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國碧 李 同

（江蘇師范大學，江蘇 徐州 221116）

青少年犯罪問題是社會治理的熱點和難點問題之一，也是司法社工的重要服務領域。我國一直重視青少年犯罪問題，未成年人的司法審判制度改革注重從青少年的身心特點出發(fā)，引入眾多非刑罰化處置措施，綜合保護成為司法改革發(fā)展的方向。社會工作專業(yè)介入青少年司法領域后，其眾多的理論視角和行動模式，特別是“助人自助”的理念和“以人為本”的價值觀給青少年司法社工服務帶來新的活力。本文從心理社會理論視角出發(fā)，以青少年司法服務個案案例為研究對象，反思青少年司法服務的行動過程和不足，為我國青少年司法社工服務積累經(jīng)驗。

一、相關概念

（一）青少年及青少年司法社工

青少年的概念在社會工作領域中沒有嚴格的年齡范圍，一般指從進入青春期到生理、心理的基本穩(wěn)定，起始年齡約為12、13歲，結束年齡越為25-30歲。在我國的法律規(guī)定18周歲以上的自然人為成年人，12周歲為刑事責任年齡，在2020年刑法修正案之前，14周歲為刑事責任年齡，故而在傳統(tǒng)青少年司法實踐中，青少年服務對象一般為14周歲以上不滿18周歲的未成年人。而隨著刑法修正案的頒布，這一年齡范圍將擴大至12周歲以上不滿18周歲的未成年人。

以預防犯罪、違法行為矯治為工作目標的社會工作者一般稱為“司法社工”。這項工作在英國被稱為“刑事司法社工”，主要致力于預防犯罪、減少重新犯罪、促進違法犯罪人員重返社會、增加社會對有違法犯罪前科者的包容等。我國的社會工作專業(yè)發(fā)展進入司法實踐領域約在21世紀初，2003年7月最高法、最高院、公安部、司法部聯(lián)合簽發(fā)了《關于開展社區(qū)矯正工作的通知》，同年9月全國社區(qū)矯正十點工作會議在北京召開，社會工作者開始介入社區(qū)矯正等司法領域，司法社會工作實務得以發(fā)端。發(fā)展至今，司法社工主要涵蓋了青少年司法社工、社區(qū)矯正、禁毒社工等多個領域。

青少年司法社工就是以涉案青少年為服務對象的司法社工服務，廣義上講，它是社會工作者在專業(yè)價值觀的指導下，根據(jù)青少年的身心特點、動機需求等實際情況，運用社會工作理論、方法和技術，幫助青少年解決問題、克服困難、恢復功能和獲得全面發(fā)展的一種服務活動。狹義的理解則是司法社會工作者以罪錯未成年人為工作對象，采取綜合措施，有效預防青少年違法犯罪，促進青少年健康發(fā)展的工作［1］。

（二）心理社會理論

心理社會理論有幾個重要的價值取向和假設。第一，人的成長受心理、生理和社會三個方面的影響，這三個方面的因素相互作用，共同影響當事人的成長過程。第二，個人過去的經(jīng)歷、所持的觀念、習得的技巧、知識和態(tài)度都會影響個體當下的一切。第三，人際溝通十分重要，人際溝通會影響當事人的家庭關系和當事人的社會角色，對當事人自我的建立非常重要。第四，每個人都是有價值的，具備發(fā)展的潛力，只是未被開發(fā)而已。基于以上假設，心理社會理論要求我們在看待當事人時，不能脫離其所處的情境，而要把其理解為“情境中的人”，要從當事人的成長經(jīng)歷、家庭環(huán)境、身心特點等具體情況出發(fā)，對其表面的問題進行診斷，進而對當事人的心理困擾、問題行為及其所處環(huán)境等進行修正和調整，使當事人可以有效地適應外部環(huán)境，建立良好的人際關系，更好充分發(fā)掘個人潛能，達成身心健康的全面發(fā)展［2］。

在心理社會理論的基礎上形成個案工作的心理社會模式，其服務技巧可以兩大類：直接介入和間接介入。前者是當事人和社會工作者之間的直接溝通，也就是社工直接跟當事人接觸并進行研究、診斷和治療。后者則是指社會工作者和與當事人有關的第三方，如家庭、學校、社區(qū)等進行溝通，以間接的方式服務于當事人的工作方法。

二、研究方法

個案研究是社會工作常用的研究方法，主要指以一個典型且具有代表性的案例為研究對象，運用訪談法和觀察法收集信息獲取資料，同時采取一定的行動從而深入探究研究對象并在此過程中得到一個具有代表性和實踐性的研究結果［3］。本文以個案研究為主要方法，以筆者所服務的涉案青少年為研究對象，在服務過程中采取心理社會理論視角，在服務方法上借助心理社會模式的相關技術，通過對個案服務全過程的分析，總結出筆者認為值得反思和借鑒的經(jīng)驗，力爭為我國的青少年司法社工服務積累知識經(jīng)驗。

三、研究過程

（一）接案及案情介紹

犯罪嫌疑人F，男，時年17歲，高中三年級在讀。公安機關查明F為牟取不法利益，在明知犯罪嫌疑人S伙同他人制造冰毒（甲基苯丙胺）的情況下，通過QQ、微信、電話等方式向其傳授制毒方法，并替其從網(wǎng)上購買苯乙腈等制毒原料，且寄給S一些制造冰毒需要的儀器。犯罪嫌疑人F在明知他人制造毒品的情況下，向其傳授制毒方法、提供原料、儀器，其行為觸犯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涉嫌制造毒品罪。

經(jīng)檢察院介紹，筆者以社工身份與F及其父母、親屬見面，在F表示悔過并愿意接受服務，并得到其父母同意后，雙方簽訂接案協(xié)議。

（二）資料收集及預估

深入地了解服務對象的成長過程和主要經(jīng)歷對判斷其犯罪動機和推測其回歸社會的障礙有重要的意義。本個案中，僅17歲的F竟然涉嫌制造毒品，極其罕見，因此對服務對象的全面了解十分重要。經(jīng)過與F及其家人的深入交流并結合艾森克量表和SCL-90量表測試，社工大致梳理了F的家庭情況、成長經(jīng)歷，并對其進行了服務之前的預估。

1.基本資料

F系獨生子女，一家三口，包括F父、F母，家庭結構完整。F還有一個八十多歲的外婆，身體比較健康，但不與F一家共同居住。父母感情比較好，學歷也都比較高，家庭氛圍非常好。F父45歲，在當?shù)責煆S工作，本科學歷，收入較高。F母46歲，大專學歷，自由職業(yè)。F從小成績優(yōu)異，父母親對F抱有很大希望，對他的要求也比較嚴格，方式比較粗暴，F(xiàn)經(jīng)常因為成績不理想或其他某方面表現(xiàn)不佳被父母批評。F自述與父母關系一般，尤其是與父親的關系緊張，而這次的行為更是讓父母對自己失望。F與姑姑感情較好，在于社工的交流中，姑姑總是以“肯定是個好孩子”“獨生子女都這樣”等語言來為F辯護。

F性格比較內向，從艾森克人格問卷（EPQ）的結果看，服務對象性格內向、情緒穩(wěn)定、謹慎有思想，做事有規(guī)劃；從90項癥狀清單（SCL-90）的測試結果看，服務對象人際關系敏感，有一定的偏執(zhí)傾向。小學階段的成績比較優(yōu)異，讀初中時F表現(xiàn)出對化學的特別興趣，導致影響其他科目的成績下降。父親曾因此責罵過他，但并沒有效果。進入高中后，F(xiàn)以便于備戰(zhàn)高考為由與同學在學校附近租了房子，得到父母的支持。但實際上，脫離了父母的束縛，F(xiàn)更加沉迷于自己的化學世界。他的化學成績突飛猛進，尤其對實驗有著濃厚的興趣，甚至達到瘋狂迷戀的程度。買器材、買材料、做實驗成了他最喜歡的事情，經(jīng)常因為做化學實驗把自己的衣服、家具弄壞。父母知道后很擔心，甚至將他的化學儀器丟掉，但F不聽父母教育，也不愿意與別人交流，性格越來越偏執(zhí)，喜歡獨處，越來越以自我為中心。

半年多之前，因為自己化學水平非常高，F(xiàn)產生了炫耀的心理，希望從中找到滿足感。F自制爆炸物進行爆炸實驗，并將視頻上傳到網(wǎng)上。據(jù)F自述，開始純粹是為了玩，后來因為很多人的關注和點贊而得到極大滿足。再后來，因為化學水平的提升，不屑于再做爆炸實驗，認為體現(xiàn)不了高超的水平。就在這時，犯罪嫌疑人S在QQ上找到F以請教問題的名義與之聊天，稱贊其實驗水平之余請教一些關于化學上的問題，后來S開始請教毒品制作方法。由于父母給的生活費多用來購買器材和原材料，同時F認為自己只要不是親手制作毒品就不算犯法，于是作為技術顧問，通過QQ、微信、電話等方式教S制作毒品，并將自己不用的一些舊儀器贈送給他。S曾給F技術指導費200元，以購買儀器及話費充值等轉賬給F約2000元。目前F也承認自己犯了錯誤，但是自省態(tài)度、悔罪態(tài)度不明顯，思維方式依然以自我為中心，比較偏執(zhí)。

2.預估

心理社會理論認為人的成長受心理、生理和社會三個方面的影響，個人過去的經(jīng)歷、所持的觀念、習得的技巧、知識和態(tài)度、人際溝通狀況都會影響個體當下的一切。建立在這樣的假設基礎之上，我們對本個案進行預估。

（1）犯罪原因分析。從服務對象的家庭情況、成長經(jīng)歷和犯罪經(jīng)過出發(fā)，以心理社會模式的緣由診斷方法分析，服務對象犯罪原因主要有：第一，因家庭教育教養(yǎng)環(huán)境形成的叛逆、偏執(zhí)等心理原因。F的父母對其管教嚴格，導致其不愿意與父母交流，溝通渠道受阻，使得F無法從父母得到正確的引導，也影響其發(fā)展出家庭之外的社交技能。批評為主的家庭教育環(huán)境使得F的自尊心、虛榮心得不到滿足，致使其從網(wǎng)絡炫技之中得到虛榮心的滿足，導致被別有用心的人引誘。第二，網(wǎng)絡交友不慎。由于缺乏正常社會交往，網(wǎng)絡成為F較為依賴的社交工具，正是因為其上傳至網(wǎng)絡的視頻被S看到，S開始有意識地與其接觸，取得信任后開始慢慢引誘F走上犯罪之路。第三，法律知識比較缺乏。F知道制毒是不對的，但同時認為只要不是自己親手制作毒品就不算犯罪，實際上，F(xiàn)對S進行技術指導，并提供器材及原材料，其行為已經(jīng)涉嫌非法生產、買賣、運輸制毒物品、走私制毒物品罪。

（2）問題及需求分析。服務對象當前面臨的最大且最為緊急的問題是其行為已經(jīng)涉嫌犯罪，即將面臨法律的懲治，而一旦被懲處無疑將對其學業(yè)、家庭、未來發(fā)展均造成嚴重的影響。從長遠來看，服務對象偏科嚴重導致知識結構不完整，缺乏正常社會交往，家庭互動不足致使家庭功能未能得到完全發(fā)揮，這會對其未來的全面發(fā)展造成不良影響。從服務對象的角度分析，筆者認為其存在三個層次的需求，一是對于當前所面臨的違法行為的法律援助，二是家庭層面的介入服務，改變其家庭互動模式，使其功能得到恢復發(fā)展，三是服務對象在個人未來發(fā)展方面的需求，如偏差行為糾正、社交能力發(fā)展等。

3.計劃

根據(jù)前期調查了解到的情況及分析結果，社工經(jīng)過與服務對象F及其家庭的協(xié)商，制定以下工作計劃。

（1）按照服務對象利益最大化的原則，從青少年主體性出發(fā)，社工根據(jù)家庭調研、個案訪談、心理測試等服務形成調研報告并提交檢察院和法院，并聯(lián)系F戶籍所在地司法局，出具社區(qū)矯正評估意見，希望能夠為其爭取從輕或減輕處罰。

（2）從整體性原則出發(fā)，注意到家庭、社區(qū)等因素在其行為中的互相作用，對其家庭進行間接介入，促進家庭改良互動方式，使其父母能的教育方式從專制型轉變?yōu)槊裰餍?，使家庭功能得到更好地發(fā)揮。

（3）從發(fā)展性原則出發(fā)，看到其自身蘊含的發(fā)展?jié)摿统砷L的內在動力，以督促學習、社會交往輔導等手段進行直接介入，促使其加強學習，尤其是法律知識的學習，樹立正確的認知和價值觀，發(fā)展正常的興趣愛好，學習掌握社會交往的技能，最終促進其全面發(fā)展。

以上服務計劃將視案件進展情況逐步開展，在審判前，社工主要做的工作是報告的撰寫，審判后若適用緩刑，則在緩刑期內跟進開展其余服務。

4.介入

在本案例中，針對服務對象的服務包括兩個階段。首先是審判之前的工作，社工撰寫的社會調查報告及F戶籍所在地司法局出具的社區(qū)矯正評估意見提交法院，社工也參與了庭審的全過程，法院認為F犯罪情節(jié)、悔罪表現(xiàn)可適用緩刑，最終判決F犯制造毒品罪，判處有期徒刑一年緩刑一年六個月。這樣的判決結果已經(jīng)在法律準許的范圍內維護了服務對象的最大利益。其次是判決之后的服務工作，由于本案例服務對象戶籍所在地為外省，社工所做服務計劃移交當?shù)厮痉ň?，由當?shù)厮痉ň治械胤缴鐣M織對F在緩刑期內進行后續(xù)服務。

5.評估及結案

社工從當?shù)厮痉ň至私獾奖景阜諏ο驠接受當?shù)厮痉ň值纳鐓^(qū)矯正服務已經(jīng)結束，并開始新的學習生活。

四、總結與反思

（一）總結

心理社會理論的優(yōu)勢在于提供了一種新的視角來理解人及其心理的發(fā)展過程，從而更深入地理解服務對象問題的根源，以便對癥下藥，幫助服務對象解決問題，促進其成長。在本案例中，社工以心理社會理論為觀察視角，重視服務對象心理因素和社會因素之間的關聯(lián)，樹立“人在情境中”的觀念，從人與環(huán)境之間的關系著手，了解兩者之間失去平衡的原因，并找到建立新的平衡的方法。在收集服務對象資料的過程中，把服務對象放到具體的案情中，注重從服務對象的家庭環(huán)境、成長經(jīng)歷、人際交往等實際情況出發(fā)去了解服務對象，并運用綜合的方式來尋找服務對象的問題并分析梳理出服務對象在三個層面的需求，在服務實踐中使用多層面的服務介入方式去應對，主要針對服務對象的心理困擾、家庭互動、人際交往進行調整和修補。

在庭審前的調查中，社工和服務對象及其家庭進行了深入的訪談，并借助心理量表進行了分析測試工作，形成的調查報告在最大程度上保護了服務對象的利益，也在法律允許的范圍內為服務對象爭取了最優(yōu)化的處罰。由于管轄權等原因，庭審結束后，服務對象緩刑期內的輔導工作由戶籍所在地的司法局完成。

（二）反思

2020年7月1日《中華人民共和國社區(qū)矯正法》（下稱《社區(qū)矯正法》）開始執(zhí)行，這是司法社會工作法律支持方面的一大進步，《社區(qū)矯正法》對社區(qū)矯正的適用對象、主管部門、矯正流程和監(jiān)督管理都進行了規(guī)定，使社區(qū)矯正工作有了法律依據(jù)。但司法社會工作在國內的整體發(fā)展仍處于起步階段，與本土社會文化環(huán)境、司法環(huán)境的契合度都處于較低層次，實踐中還存在缺乏本土理論支持、缺乏專業(yè)性本土實踐、各地工作銜接不清等諸多問題。

1.本土社會工作理論的構建。社會工作專業(yè)在國內已經(jīng)恢復重建近30年，實踐領域的快速發(fā)展也有10多年的實踐，但距離形成較完整本土的社會工作理論或實踐模式仍有差距。目前指導本土實踐的仍以國外的理論為主，而由于不同的文化環(huán)境，國外的理論能否適用于本土的文化環(huán)境和國情，這是值得商榷的問題。例如，本土的社會工作服務實踐中專業(yè)關系是否需要有較高程度的情感卷入［4］。

2.本土社會實踐服務需要加強專業(yè)社會工作的介入。如司法矯正工作之前的實踐中也有，但是缺乏專業(yè)社會工作力量的介入，即便是《社區(qū)矯正法》中，也只是做了“根據(jù)需要，組織具有法律、教育、心理、社會工作等專業(yè)知識或者實踐經(jīng)驗的社會工作者開展社區(qū)矯正相關工作”的規(guī)定，這里對社會工作者的界定是不明確的。只有在專業(yè)社會工作的介入下，才能快速積累社會工作實踐服務經(jīng)驗，從而總結出本土司法社會工作理論，進一步推動司法社會工作的整體發(fā)展［5］。

3.工作銜接的問題。這里存在兩個方面的問題，一是地區(qū)間的工作銜接，由于各地推動司法社會工作實踐的進度不一，一些地方并沒有專業(yè)社會工作機構介入，導致一些帶有專業(yè)性的服務活動無法順利交接和繼續(xù)開展。二是社會工作者與司法人員的工作銜接，司法工作人員由于對社工職責不清，從而分配相關行政性工作。司法工作人員擁有很強的法律素養(yǎng)，社會工作者借助其專業(yè)價值理念和技巧等能夠有效實現(xiàn)“助人自助”，二者應是相互協(xié)作、互為補充的關系。

司法社會工作是社會工作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司法改革和青少年司法保護背景下需要重視和大力發(fā)展的領域，立法為基礎、專業(yè)為保障、機構為依托、服務為原則，不斷提高司法社會工作服務的專業(yè)化程度，方能推動我國司法社會工作事業(yè)的健康發(fā)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