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 劍
(南陽師范學院 外國語學院,河南 南陽 473061)
2020年英國脫歐成功,蘇格蘭希望通過公投脫英入歐的消息再次喧囂塵上。歷史上蘇格蘭已經(jīng)經(jīng)歷三次獨立公投。蘇格蘭公投是一個政治事件,目前相關的研究也主要集中在政治學領域。事實上,“在一個偉大民族覺醒并為實現(xiàn)思想上或制度上的變革而奮斗過程中,詩人就是一個最可靠的先驅、伙伴和追隨者”[1]。三次政治公投進程中,文學也沒有缺席。學界對蘇格蘭文學中民族政治的研究有兩個特點:第一,挖掘其歷史淵源,如對18世紀以來的羅伯特·彭斯、休·麥克迪爾米德等蘇格蘭民族詩人的作品文本的研究;第二,對當代的蘇格蘭民族作家的作品文本進行研究,揭示詩歌體現(xiàn)的蘇格蘭民族性和作家的民族身份認同。很少有直接以文學作品中的公投書寫為研究對象的相關成果,而以三次公投為時間軸對具體作家作品的研究更是少之又少。
當代蘇格蘭作家凱瑟琳·杰米被認為是 “具有現(xiàn)代意識、復雜性和前瞻性的蘇格蘭民族性的代表詩人”[2],她經(jīng)歷了全部三次公投,她在詩歌中對民族獨立夢想的每一步都有真切的書寫。對杰米在三次公投的政治語境中所創(chuàng)作的詩歌進行系統(tǒng)探討,能感知蘇格蘭沉重的民族歷史記憶,能夠窺測蘇格蘭民族自治和獨立政治歷程的印痕,能遙望步步演進的蘇格蘭未來的政治前景;同時對人類群體的歸屬感、認同感的認知探索也有重要意義。
1979年公投后,尚處于懵懂的青少年時期的杰米只能在公投中和公投后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中,慢慢去觀察、體驗這次政治運動中的細節(jié),逐步領悟形成自己對民族的初步“歷史意識”,并與自己成長歷程中的“政治體驗”相結合;在20世紀80年代后期,步入成年的杰米開始把內(nèi)心深處因這次公投失敗領悟到的蘇格蘭民族歷史意識寫進自己的詩行中。
1979年的權力下放公投失敗時,杰米還只有十幾歲,但她已經(jīng)開始觀察、體驗這個世界。在她后來的散文集《光線》中,有一篇名為《野外的那個女人》,作者敘述了1979年公投失敗,撒切爾夫人在提前進行的大選中獲勝,作者作為一個十幾歲的志愿者參與到一次考古挖掘的經(jīng)歷?!霸谖疫€是一個十幾歲孩子的時候,我第一次開始對過往的歷史有了意識,(這種歷史)以這片土地中的遺跡的形式被宣示?!盵3]尚處于未成年階段的杰米對國家、民族這些概念還處于懵懂的狀態(tài),但第一次公投失敗后的所見所聞讓詩人對自己生活的土地有了“歷史意識”。
杰米在成長中又逐漸習得了“政治意識”。20世紀80年代初,進入大學后,受到室友中一些“無政府主義者、同性戀分離主義者和其他一些運動的支持者” 的影響,作者成了一個政治敏感的女性,杰米把室友的影響稱之為“一種真正的政治課”。“我無法想象如果沒有這(政治熏陶),我的生活會是什么樣。這種機會喚起了我們這一輩的人來親自體驗這些?!盵4]體驗政治有很多選項,較之室友們參與的 “無政府” “同性戀” “女權解放”等政治運動,杰米更多地把自己對蘇格蘭民族的“歷史意識”與這種“政治體驗”相相合。
政治體驗對于一個大學生可能就是一陣風,但是,杰米把自己對民族的“歷史意識”與“政治意識”升華為更高的層面,她將自己對第一次公投中產(chǎn)生的蘇格蘭民族意識沉淀到了自己的詩行中,從文化層面審視蘇格蘭民族的歷史和政治問題?!皬纳洗喂?979年……到1997這些年, 蘇格蘭是生機勃發(fā)的,不在于(政治上)旗幟飄飄,而在于人們在自我質(zhì)問、自我審視。從文化層面講,這是充滿活力的一段時間。20年間,這一輩蘇格蘭的作家們通過寫作將他們帶出了失落?!盵5]661這段話無疑是她自己口中的這些作家的夢想,帶著年少時親眼所見的1979年公投失敗的失落,她質(zhì)問、審視,并將這些沉淀為一行行直擊人心的詩文。
散文集《金頂》中,杰米第一次把民族命運放置到文學作品中來打量,作者將巴基斯坦北部與蘇格蘭這個不列顛聯(lián)合王國的北部進行了多角度的對比,她把這里的伊斯蘭文化和加爾文派兩種宗教文化進行對比,思考了民族文化的傳承問題,向困惑中的蘇格蘭人民提出了“該以一種什么樣的態(tài)度對待蘇格蘭歷史留下來的文化傳統(tǒng)”的心靈拷問。
詩集《自治區(qū)》中,作者刻意用蘇格蘭語而非英語進行書寫,強烈地映射著歷史上曾經(jīng)的蘇格蘭獨立形象與第一次公投失敗后蘇格蘭的尷尬處境。同時,用獨屬于蘇格蘭民族的蘇格蘭語寫作,表明杰米對蘇格蘭文化符號和蘇格蘭民族身份問題的思考。
蘇格蘭第一次公投如一束光照亮了“夢想著(蘇格蘭)成為一個嶄新的國家”的蘇格蘭民族詩人心中的夢想,雖然“夢想國度”夢想幻滅[6],但是第一次公投讓杰米民族“歷史意識”開始萌芽,這種民族歷史意識在杰米成長過程中的“政治體驗”中升華,讓杰米開始從文化層面思考蘇格蘭民族性,并嘗試描繪蘇格蘭的民族政治前景,幻想獨立的蘇格蘭共和國如她在詩歌《伐夫共和國》中的想象成為真實。
1997年,蘇格蘭權力下放公投獲得成功。在第二次公投前,包括杰米在內(nèi)的蘇格蘭民族作家都進行了深入廣泛的民族文學創(chuàng)作,這次文藝界的繁榮被冠以“蘇格蘭第二次文藝復興”,這次文藝運動啟迪了民智,讓蘇格蘭人民對自己的民族身份再思考,并最終廣泛參與到公投中來,這直接推動了權力下放公投的最終通過。
杰米后來曾調(diào)侃道:“1997年權力下放議案最終成功實現(xiàn)可以部分歸結為作家和藝術家的作品的功勞,這是一個被珍視的半條真理”[5],這“半條真理”正是對自己和其他詩人及藝術家在此次下放公投事件中的努力的直接褒獎。1997公投前,杰米創(chuàng)作了《希巴女王》,這是一部完全致力于蘇格蘭民族政治、文化和傳統(tǒng)書寫的詩集。詩歌聚焦蘇格蘭傳統(tǒng)文化遺產(chǎn)的存廢、舍棄等焦點敏感問題,這在收錄其中的《蘇格蘭夫婦已死》中體現(xiàn)得尤為清晰深刻。詩歌的題目已經(jīng)震撼人心,詩歌中關于垃圾場中帶有蘇格蘭印痕的物品的描寫更是發(fā)人深省,讓人心底悸動,引發(fā)人們對民族文化身份的思考。詩人在特定的蘇格蘭語境中將歷史虛幻與現(xiàn)實并置,通過對細節(jié)的形象傳神的描寫,去觸碰在人們心底的記憶沉淀。而這也是在經(jīng)歷第一次公投失敗后,蘇格蘭民眾對民族自決的政治和文化方面必須做出的思量:民族自決前途何在?民族文化如何在新時代前行發(fā)展?而詩人在這首詩歌中無疑給出了答案:傳統(tǒng)的歷史的蘇格蘭文化已經(jīng)死亡,蘇格蘭必須徹底清除歷史,進行一場完全的改變才能打破舊有傳統(tǒng)的局限,獲得新生。這也是為蘇格蘭民族傳統(tǒng)文化賦予新的出路:蘇格蘭民族傳統(tǒng)要有現(xiàn)代化的目標[2]。
公投成功后,1999年蘇格蘭議會重新開啟,蘇格蘭自治政治進程取得歷史性進展。詩人對第二次公投成功后的欣喜之情的書寫在這一時期的創(chuàng)作中一覽無余。杰米在1999年出版了詩集《童床》。“Jizzen”在蘇格蘭語中是童床之意,用民族語言“童床”來命名詩集,是詩人對作為民族自治中取得的成果的這個政治新生兒“蘇格蘭議會”的莊重慶賀之意。而此時,杰米也經(jīng)歷了兩次為人母親的欣喜之情。杰米認為《童床》這部詩集是一部關于“成熟、新生和政治”的作品[7]。而且,《童床》在主題上有了多樣性,作者將女性身份、自然生態(tài)主題和對民族政治的主題雜糅在一起。這種變化,一方面是因為詩人自身生活閱歷變得更豐富,個人的角色增多,特別是母親角色的影響,使詩人開始多視角思考看待世界,“有了孩子這種經(jīng)歷只會讓你更深刻地體會生而為人,我認為確實是這樣的。這些經(jīng)歷也以各種各樣的方式融入到我的寫作中”[8];另一方面,也似乎表明,杰米對1997年公投成功、民族權力下放得以實現(xiàn)的現(xiàn)實是滿意的,需要收拾心情,在時間前行的歷史中重新思量民族完全獨立的夢想。
進入21世紀,杰米的創(chuàng)造主題更多地向自然書寫傾斜,以至于有人開始重新定義她:“一個自然書寫的詩人,她僅僅是因為一些歷史事件才會被駛入到邊軌上(來進行其他主題寫作)。”[7]但用“自然書寫詩人”的標簽來否定杰米的蘇格蘭民族詩人的身份顯然是站不住腳的。只能說明在部分權力下放的公投目標實現(xiàn)之際,以杰米為代表的非激進的蘇格蘭民族詩人珍視爭取而來的自治權利,至于完全獨立的夢想何時能實現(xiàn),所有蘇格蘭人民需要停下來重整思緒,從而在更高層面、更廣視角下來思悟蘇格蘭民族性的問題,而一旦歷史的車輪駛向新的民族獨立的政治方向,詩人必將在新的歷史語境中進行新的民族公投書寫。
杰米第二次公投前后的創(chuàng)作,較之第一階段有明顯的新特點:第一,對本民族的民族性書寫更直接,不再通過對巴基斯坦等其他民族的民族性書寫來間接映射自己對蘇格蘭民族的思考;第二,從第一階段對民族歷史意識的“觀察和體驗”等淺層書寫轉向開始思考為蘇格蘭民族“尋找出路”并與公投政治運動結合更緊密;第三,創(chuàng)作的主題更多元,女性身份、自然生態(tài)批評與蘇格蘭民族性主題雜糅在一起。
這些特點表明,杰米的詩歌創(chuàng)作從嬌羞、稚嫩走向了成熟。在這次公投中,杰米的民族書寫推動了公投最終的成功;同時,經(jīng)歷了這次公投歷練的杰米,開始在蘇格蘭文壇嶄露頭角,逐漸成為蘇格蘭民族文學的新生代的代表。
2012年《愛丁堡協(xié)議》簽署,決定2014年進行蘇格蘭獨立公投。此時,經(jīng)歷了前兩次公投的杰米已成為蘇格蘭民族詩人的代表。杰米在這次公投過程中,不僅用大量的詩歌創(chuàng)作來記錄書寫這次公投歷程,更是承擔起了文藝界領袖的責任,參加各種活動為公投站臺,將她對蘇格蘭民族的思考付之于民族獨立的政治實踐中。政治活動中,她為獨立公投吶喊;文學創(chuàng)作上,她把自己的民族獨立夢想再次沉淀為詩行。
2012年,卡梅倫政府確定2014年將進行蘇格蘭獨立公投,在其他蘇格蘭公眾人物大都還顧左右而言他時,杰米很快就公開表示支持蘇格蘭獨立公投并會投上支持的選票[9]。在隨后的近兩年時間內(nèi),杰米多次參與到這些討論的最前沿,將她對民族文化的獨立性思考付之于政治獨立實踐中,公開為公投站臺,呼吁人們投出贊成票。特別是認識到與前兩次公投相比,參與的人群發(fā)生了變化,她指出需要發(fā)動新一代成長起來的蘇格蘭人加入進來,成為期待“夢想國度”的新一代?!皬默F(xiàn)在開始,我們需要再次幻想我們想要的蘇格蘭是什么樣。保持幻想并檢驗這些想法不是壞事,而且現(xiàn)在我們有了年輕的新一代(剛剛有投票資格的這一代),這些在1992年還是嬰兒的一代,他們根本不知道一個國家的夢想會是多么的激勵人心。”[9]2014年7月6日,在公投即將進行的前兩個月,杰米出席了“風口浪尖上的蘇格蘭:為獨立朗誦”的公開造勢活動,通過詩歌朗誦這種文人們特有的方式表達她對民族民主政治進程的認可、支持。她對通過此次公投最終實現(xiàn)民族政治獨立的希冀可見一斑。
為表達對公投的支持,杰米還在2013年初,參加了蘇格蘭民族獨立標志性象征班諾克本戰(zhàn)役700年紀念活動,并在活動中受蘇格蘭民族基金(National Trust for Scotland)之邀撰寫一個銘文,參選紀念碑銘文競選。結果,杰米創(chuàng)作的小詩《這就是我們的土地》從10位蘇格蘭作家的參選作品中脫穎而出,最終被篆刻在班諾克本戰(zhàn)役舊址的紀念碑上,杰米將自己對民族的深刻思考刻在了蘇格蘭民族公投歷史中。
然而,復雜難判的政治斗爭豈是在詩行藝術中就能見分曉的,當公投日益臨近,詩人情緒的大起大落才是詩人幾十年心緒積累的一個宣泄。獨立公投當天杰米的反應使人真切感受到杰米對公投的滿腔期待和對最終結果的強烈的失落。
公投日,這個我們已經(jīng)期待已久的日子,卻相當?shù)墓之惡桶察o。窗玻璃上一層霧氣。我感覺到自己像一個病人一樣,沒有一絲血色,當然這一定也不奇怪:畢竟過去十幾天我都生活在臉書和安眠藥的雙重作用之下?!?/p>
我和女兒早早就去投票。這也許是世界上最簡易的選票,但是我仍然如此的緊張以至于我核對了一遍又一遍,確保標記在正確的欄里?!?/p>
那天夜里我三點上的床,六點就醒了,這時都已經(jīng)結束了:55%的選民已經(jīng)離開他們安靜的房子,投出了“不”,然后回家關上門窗。七點時,卡梅倫在廣播上發(fā)表了演講。他一遍又一遍重復著“我們的聯(lián)合王國”,以至于我都快吐了。誰的聯(lián)合王國? 他們的! 那些吃著伊頓甜點的幕僚們的!大富豪們的!新保守主義者們的!那些好戰(zhàn)分子們的! 而不是我們這些人的!……
我當時有沒有哭?當然哭了!我確實哭了。[10]
對于經(jīng)歷了前兩次公投事件的蘇格蘭的杰米來說,民族獨立的夢想似乎就在眼前,然而卻似做了一場心力交瘁的夢,期待夢想照進現(xiàn)實,夢想開出絢爛的蘇格蘭獨立之花,在經(jīng)歷了久久的折磨之后,睜開眼,現(xiàn)實還是現(xiàn)實,一切如故。詩人投票時的嚴肅、神圣感,安眠藥才能抑制的焦慮,在伊頓精英的講演前,片刻分文不值。即刻的情緒,只能在啜泣中慢慢釋放,民族獨立夢想只能重新擱置。
2014年公投中,一方面,杰米在公投中主動承擔了民族文化領袖的角色,為公投拋頭露面,大聲吶喊,將自己的態(tài)度投入到民族獨立的政治實踐中;另一方面,她用自己的詩文記錄下這個不平凡的年份所經(jīng)歷的一切,她在政治實踐中有多么賣力,她的公投書寫就有多么直擊人心。她在公投年最主要的創(chuàng)作包括上文提到的班諾克本戰(zhàn)役舊址紀念碑銘文《這就是我們的土地》和一本詩集《最健碩騎士》。
1.《這就是我們的土地》
Here lies our land: every airt
Beneath swift clouds, glad glints of sun,
Belonging to none but itself.
We are mere transients, who sing
Its westlin’ winds and fernie braes,
Northern lights and siller tides,
Small folk playing our part.
‘Come all ye’, the country says
You win me, who take me most to heart.[11]
短短10行小詩,幾乎容納了蘇格蘭近千年的歷史。除了不言自明的民族符號班諾克本戰(zhàn)役,詩歌中還將歷史的和現(xiàn)代的民族文化典故悉數(shù)收入羅伯特·彭斯的詩歌《西風》、班諾克本戰(zhàn)役時代的打油詩人托馬斯·艾修頓與仙境女王的神話典故、近代女詩人瓦萊特·雅克布的詩歌《野鵝》、現(xiàn)代音樂家湯米·斯科特的歌曲《老阿伯丁城的北極光》、現(xiàn)代詩人哈米什·亨德森的詩歌《來吧,自由》。豐富的蘇格蘭文化典故和意象傳遞出了杰米對蘇格蘭民族文化傳統(tǒng)的致敬?!皬拈_頭,我就想用這首小詩向蘇格蘭文學傳統(tǒng)點頭致意,不止于此,應該是深深的鞠躬致敬?!盵11]沒有說教,沒有對即將進行的公投顯示出張狂的必勝信念,詩人知道,這些疊加的民族符號已經(jīng)充斥了歷史上獨立的蘇格蘭與現(xiàn)實寄人籬下之間的張力?!皡⒂^者們心中必定已經(jīng)響徹民族和自決(的號角)。”[11]小詩如此地充滿號召力以至于時任蘇格蘭第一大臣亞歷克斯·薩爾蒙德多次在公開場合建議用此詩來替換《蘇格蘭之花》作為蘇格蘭國歌[12]。
而杰米的自然書寫經(jīng)歷又為銘文打上了生態(tài)的印記,讓整個詩行更大氣、角度更高遠。詩人對土地歸屬的定義,不僅否定了大英帝國對蘇格蘭這片領土的主權性,為獨立奠定了注腳;也從后現(xiàn)代主義背景下批判了人類社群人與人之間的爾虞我詐、國與國之間的恃強凌弱,并從生態(tài)主義的框架下為人類文明提供了出路。相對于自然的永恒,我們都只是“過客”;在“土地”“藍天白云”“耀眼日光”“西風”“高山”“北極光”這些自然景觀面前,我們都是小小的“小民”。毫無疑問,杰米提出了一種生態(tài)民族主義觀,她將蘇格蘭民主政治與人類生態(tài)納入同一個視域中。這是為蘇格蘭民族的民主政治前景和未來國家的治理描繪了清晰的遠景藍圖。
2.《最健碩騎士》
《最健碩騎士》是杰米為紀念2014這個特殊的年份而創(chuàng)作的一本詩集。該詩集由47首詩歌組成,作品是杰米作為一個見證者和參與者對2014這個特殊年份的記錄。47首詩以時間為主線,用一貫的英語和蘇格蘭語交織的方式進行敘說,主題穿插著孩童和家庭的記憶、自然景觀的素描,當然最重要的主題還是獨立公投年對蘇格蘭民族的過去、現(xiàn)在和未來的書寫[13]。
整本詩集中,詩人在語言運用上,將蘇格蘭語與英語巧妙地編織起來,這與現(xiàn)實中蘇格蘭在不列顛聯(lián)合王國中的真實處境如此相像,在英語與蘇格蘭語交替的詩行中,我們仿佛看到蘇格蘭人在英國主流的盎格魯撒克遜民族的擠壓中生存的現(xiàn)實。也正是在這擠壓中,以杰米為代表的蘇格蘭藝術家們的民族自決的獨立夢想在不斷抗爭中被描述得越來越清晰可見。
詩集的名字“TheBonniestCompanie”是蘇格蘭語,取自詩集中的一首《一群雌鹿》(TheHinds)中的一句,該句源于蘇格蘭一首邊塞民謠《唐林》(TamLin)。杰米通過對唐林的典故的引用以及在《一群雌鹿》這首詩歌中對英格蘭和蘇格蘭的關系的書寫,表達了自己對公投的態(tài)度。詩集的名字傳遞出了整本詩歌的基調(diào)和主題。
詩集以《14年9月23日》這首詩為界可分為公投前和公投后兩個部分。詩集的前半部分充滿了對蘇格蘭民族文化引以為傲的自豪情緒和對獨立公投的期待之情。在第一首《鼩鼱》中,詩人用“早就受夠了(enough’s enough)”表達了自己對蘇格蘭民族長久以來受大英帝國統(tǒng)治的極端憤慨,并用“等到我們做決定的那一天(when my hour comes)”表達迫不及待公投日那一天的來臨。在《烏鶇》(Merle)中,詩人把一只剛出生的小鳥比喻為即將通過公投獲得新生的蘇格蘭,在詩歌的最后兩句:但現(xiàn)在這只可愛的小黑鳥/將會成為整個世界目光的中心(but for now the blackie’s/the sentre of the world),情真意切地顯示出詩人對于即將到來的公投的期待之情。
《冰川》中,“正如羅馬人當年來了,看了/但很快認識到最好……(as the Romans came, saw/and soon thought the better of …)”這兩行詩句引用愷撒大帝的典故,通過對愷撒大帝的“我們來了,我們看了,我們征服了(we came, we saw, we conquered)”的名句中的三個動詞戲改為兩個動詞,去掉“征服了(conquered)”,表達了對勇敢的蘇格蘭民族在幾乎整個歐洲都被羅馬帝國占領的背景下,卻阻擋了羅馬人前進征服的步伐的驕傲之情。更妙的是在隨后的詩行中用了一個省略句,“很快認識到最好……”讓人體會到即使強大的羅馬軍團面對這個倔強的民族也不得不無奈地放棄入侵的腳步。在《紐約上空的翅膀》中,作者用一只紅尾鷹象征蘇格蘭,盡管它雙爪被塑料袋纏住,仍然掙扎著飛向天空,通過對比紐約中央公園的另一些等著人類喂食的鳥類,凸顯出紅尾鷹象征的蘇格蘭民族不屈、頑強和獨立的品格。詩集的后半部分色調(diào)明顯陰沉,但其中也透露著詩人對民族獨立仍充滿夢想的堅韌和執(zhí)著。
9月19日獨立公投失敗,夢想再次擱置。詩人在公投事件后創(chuàng)作的第一首詩《2014年9月23日》——這首以公投失敗5天后的日子為題的詩中,宣泄了經(jīng)歷失敗后的挫折感。小詩主要用蘇格蘭語寫成,短短幾行,充斥著經(jīng)歷巨大挫折后的沮喪和陰沉情緒:“所以我們現(xiàn)在在這里/被擊敗了,沮喪/躲藏在撕碎的希望里(So here we are/dingit doon and weary/happed in tattered hopes)”。詩人無法接受公投失敗的事實的低落心緒一目了然。但是本首詩歌的最后一句卻又給人力量: “今天我們重新開始(Today we begin again)”,雖然失敗,詩人的民族獨立夢想并未破滅,讓我們看到了詩人對民族獨立夢想的堅持。
另一首公投失敗后創(chuàng)作的詩歌《蘇格蘭的壯美》中,杰米開始再次打量、思考這個民族:在盡覽蘇格蘭民族的大好河山和旖旎風光后,詩人感嘆,“再一次去感知她的沉重/感覺是如此的怪誕/這本精裝本民族書卷”(How odd/to feel its weight once more,/that hardback nation)。經(jīng)歷了蘇格蘭民主政治運動近半個世紀的風雨,杰米這種民族情感成了虛幻的夢想和隱約的現(xiàn)實雜糅的心緒映射,而詩歌成了這種變異情感的最佳載體。
2014年公投中,杰米一方面用行動踐行自己在詩歌中呈現(xiàn)的民族獨立理想;另一方面在公投的進程中用詩歌記錄這次民族政治事件,讓自己真切的民族情感與這次公投融入詩行中,成為民族歷史的載體。從杰米的公投書寫中,我們能感知蘇格蘭沉重的民族歷史記憶,能夠窺測蘇格蘭民族自治和獨立政治歷程的印痕,能遙望步步演進的蘇格蘭未來的政治前景。
杰米的詩歌寫作生涯與蘇格蘭民主政治進程相伴而行。第一次公投后,詩人開始萌芽的民族“歷史意識”與成長過程中的“政治體驗”結合,開始思考民族文化的現(xiàn)狀和問題并進行民族書寫;第二次公投時,詩人的詩歌由稚嫩、嬌羞走向成熟,發(fā)出“蘇格蘭夫婦已死”的振聾發(fā)聵的聲音,開始為民族文化指明出路,最終獲得民族部分自治;第三次公投中,杰米承擔起更多的責任,她用行動踐行民族獨立夢想,用更加成熟的詩歌記錄民族歷史進程,用自己筆下的民族性書寫去啟迪民眾,嘗試去撬動政治上的“獨立國度”夢想的實現(xiàn)。第三次公投失敗,蘇格蘭獨立夢想再次破碎,杰米與民族的獨立進程還將繼續(xù),而杰米“重新開始”的詩行也必將成為詩人與民族自決之路相伴而行的注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