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一伊 張 煉

貴州大學外國語學院

近年來，主旋律敘事、現(xiàn)實題材戲曲創(chuàng)作的數(shù)量日益增多。老舍的《龍須溝》在中國話劇界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其寫作背景是為了那個時代的政策宣傳而創(chuàng)作的，并且是符合社會主義主旋律的新中國贊歌。但是，經(jīng)過筆者的查閱發(fā)現(xiàn)，大多數(shù)學者對《龍須溝》研究多是從純文學角度去探討其人物性格，以及舞臺劇的演繹和主題思想的對比等，反而從語言學的角度來分析《龍須溝》的相關研究數(shù)量較少。因此本文基于美國語言哲學家格賴斯的“合作原則”來對《龍須溝》中的人物對話進行分析，試求探尋出老舍文章中的會話含義以及語言風格。格萊斯認為合作原則是要求對話雙方能夠理解和配合，使對話能順利的進行。通過對《龍須溝》中的人物對話進行分析探討，發(fā)現(xiàn)其中多次出現(xiàn)違背合作原則的對話內(nèi)容，但是卻沒有導致對話中斷，反而更加深刻的反映了當時的社會狀況，突出了鮮明的人物性格特點和故事的中心思想。因此，本文從違反合作原則的視角下，對《龍須溝》中違反合作原則的對話進行分析，從而挖掘人物對話當中的會話含義，以此來幫助讀者深入理解這部符合中國主旋律的經(jīng)典話劇。同時，也為語用學理論應用于話劇賞析領域提供一定的參考，為相關話劇研究提供一個嶄新的視角。

一、理論介紹

1967年，美國語言哲學家格賴斯在哈佛大學的演講中提出“合作原則”理論。他認為，人們在進行語言交流時，傳播雙方的對話應該是連貫、有邏輯的話語構建，交流雙方會為了對話的流暢進行而做出相應的改變。因為交流雙方是有一個共同的交流目的或者共同期待的交流方向。格萊斯將合作原則定義為：“交流雙方在對話的過程中應遵循一些原則：人與人之間的交流過程中，根據(jù)交流目的和方向的需求，自然而然的做出配合以實現(xiàn)順利交流的目的，我們稱這樣一種約定俗成、不成文的規(guī)則稱為合作原則”。在此基礎上，格萊斯又從四個方面具體的闡述合作原則，他將合作原則分為四個準則：數(shù)量準則、質(zhì)量準則、關系準則以及方式準則。(1)數(shù)量準則：所說的內(nèi)容應包含會話目的所需要的信息量；所說的話不能夠少于或者多于所需要的信息量。(2)質(zhì)量準則：所說的話要真實，不要說虛無縹緲的話；不要說毫無證據(jù)的話。(3)關系準則：所說的話必須與對話內(nèi)容有連系，要與對話內(nèi)容的主題相關。(4)方式準則：所說的話要清晰明了，簡單易懂，避免說一些晦澀難懂的話語。然而無論是在日常交流還是在文學作品中，對話雙方或者多方，會為了禮貌或者其他原因公然違反以上準則，從而間接地產(chǎn)生言外之意，需要讓人進行深入的理解才能夠明白話語之間的含義。格賴斯把這種對話雙方通過明面上故意違反“合作原則”而產(chǎn)生的話外之意稱為“會話含義”。

國內(nèi)對于合作原則的研究不在少數(shù)，針對違反合作原則的研究向來是學者們關注的重點。1992年，劉潤清和許潤民在《北京大學學報》上共同刊登文章《格萊斯的合作原則與歧義句分析》中提到，當對話中出現(xiàn)歧義時，合作原則的普遍有效性是不會產(chǎn)生影響的。由此可見，只要對話雙方在一定的語境下，即使是違反了合作原則，但是依然能夠傳遞信息。趙壘在文章《論從格萊斯合作原則角度進行的話語分析》中提出，雖然違反合作原則在某些方面讓人難以理解，但有利于提高對話雙方的交際能力，并且對于會話含義的研究有一定借鑒意義。通過上述學者的研究，我們可以看出，相對于遵循合作原則，違反合作原則更具有研究價值。

國外對于合作原則的研究是多方面的。布萊克莫爾從語境的角度進行研究，認為，對話雙方的話語理解是通過推理進行的，以尋找語境中相互關聯(lián)的對話內(nèi)容。這也正好說明，對話雙方在進行交際的過程中要考慮不同語境下的會話含義，即使在違背合作原則的情況下，也能夠?qū)υ掃M行下去。Evin在《求愛的修辭報紙征婚廣告中的會話與合作》中推斷女性比男性更具有合作性。這又是從一個全新的視角對合作原則進行研究，值得國內(nèi)學者進行相關研究。因此，無論是國內(nèi)還是國外對于合作原則的進一步研究都取得了一定的成果。國內(nèi)主要是對違反合作原則進行研究，研究視角集中在合作原則本身；而國外研究合作原則的視角更加廣泛，從語境、兩性語言對比中進行研究。對此，國內(nèi)學者應在研究合作原則的基礎上，拓寬視角，抽里于合作原則本身向不同的研究對象進行挖掘。

二、《龍須溝》中會話含義分析

《龍須溝》主要描寫了北京一條臭溝附近的小雜院里四戶人家在解放前后的兩種遭遇、兩種命運，表達了老舍日益堅定的政治信念,贊頌了黨和政府為普通百姓做出的巨大貢獻?！洱堩殰稀分杏写罅康倪`反合作原則的會話內(nèi)容，通過人物之間的語言交流，產(chǎn)生出了別樣的語言表達效果，即使在違背合作原則的語境下，也沒有阻礙對話雙方之間的交流，還推進了故事情節(jié)的發(fā)展。

1.違反“數(shù)量準則”。

數(shù)量準則強調(diào)的是對話雙方所說出的話是必要的，既不能過多的表達使會話冗長，也不能過少的表達使會話不完整。在對話過程中，如果說話者所說出的內(nèi)容過多或過少，那就違反了這一準則。在《龍須溝》中說話雙方有時故意打破這一準則，而產(chǎn)生出別樣的語用效果。

例1：

丁四：王大媽，娘子，看新衣裳嘔！

丁四：哼，打下面看哪，還不認識你了呢！(看見了四嫂的新鞋新襪)

在上例中，丁四買了新衣裳讓眾人來看，這時他看見了四嫂穿了新鞋新襪卻沒有明確說出來，而是從側(cè)面說“打下面看哪，還不認識你了呢！”間接的夸贊質(zhì)樸的四嫂穿了漂亮的新鞋新襪?！按蛳旅婵茨摹笨此坪敛幌嚓P的一句話，會將其余人的注意力放在四嫂的新鞋新襪上，從而明白丁四說話的含義。按照數(shù)量準則，丁四應該說“穿了新鞋新襪，打下面看哪，還不認識你了呢！”使信息更加直白、完整。然而他故意不說四嫂穿了新鞋新襪，讓眾人先覺得疑惑，再集中眾人的注意力，從而順利的傳遞了信息使對話繼續(xù)進行。這個例子就充分說明了在對話中，對話雙方即使沒有將對話內(nèi)容的信息量補充完整，也能夠通過一些指示（例如：眼神、手勢等）來表達會話含義。

例2：

二春：娘子，看見二嘎子沒有？

娘子：怎么沒有看見？他給我看攤子呢！媽：他荒里荒張的，看攤兒行嗎？娘子：現(xiàn)在，三歲的娃娃也行......小偷兒什么的，差不離快斷了根！(低聲)聽說，官面上正加緊兒捉拿黑旋風......哼，等拿到他，跟那個馮狗子，我要去報報仇......

根據(jù)數(shù)量準則，娘子隱晦的回答了大媽的問題：二嘎子大于三歲，他能夠看攤。此時就應該結(jié)束對話。但是在此基礎上娘子又繼續(xù)說了“小偷快斷了根”，“官府即將捉拿黑惡勢力黑旋風和馮狗子”，“自己還要去給丈夫報仇”等一系列多余的回答，這與二嘎子是否能勝任看攤的主題已經(jīng)有了偏差，造成了信息的冗雜，違反了數(shù)量準則。不過正是這種冗雜，凸顯出當時的社會環(huán)境和人民的期望。一方面，看攤的事情很簡單，但是娘子卻遭到了黑惡勢力的欺壓，反映出當時社會秩序極其不穩(wěn)定。另一方面，娘子說到小偷快斷根，官面正加緊捉拿黑旋風，自己還要去報仇，也說明了此時的官府已經(jīng)有所作為，人民對未來美好和諧生活也有了向往。

2.違反“質(zhì)量準則”。

質(zhì)量準則強調(diào)的是對話雙方所說的話要真實有效，不能說虛假的內(nèi)容或者不能確定的內(nèi)容。因此，就需要對話雙方是真誠的，如果對話雙方在交流中沒有真實的表達自己的想法、觀點，那么此對話的可信度就會減弱，從而可能導致整個對話的無效。但是在《龍須溝》中，生活在那里的人們有著迥然不同的性格，表現(xiàn)在言語中就出現(xiàn)了違背質(zhì)量準則的對話。

例3：

四嫂：量地干什么呢？

大媽：不是跑馬占地吧？

二嘎：跑馬占地是怎回事？

大媽：一換朝代呀，王爺、大臣、皇上的親軍就強占些地畝，好收糧收租，蓋營房。

在上述對話中，政府為了改變環(huán)境骯臟、治理混亂的龍須溝，將要對其進行測量。然而大媽主觀的認為政府要強占土地，好讓王爺、大臣、皇上的親軍收糧收租，蓋營房。這明顯是虛假的主觀推斷，因為那個時期新中國已成立了，早已沒有了所謂的王爺、大臣、皇上的親軍，所以不可能出現(xiàn)跑馬占地，不符合歷史事實。大媽所說的話違背了質(zhì)量準則，使對話內(nèi)容不具有真實性，但從側(cè)面也能反映出在新中國成立之前，百姓的生活住所是極其不穩(wěn)定的，以至于當有人去量地時，大媽的第一反應是覺得龍須溝要被占。

例4：

狗子：喲，也許在解放前，你就跟共產(chǎn)黨勾著呢？

趙老：那是我自己的事，你管不著！

此時的趙老已被百姓們選為治安委員，專門抓社會上的黑惡份子，狗子作為惡霸一員想來收買趙老，結(jié)果正直的趙老表達出對黑惡勢力的仇視，是不會被其利用的。于是狗子與趙老撕破了臉，情急之下狗子說到，在解放前趙老跟共產(chǎn)黨就有了勾結(jié)。根據(jù)質(zhì)量準則，所說的話不能沒有根據(jù)，然而狗子此時沒有達到收買趙老的目的，從而故意說出沒有證據(jù)的話語攻擊趙老，違背了質(zhì)量準則。這也說明狗子是個不成熟的，被人利用的人，也反映了當時的黑惡勢力即將走向沒落以及對共產(chǎn)黨的畏懼，預示著新中國在共產(chǎn)黨的領帶下將會走向光明。

3.違反“關系準則”。

關系準則強調(diào)的是對話雙方所說的話要有聯(lián)系，要圍繞著一個主題來進行，避免答非所問使對話者陷入到尷尬的境地。如果違反關系準則，對話雙方交流的內(nèi)容是一些沒有價值、沒有有意義的信息，那么此時的對話雙方要么是在拖延交流的時間，要么是其中一方故意想引入另一話題。《龍須溝》中也有故意違反關系準則的對話，目的就是未了凸出對話雙方的意圖，讓讀者去體會其中的會話含義。

例5：

大媽：管他呢，一個蹬車家的孩子，念不念又怎樣，還能中狀元?

二春：媽，這是怎么說話呢？現(xiàn)而今，拉車的兒子，才更應當念書，要不怎么叫窮人翻身呢？

大媽：像你這個焊鐵活的姑娘，將來說不定還許嫁個大官兒呢！

此段對話中大媽和二春在談論二嘎子讀書的重要性，二春認為讀書能使窮人翻身，因此二嘎子應該去讀書，但是大媽卻對二嘎子是否有必要讀書不予以重視。反而轉(zhuǎn)向二春，說到了她的終身大事，這與之前討論的二嘎子上學之事毫無關聯(lián)。依據(jù)關系準則，二春在說完自己的觀點后，大媽應對其進行進行回復，而不是說出另一個主題。因此，違反了關系準則，正是二春和大媽的兩種截然不同的觀點才突出了當時社會新舊思想的矛盾。二春的思想前衛(wèi)，明白讀書能夠改變命運，是新思想的表現(xiàn)。大媽是傳統(tǒng)的中國婦女，思想保守，以自己過去的經(jīng)驗認為讀書沒用，而是將希望寄托在二春身上，希望她找一個有權勢的丈夫從而過上好日子。

4.違反“方式準則”。

方式準則強調(diào)的是對話雙方在交流的過程中所說的話要清楚，具有一定的邏輯性，語言還應該簡潔明了，因此要避免晦澀難懂、含糊不清的語言，減少有歧義的語句。在《龍須溝》中也有大量違背了方式準則的對話，在一定程度上會產(chǎn)生歧義。

例6：

娘子：老太太，對街面兒上的事您太不積極啦！

大媽：什么雞極鴨極的，反正我沉得住氣。

該段對話的背景是，官府將整治龍須溝，召集百姓們開會，娘子想叫上大媽一起去參與新溝和老溝的治理會，但是大媽覺得老溝現(xiàn)在都還沒有填上，去開會沒意義。于是娘子認為大媽對于龍須溝的治理之事不積極，而大媽卻說出了“雞極鴨極”的話語來反駁娘子。這里的“雞極鴨極”出現(xiàn)的很突兀，“雞極”本身是沒有含義的，僅僅和“積極”同音，如果沒有結(jié)合上下文來看的話顯得晦澀難懂，顯然是違反了方式準則。大媽說這句話的原因一方面是對娘子的質(zhì)疑感到不愉悅，所以才故意用晦澀的詞語去表達，從而證實自己并不是不積極參與龍須溝的治理，而是要等到成熟的時機才采取行動。另一方面，我們根據(jù)故事發(fā)展情節(jié)可知，此時的大媽正在為二春的婚事發(fā)愁，主要心思已經(jīng)不在龍須溝的治理上，因此只是想敷衍娘子，不去開會。

四、結(jié)論

本文以格萊斯的合作原則為基礎，對話劇《龍須溝》中的經(jīng)典對話進行了分析，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在話劇中人物的對話與語用學中的原理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在人物對話中或多或少的都有違背數(shù)量準則、質(zhì)量準則、關系準則和方式準則的情況，但這并不影響人物之間的交流，反而促進了情節(jié)的發(fā)展。老舍先生也是通過這樣的方式讓我們感受到了話劇語言的魅力，他用非常接地氣的方式向我們展示了那個年代的老北京，體現(xiàn)出了濃濃的“京味兒”，也創(chuàng)造出了一套自己的獨特語言風格。同時，將語用學知識對話劇語言進行分析，也能讓我們更加深刻的品析話劇語言的魅力，為今后的話劇語言的研究視角提供一定的借鑒意義。