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 忍,方向明
(安徽中醫(yī)藥大學,安徽 合肥 230038)
楊士瀛,南宋福建福州民間著名醫(yī)學家,字登父,號仁齋。與蘇頌、宋慈和陳修園并稱“福建四大名醫(yī)”。楊氏之著作將《黃帝內經》《難經》《傷寒論》《金匱要略》與隋唐以前名醫(yī)學說結合,既上承古人之思又有自己獨特的創(chuàng)新之意,形成屬于自己獨特的學說流派。金、元、明、清歷代學者多宗其說。《仁齋直指方》(以下簡稱《直指方》)成書于南宋理宗景定五年(1264年),全書共26卷,卷中主要論治內科雜病,兼論五官科、外科及婦科等病證[1]。該書將各科病證分為72門,每門之下均先列“方論”,論述生理、病理、證候及治療概要,次列“證治”,條陳效方,各明其主治藥物組成及服用方法。條理清晰,簡明扼要,有方有論,有理有據(jù)[2]。楊士瀛在《直指方》中以方論的形式敘述了內科、婦科、外科等病證的治療,所選治病之方,既廣擷諸家名方,博采眾長,又參以家傳經驗方及個人臨證心得感悟,對證施治,內容頗為實用,是一部較有影響的臨床醫(yī)書。此書從整體上看用藥很松散,不成框架,但單從某一疾病來看用藥又相對集中,頗具體系[3]。楊氏在《直指方》中對驚悸論述頗詳,且有創(chuàng)新之處。本文主要通過查讀資料探討其在治療驚悸方面的特色,總結其治療驚悸的學術思想和獨特方法。現(xiàn)將其論治驚悸特色解析如下。
“驚悸”一詞首見于《金匱要略·驚悸吐衄下血胸滿瘀血病脈證治第十六》[4]:“寸口脈動而弱,動即為驚,弱則為悸?!薄墩f文解字》釋:“驚馬駭也?!薄端貑枴づe痛論篇》曰:“驚則心無所依,神無所歸,慮無所定,故氣亂矣?!薄墩f文解字》又釋:“悸心動也”。既解釋了驚悸的發(fā)病現(xiàn)狀,又簡述了驚悸的病因[5]。
2.1 治療首重氣血 楊士瀛在《直指方》中論驚悸的發(fā)病部位在心,且楊氏首重氣血,認為心血虧虛,神氣不守,致驚悸而發(fā),悸動難安。楊氏最早提出了“氣為血之帥,血為氣之母”的理論學說[6],證實氣血之間相互依存的密切關系。楊氏認為氣血之間并不對等,氣血之間是以氣為主導,明確指出氣對血具有統(tǒng)帥作用。因此楊氏認為應先治氣而后治血,根據(jù)《黃帝內經》氣血理論提出“調氣為上,調血次之”。故治療驚悸方中多用黃芪、人參、甘草等補氣藥,多見枳殼、沉香、厚樸、乳香、川芎等行氣藥,且川芎為“血中氣藥”,亦見當歸、阿膠、熟干地黃等補血藥。驚悸病位在心,心主血脈,藏神,易受驚嚇,致神情慌張,心神被擾,惴惴不安,驚則心臟跳動的節(jié)律錯亂,導致悸動不安。心居上焦,為神之居,血之主,脈之宗,五行屬火,乃“五臟六腑之大主”,為陽中之陽,一身陽氣之所主,總以陽氣為用,以陽氣為主。心之陽氣充沛,則能溫通全身血脈,維持心臟正常搏動,以使生機不息。若心之陽氣虧虛,溫煦推動無力,陽虛陰盛,則痰飲內停,瘀血內生,心脈不暢,心失所養(yǎng),而見驚悸。恰如楊氏在《直指方》中云:“心虛則恍惚,多驚,憂煩”。可見楊氏認為驚悸發(fā)病之端在心,且從“氣血”論治。
2.2 著重痰飲論治 楊士瀛認為驚與悸是兩種不同的病情,臨床需辨證論治,驚發(fā)于外,多自外擾,悸生于內,多自內生。驚者,恐怖之謂,悸者,怔松之謂。(“怔忡”也作“怔忪”,首見于宋代《濟生方·驚悸怔忡健忘門》[7])“有所觸而動曰驚,無所觸而動曰悸,驚之癥發(fā)于外,悸之癥在于內”[8]。楊氏認為:“心虛而郁痰,則耳聞大聲,目擊異物,遇險臨危,觸事喪志,心為之忤,使人有惕惕之狀,是則為驚;心虛而停水,則胸中滲漉,虛氣流動,水既上乘,心火惡之,心不自安,使人有怏怏之狀,是則為悸?!盵9]楊氏論述了何謂驚悸,驚則積痰,悸則化飲。在臨床上要辨證論治,驚則豁痰定驚,楊氏多用半夏、厚樸、石菖蒲豁痰,朱砂、琥珀定驚,如寧志丸;悸則逐水消飲,楊氏多用茯苓、豬苓、澤瀉利水,如五苓散。宋以前醫(yī)家多數(shù)不具體區(qū)分痰飲,《直指方》首次將痰飲分成“痰涎”和“水飲”[10],分論痰涎與水飲的證治,被后世醫(yī)家所認可而推崇?!吨敝阜健分赋觯骸疤嫡?,津液之異名,人之所恃以潤養(yǎng)肢體者也。”若“血氣和平,關絡條暢,則痰散而無;氣脈閉塞,脘竅凝滯,則痰聚而有,而水之與飲,同出而異名也”。與楊氏同時代的南宋醫(yī)家嚴用和提出:“人之氣道貴乎順,順則津液流通,決無痰飲之患”。并且嚴用和認為一旦痰飲形成,則表現(xiàn)多樣,“其為病也,癥狀非一,為喘,為咳,為嘔,為泄,為眩暈,心嘈怔忡,……未有不由痰飲之所至也”[11]。嚴用和的學說與楊士瀛有異曲同工之處。故《仁齋小兒方論》有“痰者,諸病之根也”之論。所以“痰”在驚悸中既是病理產物,也是疾病發(fā)病之源。故而治療上楊氏強調豁痰定驚,從“痰”治驚,體現(xiàn)了楊士瀛治病求根的臨床學術思想。水飲多因脾土有虧,水漿不化,為喘為咳,為嘔為泄,為痞隔,為脹滿,為眩暈,為怔忪,因“人惟脾土有虧,故平日所飲水漿不能傳化,或停于心下,或聚于脅間,或注于經絡,或溢于膀胱,往往因而致病矣”[12]。心下有水飲,而致機體“悸”發(fā),微者短氣,楊士瀛治以逐水化飲,就證論證,體現(xiàn)了楊氏治療驚悸的特色,從根本出發(fā),辨證論治。無論是首重氣血還是著重痰飲,楊氏在治療疾病上一向遵循治病求本之原則,正如《直指方》所言:“若病之有本,變化無窮,茍非必求其本而治之,”故而楊氏著重從氣血、痰飲論治驚悸,實為探求疾病變化之根本。
2.3 治療善用經方 縱觀《直指方》全書,楊氏善于用經方治療各類疾病?!吨敝阜健分休d方量較大,記載了豐富且有效的名方,經楊氏化裁創(chuàng)新,再結合臨床個人心得總結,所著方藥效果顯著,為方劑學的發(fā)展奠定了理論基礎,一定程度上促進了方劑學的發(fā)展進步。其選方之旨原則上可歸納為4個方面:尊仲景,裁經方;效百家,擅局方;濟家傳,創(chuàng)新方;參肘后,簡其方[13]。楊氏治療驚悸的方藥中不乏有五苓散、炙甘草湯、小半夏加茯苓湯等仲景之方。恰如《金匱要略·痰飲咳嗽病脈證并治第十二》:“卒嘔吐,心下痞,膈間有水,眩悸者,小半夏加茯苓湯主之。”方中生姜、半夏溫化寒凝,行水散飲,降逆止嘔;茯苓健脾益氣,滲利水濕,導水下行,而有降濁升清之功。楊氏也用此方治療心下怔忪[14]。炙甘草湯最早出自《傷寒論》第177條“傷寒,脈結代,心動悸,炙甘草湯主之”[15-16]。楊氏亦運用炙甘草湯治療心下動悸,其脈結代。此外楊氏亦化裁五苓散等經方[17],治療驚悸有顯著療效。
2.4 用藥特色
2.4.1 藥對配伍顯療效 楊氏在辨證論治基礎上還強調藥對的使用,根據(jù)驚悸的發(fā)病特點,使用了一些行之有效的藥對,如柏子仁與酸棗仁,人參與當歸,黃芪與當歸,臨證施治,療效頗佳。
柏子仁與酸棗仁:柏子仁養(yǎng)心安神;酸棗仁養(yǎng)肝寧心,安神斂汗。兩藥同用,能加強寧心安神之效,“神安則心安易眠”,故使心之節(jié)律平緩。且楊氏在《醫(yī)脈真經》中有云:“酸棗仁,味酸平,治煩心不得眠”。楊氏治療驚悸方中養(yǎng)心湯、寧志丸、十四友丸均現(xiàn)該藥對。
人參與當歸:人參大補元氣,補脾益肺,生津安神;當歸補血活血,為補血之要藥?!侗静菝审堋酚涊d:“當歸若和劑在人參能補血”。《得配本草》云:“人參得當歸,活血。當歸配人參,補陰中之陽”[18]。兩藥配伍共奏補氣養(yǎng)血之功。楊氏治療驚悸方中養(yǎng)心湯、寧志丸、參乳丸、十四友丸均使用該藥對,使用頻數(shù)高,也體現(xiàn)了楊氏首重氣血的治療思想。
黃芪與當歸:該藥對是中醫(yī)臨床上常用的補氣生血基礎藥對,應用廣泛,備受古今醫(yī)家重視,療效亦得到認可。黃芪與當歸配伍體現(xiàn)了特殊的氣血辯證關系。黃芪補脾肺之氣,為氣中之要藥;當歸養(yǎng)血活血,可用于氣血兩虛之證。當歸善補陰血,為血分之要藥。兩者配伍體現(xiàn)“從陽引陰、從陰引陽”之法則,共奏氣血雙補之功效[19]。楊氏治療驚悸方中養(yǎng)心湯、十四友丸均使用黃芪和當歸。黃芪配伍當歸能養(yǎng)血和營,浮陽秘斂,使陽生陰長,無形之氣產生有形之血,是最佳的補氣生血之藥對[20]。
2.4.2 引藥歸經增藥效 為了增強諸藥安神定驚之力,引諸藥歸病變臟腑,楊氏常選用遠志、柏子仁、酸棗仁、朱砂等歸心經藥物,加強療效。引經藥將藥力引導到患處,從而加強病變臟腑的痊愈好轉,使全方發(fā)揮最大的療效。尤在涇在其《醫(yī)學讀書》中說:“兵無向導則不達賊境,藥無引使則不通病所?!闭f明引經藥有承上啟下之用,導龍入海之功[21]。楊氏認為驚悸發(fā)病在心,以寧志丸主治驚悸心虛血虛,兼有多驚,以人參、茯苓、茯神等煉蜜為丸,食后棗湯送下,即取人參、茯苓、茯神入心經,增強諸藥安神定驚之效。十四友丸,主治心血俱虛,怔忡驚惕,食后棗湯下,以引藥入心。引經藥在方中發(fā)揮“向導”作用,能夠引領藥物到達病變臟腑,驅邪外出,從而使機體恢復正常機能[22]。
2.4.3 藥性平和無偏頗 楊氏在《直指方》中有云:“平和不可得見,則衰則現(xiàn)焉”,“以平為期”,體現(xiàn)了其“平和”的學術思想。楊氏治療驚悸,常選用人參、遠志、茯苓、五味子、茯神等滋腎潤肺健脾、益氣養(yǎng)陰生津之品,諸藥藥性平和,而無偏虞之弊,用于驚悸氣血兩虛之證,不致藥過而變生他證?!叭粢磺幸詣傇镉霉?,或者心火自炎,又有熱生風之證”。楊士瀛認為,平性藥隨證配伍,遇寒則寒,遇熱則熱,可塑性強,若配伍過于剛燥的藥物,容易致使驚悸患者出現(xiàn)心火上炎,從而導致熱生風之證。所以在藥物組成上多用平和之藥物,防止變生他證而使病證復雜多樣。
2.4.4 重氣機升降 《直指方》有云:“雖然,心為血之主,肝為血之臟,肺為氣之主,腎為氣之臟,誠哉是言也!學者茍知血之出于心,而不知血之納于肝;知氣之出于肺,而不知氣之納于腎。用藥模棱,往往南轅而北轍矣”[9]。說明了在治療上藥物氣機升降對于臟腑治療的重要性。驚則氣亂,楊士瀛亦重視重鎮(zhèn)藥物的應用,如寧志丸中的琥珀、朱砂,以及十四友丸中的紫英石、朱砂;此外更多的是重墜藥物配伍補(行)氣藥的應用,如寧志丸中朱砂、琥珀、人參、乳香,十四友丸中的紫英石、朱砂、黃芪、人參、乳香,以及寧志膏中的人參、辰砂、乳香。因氣機逆亂會造成疾病加重,故組方常升中寓降,降中寓升,升降合用,行氣活血,以復氣機運行,加之氣血雙補同投,行氣補氣相蕩,故療效顯著。由于唐宋及唐宋以前的醫(yī)家尚未明確病機,內傷外感常混為一談,表里虛實陰陽寒熱雜亂無序,認識的復雜化也決定了治療的多樣化,這也是楊氏治療驚悸的特色,可為現(xiàn)代臨床提供借鑒和指導。
2.4.5 喜用安神藥 驚悸證治載方有養(yǎng)心湯、寧志丸、參乳丸、十四友丸、朱雀丸、密陀僧散、溫膽湯、加味四七湯、茯苓甘草湯、姜術湯、小半夏茯苓湯、五苓散、炙甘草湯、寧志膏共14首,涉及中藥44味。14首方劑中用藥頻數(shù)超過4次的中藥共9味(見表1)。其中安神寧心藥6味,如白茯苓、茯神、遠志、酸棗仁等。其他藥雖不是安神藥,但均具有補氣生血的作用。另外,在14首方劑中,有7首方劑使用了人參,當歸的用藥頻數(shù)也較高,是取其氣血同治之道。可見楊士瀛在治療驚悸時善于運用補氣生血的藥物,這也體現(xiàn)了他首重氣血的思想。楊氏在治療驚悸的各方中,偏喜用安神藥,從而寧心安神,心靜而不驚,安神而不亂。
表1 14 首處方用藥頻數(shù)統(tǒng)計(頻數(shù)≥4)
驚悸發(fā)病,歷代醫(yī)家皆有所述。楊氏論述總結前人之經驗,尋析病源,選方合理有效,結合自己臨床實踐形成了治療驚悸的特色和學術思想,治療上謹守病機,治病求本,用藥準確,組方精當。楊氏既總結前人之精華,又有自己的創(chuàng)新,取百家之長,成自家之論,其臨證的學術思想有承前啟后之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