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廣
(黑龍江大學a.文學院;b.東語學院,哈爾濱150080)
目加田誠博士1904年出生于日本山口縣巖國市,1929年畢業(yè)于東京帝國大學中國文學科,后任九州帝國大學教授,是該校中國文學科的創(chuàng)始人。目加田誠是20世紀四五十年代日本中國文學研究界的一流學者,是京都、西日本中國文學界代表性的人物[1]。目加田誠1967年從九州大學退休后,赴東京開創(chuàng)早稻田大學中國文學科,并任該校文學部教授,1985年當選日本學士院院士,1994年去世,享年90歲。目加田誠曾任日本中國學學會理事長,長期致力于中國文學研究,其研究涉及諸多領域,在《詩經(jīng)》和楚辭的翻譯和研究、以《文心雕龍》為主的文學理論研究、以杜甫為中心的唐詩研究、中國文學史的其他研究(李漁戲曲和《水滸傳》等)等方面都取得豐碩成果,其學術(shù)業(yè)績主要收于日本龍溪書社出版的八卷本《目加田誠著作集》中。然而,對于這樣一位中國文學研究的先驅(qū)者,中國國內(nèi)研究者對其卻鮮有關(guān)注。①目前,僅見潘世圣和李慶的研究。潘世圣《小川環(huán)樹、目加田誠與魯迅及其他》(《魯迅研究月刊》2014年第6期)。該文談到目加田誠的履歷、中國文學研究的成就,對目加田誠與郁達夫、魯迅見面的情景作了詳細交代,但是其中有些細節(jié)還需要結(jié)合目加田誠《北平日記》等文獻進行補充。李慶在《日本漢學史》中詳細介紹了目加田誠的生平、履歷、師承、交游、后學、研究業(yè)績,是研究目加田誠的基礎文獻(《日本漢學史:第三部·轉(zhuǎn)折與發(fā)展(1945—1971)》,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588-593頁)。但是,該文并未提及目加田誠的《北平日記》,對其留學的詳細經(jīng)歷也語焉不詳。
目加田誠1933年10月至1935年3月留學北平。從其隨筆集中關(guān)于留學時代的回憶里能夠看到他與胡適、魯迅、俞平伯、郁達夫等一流中國學者、文化界人士進行交流的經(jīng)歷。當時留學中國的日本學界名人后來都有日記出版,從中可以看到那個階段學術(shù)史上的寶貴資料。比如,吉川幸次郎的《我的留學記》[2]、小川環(huán)樹的《留學的印象——魯迅及其他》[3]、倉石武四郎的《倉石武四郎中國留學記》[4]等。目加田誠有無留學日記卻不得而知。但是,2012年夏天目加田誠的留學日記被發(fā)現(xiàn)了,此時距其離世已過去18年。九州大學中國文學科的教師和研究生們在整理和保存目加田誠的藏書時,意外發(fā)現(xiàn)了8本線裝小冊子,其形狀明顯不同于其他書籍,它們被收藏于一個空蛋糕盒里。日記本購自北平的文具店(王府井大街的東安市場內(nèi)),是當時常見的記事本,每本封面都用毛筆寫著 “北平日記一、二、三……八” ,共計8冊。這些日記,目加田誠生前從未提起過,家人也不知道它的存在。目加田誠將自己在北平留學期間的所見、所聞、所感,都記錄在這8冊《北平日記》(以下簡稱 “日記” )中。目加田誠的日記,由九州大學中國文學會編輯,2019年6月在日本中國書店出版,書名為《目加田誠〈北平日記〉——1930年代北京的學術(shù)交流》。該書的主要編輯者為九州大學靜永健教授,書中有大量翔實的箋注,學術(shù)態(tài)度嚴謹,可資借鑒。該書結(jié)構(gòu):序言、凡例、第一卷至第八卷日記、附錄、跋、關(guān)聯(lián)年表、參考文獻、當時最新的北京市街詳圖。全書共計251頁[5]。
北平留學是目加田誠日后成長為一代中國文學研究名家的重要階段。僅就其學習和研究的文獻來講,無論其閱讀速度,還是閱讀數(shù)量都讓人驚嘆,他短期內(nèi)研讀了《詩經(jīng)》《昭明文選》《世說新語》、杜詩、宋詞、元明戲曲、《紅樓夢》《儒林外史》《書目答問》《書目答問補正校注》《文史通義》《文心雕龍》《越縵堂日記》等諸多文學作品、文獻學和文史理論著作。目加田誠還經(jīng)常光顧龍山書店和隆福寺琉璃廠古書店購買大量中國書籍。這樣龐大的閱讀量為其后來成長為中國文學研究專家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通過日記可以還原目加田誠學習《紅樓夢》的方法和過程。有位奚先生每天上門用中文為其講解《紅樓夢》,這位奚先生是一位旗人,也曾教過倉石武四郎和吉川幸次郎。北京大學歷史系周一良教授在為倉石武四郎留學日記作的序中提道: “倉石和吉川剛來北京的時候,找了個旗人叫奚待園來為他們講解《紅樓夢》?!保?]3據(jù)吉川本人回憶,之所以選擇奚先生來教授漢語,是因為奚先生是旗人貴族,對《紅樓夢》描寫的貴族生活很熟悉。 “我讀不懂的地方就問老師,筆記本上寫滿了注釋。每天1回,一共120回,學習了半年。每天上午9點到9點30分之間開始,學習3小時到中午,下午的2個小時是另外一位旗人講授實用會話,后來他給我講授‘四書’?!保?]46其實,目加田誠學習和研究《紅樓夢》所下的功夫遠遠超過倉石和吉川。從日記可知,目加田誠到北京后,首先找中國語的老師(指常啟光老師和張同學),又找了兩個青年互學(指來自江南的俞同學和北方的趙同學),然后又請了一位姓奚的老先生講授《紅樓夢》。 “開始時跟著老師讀,先生一邊讀一邊講細節(jié),每天都堅持學習,整好用了8個月,這是第1遍。第2遍,我在老師面前讀,然后有疑問的話,請教老師,這遍用了4個月。第3遍是我獨立閱讀,花費25天。學習3遍后,我對《紅樓夢》非常著迷。除此以外,我還學習了《儒林外史》等?!保?]515目加田誠細讀文本的苦功夫在今天也是不多見的。目加田誠在細讀文本的同時,還閱讀《紅樓夢》的研究文獻,比如, “1934年6月20日,在東安市場購入俞平伯的《紅樓夢辯》。1934年6月23日,研讀《紅樓夢辯》,受益頗多。同日,從竹田處借國譯漢文大成《紅樓夢》第3冊”[5]158-159。①幸田露伴、平岡龍城《國譯漢文大成〈紅樓夢〉》,國民文學刊行會,1920—1923年(日本第一個《紅樓夢》譯本,共計三冊,譯文為前八十回,附后四十回的梗概)?!?934年8月12日,在人人書店購入俞平伯的《雜拌兒第二》(俞的《紅樓夢》論文集)”[5]169。 “1934年1月6日孫楷第帶來《故宮周刊》(內(nèi)附曹雪芹年譜)”[5]219。除了文本學習以外,目加田誠還喜歡中國京劇,并且看過《紅樓夢》演出。在1933年11月26日的日記中寫道: “在東安市場的吉祥戲院看戲。青衣金友琴的《紅樓夢》戲《餞春泣紅》(又名《黛玉葬花》)簡直美輪美奐。”[5]58
另外,目加田誠還到多所大學旁聽語言和文學課程。比如,到北京大學聽黃節(jié)講授顧炎武的詩,到中國大學聽孫人和的詞學課、吳承仕的文字學、楊樹達的《說文解字》等,不一而足。1934年12月30日的日記中記載: “今日楊樹達講義最后一回,課后合影留念,然后大家雪中漫步長安街至‘新陸春’飯店宴會?!保?]216后來出版的日記中附當時的合影一張,前排五人最左、著西裝者為目加田誠,居中淺色長袍、體態(tài)微胖、圓臉、圓框眼鏡、黑帽者為楊樹達先生。背景為拱形門前,建筑物上有豎牌匾 “北京同學會語學校” 。
至此,我們通過日記可以觀察到目加田誠和后來成為漢學家的日本留學生們學習和研究中國文學的過程和模式。就目加田誠而言,他通過語言學習打基礎,然后大量閱讀作品和研究著作,在文獻學的基礎上,采用中國教師導讀和自我研習相結(jié)合的文本細讀的文學研究模式,同時注重文本外的實踐活動(游歷、訪學、購書、看戲)??梢哉f,這是一種語言學習、文本研究、學術(shù)實踐相互配合的三位一體的立體學習模式。
“東方文化事業(yè)研究機構(gòu)北平人文科學研究所” 是當時日本設在北京的重要學術(shù)研究機構(gòu),是中日兩國學術(shù)和文化交流的官方機構(gòu) “東方文化事業(yè)總委員會” 的分支機構(gòu)。1925年10月9日,以日本退還的 “庚子賠款” 為基金,中國和日本一起設立了 “中日文化委員會總會” ,成員共18人,由政府的高官和學界的知名學者構(gòu)成。①中日雙方人員的官職和經(jīng)歷,參照李慶《日本漢學史:第2部·成熟和迷途1919—1945》,上海人民出版社2016年版,第14頁。第一次會議決定在北平和上海設立兩個研究所。1926年7月27日,委員會正式定名為 “東方文化事業(yè)總委員會” ,其主要工作之一是編修《續(xù)修四庫全書總目提要》。1928年5月,因 “濟南事件” ,中日關(guān)系突變,中方委員會全部退出。此后,日本在日本國內(nèi)又成立了東京研究所和京都研究所。這樣,該委員會實際有四個研究所[7]。目加田誠當時在北平研究所留學,戰(zhàn)后日本漢學研究界著名人物都依托該所在北平留學,該所是名副其實的漢學家搖籃。20世紀30年代前后,宋明理學思想研究專家楠本正繼②楠本正繼(1896—1963)1922年東京帝國大學哲學科畢業(yè),1930年取得東京帝國大學文學博士學位,1928年開始的2年間留學德、中、英,是九州大學教授、中國哲學研究者。,中國語言學研究者倉石武四郎③倉石武四郎(1897—1975)1921年東京帝國大學中國文學專業(yè)畢業(yè),1922年就讀京都大學大學院,師從狩野直喜,曾任東京帝國大學、京都帝國大學教授,是中國文學、音韻學、文獻學、漢語教育領域的著名學者。(1928年3月至1930年8月間在該機構(gòu)留學,下文括號內(nèi)時間均指留學時間),中國文學研究專家吉川幸次郎④吉川幸次郎(1904—1980)1926年京都帝國大學文學部畢業(yè),是京都帝國大學教授,中國文學研究專家,傳統(tǒng)中國儒學、元曲、中國詩文、杜詩、日本漢學史等領域的權(quán)威學者。(1928年4月至1931年2月)、小川環(huán)樹⑤小川環(huán)樹(1910—1993)是著名的中國古典文學專家、京都大學教授,專攻中國小說史、唐宋詩文及音韻學。其家庭可謂滿門精英,其父小川琢治(1870—1941)是地治學家、京都帝國大學教授、學術(shù)會院士,長兄小川芳樹(1902—1905)專攻金屬學,是東京帝國大學教授,次兄貝塚茂樹(1904—1987)是中國史專家、京都帝國大學教授,三兄湯川秀樹(1907—1981)是理論物理學家,1949年獲得諾貝爾物理學獎,日本諾獎第一人。小川環(huán)樹先后任京都大學、東京大學、普林斯頓高等研究所和哥倫比亞大學教授。(1935年4月至1936年4月)、濱一衛(wèi)⑥濱一衛(wèi)(1909—1984)1925年畢業(yè)于京都帝國大學哲學中國文學科,是九州大學教授、中國戲曲研究者。(1934年5月至1936年4月)、奧野信太郎⑦奧野信太郎(1899—1968)1925年畢業(yè)于慶應大學文學部,曾任輔仁大學教授、慶應大學教授,中國文學研究者。(1936年夏至1938年3月),日本文獻學專家長澤規(guī)矩也⑧長澤規(guī)矩也(1902—1980)1926年東京帝國大學文學部中國文學科畢業(yè),1927年前往北平留學,與商務印書館的張元濟相交,是法政大學教授、著名文獻學家。(1923—1932年的7年之間,據(jù)說幾乎每年都在北平度過2~3個月)等人都在該所學習。《北平日記》是研究這些專家的寶貴資料。與其他日記相比,《北平日記》記錄了其他文獻中沒有提及的學者的學術(shù)經(jīng)歷,比如,赤堀英三和石橋丑雄。赤堀英三畢業(yè)于東京帝國大學理學部地質(zhì)學系,之后進入京都帝國大學醫(yī)學系研究生院學習,是日本人類學研究的開創(chuàng)者,赤堀英三以解剖學為基礎,對北京人頭蓋骨骨骼開展研究,著有《發(fā)現(xiàn)原始人》(鐮倉書房,1948年)和《中國原人雜考》(六興出版,1981年)。石橋丑雄對中國民間宗教的研究造詣頗深,著有《北平的薩滿教》(外務省文化事業(yè)部,1934年)和《天壇》(山本書店,1957年)。石橋的兩部著作中刊登的大量照片拍攝于20世紀30年代的北平,這些都是在閱讀《北平日記》的過程中發(fā)現(xiàn)的。
目加田誠在北平留學期間接觸過眾多的中國著名學者和文化名人,目加田誠與胡適、俞平伯、魯迅、郁達夫的交往是學術(shù)史的重要資料。
胡適1927年或1928年(目加田誠本人也不確定時間)在東京大學演講,題目是 “中國文學革命” 。當時目加田誠作為東大學生在現(xiàn)場聽講,他被胡適瀟灑的風度和流利的英語所折服。目加田誠在北大聽過胡適的《春秋左氏傳》講義,從目加田誠1934年10月14日的日記可知,為了參看胡適所藏的抄本《脂硯齋重評紅樓夢》,他和小竹、小川、山室到過胡適家(位于東安市場后門的米糧庫胡同)中。這是目加田誠在私人場合見到胡適,其著作集第八卷《中國文學隨想集》中的《胡適之死》一文有詳細記錄:
我覺得和東大演講時相比,胡適顯得更加成熟和穩(wěn)重,而且平易近人。當我遞上名片,他接過來說: “Mekadasan( “目加田先生” 的日語發(fā)音)是不是?” 因為是初次見面,我們有些緊張,他這樣一說就拉近了我們之間的距離。當我們提出要看《脂硯齋重評紅樓夢》時,胡適爽快地答應了,而且非常隨便地就拿出書,一一指出關(guān)鍵之處。同行的友人英語非常優(yōu)秀,一開口說英語,胡適就自豪地挺起胸膛,滔滔不絕地用英語演講起來。當我用笨拙的中文小聲跟他說話,他立刻就用簡單的中文,并且探過身來,微笑著回答我。但是,再次說到英語時,又立刻挺起胸脯,優(yōu)越感陡然升起。我在旁邊看著,覺得特別有趣。[8]81-83
目加田誠認為,胡適引入杜威的實證主義,急切地用西方的理論來提升中國文化的地位,在中國哲學和禪的研究方面頗有心得,并且用實證的方法來研究中國小說,其著作《紅樓夢考證》很有影響。雖然胡適善于引發(fā)學術(shù)熱點,但是,也很快就會轉(zhuǎn)移學術(shù)興趣。因此,胡適的著作往往只有上卷,讀者熱切期待的下卷卻不知所蹤[8]83。
目加田誠留學北平期間曾拜訪過紅學家俞平伯,并且就當時的紅學熱點問題向俞先生請益。據(jù)目加田誠1935年1月3日的日記記載: “這天和周作人見面,并請周幫忙促成和俞平伯見面?!保?]218因此,在1935年2月26日的日記中便有了在清華大學與俞平伯見面的內(nèi)容。在這次會面中,目加田誠就《紅樓夢》和詞學問題向俞平伯請教。雖然《北平日記》沒有記錄當時的談話,但是目加田誠的學術(shù)隨筆集中有詳細記錄。限于篇幅,本文將會見中俞平伯給目加田誠講解的紅學觀點概述如下:一是《紅樓夢》80回以后的章節(jié)并不是曹雪芹創(chuàng)作的,而是由續(xù)書人完成的。二是曹雪芹寫自己的少年時代這一點很可疑。因為金陵十二釵、十二金釵等說法一般都是用于妓女的,曹雪芹不可能用這樣的稱呼稱自己的姐妹。而且對于賈赦的描寫多有痛罵之辭,這樣描寫自己家庭很難讓人理解。三是《紅樓夢》的創(chuàng)作深受《金瓶梅》的影響。《紅樓夢》看起來和《金瓶梅》大不相同,是因為《紅樓夢》將不雅的方面全部舍去。四是《脂硯齋抄本》出現(xiàn)以后,其關(guān)于秦可卿之死的判斷推理全部得到驗證。另外,從尤氏姐妹事件的描寫來看,《紅樓夢》絕非是從第1回依次寫就的。五是《紅樓夢》作者對人物的服裝進行了模糊描寫,因此出現(xiàn)了與清朝無關(guān)的部分?!都t樓夢》沒有任何關(guān)于女子腳的描寫,這與以往傳統(tǒng)的小說有很大差別[8]29-33。
目加田誠與俞平伯談及的其他學術(shù)問題,不一一贅述。目加田誠說: “在我見過的學者中,再也找不到像俞平伯那樣,真正品味中國文學、熱愛中國文學、沉浸于中國文學的人了?!保?]33
目加田誠與魯迅、郁達夫的見面,潘世圣(2014)一文[9]56-61有過詳細交代,本文根據(jù)《北平日記》和其他材料,就有關(guān)未盡細節(jié)進行補充。1935年春天,與目加田誠和小川環(huán)樹一起赴江南旅游的,還有一個學習地質(zhì)學的日本人。通過日記得知,這個人正是前面提到的赤崛英三。目加田誠在南京還訪問了金陵大學、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并且拜訪了著名語言學家趙元任。1935年3月18日,目加田誠一行三人在杭州 “大學路官衙63號” 見到郁達夫,當然,此次會面主要是請郁達夫引薦去見魯迅。目加田誠認為,郁達夫?qū)儆?“左翼文學” 派別,但是見面后,郁達夫留給他的印象是文人氣質(zhì)(并非一個斗士的風貌)。同年3月21日,目加田誠和小川環(huán)樹在上海的內(nèi)山書店見到了魯迅,當時談了很多。目加田誠印象最深的是,魯迅反復說, “日本和中國的關(guān)系與世界上其他國家之間的關(guān)系是不一樣的,明明有著只有兩國才能互相理解的文化,可是為什么就不想去理解這種文化呢?”[6]517此外,目加田誠還比較了周氏兄弟的不同: “魯迅和他弟弟周作人真是完全不同,當然他們都是很了不起的人,但是,周作人溫潤如玉,面帶微笑。魯迅就像提著一把長矛似的感覺,這反倒讓人覺得心疼”[6]517。他們談話時,目加田誠提到了周作人,說其弟在北京為文壇領袖,發(fā)表了很多優(yōu)秀的小品文。結(jié)果,魯迅冷冷地說 “周作人不久就會走下坡路了”[4]276。目加田誠之所以提起小品文,這與他當時的學術(shù)興趣有關(guān)。目加田誠收集了大量的明末小品文[6]516,當時在北平以周作人為中心,小品文流行。目加田誠經(jīng)常能見到朱自清,朱自清也是周作人家的???。在《魯迅日記》1935年3月21日這天也記載[10]: “上午同廣平攜海嬰住須藤醫(yī)院診……下午得達夫信,紹介目加田及小川二君來談……”[9]58這次會面可以通過《北平日記》與《魯迅日記》相互印證。
目加田誠留學之后又來中國游歷,豐富其學術(shù)底蘊。目加田誠1936年再次來到中國,并到東北見了羅振玉。原來1935年春天,目加田誠回到日本照顧重病的妻子,后來妻子亡故,他處理完后事,將孩子委托給妻子的家人,獨自到九州大學赴任。在九州大學,目加田誠主要講授《紅樓夢》,唐、五代、宋詞,《儒林外史》和《老殘游記》。但是,目加田誠難以忍受一個人在九州的寂寞,心里想念的還是北平。因此,他找個理由離開了九州大學,再次踏上去北平的路。目加田誠這次先到東北的新京(長春)訪友,他在羅振玉家(位于旅順),看到了羅振玉收藏的出土的楚國銅器。 “羅振玉先生是典型的中國大人物,悠閑地坐在椅子上,笑呵呵地對我說,‘吃了飯再走吧’。我當然不會留下來吃飯,起身離開時,羅先生用白皙、溫暖的大手和我握手,對這一點印象我特別深刻?!保?]518離開長春后,目加田誠先后到了沈陽、大連、旅順、朝陽,又在承德參觀了避暑山莊和喇嘛廟,住了兩個晚上后,乘坐汽車過古北口進入北平。當目加田誠再次看到夜色中高聳的北平城墻時,內(nèi)心激動不已。在北平他借宿于錢稻孫家中,后來又從天津坐船到大連,在大連拜訪了《聊齋志異》的日文翻譯者柴田天馬①柴田天馬(1872—1963)對中國小說多有翻譯,特別是因為他翻譯清代的《聊齋志異》而為人稱道,1953年獲得日本朝日新聞社獎。,然后坐船離開大連,抵達九州后,從門司港上岸。目加田誠就是如此地對中國念念不忘,流連忘返。他通過留學和游歷深刻了解中國文化,這對他日后的中國文學研究影響深遠。
目加田誠是著名的中國文學研究專家,也是20世紀30年代中日學術(shù)交流的親歷者。因此,要想還原那段學術(shù)交流的歷史、解開相關(guān)的學術(shù)史謎團,除研讀其著作外,解讀《北平日記》更是今后研究的重點。在閱讀日記的過程中,我們不應該期待那些吸引眼球的所謂學術(shù) “猛料” ,反倒更應該從那些細節(jié)中探微尋密,彼此對照,甚至要與中外學術(shù)史著作做橫向和縱向?qū)Ρ?,以此來獲得學術(shù)史研究的真諦。目加田誠的《北平日記》作為中日學術(shù)交流的記錄,其內(nèi)容豐富、信息量大,有待中日學界根據(jù)研究需要進行各自的解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