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保安

1979年“雙搶”的一天凌晨，正在田里插秧的我突然接到通知，醫(yī)院要我迅速趕回病房搶救病人。我立即洗掉腳上的泥污趕回醫(yī)院，只見救護車上抬下兩名年輕病號。據(jù)司機介紹，這兩名病號是一對堂兄弟。堂弟神志不清，堂兄神志雖清，但面色蒼白、目光呆滯，不肯說話。司機又說，兩人可能是厭惡勞動而相邀自殺，至于吃了何種藥物，并不知曉，已經(jīng)報公安局勘查現(xiàn)場，讓我務必搶救，協(xié)助公安破案。

當時醫(yī)療條件簡陋，化驗只能靠一臺破舊的顯微鏡做三大常規(guī)，搶救設備也只有兩個氧氣筒和一些常用藥。面對如此危重的病人，洗胃肯定是不可行的，我憑經(jīng)驗發(fā)現(xiàn)病人癥狀與常見農藥有機磷中毒癥狀不相符。為了方便搶救，我們把病情更重的堂弟安置在辦公室隔壁的小病房，將堂兄安置在稍微遠點的大病房，兩人都輸上了氧氣、掛上了吊瓶。我們把搶救重點放在了堂弟身上，經(jīng)過一番搶救后，病人呼吸逐漸平穩(wěn)，神志也慢慢恢復。

公安人員和當時的農場保衛(wèi)科鄭科長不久也趕到了醫(yī)院，他們首先詢問了兩個病人的情況，然后簡單講了一下現(xiàn)場情況。原來現(xiàn)場還有一具尸體，據(jù)說慘不忍睹，他們懷疑這是一起兇殺案，而且兇手很有可能就是堂弟，他殺人后服毒自殺。

為了查清真相，必須得到嫌疑人的口供。我陪同公安人員、鄭科長一起穿上了白大褂，以醫(yī)生會診的形式對犯罪嫌疑人夏某（前文中的堂弟）進行詢問。結果很順利，夏某很快就供述了犯罪經(jīng)過。夏某與死者都是大隊食堂的炊事員，死者以班長的身份批評了夏某幾句，夏某面子上過不去，便懷恨在心，意圖報復。深夜，夏某趁班長熟睡，用殺豬刀殺害了他。不料驚醒了同一宿舍的堂兄，堂兄見到血腥的場面，驚恐萬分，夏某又威脅他不準動，手持雙刀坐在門口。之后夏某喝下了農藥，然后把兇器和藥瓶扔到了池塘，等待死亡。

案件真相大白，大家都松了一口氣，但一個猝不及防的插曲讓事件變復雜了。原來夏某的姐姐聽說弟弟殺人服毒了，跑到醫(yī)院趁公安不備，躥入小房間抱住夏某大哭，分散了大家的注意力。公安人員準備進病房將夏某押出時，夏某突然拔掉輸液器，用10毫米粗的鋼筋頂住房門，又把墊床用的磚塊、輸液空瓶壘在窗口。病人出入不得，醫(yī)生查房、治療、發(fā)藥都不能進行了。恐懼而焦躁、心虛又眼紅的夏某正像籠內的困獸，隨時可能做出危險舉動。

有人向公安人員提出，用槍制服夏某。但公安人員經(jīng)過商量后說：“非萬不得已不能開槍，像今天這樣的情況我們也很少見到，萬一擦槍走火，更加不好辦?！逼崎T或者破窗強攻都不可取，因為門窗大小只能供一人出入，夏某年輕力壯，胳膊比一般人還粗，況且還有鐵棍、磚塊等兇器在身，大家根本不是他的對手，目前只能智取。

隨著時間的推移，外面圍觀的群眾越來越多，為了防止夏某逃跑，農場調來了大隊民兵，他們手持鋤頭把病房圍了一圈又一圈。夏某當時窮兇極惡地站在窗邊，只要有人靠近，他就舉起磚塊和藥瓶威脅并叫喊著：“打死一個算一個。”

我們站在幾米外與其對話，規(guī)勸其“不可犯傻，不要一錯再錯”。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眼看已下午5點多了，夏某終于提出要同鄭科長和我說話了，理由是鄭科長曾經(jīng)擔任他的班主任，而我是他的救治醫(yī)生。

我們進去后，他表示自己錯了，希望放他一條生路，以后決不做壞事，去撿破爛為生。經(jīng)過商量，大家認為這是個好機會，先同意了他的條件。小病房的門打開后，夏某兩手各拿一塊磚頭走了出來，兩邊圍觀的人群讓出一條道，鄭科長和我跟了上去，眼看著他就要走出病區(qū)，鄭科長急中生智，說道：“夏某，你就這樣走了，我怎么交差?。磕阋獙憘€保證書才能走。”

夏某見身邊沒有穿警服的公安在就同意了，鄭科長拿出一本小學生用的作業(yè)本和一支筆交給了夏某，夏某放下手里的磚塊，接過筆和本子。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鄭科長一個箭步?jīng)_了上去，死死地摁住他，大喊道：“同志們快上啊！”我趕忙上前牢牢地抓住了夏某的右手，奪掉他手里的鉛筆，在旁的民兵一擁而上，將夏某摁在地上，一場有驚無險的戰(zhàn)斗順利結束了。

雖然這件事情過去了40多年，但我還是心有余悸，當時若不是鄭科長急中生智穩(wěn)住夏某，一旦夏某逃跑了，在計劃經(jīng)濟時代，沒有錢和糧票他難以生存，很可能會重新犯罪，給社會造成危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