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海

《〈有生〉：“體驗”的復(fù)調(diào)和人性百科書》開頭引了博爾赫斯一席話，大意是長期從事寫作的人都有野心，要將全部認知放進自己的筆下。想想最終砌成的世界，一生的努力、尋找和編織，似乎也有那么些悲壯?！陡鐐惒嫉男麓箨憽分苯幼屓宋镎?wù)摃鴮懺谏械膬r值，好像通過文字，灰暗的人生一下透出光亮來。里面一再提到菲利普·羅斯，提到《垂死的肉身》《布拉格狂歡》，這些書名和人，禁不住想起安娜·阿爾卡季耶夫娜在火車上讀英國小說，即便周遭騷亂嘈雜，又有暴風(fēng)雪，還是能跟隨沉浸，捉摸到人物的內(nèi)心起伏。這一篇，主題比想象的要更復(fù)雜，作家把愛情、理想、扶貧、方言整理扭結(jié)在一起，在錯位的時空里，展示他對小說的理解。如果硬要總結(jié)，最耀眼的還是寫活了一位獨立女性，那個叫香桃的女人，簡直是在吶喊。她要改規(guī)矩，“不管能不能活得風(fēng)光，但絕不要那種走風(fēng)漏氣，到處縫縫補補的人生?！钡降渍l是誰的新大陸？又該以怎樣的方式完成救贖？一切都遮遮掩掩，裹挾在狂歡化的筆調(diào)里。他不斷校正記憶，試圖以他的邏輯重新建構(gòu)。

家常平淡之事，不易著墨，《臨街的門》卻用筆縝密，不枝不蔓，同情的筆觸關(guān)注到飽受強迫癥困擾的女人。是簡單的心理疾患嗎？在需要醫(yī)學(xué)幫助的地方，作家用文學(xué)的手段盡力騰挪，硬是在絕境處，鑿出一條通道。不只有悲憫，她還善于體物，編排人事。剪裁是她的擅長。市井人生，她細描慢畫，間雜被誤會的愛情，筆法跌宕，仿如一幀幀被定格成永恒的電影鏡頭。一個保姆的故事還能不能寫出新意？《中秋》似乎不管不顧。是在算賬，卻也不全是談錢，還事關(guān)人的尊嚴。人性的幽微，大概就在不耐煩的停頓處泄露。喜歡他的文字，敘錄有法，處處能見到經(jīng)年的積累和見識?！短炷簧系哪菈K亮斑》有他的立場，看似匆匆一瞥，卻是在帶著我們觀看他建立的景觀。還會發(fā)生些什么呢？他不動聲色，只是體恤觀察，好像在提醒，不必急于作出道德判斷。

欣賞詩歌需要了解詩人嗎？明白詩歌之前，是不是就喚醒了共通的經(jīng)驗和情感記憶？《窮途之途》寫庾信，《朝向奇駿》寫岑參，再到《無題之愁》寫李商隱，《在黃鶴樓下，不如讀詩》系列，卻不想含混。古詩的風(fēng)貌，他悉心感受，詩人的命運，就意味著一重境界，在他們的詩行背后，有比我們能理解到的更深意義。與其說他試圖確證，不如講正在清理偏見。在不能常住的世間能活成什么樣子？《百年好合父母情》寫被病痛折磨的父母，通篇全是本色呈現(xiàn)。起承轉(zhuǎn)合他顧不上擺布，瑣碎樸實的遭際，徑直老實寫出。經(jīng)過作家的鄭重凝視，疾病不再恐怖，生命的通透達觀都在那一遞一句的話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