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瑾濤
(北京交通大學 語言與傳播學院 北京 100044)
國家形象是一個國家“軟實力”的重要組成部分,可以從側面反映其綜合實力和影響力。因此,國家形象的塑造與傳播正成為國與國之間在國際政治經濟競爭中最為重要的博弈策略。
針對外媒塑造的中國國家形象研究是近年來的一個熱點,涌現(xiàn)了大量相關研究成果,涉及政治學、外交學、傳播學、語言學、文化學等領域。研究包括歷時性和共時性兩種維度,前者傾向使用框架理論、建構理論和定量研究方法從內容或文本變遷視角來研究,后者往往采取定性或定量與定性結合的方法,通過批評話語分析,總結外媒塑造和傳播中國國家形象的現(xiàn)狀和問題,指出其文化策略、他者視閾、刻板印象,并提出相應的對策。
從共時性維度出發(fā)的研究主要關注外媒對某一具體議題或事件的報道,雖能就某一問題進行深入的闡釋和挖掘,對事件發(fā)生當時的中國國家形象具有較好的闡釋力,但是結論較難上升到宏觀層面。而從歷時性維度展開的研究通常選取不少于三年的時間跨度,一定程度上彌補了共時性研究缺乏連貫性的缺陷。本文擬采用后結構主義視角,選取《紐約時報》2017-2019年涉華報道為語料,借助Fairclough提出的批評話語分析三維框架對其進行分析,揭示涉華報道中隱含的意識形態(tài)和權力關系,洞悉美媒如何通過話語權,影響世界對中國國家形象的認識。
在后現(xiàn)代的語境下,人們普遍認識到語言不僅具有工具性,也有建構性。Foucault用“話語”指一組陳述,這組陳述為特定的歷史時刻談論某一特定話題提供一種語言或者表述方式。在Foucault看來,話語并不是一個語篇或者一組符號,而是“系統(tǒng)地構成了人類言說對象的實踐”[1],話語作為一種“知識體”而存在,囊括了一系列法則與規(guī)范,支配著人們在日常生活中的特定思維方式和行為方式。Foucault甚至呼吁“我們必須把話語想象成我們施加于事物之上的暴力”[1]。約翰·斯道雷認為話語通常通過三種途徑發(fā)揮作用,分別是賦權、限制和建構:話語賦予我們言談某個話題的權力,并對我們可說的內容作出了限制,同時話題在談論過程中被建構[2]。
Fairclough接受并堅持話語既塑造社會又由社會塑造的辨證觀點[3]。在他看來,話語只是社會實踐的一個要素,與其它社會實踐要素(行為與交際、社會關系等)處于辯證、互相內在化的關系[4]。話語受社會實踐的制約,同時也具有建構性。社會和個體是被話語實踐不斷建構的,語言不是客觀實在的反映,而是建構的積極媒介。因此對話語的關注并非要從話語中透視出某種客觀實體的存在,而是要分析話語如何不斷建構社會現(xiàn)實。在建構的過程中,語言如何實現(xiàn)各種功能,同時產生各種后果。
Van Dijk在研究種族歧視問題時也受到??略捳Z、知識和權力理論的影響。他認為:新聞主要由白人記者制作,他們在受教育和社會化過程中接受的是占主導地位的白人群體的規(guī)范和價值觀,這些往往決定了新聞事件報道中總體的白人視角[5]。同樣,社會認知構成了新聞價值觀的體系[6-8]。判斷什么是重要的、有價值的或有趣的新聞是從當前新聞事件的模型以及對社會、政治結構和社會群體的共同社會認知中得出的。這些認知表征從根本上影響了記者對族裔新聞事件的心理模型的構建,其內容和結構反過來影響了它們在實際新聞故事中的表達[5]。Van Dijk發(fā)現(xiàn),白人精英的優(yōu)選媒體訪問渠道以及他們對族裔事務的社會認知可能會影響新聞的主題選擇、新聞當事人選擇、整體視角、引文模式、突出程度、風格、對族裔社區(qū)及其成員的描述以及新聞的其他結構特征[5]。
上述的后結構主義話語理論對重新認識媒介化國家形象給予了啟示。正如楊奇光指出的,“國家形象”這一概念本身,在很大程度上是外媒涉華報道在其話語實踐中對“中國”這一言說對象進行賦權、限制和建構的結果。報道的受眾所獲得的關于中國國家形象的各種“知識”也是在潛藏著復雜權力關系的話語實踐中生成的[9]。
本文選擇《紐約時報》作為美國主流媒體代表進行話語分析?!都~約時報》創(chuàng)刊于1851年,是美國高級報紙、嚴肅刊物的代表,影響力深遠且廣泛。研究樣本選擇以2017年為起始時間點的原因主要是:a.2017年1月20日,特朗普就任美國第45任總統(tǒng),開啟了共和黨執(zhí)政的新篇章,這必將帶來中美關系的變化,對中美關系的新聞話語實踐產生直接影響。b.從現(xiàn)有的文獻來看,關于2017年以前的美媒報道中的中國形象已有較為成熟的研究[10-11],但2017年以后相關的歷時性研究較少。因而,本文選擇2017年為研究時間起點,以3年的時間跨度對作為“話語”的中國和為美國主流新聞媒介所再現(xiàn)的中國國家形象展開分析和討論。
本文主要利用外刊數(shù)據庫中收錄的《紐約時報》新聞報道文本,以“China”為關鍵詞進行手動搜索,著重篩選出時政新聞類的報道,以2017-2019每一年的月份為單位隨機抽樣,每月抽取5篇,每年60個文本,3年共計180個有效文本。
本文采用批評話語分析(CDA)的質化研究方法。批判話語分析誕生于20世紀70年代末80年代初,這一概念由Fowler、Hodge等學者在《語言與控制》一書中首先提出[12]。批評話語分析通過對語篇中語言形式的分析揭示隱含的語言、權力和意識形態(tài)之間的關系,運用語言宣傳意識形態(tài)的策略等[13-15]。作為代表人物之一,F(xiàn)airclough[3,16]將以語言學為方向的話語分析和與話語相關的社會學理論相結合,提出批評話語分析的三維框架,即文本分析、話語實踐分析、社會實踐分析。文本分析指對文本內容和形式的語言學分析,主要分析詞匯、語法、語義等;話語實踐分析是連接文本分析與社會實踐分析的橋梁,注重文本的生產過程和解釋過程,關系到對文本生產和解釋的社會認知;社會實踐分析將話語置于意識形態(tài)關系中,揭示意識形態(tài)以各種方式對話語的介入和話語對某種意識形態(tài)的維護、批判和重構作用[16]。本文主要按照Fairclough的三維分析框架,從文本、話語實踐、社會實踐三個維度進行自下而上的分析,來揭示美媒對中國國家形象的塑造和意識形態(tài)。
3.1文本分析
3.1.1 新聞標題中的“中國話語” 新聞標題往往力求言簡意賅,被認為是新聞中最重要、最有價值事實的濃縮,具有獨立的信息傳遞和宣傳功能。從《紐約時報》涉華報道樣本來看,新聞標題主要呈現(xiàn)以下幾種典型類型:
第一種,“突顯矛盾式”標題話語。此類標題用簡練的語言提煉出新聞事件中的主要矛盾,具有明顯的“中國”問題針對性且往往表現(xiàn)為負面情感。通過標題,讀者能明顯感受到新聞事件的矛盾核心,許多標題將帶有普世色彩的價值和規(guī)則與中國的實際情況相對立,給中國形象直接造成了負面化。表1列舉了部分“突顯矛盾式”標題話語及其扼要分析。
表1 “突顯矛盾式” 標題話語
第二種,“故意挑起矛盾式”標題話語。 這類標題往往將他國和群體置于話語主體位置,中國作為客體,將他國或群體的行動歸咎于中國政府施加壓力下的無奈選擇,意在挑起雙方矛盾。表2列舉出了一些代表性的“故意挑起矛盾式”標題話語及其分析。
表2 “故意挑起矛盾式”標題話語
續(xù)表2 “故意挑起矛盾式”標題話語
第三種,“反諷式”標題話語。其特點是通過夸大、一問一答等方式制造反差,達到反諷效果。表面上看似在客觀陳述一項行為或肯定某個方面的發(fā)展,實則抹黑中國的對內對外政策。表3列舉了一些代表性的“反諷式標題”話語及其分析。
表3 “反諷式”標題話語
第四種,“對比式”標題話語。其特點是出現(xiàn)了明顯的轉折詞或讓步詞,如“but” “despite”“ nevertheless”等,或者存在著轉折意味,例如once, now。與“沖突式”和“反諷式”標題話語建構中國負面形象不同,使用“對比式”話語作為新聞標題的報道并非全部是對中國形象的負面呈現(xiàn),見表4。
表4 “對比式” 標題話語
第五種,“強勢中國式”標題話語(見表5)。楊奇光曾指出,《紐約時報》涉華報道新聞標題常出現(xiàn)“訓育式”標題話語,美、歐以及聯(lián)合國以“真理”掌握者的姿態(tài)對中國進行規(guī)訓和督戒,常用詞匯包括Warns,Condemn,Accused等[9]。近期語料發(fā)現(xiàn)此類標題數(shù)量已大大減少,相反,中國更多時候被置于標題的主體位置,其他國家作為客體成為被譴責、警告的對象,營造出一種強勢的中國形象。
表5 “強勢中國式”標題話語
3.1.2 構詞法 《紐約時報》涉華報道中經常能看到構詞法的身影,構詞常通過派生法或合成法來實現(xiàn),以下是樣本中部分案例。
例1: Streets are adorned withfeelgoodposters praising Mr. Xi and the Communist Party. One declares that life is so good in China that “every day feels like a holiday.” (NYT: 2017/10/21. Headline: China Flexes Its Muscle During Party Congress)
通過連接動詞feel(感覺)和副詞good(好的)合成新的形容詞“feel-good”,意指兩會期間北京街道上贊譽習主席和共產黨的宣傳標語是宣揚一片太平盛世,與報道前文中上訪人員問題無人解決形成對比,暗含諷刺。
例2: Successful, outspoken tycoons can win godlike status in China'sget-richsociety, and Mr.Trump is no exception.(NYT: 2017/11/10. Headline: 'Donald the Strong' Finds Fans in China For His Brash Style)
通過連接動詞get(變得)和副詞rich (富有)合成新的形容詞get-rich,語義是“投機致富的,欺詐的”,意指很多中國人夢想一夕致富,因而對美國總統(tǒng)川普很是追捧。暗含貶義。
例3: “We're streamlining international development and finance programs, giving foreign nations a just and transparent alternative to China'sdebt-trapdiplomacy,” Vice President Mike Pence said in a speech in October. (NYT: 2019/1/12. Headline: China's Edge Over U.S. Contractors in Africa: Truckloads of Loans)
合成詞debt-trap污蔑中國政府在非洲援建時通過使對方陷入債務,從而獲取其資源的外交策略。
例4: American and European officials have long worried that Belt and Road represents a diplomatic and economic power grab by Beijing, fueled by its vast government wealth and helped by the Communist Party'slaserlikefocus on achieving long-term goals. (NYT: 2018/06/30. Headline: China Taps the Brakes on Its Global Push for Influence)
合成詞laserlike意指“像激光一樣”,該詞用來形容中國共產黨在實現(xiàn)目標方面的專注度和聚焦力,也暗含了一定的貶義。
例5: Mr. Xi appears particularly set against making concessions that could weaken hisstrongmanreputation. (2018/09/26. Headline: China Rejects U.S. Warship's Visit to Hong Kong as Tensions Rise)
合成詞strongman意味著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的強硬作風。
例6: An attempt by Beijing'shand-selectedchief executive in Hong Kong to push through a bill seen as a threat to civil liberties. (NYT: 2019/6/13. Headline: Beijing Digs In As Battle Boils In Hong Kong)
這一合成詞hand-selected意指“親手挑選”,該詞用來形容中國政府對香港政府事務的介入。
例7: The mass detention of some of China's most accomplished Uighurs has become an alarming symbol of the Communist Party's most intensesocial-engineeringdrive in decades, according to scholars, human rights advocates and exiled Uighurs. (NYT: 2019/1/6. Headline: China's Campaign Against Uighurs Has New Target: Their Top Thinkers)
social-engineering 起源是一種通過對受害者心理弱點、本能反應、好奇心、信任、貪婪等心理陷阱進行諸如欺騙、傷害等危害手段。據一些所謂的學者、人權倡導者和流亡維吾爾人稱,一些最有成就的維吾爾人在中國被大規(guī)模拘留已成為共產黨幾十年來最激烈的社會工程運動令人震驚的象征,這里誣陷中國政府對大量維族知識分子進行拘留,事實上是少數(shù)“疆獨”分子因參與暴力恐怖事件被拘留。
3.2話語實踐分析Fairclough的三維分析框架中,文本是話語實踐的產物,話語實踐過程是對話語生產和理解過程的闡釋[13,15]。
3.2.1 話語類型 對于新聞語篇中所使用話語類型的分析有助于我們厘清文本組織過程中言語行為的主客體關系,研究發(fā)現(xiàn),《紐約時報》對中國話語的言說表現(xiàn)呈現(xiàn)出一定規(guī)律性。一些報道往往將“中國共產黨”(the Communist Party)、共產黨政府(Communist government)、“集體”(Collective)、“宣傳部門”(propaganda department)(含貶義)或其他國家機關作為語句的主語,這樣的句式強調行為施動者的強權,常用來塑造中國政府的“強勢形象”,突出中國政府在社會治理方面的“強權作風”。
例1:TheCommunistParty'stight grip on information in China might be playing into Mr. Trump's Popularity. (NYT: 2017/11/10. Headline: ‘Donald the Strong' Finds Fans in China For His Brash Style)
例2: In anticipation of sensitive anniversaries, thepropagandaauthoritiesoften instruct the state news media to "cast tragedy in a new light" in order to pre-empt reflections on “political and institutional failures”.
(NYT: 2018/5/11. Headline: China's Plan to Recognize Deadly Quake Is Scorned)
例3: The mainland Chinese news media, which is tightly controlled by therulingCommunistParty, has provided little reporting on the protests that have roiled Hong Kong for the past several weeks and thrown the city's leadership into a political crisis. (NYT: 2019/7/3. Headline: Extreme Radicals': China Upbraids Protesters for Hong Kong)
例4:TheXinjianggovernmentpropagandadepartmentand the news office for the State Council, China's cabinet, did not respond to faxed requests for comment. ( NYT: 2019/1/6. Headline: China's Campaign Against Uighurs Has New Target: Their Top Thinkers)
3.2.2 互文 另一類常見的是互文,語篇中多次將中國政府與獨裁、強權政治的歷史人物或文學作品相聯(lián)系,引起讀者的抵觸情緒和負面評價。
例5: China's televised confessions are reminiscent of violent and degrading episodes of political persecution from history, the report added, notingStalin'sshowtrialsand the public shaming sessions that were characteristic of China's Cultural Revolution. (NYT: 2018/4/13. Headline: How Chinese Authorities Use Forced Confessions as a Propaganda)
新聞背景是因涉案被羈押的律師王某在電視臺發(fā)聲譴責境外組織拿其兒子做文章,在本人不知情的情況下接走兒子并冒名偷越出境。NYT新聞歪曲事實,污蔑這是中國政府強迫被拘留者發(fā)表符合政府宣傳需要的言論的例子,并引用蘇聯(lián)肅反運動中的公審為例。1934年12月列寧格勒省委第一書記謝爾蓋·基洛夫遇刺,觸發(fā)了蘇聯(lián)領導人斯大林執(zhí)政下的一場政治鎮(zhèn)壓和迫害的肅反運動。幾年后,斯大林的政治對手接受了“公開審判”,他們承認了不可能犯下的叛國罪。
例6: This isOrwelliannonsenseand part of a growing trend by the Chinese Communist Party to impose its political views on American citizens and private companies. (NYT: 2018/05/07. Headline: Washington And Beijing Spar Over Place Names: Dismissing a Chinese demand to airlines as "Orwellian nonsense".)
由于36家外國航空公司,包括多家美國航空公司,在官網中錯誤地將港澳臺地區(qū)列為“國家”,4月25日中國民航局致函要求嚴格遵守中國法律法規(guī),立即整改。對此,美國白宮橫加指責,揚言“反對中國脅迫美國航空公司”,并使用了Orwellian nonsense一詞指責中國。Orwellian一詞來源于英國作家George Orwell。他寫的《1984》是反烏托經典名著,刻畫了一個令人感到窒息和恐怖的、以追逐權力為最終目標的假想的未來社會。Orwellian nonsense可以翻譯為“奧威爾筆下的荒誕世界”,美國政府為了抹黑中國,故意將這一詞語用于中國政府提出的合理要求。
例7: The scholars also worked carefully to try to improve the lot of a group that complained of widespread discrimination anddraconianrestrictions on religious activity. (NYT: 2019/1/6. Headline: China's Campaign Against Uighurs Has New Target: Their Top Thinkers)
這篇報道稱由于維吾爾族高級知識分子要改變維族人受歧視和宗教活動的嚴苛限制被拘送進新疆“再教育”拘留營,他們被拘留突顯了中國政府試圖摧毀維吾爾人的身份,以便將這個群體改造成一個融入中國主流文化并遵從共產黨的民族。draconian來自古希臘首位立法者Draco,他將口口相傳的法規(guī)以法典的形式加以明確并執(zhí)行。但由于這部法律過于嚴酷,即便微小的罪行也會被處以死刑,因此衍生詞義為“嚴酷的”。美國等西方媒體多次炒作關于大批維吾爾族高級知識分子被送進新疆“再教育”拘留營的新聞后被證實為假新聞,罔顧事實,無中生有,以所謂的人權為借口,對中國政府的治疆政策肆意誣蔑和無端指責,充分暴露了美國政府在反恐問題上的雙重標準和打著“人權”旗號粗暴干涉中國內政的險惡用心。
3.2.3 隱喻 隱喻是一種思維方式和認知手段,幫助人們用熟悉的源域對不熟悉的抽象目標域進行概念化推理。當話語生產者選擇某個隱喻而非其他隱喻時,往往反映了他們的意圖和意識形態(tài)。Fairclough(1989:119)指出,選擇了某個隱喻而不是其他的隱喻是值得思考的問題,因為不同隱喻背后隱藏著不同的意識形態(tài)[13]。
例8: After years of struggling under austerity imposed by European partners and a chilly shoulder from the United States, Greece has embraced the advances of China, its most ardent and geopolitically ambitioussuitor...While Europe was busy squeezing Greece, the Chineseswoopedinwith bucket-loads of investments that have begun to pay off, not only economically but also by apparently giving China a political foothold in Greece, and by extension, in Europe…. Instead, it is the Chinese who have become an increasingly powerful foreign player in Greece after years of assiduouscourtshipandcheckbookdiplomacy.(NYT: 2017/08/27. Headline: Angry at E.U., Greece Warms to China's Cash and Interests)
這篇新聞的背景是2009年希臘爆發(fā)主權債務危機,經濟形勢急轉直下,從2009年到2016年經濟經歷了連續(xù)8年下跌。在美國和歐盟自顧不暇的情況下,中國企業(yè)接手比雷埃夫斯港,隨后中國對希臘的基礎設施、能源、房地產領域進行投資,切實拉動了當?shù)氐慕洕途蜆I(yè)。2017年,希臘經濟“觸底反彈”,并于2018年宣布債務危機正式解除。中國為希臘走出經濟危機貢獻了重要的力量,是合作共贏的結果。而該篇報道中充斥的suitor(求婚者;追求者),courtship(求愛;動物的求偶),swoop(俯沖;尤指鳥猛撲)觸發(fā)了一個動物求偶的情景。中國政府被比喻作一只大鳥,伺機用經濟投資來獵獲獵物——希臘政府。不言而喻,這一系列隱喻背后是潛藏的意識形態(tài),對中國的偏見和污名化。
例9: China has already used its economicmuscletostampa major geopoliticalfootprintin Africa and South America as itscoursthe globe for natural resources to fuel its economy. If China was initially welcomed as a deep-pocketed investor — and an alternative to America — it has faced growing criticism that it is less an economic partner than a 21st-centuryincarnationofacolonialistpower.(NYT: 2017/08/27. Headline: Angry at E.U., Greece Warms to China's Cash and Interests)
如果說例8中的隱喻還顯隱晦,例9中的意圖已暴露無遺,通過muscle, stamp, footprint, scour這一連串的詞語可以識別出作者將第二大經濟體的中國隱喻為肌肉發(fā)達的龐然大物,與非洲和南美國家的經濟合作被隱喻為踏下自己的鐵蹄之印,而中國倡導的一帶一路則被隱喻為一只龐然大物在全世界尋找獵物。最后作者直接用了“殖民國家的化身”(incarnation of a colonialist power)來污蔑中國。
例10: But neither the threat nor the promised reward seemed likely to sharply weaken Taiwanese opposition to China's demands, "Xi Jinping's approach is touseabiggerstickandtomakethecarrotsweeter", he said in a telephone interview. (NYT: 2019/1/3. Headline: Unification Plan From China Finds Few Takers in Taiwan)
例11: An essay that has circulated widely on Taiwanese social media portrays Ms. Tsai asamothervowingtodefendherchildfromabully.(NYT: 2019/1/3. Headline: Taiwan's Leader Defies Beijing on Unification)
例10中的carrot and stick即“胡蘿卜加大棒”,指的是一種獎勵(carrot)與懲罰(Big Stick Policy)并存的激勵政策。該詞最早在1948年12月11日《經濟學人》發(fā)表,后收錄于《牛津英語詞典》增訂版。該報道引用香港浸會大學政治學教授的話,將習主席強調不排除武力解決臺灣統(tǒng)一的講話比作大棒,而把承諾中國將在一國兩制的框架下,保障臺灣的權利比作味道更香甜的胡蘿卜。在外交上,“胡蘿卜加大棒”政策常指強國對弱國以武力要挾,作者借用這個隱喻污蔑中國政府統(tǒng)一兩岸的決心是對臺灣的以強凌弱。例11中借用臺灣部分媒體的宣傳內容盛贊蔡英文的強硬表態(tài),把中國政府比喻作仗勢欺人者,臺灣比作孩子,蔡英文比作保護孩子的媽媽。同樣,作者借用這個隱喻的意圖不言而喻。
例12: "The government has lost", he said, “and nowlikeachessplayerabouttolose,itswipestheboard.(NYT: 2019/1/6. Headline: China's Campaign Against Uighurs Has New Target: Their Top Thinkers)
這篇報道同樣引用他人講話,把中國政府比喻為棋手,污蔑中國政府想要通過一些政策使少數(shù)民族放棄他們的民族文化融入主流漢語社會,眼看失敗已成定局,干脆把棋盤打翻,這里指拘留少數(shù)民族高級知識分子。報道內容罔顧事實,是西方借用所謂“人權問題”對中國政府的抹黑。
3.3社會實踐分析通過對抽樣文本的批判話語分析發(fā)現(xiàn),《紐約時報》涉及中國內部事務的新聞報道中針對中國的“人權問題話語”“涉藏涉疆話語”“涉臺涉港話語”“政府形象話語”和“新聞輿論話語”進行惡意詆毀和“妖魔化”的現(xiàn)象較明顯,較為突出地反映了西方霸權意識形態(tài)色彩。雖然《紐約時報》也偶有涉及中國的經濟發(fā)展、航天技術等方面的少量正面報道,但是這些報道中往往夾雜著審視和質疑的態(tài)度。
以“政府形象話語”為例,與中國政府形象有關的新聞報道涉及官商關系、社會問題治理、政府信息公開等議題,《紐約時報》的新聞話語將中國政府塑造成鐵腕強權的形象,政府的社會治理被描述為政策不透明、不可知,處處干涉民眾生活,與所謂的“民主、自由”的西方形成反差,從而讓國外的受眾產生中國民眾生活在壓抑的威權社會的刻板化印象。表6摘錄了部分報道內容。
表6 關于中國政府形象話語的意識形態(tài)分析
類似上述這樣的新聞話語看似是一種對于中國社會現(xiàn)狀的知識性陳述, 實則將中國政府作為客體進行話語操演。在以美國為代表的西方對中國的想象中,所謂的“東方話語”在形塑關于中國的公共話語問題上發(fā)揮著重要作用。在近代歷史上,中國的文化和形象在西方世界被建構是按照西方的意識形態(tài)來推測、衡量及評判的。在“西方”的知識、制度和政治政策中,長期形成了將“東方”假設并建構為異質的、分裂的和“他者化”的思維,即所謂的“他們”(They)是“我們”(Us)的反面。正如薩義德指出的,所謂的東方是一個西方人虛構的想象,東方主義是一種西方人藐視東方文化,并任意虛構“東方文化”的一種偏見性的思維方式或認識體系[17]。這繼而也成為維護美國媒體言說中國的話語體系賴以存在的必要條件。
在Fairclough的三維分析框架中,文本和話語實踐都是由特定的社會實踐條件決定的[13]?!都~約時報》新聞文本對中國形象言說的機制以一種隱含的方式包孕在具體的社會文化話語實踐過程中。下面將結合當前的國際權力和社會文化關系等社會實踐條件對以上現(xiàn)象進行解釋,其原因可能有兩個:
第一,21 世紀以來,面對中國快速崛起及美國的相對衰落,美國因擔心其經濟影響、海權優(yōu)勢、科技優(yōu)勢及制度威望受到沖擊而產生的“地位焦慮”,在奧巴馬執(zhí)政時期已若隱若現(xiàn),到特朗普執(zhí)政后顯著加劇。特朗普政府明確將中國界定為戰(zhàn)略競爭對手,在經貿、人文、新疆、西藏及港臺問題等方面采取了一系列新舉措,強化對華制衡與牽制。例如,美國政府及媒體對“一帶一路”倡議進行阻撓、詆毀。趙明昊指出,一方面,美國擔心中國借助經濟實力強化對發(fā)展中國家的政治影響力,利用“一帶一路”倡議向其他國家出口自己的發(fā)展模式,影響全球政治的未來;另一方面,美國擔心中國的“政治滲透”已經擴展至民主國家,進而開始對中國進行新一輪的“妖魔化”[18]。
第二,美國媒體中存在的根深蒂固的“積極的我們與消極的他們”的兩極化對立和“反共的宣傳過濾器”。“反共的宣傳過濾器”是美國著名學者赫曼(E. Herman)和喬姆斯基(N. Chomsky)通過多年研究對美國媒體報道機制的一個總結。他們發(fā)現(xiàn),反共產主義是美國新聞媒體中重要的控制機制,議題總是傾向于根據共產主義和反共產主義的二元化世界來框架,將得失給與競爭的雙方,但支持“我們的一方”被視為完全合法的新聞實踐,不僅如此,他們指出,反共已經成為美國媒體界的一種宗教,大多數(shù)人對這一宗教已經完全內化,使得在報道相關事件時批共、反共成為一種潛意識[19]。
從更為廣闊的視角來看,正如Foucault指出的:權力和知識相伴而行,“沒有任何權力關系不構成相應的知識領域,也沒有任何知識不預設并同時構成權力關系”[20]。當媒體受到權力影響,其輸出的電視節(jié)目、報紙、廣播等也成為權力的產物,帶有明顯的權力印記[13]。因此,在針對中國的言說過程中,美媒通過“賦權—限制—建構”完成對中國形象的話語塑造。
本文借助Fairclough的三維分析框架,通過對《紐約時報》2017-2019年涉華報道的分析,得出如下結論:在全球競爭中,國家形象的話語言說方式與主權國家對話語權的爭奪密切相關,占據話語權的一方往往能轉變世界主流輿論方向,為已方開脫,對話語權弱勢一方進行打壓。良好的國家形象是為自己文化“正名”的過程。我們需要了解西方新聞話語的生產機制,對文本進行批判性閱讀,識別背后隱含的偏見和意識形態(tài),這有助于建立新的話語體系,實現(xiàn)國家形象的積極建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