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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蠻”的偏見與“文明”的關愛
——瑪麗安·摩爾《弗吉尼亞不列顛》的身份解構

2021-11-21 10:11李文萍趙灤文
英語知識 2021年2期
關鍵詞:殖民者弗吉尼亞印第安人

李文萍 趙灤文

(大連外國語大學英語學院, 遼寧大連)

1.引言

瑪麗安·摩爾(Marianne Moore,1887-1972)是二十世紀美國重要女詩人?!陡ゼ醽啿涣蓄崱肥瞧湟灾趁駷橹黝}的經(jīng)典之作,以殖民者征服美洲的歷史為背景,映射了文化和道德優(yōu)越感膨脹的歐洲殖民者以“關愛”之名進行殖民擴張,以自身文化為中心和標準將國家和民族劃分為“文明”和“野蠻”,以此為借口教化被認為落后的印第安人。殖民者對印第安人“野蠻”的偏見與“文明”的關愛使印第安人喪失了土地、語言和文化,以及美洲大陸的主人身份。摩爾的詩通過解構印第安人的“野蠻人”身份消解殖民者對印第安人的偏見,通過揭示殖民者“文明”關愛的虛偽解構殖民者的“文明人”身份。對“野蠻人”身份與“文明人”身份的解構有助于認清殖民的本質(zhì)。

2.“野蠻”的偏見

《弗吉尼亞不列顛》反映了殖民者以自身文明價值體系評判印第安人是“野蠻的”。澳大利亞歷史學家和政治學家布雷特·鮑登在《文明的帝國:帝國觀念的演化》中指出野蠻人是“非基督教世界的、無政府的或無法被統(tǒng)治的、未開化的、大多數(shù)屬于非西方世界的民族”(鮑登,2020:155)。印第安人因“未能達到歐洲文明標準被歸入蒙昧、野蠻的第二等或第三等非文明世界”(鮑登,2020:155),被賦予野蠻人身份。然而,身份并不是人生而固有的東西,而是在文本中被構建出來的,是殖民者對印第安人的偏見。美國心理學家、種族偏見領域的先驅戈登·奧爾波特在其經(jīng)典著作《偏見的本質(zhì)》中將“偏見”定義為“對某個群體的人的厭惡或敵對態(tài)度,僅僅因為他屬于那個群體,因此被認為具有其群體所具有的令人反感的品質(zhì)”(Allport,1958:8)。殖民者的偏見是基于不正確或不充分信息而對印第安人產(chǎn)生的片面甚至錯誤的看法。印第安人被貼上“野蠻人”的標簽是因為印第安人在語言、房屋、服飾、飲食和文化等方面不符合“文明人”的標準,因此,摩爾對印第安人的“野蠻人”身份提出質(zhì)疑,試圖解構這種身份。

《弗吉尼亞不列顛》這首詩的名字暗含了殖民者的偏見,殖民者認為印第安人處于“無政府治理狀態(tài)”(鮑登,2020:203),以“弗吉尼亞不列顛”命名以前“被稱為Wingandacoa”(Schiebinger,2004:20)的印第安人領地,通過命名的方式試圖去除印第安人的“野蠻”。詩名由兩部分組成,“弗吉尼亞”指英國童貞女王伊麗莎白一世?!安涣蓄崱笔怯睦∶?。殖民者認為印第安人處于“原始和未開化的程度”(Pruitt,2018:1),印第安語名字是“野蠻的”。當歐洲殖民者征服世界各地的新領土時,他們常常將所占的土地、河流等進行重新命名,正如詩中提到的“在弗吉尼亞河邊,/在以英國領主命名的郡縣里”。弗吉尼亞河是以英國領主命名的河,殖民者將殖民地重新命名為弗吉尼亞,使這片原本屬于印第安人波瓦坦部落的領土成為英屬殖民地。此外,詩中提到的“老自治領”是指英國在北美建立的第一個永久殖民地詹姆斯敦,它是以英格蘭國王詹姆斯一世的名字命名的。重新命名殖民地是殖民者利用英國皇權剝奪印第安人對土地的所有權的手段,這使印第安人喪失家園歸屬感,成為自己家園的他者。

殖民者的偏見還體現(xiàn)在他們把印第安人的房屋和野蠻相關聯(lián)。詩中提到“擁有黃銅門把的板條前門,到處都是敞開的/印第安樹蔭屋”?!包S銅”和木材這兩種建筑材料的不同反映了殖民者與印第安人在文明方面的差異,印第安人建造“樹蔭屋”,有節(jié)制地使用木材建造房屋,反映了他們崇尚與自然和諧共處的生態(tài)理念,但在殖民者看來是落后的。“黃銅”這種金屬材料是英國工業(yè)化文明的表征,然而,殖民者為了開采弗吉尼亞的礦產(chǎn)資源大肆砍伐樹木,使生機盎然的綠色山脊變成了黑色。在詩的第九節(jié)中,“魔鬼的木場”與“印第安樹蔭屋”形成反照,殖民者砍伐樹木建造房屋,制造漁船出海捕魚,使被森林覆蓋的弗吉尼亞變成了“魔鬼的木場”。在詩的最后一節(jié)可以窺見殖民者為獲取經(jīng)濟利益過度開采自然的狹隘的“文明”帶來的后果。落日的余暉掠過“橡樹黑色的花絲”,“云團,延伸在/那鎮(zhèn)子的剛愎之上,將它矮化,將傲慢矮化/它可能誤解/重要性;并且/對孩子來說是何為榮耀的暗示”。殖民者征服美洲大陸印第安人的歷史是一部侵略史,但在美國歷史的教科書里,它卻被美化成不流血的英雄冒險行動,使一代又一代孩子誤以為征服印第安人是殖民者的“榮耀”。殖民者在貪婪欲望的驅使下對弗吉尼亞生態(tài)造成了破壞,他們的殖民行為是野蠻的。

偏見還表現(xiàn)在殖民者認為印第安人女性的服飾是粗俗的,飲食是原始的,于是摩爾通過服飾和食物的對比質(zhì)疑殖民者所謂的“文明”。在詩的第八節(jié),摩爾將印第安女性與英國女性并置,通過對“古怪”一詞的反復重復,從兩位女性的著裝風格、對待動物的態(tài)度,反思殖民者“文明”下的野蠻以及印第安人“野蠻”下的文明:

古怪的

帕蒙基公主,戴著鳥爪耳環(huán);和一只來自

馬特波尼的寵物浣熊(真是一只熊!)。有

女人味的

古怪印第安小姐!古怪的

穿著薄紗和塔夫綢打扮的英國人!

水龜肉和羽飾湯匙喂養(yǎng)了女主人

法國暗紫與綠松石的躺椅;

(Moore,1981:109)

摩爾將“戴著鳥爪耳環(huán)”的印第安部落的“帕蒙基公主”與“穿著薄紗和塔夫綢”的殖民時代英國女性并置。在殖民者眼中,穿“薄紗和塔夫綢”是“文明的”,只有貴族和文明人才能穿得起絲綢,殖民者到達美洲后,種植桑樹養(yǎng)蠶,生產(chǎn)絲綢希望能夠穿上絲綢制的衣服,提升自己的階層。與身著高貴絲綢的貴婦相比,印第安人戴“鳥爪耳環(huán)”被認為是原始落后的。而事實上,印第安人用“各色各樣的羽毛、貝殼、色彩斑斕的毛皮裝點起來的奇異服飾”(弗格森,1999:271),體現(xiàn)了印第安人崇尚自然的獨特文化。另一方面,摩爾將“水龜肉”“女主人”與“法國暗紫與綠松石的躺椅”并置,描繪了英國女性用做工精細的“羽飾湯匙”,躺在“法國暗紫與綠松石的躺椅”吃“水龜肉”的奢侈畫面。這種飲食的“文明”高雅,“在本質(zhì)上是暴力的” (Lindroth & Sinevaara-Niskanen,2018:21)。在弗吉尼亞,殖民者所到之處沒有什么是安全的,殖民者出于對野味的貪婪無節(jié)制地捕獵水龜:“無毒的一身溫和綠色的水龜,/在海平面附近閑游”,卻成為無辜的獵物。相比之下,印第安人以狩獵為生,捕殺動物剛好滿足生存的需要。從陪伴在“帕蒙基公主”身旁的“寵物浣熊”可以窺見印第安人與動物和平共處。印第安人視動物為朋友,而殖民者視動物為財產(chǎn)。對待動物兩種截然不同的態(tài)度反映了殖民者掠奪式“文明”,以及印第安人與自然共生的文明。

殖民者的偏見使其將印第安人的文化野蠻化。詩的第二節(jié)回顧了印第安公主波卡洪塔斯解救要被處決的約翰·史密斯的故事。但處決史密斯的場景實際上是印第安人的一種獻祭儀式,寓意著史密斯將獲得靈魂的重生,以此彰顯印第安人的權威,使史密斯等殖民者臣服印第安人。表面的“殺”是一種“救贖”儀式,這種儀式被野蠻化是殖民者缺乏對印第安人文化的了解。反而殖民者的侵略文化是野蠻的。在詩的第六節(jié),摩爾通過“波托馬克河”與“燕八哥”的并置,反映殖民者對印第安人的“野蠻”偏見,摩爾寫道:“占據(jù)波托馬克河/如同燕八哥”。燕八哥靠侵占其他鳥巢來生存,并強迫它們孵化和撫養(yǎng)燕八哥的雛鳥。摩爾將“燕八哥”類比殖民者,“燕八哥”侵占“波托馬克河”如同殖民者侵占印第安人的家園,并將這種寄生系統(tǒng)制度化來奴役黑人。歐洲殖民者以自身為文明的標準將印第安人劃為劣等的民族。殖民者認為“印第安人無法與被認為具有普遍規(guī)范性的社會政治組織和政府體系相媲美,那么印第安人就是野蠻的、不文明的或幼稚的,即無論怎樣都會被劃為劣等的民族”(鮑登,2020:144)。然而,西班牙歷史學家拉斯·卡薩斯認為印第安人“既不是野蠻人,也不是沒有知識的人,因為‘他們在聽到西班牙人這個詞很早以前,就已經(jīng)有了完善的國家組織,良好的法律、宗教和風俗’”(轉引自鮑登,2020:169)。在摩爾看來,殖民者為了凸顯其自身“文明”將印第安人貶低為“野蠻人”,而“野蠻”的實質(zhì)是殖民者為使其殖民印第安人合法化的想象歧視。

印第安人并不是野蠻人,真正的野蠻人是帶來征服與殺戮的殖民者。在弗吉尼亞的詹姆斯敦有一個約翰·史密斯(1580-1631)雕像,史密斯是早期的英國殖民者和探險家,他在弗吉尼亞詹姆斯敦建立了第一個永久的英國殖民地。作為“文明”殖民者的代表,史密斯在弗吉尼亞冒險之前,在歐洲的一次戰(zhàn)役中殺死三個土耳其人,戰(zhàn)后獲得了一枚徽章,他的雕像上的臂章由三個土耳其腦袋與“鴕鳥”,“拉丁語格言”和“小金馬蹄鐵”組成。在詩的第二節(jié),摩爾寫道:

有鴕鳥,拉丁語格言,

還有小金馬蹄鐵:

配有刺鰩武器的開拓者——

畫得像個土耳其人,似乎——持續(xù)不斷

令人興奮的史密斯船長

(Moore,1981: 107)

臂章上寫著史密斯的座右銘“征服即生存(Vincere est Vivere)”,他認為土耳其人被殺不需要理由,對抗印第安人也同樣應該使用武力,因為他們都是“野蠻人”。史密斯用代表“文明”的“刺鰩武器”對抗手無寸鐵的印第安人,“把他們從野蠻中帶出來……用長矛和武力”(Acton,2017:180)。由此可見,對“不符合普遍文明標準的群體實施暴力”(Krieken,1999:309)的殖民者才是真正的野蠻人。

3.“文明”的關愛

既然印第安人的“野蠻人”身份是源于殖民者的偏見,那么殖民者的“文明人”身份也應被重新思考。詩中兩次出現(xiàn)“關愛”,反映了殖民者自詡“文明人”,視印第安人為“野蠻人”,采用“文明”關愛的方式彌合“野蠻” 的印第安人與歐洲“文明人”之間的鴻溝。摩爾在《弗吉尼亞不列顛》中描繪了殖民者視印第安人為“幼稚和低等的臣民,需要家長式的指導和上級的統(tǒng)治”(Narayan,1995:133),以“文明人”的身份“關愛”印第安人,使其文明化。詩中,殖民者的“文明人”身份可以從國際法規(guī)定的文明標準中窺見?!拔拿鳂藴驶旧鲜菂^(qū)分‘文明的’和”不文明的’國家或民族的一種手段,以便其在確定國際社會中的成員資格。國際社會的成員資格賦予一國充分的主權,從而使其有資格得到國際法的充分認可和保護。檢驗一國是不是‘文明的’,一般以社會政治水平和合乎公認的歐洲標準的自治能力為中心”(鮑登,2020:19)。

以歐洲為標準的文明本質(zhì)上就是不公平的,摩爾質(zhì)疑了殖民者的“文明人”身份?!拔拿鳌钡年P愛是歐洲殖民者在履行對印第安人“高度博愛”(Amari,1873:555,轉引自Heraclides &殖民者通過同化語言和傳播基督教思想去除印第安人的“野蠻”。摩爾在詩的第三節(jié)將“稀有印第安人”與“克里斯托弗·紐波特”并置,引出了紐波特與印第安人的關系?!翱死锼雇懈ァぜ~波特”既指參與英屬弗吉尼亞建立的英國皇家首席艦長和冒險家克里斯托弗·紐波特(1561-1617),也指1960年在弗吉尼亞州建立的克里斯托弗紐波特大學。英國殖民者認為弗吉尼亞是一片蠻荒之地,通過教授印第安人學習英語,閱讀《圣經(jīng)》才能使其建立信仰,把宗教“文明”傳播到弗吉尼亞,使印第安人文明化。于是在1608年紐波特給波瓦坦部落酋長“加冕”,授予他王冠,使其擁有王室的尊嚴和權力,推廣使用英語語言,促進基督教在美洲殖民地的傳播。宗教是文明的主要動力源,殖民者認為基督教代表“文明”,印第安人被認為是“異教徒”,是“野蠻的”。詩的第一和第九節(jié)中的宗教意象“教堂地板”“教堂塔樓”和“教堂墻壁”暗示了殖民者通過教會對印第安人進行教化,同化他們的信仰。殖民者視印第安人為“野蠻的教區(qū)居民”,實際上是為了達到殖民目的而“歪曲《圣經(jīng)》和最神圣、最睿智的神父與哲學家的教義,制造出某些有利于滿足貪欲的虛假論點”(轉引自鮑登,2020:169),因為“上帝并沒有鄙視印第安人”(鮑登,2020:169)。殖民者不懂印第安人的語言,認為印第安人語言是對“北美夜鷹、云雀或螽斯”叫聲的模仿?!霸谖拿鳌靶U的對立結構中……野蠻人被排斥在文明的語義范疇之外,被視為不說文明人的語言,不懂文明人的文化”(程梅 李靜,2015:9)。印第安人的語言因不在殖民者的文明價值體系之內(nèi),被殖民者認為是“野蠻的”。而二十世紀在弗吉尼亞建立的克里斯托弗紐波特大學使更多的印第安人有機會讀大學,但對英語的學習加速了印第安人語言被同化的過程。殖民者出于統(tǒng)治目的的幾百年的“關愛”的實質(zhì)是殖民者的文化滲透,它使印第安人逐漸失去其部落語言,進而失去文化。

殖民者對印第安人的“文明”關愛體現(xiàn)在殖民者建的石桌下鉛制的“丘比特基座”使印第安人文明化,在詩的第四節(jié)中,摩爾寫道:

觀察簡練的弗吉尼亞人,

勇猛的,身穿衣裝的那個人,驅策

貓頭鷹在樹與樹之間,模仿

北美夜鷹、云雀或螽斯的叫聲——那鉛制的

灰鉛腿的知更鳥,腦袋,

半轉開去,冥想之眼睛僵死

如雕刻的大理石

眼,起落無聲,在落日下沉思,

以高瘦的腿站立著,仿佛他一無所見,

醒目的,孤單的

在石桌下面

有鉛制的丘比特基座。

(Moore,1981:108)

這節(jié)詩中,印第安人在殖民者的“文明”關愛中變得麻木。殖民者在弗吉尼亞建造“丘比特基座”把弗吉尼亞變成自己的家園。丘比特在古希臘神話中是最早創(chuàng)造夢想的神。人和動物渴望了解夢想和實現(xiàn)夢想都必須向丘比特祈禱,丘比特收到祈禱后會告知祈禱者實現(xiàn)夢想的方法。早期的殖民者橫跨大洋來到美洲大陸是為了實現(xiàn)殖民的夢想,卻使印第安人失去了自己的家園。摩爾將“知更鳥”類比印第安人,“在丘比特基座愛的支撐下,知更鳥漸漸石化,丘比特基座強制的‘關愛’使這只鳥被收納與征服”(Bloom,1987:149)。這里,“丘比特基座”支撐著 “知更鳥”,而“知更鳥”就像一座雕像,目光呆滯,行動遲緩。殖民者的“文明”使印第安人就像被石化的“知更鳥”那樣在被文明化的過程中失去了自由飛翔的能力,代表“文明”的“丘比特基座”對“知更鳥”來說并不是支撐的“關愛”,反而使“知更鳥”對變得陌生的家園感到焦慮。殖民者為掩蓋侵略事實賦予自身文明開化使命,其“文明”關愛是強制性的。

園藝“文明”讓弗吉尼亞環(huán)境變得更加有秩序,使印第安人文明化,但在被文明化的過程中被邊緣化?!拔拿魅撕鸵靶U人之間最大的區(qū)別在于行為舉止的不同:后者沒有禮貌……在一個文明的國家里,一切都是有秩序的,在野蠻人眼中,一切都是無序的”(Sinor,1957:50)。殖民者認為印第安人生活的環(huán)境雜草叢生毫無秩序,通過修剪樹枝、草坪把土地上的植被修剪成“全綠的被雕砌成方形的地塊”建立秩序,在詩的第三節(jié),摩爾寫到:

這舊領地擁有

全綠的被雕砌成方形的地塊。

一片近乎英格蘭的綠色包圍著

它們。在非英國昆蟲叫聲中關愛已形成。

(Moore,1981:107)

在這節(jié)詩中,摩爾首次使用“關愛已形成”,這片綠地受到“非英國昆蟲叫聲”的侵擾。殖民者大量引進英國植物,限制弗吉尼亞本土植物的生長,由此縮小了印第安人的生存空間,舊領地被殖民者不斷園藝化,使印第安人失去了對原有家園的歸屬感。詩中綠色的花園方塊地象征英國殖民者的園藝文明已經(jīng)在殖民地生根,而非英國的昆蟲的叫聲似乎是印第安人的抗議之聲,打破綠色園藝的寧靜,試圖沖破英國殖民者的文明圍困,挑戰(zhàn)英國殖民者的虛偽關愛。殖民者對印第安人的園藝“文明”使弗吉尼亞本土昆蟲變成了“非英國昆蟲”,印第安人像昆蟲一樣在本屬于自己的土地上被邊緣化,失去了主人身份?!霸谥趁窈臀拿髦g有著無限的距離”(Cesaire,2001:34),侵占印第安人家園的殖民者不能稱之為文明人。

在第三節(jié),摩爾再次提到“關愛已形成”。殖民者通過種植“白色的墻玫瑰”與“紫杉”來“關愛”詹姆斯敦這塊“古戰(zhàn)場堡壘和咽喉要地”,使印第安人不受其他西方殖民者的侵擾,而殖民者“關愛”的實質(zhì)是吞噬印第安人的土地,摩爾寫到:

白色的墻玫瑰。

它的莖與丹尼爾·布恩的葡萄藤一樣粗,莖

2.1 加強人員培訓,提高社會保險檔案管理人員的專業(yè)技能水平。由于社會保險檔案管理工作具有較強的業(yè)務性和政策性,檔案管理人員在從事相關工作時需要對相關法律法規(guī)進行充分了解和全面掌握,還要具備一定的計算機操作技能。因此社會保險部門需要加強社會保險檔案管理部門建設,組織相關管理人員定期開展業(yè)務培訓,加強檔案管理人員的作風建設和思想建設,建立穩(wěn)定的社會保險檔案管理隊伍,確保社會保險檔案管理工作的連續(xù)性,打造業(yè)務精湛、作風優(yōu)良的檔案管理隊伍,為社會保險工作奠定堅實的基礎。

干已經(jīng)蔓開

大而鈍的交疊的鴕鳥皮疣是荊棘。

關愛已形成紫杉之墻

因為印第安人知道

詹姆斯敦原本是古戰(zhàn)場堡壘和咽喉要地。

(Moore,1981:107-108)

殖民者占用印第安人土地利用帶刺的植物“白色的墻玫瑰”和有毒的植物“紫杉”作為屏障,使印第安人在自己的家園弗吉尼亞被隔離,從自然和文化中被屏蔽。在這節(jié)詩中,殖民者用多刺的荊棘植物筑起籬笆墻防范印第安人襲擊,這種利用植物來“‘屏蔽不受歡迎的入侵者’的做法和殖民統(tǒng)治本身一樣古老”(Kumarakulasingam & Ngcoya,2016:6)。本節(jié)中,摩爾再次提到“關愛”,“關愛已形成紫杉之墻”。覆蓋在詹姆斯敦古戰(zhàn)場堡壘墻壁上的“紫杉”是墻壁的美麗護衛(wèi)者,殖民者種“紫杉”并不是出于關愛印第安人,反而其目的是防范印第安人,因為這種植物有劇毒,可以阻止印第安人靠近詹姆斯敦定居點。此外,摩爾將“丹尼爾·布恩”與“葡萄藤”并置,引出殖民者和印第安人的一段過往?!暗つ釥枴げ级鳌笔敲绹鴼v史上最著名的拓荒者之一,在他生活的那個時代,印第安人和殖民者之間發(fā)生了很多沖突?!暗つ釥枴げ级鳌痹跇淞掷镩L途跋涉,利用本土巨大的葡萄藤擺脫印第安人的追蹤,可見本土植物“葡萄藤”是無害的。印第安人多次抓住“丹尼爾·布恩”,但都沒有處死他,說明印第安人對待殖民者是友善的,他們并不野蠻。殖民者搶占印第安人土地用帶刺的玫瑰與有劇毒的紫杉防范印第安人,他們并不文明。

殖民者為了改善殖民地的文明狀況,大量引進外來植物。弗吉尼亞殖民地的印第安人“如果要避免爭端成為文明的國際社會的正式成員,就必須遵守普遍性原則”(鮑登, 2020:157),必須接受西方文明。早在18世紀后半葉,英國人對花和花園的興趣就已經(jīng)廣泛而濃烈,對植物的采集與英帝國的殖民擴張亦步亦趨,世界各地的植物被源源不斷地運往“老自治領”,導致弗吉尼亞的花“很奇怪”,在詩的第七節(jié),摩爾寫道:

老自治領

的鮮花很奇怪。有的白天

枯萎,有的晚上閉合。有的

有香氣;有的沒有。猩紅

多果的石榴,非洲紫羅蘭,

倒掛矮牽牛和山茶花,沒有;然而,

房子般高閃閃爍爍的綠色木蘭的天鵝絨

紋理的花朵充滿麻醉氣味,輕率如

梔子花般的氣味。

(Moore,1981:109)

老自治領花的奇怪之處在于很多花都來自異國,使弗吉尼亞的植物陌生化,印第安人無法辨認這些花的來源,世代生活在弗吉尼亞的印第安人對家園產(chǎn)生了陌生感。摩爾用花朵的混雜比喻弗吉尼亞種族的混雜,“非洲紫羅蘭”“倒掛矮牽?!焙汀皸d子花”分別暗指非洲黑人、印第安人和殖民者。“倒掛矮牽?!焙汀胺侵拮狭_蘭”都沒有香味,而“梔子花”卻散發(fā)著香氣。摩爾以花喻人,將三種花朵并置試圖說明有香味的“梔子花”并沒有比“倒掛矮牽?!焙汀胺侵拮狭_蘭”更高貴,暗示了殖民者并沒有比印第安人與非洲黑人更文明。反而,殖民者用強權掠奪其殖民地花朵的行為是野蠻的。

在詩的第六節(jié),殖民者還以關愛為名在弗吉尼亞建造監(jiān)獄維護“文明”的秩序。殖民者“通過常規(guī)的征服維持秩序與正義、保障居民的人權以‘形成一個共同體或社會,即形成一個所謂的基督教國家社會,也就是現(xiàn)在所說的文明國家的社會’”(Snow,1921: 315-16),但其“文明”的秩序剝奪了印第安人的人權。殖民者認為印第安人是“野蠻人”,“在文明話語中野蠻具有揮之不去的否定意義”(程梅 李靜,2015:9),需要用“堅固甜蜜的監(jiān)獄”進行約束,摩爾寫道:

堅固甜蜜的監(jiān)獄

是已經(jīng)發(fā)生的事情的一部分——在黑人的

習語——“前進 倒退

圍成一圈”;

(Moore,1981:109) 這里“堅固甜蜜的監(jiān)獄”指的是臭名昭著的公共監(jiān)獄——威廉斯堡,被建造者描述為“一座堅固、甜蜜的監(jiān)獄”,那些等待審判希望得到正義的囚犯很少能夠在可怕的食物和猖獗的疾病中幸存下來。殖民者對印第安民族“造成的傷害在很大程度上類似于被人們所遺忘的大屠殺”(鮑登,2020:270)。1699年,當威廉斯堡成為弗吉尼亞殖民地首府時,市政官員意識到,隨著煙草種植經(jīng)濟的增長與黑人的到來,犯罪也隨之而來?!暗谝慌魂P押在這個監(jiān)獄的囚犯是契卡霍米尼部族的兩個印第安人,他們的名字是科斯科洪克和杰姆·牧什。根據(jù)會議的一份官方報告,他們被指控燒毀了湯姆·佩里的小屋,劈開了他的獨木舟,威脅他加入塞尼加部落,與他們一起打倒英國人”(Mcllwaine,1918:401)。殖民者認為,“野蠻人一定是有攻擊性的,他一定很危險”(Sinor,1957: 49),殺死犯了叛亂罪的“野蠻人”是殖民者最重要的職責。摩爾詩中的“前進 倒退/圍成一圈”意在表明,殖民者發(fā)現(xiàn)美洲大陸,在推動世界“文明”的進程中是所謂的“前進”;但殖民者殖民印第安人是人性的“倒退”,印第安人“野蠻”的反抗是為了獲得生存的權利。因此,文明的實質(zhì)是“自詡為‘文明’的民族對‘不文明’的民族強加的一種法律和政治工具”(鮑登,2020:159-160),殖民者并不文明。

殖民者對印第安人的“關愛”是虛偽的。在詩的第十節(jié),摩爾描寫了殖民者拿走印第安人的“樂取之物”,卻宣稱是對印第安人的“仁慈”。殖民者引進的外來物種入侵弗吉尼亞,威脅了弗吉尼亞動植物的生存,殖民者“像勒頸的無花果樹使榕樹窒息”,但是殖民者聲稱他們:

不是探險家,不是帝國主義者,

不是我輩中人,在拿走我們

樂取之物時——在殖民時一如

所說——曾是仁慈的同義詞。

(Moore,1981:110)

殖民者的“文明”的關愛使弗吉尼亞本土物種受到了威脅,使印第安人的文明沒落。法國哲學家、歷史學家和政治家康斯坦丁·弗朗索瓦·沃爾內(nèi)發(fā)表的《帝國的廢墟》中使用了“文明”一詞。殖民者“本性冒險而兇殘,教人掠奪、暴力和謀殺;文明的進步在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處于停滯狀態(tài)”(Volney,1796:35),將印第安人的文明扼殺在搖籃里。摩爾在詩中描繪了“無花果樹”侵占“榕樹”使之窒息的生態(tài)入侵畫面。“榕樹”在美洲大陸上安然生長,然而無花果樹伴隨著殖民者來到美洲大陸,將“榕樹”團團圍住,外來的“無花果樹”使弗吉尼亞本土的“榕樹”變得“窒息”,變得“不可見”。摩爾以樹喻人,暗指殖民者入侵印第安人的生存空間,使印第安民族“不可見”。第一節(jié)中,“如今藤蔓圍繞的巨大樸樹/星星落落著常春藤花,/遮蔽教堂的高塔”,在最后一節(jié)中被稱為“如今古老的英國樸樹”,殖民入侵的后果是使印第安人“失去身份”(Beebe,2003:27)。從“這小小的籬雀醒來比云雀早七分鐘”這一表述中,可以窺見摩爾將動物世界中弱肉強食的生存法則運用到人類社會中,弗吉尼亞的印第安人由于殖民者的到來不得不離開賴以生存的家園。摩爾用外來物種對弗吉尼亞本土物種的生存威脅類比殖民者對印第安人的威脅,殖民者物種的野蠻入侵并不是“文明”的關愛??梢?,殖民者“關愛”印第安人,使印第安人信仰、語言文明化,以及園藝文明化,印第安人在被文明化的過程中失去了文化與土地,殖民者并非文明,而其“文明”的關愛是偽善的,是掩蓋殖民的借口。因此,詩中“文明”關愛的本質(zhì)是歐洲殖民者“所宣稱的道德高地,賦予其‘開化’‘不文明’的權利和義務”(鮑登,2020:160),對印第安人“實施帝國主義行為”(鮑登,2020:238)。

4.結語

摩爾在《弗吉尼亞不列顛》中回顧了歐洲殖民歷史,通過揭露殖民者偽善的“文明”解構殖民者的“文明人”身份;通過消解殖民者對印第安人的“野蠻”偏見解構印第安人的“野蠻人”身份。殖民者以自身價值體系為標準將印第安人定義為“野蠻人”,對印第安人的語言、房屋、服飾、飲食和文化產(chǎn)生偏見。在這種偏見下,殖民者以“關愛”的名義殖民弗吉尼亞,掠奪弗吉尼亞自然資源,侵占印第安人的家園,把印第安人邊緣化。在殖民者的“文明”關愛與“野蠻”的偏見下,印第安人失去了土地、語言、文化與身份,最終消失在歷史的洪流中。摩爾對“野蠻人”和“文明人”身份的解構,體現(xiàn)了她對種族平等、非殖民化以及對社會公平和正義的訴求。反觀21世紀,全球仍然存在種族偏見問題,因此認清西方資本主義殖民“文明”的野蠻本質(zhì)仍然具有重要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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