們對程強恨之入骨,恨不得把他扔到海里喂魚。

戴北問老石頭:“工坊里的三角鐵鑿這些工具,是不是每天都清點數(shù)目?”

老石頭搖了搖頭,“我們每個人有自己的工具箱,但都不會仔細管理。鑿子錘子都是常用工具,工坊人來人往多了,有換著用的,有報廢的,你說少了一兩把,誰會留意?。俊?/p>

戴北和梁州從服務區(qū)出來后再次來到村里,但溜子找不到了,聽說昨晚就失聯(lián)了,電話也關機。

沈翩翩始終無影無蹤,像是一塊石頭跌入黑沉沉的大海。

戴北和梁州驅(qū)車三個小時,抵達鄰省的黃村,村委老主任已經(jīng)在村口等候他們多時了。

黃村是靠近錢江源頭的一個小村莊,這幾年村里徹底變了樣。新拓寬的村道像舒展的玉帶,家家戶戶院子周圍都做了歐式木柵欄。說到程強,老村主任很難受,“強子是村里唯一一個考上重點大學的,這孩子從小就特別聰明,讀書好,心地善良又懂事。強子父母都是中學老師,在鎮(zhèn)上教書。在他讀大二那年,山里漲洪水,路基塌陷了,一輛大巴沖到了溪溝里,強子父母剛好坐大巴去學校,兩個人都沒了。家里有個奶奶,去年也走了。”

老村主任帶著戴隊到村里轉(zhuǎn)了轉(zhuǎn),很是自豪,“你看,我們鄉(xiāng)下現(xiàn)在像不像城里?家家戶戶都弄鄉(xiāng)村藝術,養(yǎng)盆栽植物,做手工藝品,原來農(nóng)村里不值錢的東西,枯樹樁啊,爛木頭啊,野藤啊,連鵝卵石、苔蘚、蒲草、蘆花等等,強子說都是藝術品都是寶。他每年在村里待個把月,帶美院大學生實習,幾年下來把我們這里徹底變了個樣?,F(xiàn)在每到周末和節(jié)假日,村里農(nóng)家樂的生意真不錯,上海人杭州人,都成群結(jié)隊來吃清水魚、手磨豆腐,過年么殺年豬、打年糕。去年秋天,強子還和縣里一起做了個‘稻田藝術節(jié),割稻子,曬谷子,扎稻草人都上了省里的電視報紙,黃村變成明星村了?!?/p>

說到沈翩翩,村主任來了氣,“翩翩和強子是一起和泥巴長大,但兩人尿不到一個壺里。翩翩太不爭氣了,在外面弄什么金融項目,虧了好幾千萬,前段時間要債的一撥接一撥到我們村。翩翩怎么可能在家,根本沒有回來過,他那個家里也沒有什么值錢東西,只有一對七十多歲的老人,他爸因為這個事情氣得三天兩頭住院。這個翩翩啊,盡給我們丟臉,強子被他禍害了?!?/p>

村主任向戴北透露,沈翩翩有個姐姐,嫁在浙南一個漁島上,叫沈朵朵,兩姐弟的關系一直很好,估計他姐姐應該知道沈翩翩的消息,說不定,沈翩翩就在她那里。

沈朵朵家不在島上,在鎮(zhèn)子里,聽到公安局來找翩翩,她立刻火燎火急地趕過來了。

沈朵朵說:“你們是公安,我不敢欺瞞你們,我知道翩翩在外面惹了事,欠了高利貸錢。沒有辦法,我就把他先送到小島上躲躲風頭,這些高利貸太狠了,什么事情都做得出來。我只有一個弟弟,不能不幫,他雖然做錯了事,但也是受害者。不過出人命的事情,他絕對不會做的,更何況強子和他是很好的兄弟,從小一起長大的?!?/p>

沈朵朵帶著戴北他們?nèi)ヂ雇u找人。

鹿望小島在浙南,是個袖珍漁島,島上只有二十幾戶漁民。戴北、梁州和沈朵朵坐著手搖漁船靠上島時,已經(jīng)是第三天的中午了。三人爬上壩坎,呼呼的海風把大家的頭發(fā)吹得和茅草一樣東倒西歪。眼前是一片灰黑的灘涂,濕漉漉的,一坎坎一坷坷,中間一汪汪窩著無數(shù)的水凼,海鳥撲打著翅膀“嗷嗷”地飛起又落下,撲面而來的海風里,全是又咸又腥的潮濕味道。

沈翩翩胡子拉碴扎個小辮,戴了斗笠,邋里邋遢的T恤下面套了條花里胡哨的大褲衩,左手提著竹篾大夾子,右手握個小鐵鏟,肩上一個魚簍,正在灘涂上挖螃蟹。

戴隊長攏著雙手卷個喇叭喊了一聲“沈翩翩”,沈翩翩一聽,警覺地扭頭望了一下,扔下鏟子魚簍就跑。沈朵朵急得大喊:“翩翩,不是高利貸的人,是公安民警找你?!?/p>

沈翩翩一聽是警察,停住腳步,狐疑地回頭看看,停頓了幾秒鐘就掉頭往回小跑,呼哧呼哧跑到跟前開口就講:“警察叔叔,你們可來了,快把我抓走吧,救救我,把我抓走,給我一條活路!”

沈翩翩來海島之前,被高利貸追得整天像驚弓之鳥。有兩次被他們抓了,說再沒錢就要剪手指、挑腳筋,后來又把他弄到一個農(nóng)場里,說要關狗籠。幸虧沈翩翩機靈,跑出來了,也不敢用身份證,扒上了一個物流車,東躲西藏跑到這個偏僻漁島躲躲。漲潮落潮時候,幫漁民們趕海攏網(wǎng)、收魚搬貨,閑著就到灘涂上撿點小海鮮給小攤小販,整天提心吊膽,一有風吹草動,就以為是高利貸的人來抓他,感覺都要得神經(jīng)病了。

戴北問他:“程強認識嗎?”

“當然,我是他哥,他怎么了?總不是他讓警察來催錢吧?這個死人急什么急,我和他說過早晚會去敲鐘上市的么?!?/p>

“這個死人,什么意思?”

“他書呆子死讀書,我是欠他一百萬,他也是問別人借來的,借來就借來么,說我不講誠信,我命都快沒了人都要翹了,誠信有個屁用。”

“你和程強最后一次電話是什么時候?”

“我和他通電話,弄得像搞情報交流一樣,再這樣下去,都要用上摩斯密碼了。應該是一個月前,我到鎮(zhèn)上借了別人的手機打過一個電話,當時我們在電話里吵得很厲害,他說再不還錢,要跑過來把我剁了。我讓他來,我每天在這里等他。不過再怎么說,他也是我最好的朋友,不會向高利貸出賣我的。還真盼他來呢,我們可以一起出海,在船上“刷”地一網(wǎng)下去,“刷”地一網(wǎng)拉上來,那個海鮮,直接清水一煮,不用蘸任何調(diào)料就可以下酒,爽啊?!?/p>

“程強失蹤了,你知道嗎?”

沈翩翩張開嘴巴,像死魚一樣呆滯著,兩只手伸向空中想抓取什么,后來索性一屁股坐在泥地里,“什么時候的事情,強子不會被人害了吧?”

“三天前的晚上。”

沈翩翩像喝醉酒一樣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一腳把魚簍踢得老遠,腳上的夾趾拖鞋也飛了出去,“好端端的一個人怎么會沒了呢?誰干的?動強子還不如動我呢,我這活得生不如死,還不如一死了之?!?/p>

戴北和梁州說:“我們走吧?!?/p>

沈翩翩光著腳追過來,“求求你們,讓我進公安局行不行,我是嫌疑人,我是最大的嫌疑人,是我害了強子。我在這日子過得生不如死,我還不如去監(jiān)獄。求求你們,戴隊長,你們帶我走好不好?”

從鹿望小島往回走時,戴北一直沉默不語。暮色四合,天邊的云近了又遠,遠了又近。明天就是案發(fā)的第四天,好在溜子有下落了。東霞縣公安局拘捕了溜子,具體什么情況,他們要去了才知道。

東霞縣和東湖區(qū)倒不遠,不過一個小時路程,回省城可以繞道經(jīng)過。得到消息后,兩人就直接開車往東霞縣趕,并讓東湖區(qū)民警開了提審證送過來。

溜子是前天晚上從石楓村回自己住處后,被東霞縣警方秘密帶走的,連劉大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去年東霞縣在改造當?shù)剀囌緯r有個招標,標的上億,溜子的建筑公司涉嫌串標,這次是第三方出了事情,把他供了出來。溜子的建筑公司大股東自然是劉大,但法人代表是溜子。

在看守所,戴北和梁州提審了溜子。溜子看起來倒也平靜,對他來說,在公安局進進出出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溜子問他們要了支煙,“說真話,我們是非常痛恨程強,殺他的心都有。本來是想給他點教訓,松松筋骨放放血,讓他長長記性。他住哪里,上下班時間,我們是早就掌握的。也想過把這個小子的家里人收拾一頓,誰知道他后來離婚了。再說,我們的房產(chǎn)別墅項目沒有了,即使做了他也換不回來,‘聲聲慢后面還有別的工程,說不定還要和這小子打交道,現(xiàn)在還不到收拾他的時候。”

戴北問:“四月十一日晚上你在哪里?”

溜子嘆了口氣,“那天,我們和三家招標公司一直在酒店,也是一個陪標工程,在希爾頓包了兩個總統(tǒng)套間,那天幾乎熬個通宵,你們可以去查,但這些沒法對外說啊。誰知道,上次的陪標公司這么不靠譜,出了事情還把我給賣了。戴隊,你能不能和東霞警方說說,幫我做個保釋???錢沒有關系,多少都行,劉大會想辦法的,或者,你能不能幫我給劉大帶個信過去???他還不知道我在這里呢。喂喂喂,戴隊長,別走啊,一個地方的么,你能不能幫個忙???”

戴北和梁州沒有停留,直接驅(qū)車往省城趕。

第四天上午局里開完會后,戴北和梁州又去了程強的出租房。

東湖區(qū)是全國著名的龍井生產(chǎn)基地,龍井產(chǎn)區(qū)分等級,一級產(chǎn)地包括傳統(tǒng)的“獅(峰)、龍(井)、云(棲)、虎(跑)、梅(家塢)”五大核心產(chǎn)區(qū),其中最好的獅牌龍井,三分之一的產(chǎn)地就集中在這個村。這里的茶農(nóng)條件都很好,家家戶戶都是別墅,基本上都被改造成民宿和茶樓,前面庭院秋季桂花十里飄香,二樓三樓是陽光房和包廂,房前院后,是滿坡金貴的龍井茶園。

程強租賃的是一個遠房親戚的老房子,面積不大,早先是擱置農(nóng)具堆放水泵的一間附屬房。四十多平方,被程強設計改造成一個廚房一個衛(wèi)生間,一個大開房間兼書房。院子里單獨開了一個小門通往外面。程強從鄉(xiāng)下老家移了兩棵桃樹過來,樹上花瓣已落盡,翠綠的葉子油潤透亮。院子的墻角下,放著幾排花架,架子上全部是開得燦爛的雛菊,粉白、嫣紅、紫陳、淺綠,讓人歡喜得緊。

房東已經(jīng)等在院子里,案發(fā)當天,戴北就來過這個屋子,彼此見過??此麄兌⒅鹤永锏木栈?,房東解釋說:“這些菊花程強可當寶貝,有時候還拿個大礦泉水桶,到山上提泉水給它們澆呢,說喜歡一個韓國電影,里面有這樣的菊花?!?/p>

梁州插了一句:“《雛菊》?!?/p>

程強的房間里有一塊匾,寫著“飲冰室”三個字,以梁啟超的書齋名為名,他一定喜歡梁啟超。進門右邊是廚房,迎面便是一個大開間,臥室和工作室相連,中間沒有隔斷。墻上掛著幾幅畫,一幅自己寫的書法——“一片冰心在玉壺”,篆體,雋秀而孤傲。

墻角豎著一摞寫生,還有一些根雕和樹樁。房間里有兩排木頭做的書架,厚實高大,倚墻而立。一張長條型的原木桌子,床上鋪著深藍色格子床單,平整光潔,像是酒店里那樣壓抻過。陽光透著窗欞射進來,幾粒調(diào)皮的浮塵在空中若隱若現(xiàn)。衛(wèi)生間用品擺放有序,干凈整潔,桿子上晾著一件白襯衫,廚房里放著幾樣簡單的廚具,冰箱里還有新買的水果牛奶和牛排、西蘭花、小番茄。

戴北問房東:“這個房間里有沒有少什么東西?”房東仔細看了看,搖了搖頭,“程強不喜歡增添東西,也不喜歡有人打擾,有時我們送些家里做的水餃小菜給他,他總會回禮,反倒弄得我們不好意思。”

房東拉開程強的衣柜看看,又仔細看墻邊的書架。想了半天,突然說:“這里,這里好像少了一樣東西,很漂亮的一個壇子,是程強從國外帶回來的,是個古董,還開玩笑和我說可以腌泡菜,這怎么沒了呢?”

程強的書架上放著一些書,有建筑、歷史、小說、散文等等,房東說放壇子的地方,現(xiàn)在突兀地顯示出一個空位,旁邊有本《明清瓷器鑒定》,作者馬維洛。戴北抽出書打開后,一張名片掉了出來:馬維洛,國博文物鑒定中心陶瓷鑒定專家、中國社會科學院特約研究員。

新聞上報道過馬維洛,退休前是省報高級記者,幾十年來走遍全國幾百個大小窯口,對古陶瓷的鑒定保護極有研究。

戴北掏出手機,按照名片上的號碼撥了過去。馬維洛正在安徽潁上考察,電話里聲音洪亮爽朗?!笆堑氖堑?,我和小程是莫逆之交。小程經(jīng)常來聽我講座,跟我學了三年,蠻有悟性的,他怎么了?”

“馬老,沒有什么事情,我想問下,程強是不是有一個從國外帶回來的彩色壇子?”

“有的,程強去英國旅游時買回來的,是一個清代五彩將軍罐,我印象中是一個五彩魚藻紋蓋罐,當時他微信里發(fā)來照片和視頻讓我把關。哎,戴隊長,在國外買古董回國可不違法哦,有購買證明和合法手續(xù)的,國家鼓勵通過正當貿(mào)易引導海外文物回流呢?!?/p>

“別誤解,我們不是調(diào)查這個事情,我是想問下馬老,五彩魚藻將軍罐是什么東西,做什么用的?”

馬維洛的手機信號不好,時斷時續(xù),但他還是細心解釋,“將軍罐是中國陶瓷藝術上一個重要款式,罐子的頭部頂蓋有個球,像是將軍戴的帽子,罐身是大圓肚,所以叫作將軍罐。用途說法不一,有的說是皇帝賜給將軍的,有的說是佛教僧侶放骨灰用的,也可以放自己心愛的貴重物品?!?/p>

戴北向馬維洛道了謝,掛了電話。

眨眼已是程強失蹤的第五天。

梁州拎著早餐走進局里的時候,戴北正撐著額頭坐在小會議桌前看材料,桌上擺攤一樣,堆得高高的資料把他的頭埋到了里面。兩張地圖攤在另一邊,地圖旁邊放著一臺打開的筆記本電腦。戴北的頭發(fā)被揪得亂七八糟的像沙棘,垃圾桶里放著幾個空的咖啡杯、方便面盒。

估計昨晚戴北又在局里泡了一夜,一大堆“聲聲慢”項目的規(guī)劃設計,程強的工作札記,連出租屋的很多書都搬來了?!督ㄖ野蔡僦倚邸返幕疑饷嫔?,安藤忠雄用凌厲的眼神、嚴峻的表情,犀利地盯著這個世界。做刑偵工作就是這樣,不同的案子,要看大量的資料,一個案子下來,對相關專業(yè)常識都能略知一二了。

程強的筆記本電腦開機密碼就是初設的六個0,電腦里沒有什么內(nèi)容,除了下載的一些影片之外,其他都是“聲聲慢”的資料和他的調(diào)研注釋。

看得出來,程強在這個項目上投入了極大的心血和精力。和常規(guī)設計項目不同,除了一摞《聲聲慢項目設計綱要》之外,程強還寫了一本厚厚的《聲聲慢附錄札記》,扉頁上是木心的那首《從前慢》。

看戴北埋頭啃讀,趙子健輕手輕腳找了個凳子坐下。程強對““聲聲慢”設計理念的構(gòu)思解讀很學術性,也備注不少文獻資料。趙子健試探說:“戴隊長,要不,我把‘聲聲慢項目粗略地和您講解一下?”

戴北點頭說好,趙子健一下來了精神,他專業(yè)知識不如程強,但口才絕對出彩。

“‘聲聲慢整體開發(fā)分為風、雅、頌三部分。我先說‘雅”,它指依山而建的博物館、美術館、檔案館,建筑語言和空間設計上運用了黃公望‘三遠法的獨特畫理。傳統(tǒng)中國山水畫有‘三遠法,即平遠、深遠、高遠,三個館在這里成了一群山。博物館內(nèi)可以體會山水人與大自然二十四節(jié)氣的變化,感受采茶、網(wǎng)魚、農(nóng)耕等3D的身臨其境。外墻采用三十多萬塊廢瓦片碓徹組成,有元寶磚、龍骨磚、屋脊磚等,磚齡都超過一百年。所有瓦片都是從江南農(nóng)村的老房子收集而來,秦磚漢瓦是我們一個時代的建筑特征,也是歲月長河的一個記憶……”

戴北指著地圖右上角一片區(qū)域問:“這是你們打造的桃花源吧,面積不小呢。”

趙子健面露得意之色,“‘聲聲慢中的桃花源,可喚醒人們對美的原始感受,看一朵花盛開,聽一株稻拔節(jié),享受斷舍離的簡潔寧靜之美。臺灣有白色桐花祭,日本有櫻花七日祭,我們有古典浪漫的粉色桃花祭?!?/p>

“用桃花祭奠?”

“花祭其實就是一系列活動,有花賞、花釀、花吟、花頌、花詩、花藝等等,可以收集花瓣賦詩歌詠、釀酒做糕,把心愿寫在祈福木牌上掛在廊宇,也可以用桃花罐把花瓣和錦囊埋在桃花樹下,《紅樓夢》里就有黛玉葬花一說。”

戴北默不作聲,繞著小會議桌踱步,像驢拉磨一樣,從對面轉(zhuǎn)到這邊,又從這邊轉(zhuǎn)到對面。過了一會,他似乎下了決心,把煙蒂狠狠掐到煙缸,在紙上刷刷寫了幾行字遞給梁州,“帶上這些物料,叫上組里的人去程強出租屋。”

程強出租屋院子前,微風輕輕拂過桃樹,桃葉在四月的陽光里伸開翅膀,歡快地沙沙作響,好像在擁抱。

兩個民警用老鷹小鋤和小鎬,小心翼翼扒開桃樹下直徑一米左右內(nèi)的泥土,往下挖了五公分后,再換上特制的不銹鋼鏟子,一點點往外兜土。泥土并不結(jié)實,不到二十分鐘,隱隱約約看見一角墨綠色油布。扒開上面黃色的濕土,大家合力抱出來一個微波爐大小的物件。揭開三層油布后,里面還包裹著一件藍底印花的防水薄棉外套,戴北打開外套,動作輕得像是解開嬰兒的衣服,一個二十多厘米高的圓肚壇子赫然出現(xiàn)在眼前。

正是之前程強出租屋消失的壇子——五彩魚藻將軍罐。荷葉邊的罐蓋上,有一個紫紅色的櫻頂,像將軍頭盔上的瓔珞一樣。圓肚瓷器上,幾條絳紅和深藍的魚游弋于水藻間,靈動活潑,似乎就要跳將出來。鮮艷的五彩中摻和著湛藍發(fā)紫的青花,瓷胎潔白無瑕像膏玉,整個將軍罐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光亮如新,美麗至極。

戴北換了手套掀開罐子的頂蓋,把蓋子仰面朝上放在軟墊上。將軍罐里面有兩樣東西:一個塑封裝著的硬盤,還有一封信。趙子健激動地喊起來:“硬盤,‘聲聲慢的硬盤!”

信是程強書寫的,一手漂亮的行楷躍然紙上。信簽用的是浣紗齋的桃花紙,古色古香的淡黃的紙張上,印著優(yōu)雅的淺色桃花:

“和你們告別,給你們添麻煩了,很是內(nèi)疚和不安。是我自己的問題,受抑郁癥折磨已經(jīng)兩年,看醫(yī)生、吃藥,都無濟于事。每天,我的身體里面都有火在熊熊燃燒,每一根神經(jīng)都如鞭子一樣抽打著我,瘋狂的疼痛和火灼一樣的煎熬,我度日如年……現(xiàn)在,我終于放下了自己,也放下了內(nèi)心的偏執(zhí),和光同塵。感謝‘聲聲慢,不是我們設計了‘聲聲慢,‘聲聲慢才是最偉大的設計師,是她讓我持續(xù)對這片土地深沉的愛,喚醒我內(nèi)心生活的光亮……很抱歉以這樣的方式告別,別擔心,我只是去了另一個陌生而又遙遠的‘聲聲慢,也許我再也不會回來了,也許有一天我還會回來……”

在回局里的路上,梁州悄悄問戴北:“戴隊,你是不是前兩天就有答案了?”

戴北沒有回答,只將目光投向遙遠的天際,仿佛在他的視線所及之處,真有一個名叫“聲聲慢”的地方。

責任編輯:胡汀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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